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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字天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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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嘉靖年间,北京城里有一个书生叫易之玄,十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最后迫于生计,仗着自己读过几本《易经》《麻衣神相》《玉匣记》之类的书,就在天桥上摆起卦摊,做起了算命先生。因为是半路出家,为人算命,言人祸福,十次倒有九次不准,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而还遭人耻笑。

  这一天,卦摊前冷冷清清,一点生意也没有。易之玄正坐在桌子后边打瞌睡,有一位白发老者自街边走过,往他这边瞧了一眼,忽然在他的卦摊前停住脚步,朝他拱一拱手说:“这位先生,我瞧您印堂发青,似乎气色不佳呀!相书有云:印堂色如烟,谨防刃厄在眼前。如果老朽所料不错,今日之内,先生必有血光之灾。先生若就此收摊回家,或可避此厄运。”

  易之玄不由苦笑一声,指指桌边悬挂的“铁板神算”四个招牌大字说:“老先生,您可真会班门弄斧。我就是算命先生,我自己的命,倒还轮不到您来算。”白发老者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不由轻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易之玄眯着眼睛,还想接着打瞌睡,忽然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睁开眼睛一看,卦摊前已经站了一个人。这人叫赵大壮,半个月前曾找他算过卦。易之玄忙站起身,笑脸相迎:“客官,您想问卦,还是要……”

  “我呸!”赵大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气冲冲地说,“半个月前,我来找你问财运。你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卯月持财,月内必有。只要我往西南方向去做生意,半月之内,定得倍利。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往西南方向跑了一趟生意,结果赔了几百两银子。你这家伙,满口胡诌,赔我银子来!”

  易之玄苦着脸说:“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哪里还有银子。”

  “老子被你害得倾家荡产,你不赔钱,老子就对你不客气!”赵大壮脸色铁青,忽然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往他胸口扎来。易之玄吓了一跳,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挣脱开来,急急忙忙往旁边一闪。只听得“哧”的一声,短刀没有刺中胸口,却在他肩膀上重重扎了一下,鲜血顿时溅出。

  赵大壮满脸杀气,手持利刃还想再刺,却被几名路人死死拖住。易之玄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卦摊也不要了,掉头就逃。跑过两条街巷,回头见赵大壮并没有追来,这才松口气。

  易之玄住在正阳门外的井儿胡同,父母早亡,又没娶媳妇,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捂着流血的伤口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就是先前那位跟他说过话的白发老者。他不由一怔,问:“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说:“我是给你送金创药来的呀。”说罢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洒在他肩头伤口上。

  易之玄只觉伤口凉飕飕的,疼痛立止,也不再流血了。他想起这位老者在卦摊前说自己日内必见血光之灾的话,心中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老者,才是真正能未卜先知的高人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面前:“老人家,求您收我为徒吧。”

  白发老者摇头说:“不行,老朽云游四方,四海为家,无牵无挂,从不收徒。”

  易之玄跪在地上倔强地说:“老人家,您要是不肯答应,我就跪在你面前不起来。”

  白发老者拗不过他,只得摇头笑道:“那好吧,既然你我有缘,老朽今天就破例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为师一向四海为家,散漫惯了,也没有心思留下来教你什么。为师已将自己毕生绝学,著成一部《有字天经》,今日传授于你。只要你读通此经,催财化劫,趋吉避凶,本领绝对不在为师之下。”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前衣襟里拿出一本书,交给易之玄。

  易之玄正要伸手接书,白发老者却又将手缩了回去:“不过在传书之前,为师定下两条规矩,你一定要谨记在心:第一,你艺成之后,每天为人卜卦算命断事,不得超过十人;第二,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的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的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易之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说:“是,师父,弟子记住了。”伸手接过那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有字天经”四个篆字,可是翻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叠白纸,看不见一个字迹。这哪里是“有字天经”,分明是一本“无字天经”啊!他心中一惊,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那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经飘然离去,不见踪影。

  易之玄对着那本没有一个字的《有字天经》参详了三天三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以为那本书是用隐形墨水写成的,就将一页书纸用清水打湿,结果还是看不见一个字。第四天晚上,他熄灯后上床睡觉,忽然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放在桌上的《有字天经》最上面的几页纸,他发现纸上隐约有磷光闪动。急忙跳下床拿起书一看,果然可以看见里面磷光闪闪的字迹。原来这一本《有字天经》,是用加了磷粉的特殊墨水写成,只有在无灯无火漆黑一团的夜晚,才能看见上面的字迹。

  易之玄欣喜若狂,觉也不睡了,就拿起书坐在黑暗中仔细研读起来……

  二、艺成出山

  半个月后,易之玄的卦摊又在天桥上摆开了。卦摊前挑着一面布幌,上面写着:铁口神断,趋吉避凶;如不灵验,分文不取。可是人们以前找他算命,从未灵验过,哪里还会相信他?卦摊重新开业数日,也没接到一单生意。

  到了第五天,卦摊前才跑来一位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请他算一算自己的儿子是凶是吉、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原来这妇人住在宣南坊刘家街,她五岁的儿子十天前丢了,多方寻找未果。她几乎把这天桥上算命卜卦的摊子都问遍了,有相面先生看了她的相后说她泪堂深陷,乃中年骨肉分离之相,这孩子是找不回来了;有算卦先生给她卜卦后说,卦象原神无根,属无生无助,孤立无援,连惊带吓,无法脱身之象,她儿子应是被人拐骗走了,叫她立即报官寻找;还有八字先生排了她儿子的八字,说命主命中缺水,可能已经遇溺身亡,叫她去附近河沟里寻找……她照着算命先生的话去做了,结果仍然没有儿子的音讯。今天看见这里新摆了一个卦摊,于是又抱着一丝希望前来问卜。

  易之玄问明详情,拿出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得到了一个夬卦。他说:“决而能和,属上上卦。象曰:蜘蛛脱网赛天军,粘住游蜂翅翎毛,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从卦象上看,你儿子确是被人掳走,但不用担心,‘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只要时机一到,你儿子定可得贵人相助,逃脱此劫。”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问:“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易之玄说:“此卦下乾上兑,为异卦相叠。乾为天为健;兑为泽为悦。泽气上升,决注成雨,雨施大地,滋润万物。老天下雨之日,就是你儿子回家之时。”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家。第二天,天气陡变,下起大雨。中午时分,一个年轻女人撑着一把伞,将她儿子送回了家。原来她儿子真是被人贩子拐走,关在了北京城外门头沟一处偏僻的石屋里。最后那个人贩子的老婆瞧见孩子可怜,就趁丈夫不在家,从孩子口中问明他的住址,悄悄将他送了回来。

  孩子的母亲回想易之玄的话,无不一一应验,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激,不但给他多付了十文钱的卦金,还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他的卦摊前好好热闹了一回。

  此事传开,易之玄名声大振,找他卜卦算命的人渐渐多起来。而易之玄凭着那一本师传的《有字天经》,言人祸福,解灾改运,竟然言无不中,卦无不准。

  有位年轻人,父亲重病临危,前来卜卦,得一革卦。易之玄断曰:临危有救。果于是日酉时得名医救治,亥日痊愈。又有一年轻妇人,以“亥”字测六岁孩子病情吉凶。易之玄说:“‘亥’乃孩不见子之象,上是六不全,中是久不得,下是人不长,而且亥乃十二时辰之末,有时穷之意。此儿危矣。”数日后,那孩子果然病亡。

  就凭着这言出必准卦出必灵的神奇本领,不到一个月时间,易之玄的“神算”之名,就誉满京城,再加上他每日只接待十位问卦者,所以卦金早已水涨船高,由原来的十文钱,涨到了纹银一两。

  这天傍晚,易之玄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要打烊收摊,忽然从天桥那头跑来一个青衣少年,朝他鞠了一躬,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一张请帖。易之玄接过一看,原来是东直门外泰丰钱庄的大老板姚泰丰请他明天过府问卦。他收起请帖,对那少年说:“我知道了,烦请回复姚老板,易某明天一早便到。”

  第二天早上,易之玄收拾行头,换好衣服,径直来到东直门外泰丰钱庄。大老板姚泰丰领着儿子姚全,亲自将他迎进屋里。

  姚泰丰告诉易之玄说,最近泰丰钱庄汉阳分店急需一笔银子周转,他准备从北京总店调拨十五万两银子过去救急。平常这么大一笔银子调运,都是由他亲自带人押运。但这一回京城总店事务繁忙,他脱不开身,只好让儿子姚全负责押运事宜。姚全虽然已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且还在五台山学得一身武艺,但毕竟是年轻人,还从没押运过这么大一笔银子走这么远的路。所以想请易之玄算一算,看看姚全此行是否顺利,可有凶险?

  易之玄洗净双手,拿出三枚铜钱,合在双手掌心,闭目静心,喃喃而语:“卦开天地定乾坤,拜请卦神祖师爷,弟子易之玄,今为姚全押运银两去往汉阳一事诚心请示,持请卦神为弟子指引迷津。三枝清香,心诚必灵--开卦!”睁开双眼,将铜钱往地上连掷六次。掷完之后,他却瞧着地上的三枚铜钱,眉头微皱,半晌无声。

  姚泰丰有些着急,忙问:“易先生,卦象上怎么说?”

  易之玄叹口气说:“从卦象上看,官挈玄爻刑克,是盗贼惊拢之象呀。令郎此行,不免有盗贼之忧。”

  姚泰丰不由变了脸色,紧张地问:“那能不能算出是什么盗贼,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也好提早防备。”

  易之玄又占了一卦,却是阴长卦,卦象曰:重阴在上,鬼气浮游,中庭水深,堂下行舟。易之玄瞧着那三枚铜钱说:“重阴在上,阳道塞也。中庭水深,忧没溺也。从卦象上看,盗贼应该与水有关,很有可能是在水上横行的江洋大盗。此去汉阳,中间隔着的最大也最为凶险的一条河,就是黄河,所以卦象所指,应该是在黄河上出没的水盗。”

  他的话还没说完,姚全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易先生,别人说你是‘神算’,我说你是满口胡诌还差不多。我此行去汉阳,一路上走的都是陆路,根本不走水道。你却说我此行定遭水盗惊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说姚某一身武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有几个毛贼出没,那也不足为惧。”

  易之玄闻言轻叹一声,也不多说,收了卦金,拱手告辞而去。

  数日之后,易之玄正在天桥卦摊前给人算命,姚泰丰忽然找到他,跪地大哭。易之玄心知不妙,一问才知,姚全不听父亲要他多请镖局里的镖师同行的劝告,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几车银子去了汉阳。谁知山西闹民变,押运银子的队伍过不去,只好搭船改走黄河水道,结果在河津渡口附近遇上了一伙江洋大盗。不但十几万两银子被洗劫一空,姚全也落入强盗手中,不知死活。

  易之玄问:“令郎今年多少岁?”

  姚泰丰说:“犬子今年刚满24岁。”

  易之玄又叫他报了姚全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不由“哎哟”一声:“令郎24岁至33岁行丁酉大运,柱中有两个酉,今年是丁卯年值太岁,故柱和大运组成三酉冲克一卯,一卯冲三酉之象。《四柱测命》中云:三酉冲克岁卯,未有不死的。令郎落入贼手,多半已凶多吉少。”

  姚泰丰闻言,更是悲声痛哭。两天后,山西方面传来消息,有人在黄河上捞到了姚全的尸体。

  三、官府来人

  这天早上,易之玄刚在天桥上摆好卦摊,卦摊前就来了两个人。这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脸色白净,面相和气;矮个子面皮黝黑,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相貌凶狠。易之玄拱手发问:“请问二位,可是来问卦的?”

  高个子朝他拱手回礼,说:“不敢,我兄弟二人,是来替我们家主子问卦的。”

  易之玄问:“请问二位的主人是……”

  矮个子性子急,正要回答,高个子却抢着说:“听说先生断事如神,不如就请先生测一测我们家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之玄说:“好说。”递过纸笔,说,“请在这里写一个字。”

  高个子拿起笔,抬眼瞧见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家布店,外面摆放着许多布匹绸缎,想也没想,就随手写了个“帛”字。

  易之玄一见,顿时脸色一变,忙朝二人一揖到地,说:“原来二位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人,失敬失敬!”

  对方二人闻言脸色大变,矮个子抢着问:“你是怎么知道俺兄弟二人是……”

  易之玄微微一笑,指着那个“帛”字道:“这一个‘帛’字,乃‘皇’头‘帝’尾,你家主子不是当今皇上,还会是谁?”

  两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又是惊奇,又是钦佩。高个子撩起长衫下摆,露出腰间一块金黄色的腰牌说:“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确实是在当今圣上身边当差,忝任锦衣卫佥事一职。我们来此,是想请先生给皇上算一卦。”

  易之玄一怔:“给皇上算卦?”

  高个子说:“事情是这样的,皇上打算下个月南巡留都南京,可是我们却接到密探密报,说是有一伙极有势力的刺客,想要在皇上南巡途中刺杀皇上。可惜那名密探飞鸽传书只送回这一点消息,就被人杀害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人想行刺皇上,具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我们一概不知。锦衣卫联合东厂和刑部的人多方侦查,都没有半点线索。我们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听说京城里最近出了一位神算先生,断事如神,言出必准,屡试不爽,所以叫我们兄弟俩来……”

  易之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陆大人是想叫二位来请我算一算皇上此次南巡是凶是吉,假如真有刺客出没,就要我算清楚刺客大致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你们好早作防备,是不是?”

  高个子说:“咱们陆大人正是此意。虽然锦衣卫人手众多,但此去南京,有数千里路程,总不能叫咱们把每一处都守得密不透风。假如能事先预测到刺客动手的时间地点,咱们有针对性地布置人手重点防范,那就好多了。”

  矮个子又瓮声瓮气地加了一句:“你为泰丰钱庄少掌柜姚全算命的事,咱们都知道了。你既能将姚全去汉阳一路上的凶险预测得毫厘不差,这事想必也不难办到。”

  高个子不动声色的拿出几锭黄金摆上桌面,说:“只要你点头应承,这一百两黄金就算是咱们给先生的酬金。如果先生预测准确,使得皇上此行能化险为夷,等皇上回京之后,我们立即奏明皇上,请他下旨赐封你为‘天下第一神算’。”

  易之玄不由心中一动,黄灿灿的金子,还有那“天下第一神算”的名头,可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么?可是,就在他伸手去接那一百两金子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师父曾经的交待: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的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的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他伸出去的手,像被火烫了一样缩了回来。师父不但料事如神,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他相信师父确实有收回自己这一身本事的能力。黄金和名气固然重要,但自己这一身本事,一旦被师父收回,就什么都没有了。权衡利弊之下,他咬一咬牙,还是把金子推了回去:“实在对不住,这笔生意,易某不能接。家师曾有交待,凡他老人家门下弟子,不得与官府的人交往,更不能为官府中人算卦断事。如违此例,卦必失灵,言必失信。”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矮个子豹眼环瞪,猛然站起,就要动手掀他的卦摊。

  高个子忙拦住他说:“二弟,不可动粗,咱们得要易先生心甘情愿为咱们卜卦才行。要不然惹恼了他,他胡乱为咱们算一卦,给咱们一些错误信息,岂不更糟?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咱们礼数周到,多来几次,让易先生看到咱们的诚意,相信他最终是会答应为咱们帮忙的。”

  他冲着易之玄一抱拳:“易先生,咱们兄弟改日还会再来。”领了矮个子,告辞而去。

  第二天上午,这两个人没有来,易之玄的卦摊前却来了一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冲着易之玄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京城神算易之玄?久闻大名,今日特来一验真伪。请你算一算我今天的运程。准,则十两纹银相谢;不准,就请收起行头滚回家,莫要在此招摇撞骗。”

  易之玄心知遇上找茬的了,不动声色地为他占了一卦,然后瞧着卦象说:“卦见艮宫鬼坐寅爻,大凶之兆也。艮为山,寅属虎,艮宫见寅鬼,是虎狼也,若不伤他,与我无害,倘或伤他,即伤自己。”

  麻脸汉子盯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易之玄解释说:“今日之内,你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

  麻脸汉子嘿嘿一笑,说:“必先伤己?好,在下明白了。就此别过,待到天黑再来见你,看看你算得到底准还是不准。”

  下午时分,易之玄正在卦摊前忙着,忽见那麻脸汉子满身是血,踉跄而来,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叫:“神算!神算!”

  原来这麻脸汉子离开卦摊后不久,就在长安街上碰见了自己的一个大仇人。仇人本没瞧见他,两人擦肩而过,本来相安无事。但这麻脸汉子一心想要报仇,于是跟踪仇人来到城外,本想出其不意拔出长剑将对方刺死。孰料仇人近来武功精进不少,他一剑刺空,遭到对方反击,抵挡不住,结果报仇不成,自己反受重伤,差点连命也丢了。事情经过,竟与易之玄所言分毫不差。

  麻脸汉子几乎将易之玄视若天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说:“易先生,您真不愧是京城神算。请您跟我走一趟,我们家主人想见见您。”

  易之玄心中一惊:“莫非你也是锦衣卫?你们家主人,就是当今皇上?”

  麻脸汉子笑着摇头说:“非也,在下不是锦衣卫,我家主人更不是皇上。我家主人仰慕先生日久,本是叫在下来请先生的,只因在下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不信先生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灵验,所以忍不住占了一卦,想试一试先生是否真能一卦定乾坤。想不到先生真是断事如神,倒叫在下开了一回眼界。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易之玄一听对方并不是锦衣卫,他家主人也不是皇上,这才松口气,忙道:“好说好说。只是先生伤得不轻,行动多有不便,怎么能带易某去见贵主人呢?”

  麻脸汉子说:“这个无妨,在下早有准备。”回头招一招手,就见闹市街头忽然钻出两顶八抬大轿,直奔上天桥。麻脸汉子让易之玄上了后面的轿子,自己则乘另一乘轿子在前引路。两乘轿子掉转头,直往正阳门内行去。

  四、王爷有请

  轿子刚进皇城,易之玄就听得外面传来“哑--哑--”两声乌鸦的叫声。他把头探出轿窗外一瞧,只见头顶正盘旋着两只黑漆漆的乌鸦。他心中陡然一惊:乌鸦盘旋不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难道我此行有凶险?但此刻轿子在大街上走得飞快,假如对方真有不测之心,现在想要下轿也已来不及了。事已至此,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他把身子向后一靠,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轿子在皇城里行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又上了一道长长的台阶。待到轿子停下,易之玄被请下轿时,才发现轿子竟然直接抬进了一间阔大的四合大院。麻脸汉子十分客气地把易之玄请进了一间大厅。

  易之玄抬头一看,只见大厅中间坐着一位老者,身着深青色便袍,剑眉虎目,不怒自威。易之玄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老者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麻脸汉子走上前去,朝这老者耳语了几句。

  老者抬起眼皮,瞧了易之玄一眼,问:“你就是京城神算易之玄?”

  易之玄说:“正是区区。不知您是……”

  老者哈哈一笑,说:“你不知道老夫是谁?既然易先生断事如神,那就请测一测老夫的身份,如何?”

  易之玄说:“好,请写一字。”

  老者让一名随从到外面花圃中折了一根枯枝,自己拿在手中,想也不想,就在地上划了个“一”字。

  易之玄大吃一惊:“土上加一横,是个‘王’字,莫非您是……”他忽然记起,自己以前参加会试时,曾见此人巡视过考场。这才想起,原来这人竟是当朝重臣六王爷。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易之玄拜见六王爷。”

  那老者神情一变,好像被雷电击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易之玄瞧了半晌,忽然仰天打个哈哈,说:“京城神算,果然名不虚传。幸好本王比锦衣卫那帮人先请到你,要不然你被他们先请去,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本王所有的秘密就都要被你这张铁嘴预测出来了。”

  “锦衣卫?你的秘密?”易之玄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两名锦衣卫佥事找他给皇上预测刺客的事,陡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要行刺皇上的人,就是你?”

  “哈哈,不错,正是本王。皇上昏庸无能,这江山早就该换换主人了。本王计划趁皇上南巡之机,派杀手在中途刺杀他。本王早已联络好朝中一帮心腹大臣,只要昏君一死,本王就可以在紫禁城里夺位称帝。虽然有锦衣卫密探探得一鳞半爪的消息,但幸亏本王发现得早,派人将他杀了。锦衣卫的人虽然知道有人要刺杀皇上,却不知道具体详情,那也是白搭。谁知锦衣卫那帮废物,无计可施之下,居然去请你这位京城神算来预测是谁要杀皇上,还有刺客动手的具体地点和时间。好在你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们。本王耳目遍布全城,他们去找你的事,当然瞒不过本王耳目。本王收到这个消息,便立即叫人将你请来。本王要亲自考一考你,如果你算得不准,只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本王便无后顾之忧,你也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你测算本王身份,居然一语中的,足以证明你确有非凡之本领,如果你被锦衣卫的人请去,本王在你面前,岂还有半点秘密可言?”

  六王爷说到此处,眼中杀机一闪,大喝道:“左右,还不将这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推出去斩了,更待何时?”话音未落,早有两名身形魁梧的刀斧手从左右两边跳出来,一把架起易之玄,就要往门外拖去。

  便在这时,忽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之声,紧接着,只听“嗖嗖”声响,数十枝狼牙箭像下雨一般,从门外射入大厅,那两名刀斧手、六王爷的几名贴身护卫和那个麻脸汉子,都纷纷中箭倒地。就连六王爷也中了一箭。那箭是被强弓射出,威力极大。这一箭竟将六王爷的肩膀贯穿,将他活生生钉在坐椅上,竟再也站不起来。

  五、南柯一梦

  易之玄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有三个人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正往大厅走来。走在后面的两个人,一高一矮,正是昨天找过他的锦衣卫佥事。前面领头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如电,乍一看,十分眼熟。

  待三人走进屋里,易之玄终于认了出来,前面那位五旬老者,可不就是传他《有字天经》的师父吗?心中又惊又喜,大步上前,拜倒在那老者跟前:“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者身后的矮个子上前一脚,将他踹出好远:“臭小子,你睁大眼睛瞧清楚,谁是你师父了?这位是咱们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那老者却瞧着易之玄哈哈一笑:“好徒儿,多谢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易之玄不由一呆:“师父……陆、陆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炳负手笑道:“还是让老夫来揭开这个谜底吧。两个多月前,我们锦衣卫就接到密报,说京城里有人要在皇上南巡途中行刺皇上,但当我们想获得更进一步的消息时,那名密探却已经遭了毒手。事后我们多方侦查,也没找到更多线索。眼见皇上南巡日期日渐临近,而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跟刺客刺杀行动有关的线索,老夫心急如焚,不要说皇上中途被人刺杀,就是受到任何一点惊吓,都是要老夫全家掉脑袋的事啊!有一天,我路过天桥,瞧见天桥上摆满了算命的卦摊,我当时就想,要是有个神仙,占一卦就能预测出是谁要刺杀皇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那就好了。假如真有这样一位神算子,我们锦衣卫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请到他。接着我又想,假如真有这样的奇人异士,固然我们锦衣卫要找他,刺客那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吧?因为刺客也担心自己的身份和行动计划被人预测到啊。于是顺着这个思路,老夫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易之玄问:“什么主意?”

  陆炳瞧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倒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因为你呆。天桥上的算命先生个个能言善辩老奸巨猾,只有你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好骗啊。我选中你之后,就将自己的头发胡子全部染白,扮作一个鹤发鸡皮仙风道骨的游方术士,先是预测你当天有血光之灾,然后再买通一个因你胡乱算命而赔了钱的汉子拿刀去杀你。最后再以高人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收你为徒,传你《有字天经》。老夫一身武艺,轻功卓绝,要在你面前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你重新出山摆摊算卦,给人算命,之所以言出必准,卦出必灵,那都是因为有咱们锦衣卫的人在配合你啊。你说那个病人在什么时辰得救,咱们就请宫里最好的太医扮做江湖游医去给人家治病;你说人家丢失的孩子什么时辰回家,我就派出上千名探子四处打探寻找孩子的下落,然后再按你预测的那样给人家送回去;你说泰丰钱庄的少掌柜会遇上江洋大盗,咱们做扮作江洋大盗去劫杀他;你说谁当日之内,他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咱们就立即把他在京城附近的仇家找来。还有,那本《有字天经》‘测字篇’中说,‘帛’是‘皇’头‘帝’尾,所以我派去的人就写了个‘帛’字叫你测……总之你算什么卦,说什么话,都有扮作摆地摊小贩的锦衣卫潜伏在你身边,及时传递给我们。然后我们再发动整个锦衣卫、东厂甚至刑部的力量,全力配合你,竭力将你塑造成一个卦无不灵言无不准的京城神算……”

  易之玄脸色一黯,神情沮丧地说:“原来如此,并非我有神算之能,而是我每说一句话,每占一次卦,都有你们倾朝廷之力去配合实现。难怪您当初只准我每天给十个人算命,就是怕我每天给人算命太多,你们疲于奔命,应付不过来吧?”

  陆炳说:“是的。当你神算之名誉满全城之后,我就让锦衣卫两名佥事去找你,为有人要刺杀皇上的事请你算卦,还故意让他们露出腰牌,让旁人知道锦衣卫的人去找过你。当然,我事先告诫过你,叫你不要为官府的人服务,我相信你是会遵守的。”

  易之玄渐渐明白过来:“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潜伏在京城里的刺客知道锦衣卫找过我,让我引起他们的重视,是不是?”

  陆炳点点头,接着说:“接下来的事,就完全按照我预先设想的方向发展了。刺客惧于你京城神算的威名,怕你真的能帮助锦衣卫预测出他的秘密,所以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即将你找去,试一试看你是否真的能算得准确。如果你算得不准,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你算得准,为了不让你日后为锦衣卫所用,他们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当然,最后这一次你算得准不准,对咱们锦衣卫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一路跟踪你,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人。”

  易之玄问:“找我算命的人那么多,你们凭什么认定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带我去见的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陆炳摇摇头说:“你错了,不单只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其实每一个到你卦摊前,找你算命的人,都在我们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之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尤其是那些请你上门问卦的人,更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你去过泰丰钱庄之后,又被请到好几户人家给别人算命,我们全都跟踪去了,可惜那些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今天早上,当这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一出现,我们就发现他武功不弱,形迹可疑,及至后来,他叫出两乘早已准备好的豪华大轿将你接进皇城,我们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所以才一路跟踪而来。”

  六王爷忍痛开口道:“这不可能,本王早已防范他们被人跟踪,所以派去接易之玄的人,包括轿夫在内,都是武功高强为人机警之人,他们的嗅觉比狗还灵敏,绝不可能轻易被人跟踪。”

  陆炳瞧了他一眼,说:“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了,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跟在你派去的人的屁股后头,而是放了两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乌鸦上天,让它们在天上监视易之玄一行的行踪。他们走到哪里,乌鸦就飞到哪里。所以咱们根本不用跟踪你的人,只要照着乌鸦所指明的路线,就可以找到这里。”

  六王爷气得脸色发白,高声叫嚣道:“姓陆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本王府内高手如云,就凭你锦衣卫的几个人,就想到本王府上放肆,那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六王爷了。来人,快来人……”

  陆炳微微一笑,说:“王爷,您就别浪费力气了,我也知道你这里藏龙卧虎,光凭我们锦衣卫只怕一时不易将你制住,所以我临出发之前,拿着皇上的手谕借调了三千虎贲军过来。你也知道,虎贲军可是京城里最神勇的军队。三千虎贲军早已杀进王府,估计现在你那一帮爪牙,也没有几个活口了。您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来人,将这图谋造反,大逆不道之辈给我押下去!”几名锦衣卫拘捕手快步闯入,一拥而上,将六王爷捆了个严严实实。

  陆炳瞧了易之玄一眼,轻轻摇一摇头,转身欲走,却被易之玄叫住:“师……陆大人,那您传我的那本《有字天经》……”

  陆炳说:“那也不是什么神书,只不过是我从国子监典籍部找到的一本我朝开国军师刘伯温的遗著,此书尚未外传,所以读过的人不多。”

  易之玄呆了一下,不甘心地问:“难道我卜卦断事,真的没有一次准的?”

  陆炳哈哈一笑,说:“这世上的事,如果算命先生真能算得准,那还要我们锦衣卫这些人干什么,有人犯了事,请算命先生算一算,不就抓到罪犯了?告诉你,你唯一一次算准的,就是预测六王爷的身份。”

  易之玄听了,神情黯然。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测准六王爷的身份,是因为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六王爷,开口预测之前,已隐约知道了他的王爷身份。

  不久之后,皇上顺利南巡,六王爷则被满门抄斩。

  而易之玄呢,经过这件事,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心灰意冷,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算卦断事,而是拿着以前摆卦摊赚的钱,隐居在家,静心读书。三年后终于考中进士,被吏部委派到外地,当了一名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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