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横祸(1)
刚才一路上，脚下踩着的都是丛丛野草，又软又滑。这会儿，王强的脚脖子已经酸痛难忍了。
现在，他的眼睛被蒙着，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他听到那两个人“嘁嘁嚓嚓”地私语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一轻，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儿一样被提了起来。
接着，他两脚悬空，胳膊被绳子扯得疼痛难忍，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往一个垂直的方向下降着。
四周越来越阴凉，好像是一个地洞！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王强再也控制不住地喊起来。
上面的两个人不理睬他的喊叫，他的身体还在往下滑去。终于，落在了一块结实的大石板上。胳膊上那根吊着他身体的绳子松开了。
“老实儿呆着，别喊，喊也没用，这儿离北京远了去了！”他听到一个当地口音的人，在洞口上面对他低喝道。
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什么地方的虫子叫声传来，一阵阵的，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四周漆黑一团。王强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身下是一大块湿漉漉的石头。他挪了挪身体，再往旁边摸，还是石头。
王强明白，自己是被囚禁在一个深深的地洞里了。他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止不住地想打哆嗦，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东西。
“喂！喂！有人吗？救命啊！”他又忍不住大喊起来。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在洞中回旋着，一声声震动着他的耳鼓，撕扯着他的神经。
王强靠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屁股下面也是硬梆梆的石头。他知道这里一定远离城镇，没有人会来救自己，除非小四儿能满足这些家伙的要求，按时把巨款交到他们手中。
他开始后悔，对前两个月在电话里勒索钱财的家伙，自己不该掉以轻心，早就应该报警。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昨天晚上王强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蒙着眼睛，捆绑着倒在汽车后座上。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巅巅簸簸，不知走了多远，到达这里的时候，感觉已经是深夜了。他的眼睛始终被蒙着，从汽车上下来，就一直由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在后面押着，走在一条山路上。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不时从密密麻麻的草丛中穿过。其中一个人恶声恶气地命令他这边、那边地摸索着走，另一个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另一个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家伙终于开口，让王强按他的意思，跟老婆通电话。
王强被一把尖刀顶着后背，匆忙间和小四儿通了话。他不知道小四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如果她冷静地想办法还好，如果她乱了方寸，走漏了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多日来无着无落的恐惧感，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王强好像跳伞运动员终于从半空落到了地面，心里反倒踏实多了。
只是最后能否活着出去，心中没底。拿到钱后，这帮家伙临时变卦，把他撕了票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那样，可就一切都毁了。
他想起网上炒得火热的那桩福建侨胞在海外被绑架撕票的案子，不由得寒从心起。
唉！听天由命吧。
洞里开始有蚊子飞来飞去，并不时叮咬他的肉、吸食他的血。钻心的痛痒袭上了全身，他只能安慰自己道：还好，没被老鼠给咬了，也没叫狼给吃了，总算还留了条命。
那个该死的杭州王强从杭州跑到北京来，骗他到香山，并绑架了他，就为了那五百万？
他仔细回想下午出来时的前前后后，突然想到了于主任的车。
于主任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吧？毕竟开的是他的车。可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他要去哪儿啊？
他妈的，不管是谁捣的鬼，只要老子活着出去，就要让他们好看！
王强在心里骂着，活动了一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胳膊腿儿，只觉一阵酥麻窜上来，难受得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哎哟！我操……”王强心里的仇恨和怒火腾空而起，整个人就像一个点着了的炸药包。他相信，哪怕现在遇上一头狼，他都敢跟它对着撕咬！
“嗡”地一声，似乎是一只落在他身上的蚊子被吓跑了。那叫声里透着一丝儿恐慌，王强从声音上判断，那蚊子的个头儿一定特别大。
他又想起科学家做的那个试验，用一个生气的人呼出的毒气，足以把一只小白鼠毒死。那只大蚊子一定是尝到了自己身上带毒的血，才痛苦地逃离的，否则，它凭什么放弃一餐送上门来的美味呢？
估计它也活不长了。
刚才在路上醒来后的恐惧，已经在奔波途中被疲惫冲淡。现在，这种恐惧又重新在意识中浮现出来，就像淹死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接受，也要突然浮上水面来一样。
这么多年在外面闯天下，什么难事儿没遇见过？什么苦头儿没吃过？刚刚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不料居然弄了这么个下场！
王强越想越觉得好笑，可又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王强早晨一到办公室就打开电脑上了网。
他惦记着那个“蒙面大盗”，这几天他说不定又有什么新想法，急着想看看。
经过那天酒席宴上的逢场作戏，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被自己认为大逆不道的东西，突然间被奉为至宝，那个从小到大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叫做“野心”的怪兽，像潘多拉盒子里的魔鬼，一夜间就跳了出来，向他发出了诱惑中带着威胁的狞笑。
打开电脑的一瞬间，想起夜里小四儿打来的电话里尖利的笑声，他不禁迟疑了一下。
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内心深处有一种酸麻酥痒，然后是更持久的寒冷贯穿全身。
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恐怖”！
当年自己在井底高喊“救命”，那具死尸居然也跟着“喊”的情形，这时又顽强地从一个封闭的意识角落里钻出来，让他一阵阵浑身发冷。
尽管他早已弄清楚，死尸高喊救命纯粹是当时的错觉，他的声音被井壁反射得四处乱溅，在情绪混乱中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跟着他一块儿在喊叫。
可是直到今天，充斥他脑子的，仍然是那种错觉给他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眼下，他面临的正是一口这样的“井”，他不知道自己钻进去后，这口井到底会变成蜜罐，还是一个蜂巢，最终得到的是甜蜜的享受，还是痛苦的折磨。但不可救药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像过山车滑进了下坡轨道，只有一头扎下去，没有回头之路了。
打开电子信箱的收件页面，在“未读信件”一栏里，一行黑乎乎的粗体字像一条阴险的虫子趴在那儿，不怀好意地斜觑着他。
他的心“噗嗵”一下，就被那小东西紧紧地攫住了。
“只需要向前一步！你就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了。”
小王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巴着眼皮，一遍一遍地看着这封信，只觉得血液沸腾，浑身发热，受到了空前的鼓舞。
“只需要向前一步！”他马上联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只需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蒙面大盗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王强立即环顾左右，像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小贼那样，生怕房间里藏了什么人，窥探到自己的举动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己最想要的不就是出人头地，不就是站在所有人的肩膀甚至头顶上，向这个世界宣布内心深处的欲望，然后一一实现它吗？
他应该为眼下的局面欢呼雀跃才对，可是为什么心里只有紧张和恐惧呢？
向前一步，向前一步，怎么向前？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小王强删除了信件，脑子里全都是那几个汉字在乱跳，向前一步就可以拿到最想要的东西，而这最想要的东西又在哪里呢？
有人走到门口，停住了，从脚步声判断那是个女人。
他三下两下关了电脑网页，侧过头来，看到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人当然是小四儿。
她今天打扮得更加漂亮，衣服是新的，头发认真地梳理过了，脸上的妆非常下功夫。
只是她的脸色有点儿疲倦的痕迹，眼圈下面微微发青。
她走进来看也不看他，一屁股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小王强愣着，因为小四儿吸烟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就像看到蒙娜丽莎的脸上突然加了两撇小胡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出什么事儿了？”小王强迟疑着走上前去，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自己点着了烟，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团白雾来。
小四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吐了一口烟，才慢吞吞地说：
“王强叫人家绑架了。”
“什么？”小王强差一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
倒是小四儿比他冷静得多，她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喷出一口烟雾：
“对方说如果报警就要撕票。”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
小王强禁不住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居然那么冷静，他不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内心深处里跳出四个惊悚的字：
这个女人！
“不报警怎么办呢？我们到哪儿找他去呀？”小王强竟违背了自己的本能，反倒为王强担心起来，“再说时间一长，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啊？”
小四儿的眼睛还是不看他：
“就看他的命大不大了。”
天啊，这个女人在向自己表示什么意思？她和丈夫王强同床异梦、还是离心离德？小王强的眼睛瞪得像铃铛，嘴也张开了，脖子伸得老长。
他看着小四儿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捻灭了烟头，然后抬起头来盯住了他。她朱唇轻启，吐出了几个重磅炸弹一样的字：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王强！”
“什么？”
“你得帮我把这场戏演下去，否则，王强就没命了！”
原来她是为了挽救自己的丈夫，挽救祥和啊！小王强这时再看小四儿，才觉得她又恢复了楚楚动人的模样儿。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柔弱的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是坚强的，而再坚强的女人，在这种时候也需要有个肩膀，供她依靠。
小王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行，你说怎么做吧！”他痛快地回答。
他以为小四儿会流出感激的眼泪，或是扑上来痛哭一场，发泄一下内心的积郁，可是没有。小四儿的眼睛在他周围慢慢转着，还是不直接看他：
“今天中午王强有一个记者见面会，谈对房价下浮的看法，在兆龙饭店。”
“这……怎么谈呀？我没准备。”
“王强跟我说过，他是主张降价的，而且他打算从刚上市的新楼盘傍水居开始，每平方米价格下调800元。”
“什么？下调800元？”小王强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他看到的是小四儿毫不含糊的表情。
他知道王强这人喜欢引人注目，而且有时容易头脑发热，可是这种事儿非同小可，一旦向媒体公开，就是覆水难收，而且降价幅度大得这么离谱！
这不像满腹心计的王强一贯的做法。
但既然是小四儿说的，也不得不信。毕竟人家是夫妻呀，这么大的事儿，人家在床上肯定没少商量过。
“行，那就按这个说法跟媒体见面了？”
“你要记住，王强和记者的关系一直很好，而且还有些人对他比较熟悉。”
小王强感到头上有些汗津津的了：
“那……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跟他最好的记者都是些大腕儿，特别忙，不一定能来，你就放心地去吧。”
“万一来了呢？”小王强就像被推到了薄薄的冰面上，下面就是滚滚的激流，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小四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小四儿不慌不忙地说着，站了起来，“今天我就不陪你去了，中午十一点，于主任在兆龙大堂那儿等你。”
小四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款款走出门去。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走廊上，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问自己。
突然，一阵紧张夹杂着狂喜涌上了心头，迅速取代了刚才的诚惶诚恐。小王强看了一下表，距离十一点还有两个多小时，还有时间去洗洗头发，吹吹风。
只需向前一步！
他突然茅塞顿开。
也许，今天兆龙饭店的记者见面会，正是自己那关键的一步？
于主任接到小四儿的电话时，正在心神不定地翻着一本《北京市司机专用交通图》。
他在研究着，一旦需要，自己怎样才能以最短的路线、最快的速度，到达那个想去的地方，并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回到原地，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儿，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
绑架老板这事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把王强要去香山的消息通知李大头的时候，只是为了提醒他，别错过这个见面的机会，可谁想到他居然出此下策，把王强给绑了！于主任听到李大头告诉他这个消息时，顿时吓傻了。
蠢啊，蠢啊！于主任深知这种事一旦做出来，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推，没有点儿贼胆，谁敢这么干呀？
现在倒好，自己为了贪那点儿小便宜，把自个儿扔进去啦！
时间不容许他怨天尤人，他必须想办法，把这事儿早点摆平了，否则，身家性命难保。
一夜之间，于主任头顶的“溜冰场”周围凭添了几许白色“铁丝网”，脸色就像个通宵纵欲的家伙，十分难看。
想想啊！王强去香山开的是自己的车，而偏偏在途中被绑架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自己的好看吗？这个姓李的孙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眼下最难办的是，明知道王强出事了，却还得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动声色。他要等着小四儿哭哭啼啼来告诉他“王强被绑了票”，因为于主任知道，昨晚姓李的已经向她发了“通牒”。
小四儿之所以昨晚没有找他，一定是怕消息扩散，不想让警方过早介入，可是今天早晨直到现在，还没有跟他联系，就有点儿奇怪。
刚这么想着，小四儿的电话就来了。
“喂？是于主任吗？”小四儿的声音听着没有一点儿反常的迹象，她的声音不仅仍然清脆，甚至还透着几丝兴奋。
于主任有点儿听不懂了。
“是于主任吗？”小四儿又问。
“哦哦，是我是我！您有什么事儿啊？”
“王总今天有事不到公司来了，有件事儿，你帮着张罗一下。”
什么？她说王强今天有事儿！这个小女子不简单啊，她为了稳住公司里的局面，开始拿出女人的小聪明来了。
于主任对小四儿不由得肃然起敬，看来王强到底有眼光，找了这么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并非花瓶儿，关健时刻真能挑得起大梁。
小四儿听不到于主任的声音，又叫了一声：“于主任？”
“哦，您说！”
“中午他在外面有个会，你提前过去打个前站，等记者们来齐了再通知我，我陪他随后就到。在兆龙饭店，已经订好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