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影(1)
这些日子他就像鬼魂附体，做出的事都是一出手就让自己都吓一跳的。而且，他突然多了一个爱照镜子的毛病，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钻进卫生间，进了家门也立即躲进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一块占了一面墙的大镜子。
出门前、下班后，他不停地在镜子前流连，简直被自己这副尊容给迷住了！
他反反复复地端详自己这张与老板相像的脸，仔细揣摸这张脸上所能传达给他的信息，哪怕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
他一边看，一边琢磨着那个蒙面大盗在邮件里提醒他的话，困惑中带着无可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照完镜子，还要精心打扮，从前抓过一条领带能用一个星期的他，现在每天都要为换什么样的领带而大伤脑筋。
不为别的，他要让自己尽快地与王强缩短距离，使自己更像一个真正有影响的人物，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决策者。
他还会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对着镜子模仿老板王强的表情。
他一会儿吊吊眉毛，一会儿又咧咧嘴，一会儿傻笑笑，一会儿模仿王强的口型说两句没头没脑的话，甚至怒目而视地低低骂两声。
越看，他就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王强第二，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自己模仿了王强，还是那个该死的王强私下里克隆了自己。
晚上下了班，没有加班任务和应酬的时候，大家都欢天喜地往家跑，只有他，根本无心回家。因为回到家里面对老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害怕一不小心在老婆面前泄露了天机。
就这样，他突然间成了酒吧的常客了。
小王强看了看表，还早，他决定再坐一会儿。其实，他是在等单位里的人全部撤离后，再返回办公室去收看电子邮件。
怀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以为是老婆催着回家了，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号码，突然一愣：原来是老板的电话。
王强要请他听交响音乐会！这意外的消息把他弄得一愣神儿：老板请我听音乐会？
他马上想到了小四儿，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小四儿的主意！
白天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小四儿胸前那半透明的内衣边缘，那一对灵动的眼波儿，至今想起来还让他感到脊背发痒。尤其是她那一番犹抱瑟琶半遮面的挑逗，更让他心旌摇动。
可对小四儿这一套，他除了感到恐惧之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她是老板的女人，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死无葬身之地。
小四儿从销售公司刚回去，居然立即就让王强请他一起听音乐会！不知为什么，小王强直觉一场灾难要临头了。
他吭哧了半天，也没敢问出那句话：“是请我一个人去吗？”
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请听音乐会，那属于休闲项目，理应携同夫人前往。只请他一个，只能说明，这如果不是一场公务活动，就是小四儿别有用心的安排。
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小四儿暗藏玄机的话又响起来：“你不是在搞什么阴谋吧？”
小王强预感到，他和蒙面大盗在网上的交流，很可能已经被小四儿察觉，而她除非破译了他的信箱密码，否则，就是另有原因。
想到这儿，小王强心一跳：那个大盗和小四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王强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晚上这场音乐会去好，还是不去好。不去显然会开罪老板，去呢？又可能更加严重地得罪老板，这也许是自己迈进小四儿设下的圈套的第一步！
小王强想到这儿，冷汗就“刷”地一下冒出来了。
他愣了一会儿，才醒过神儿来，急急忙忙喝下最后一口酒，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他没有说实话，因为这事儿如实讲，听起来更像是假话，哪个老板闲着没事儿，单独请新上任的下属听音乐会？中国人目前还没达到那么浪漫的程度。
他起身出了酒吧的门，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王强走向自己的汽车，刚要打开车门，忽见一个人影站在车身另一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人个子不高，好像还戴着一顶帽子。
一些刑事案的报道，立即从他的意识深处跳出来，他迅速看了那人一眼，警觉地钻进汽车，关严了门，开始发动车。心想，也许是个喝多了酒的家伙。
汽车刚刚发动起来，车窗就被用力敲响：“嘭嘭嘭！”
小王强一扭头，发现那个小个子已经绕到自己这侧来了，他的肚子对着车门玻璃，一只手在敲着，看不到头部和面部表情。这使本来胆大的小王强突然感到害怕，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箭一样地飞出了停车场。
真他妈的邪了！是谁呢？难道那家伙认识自己？
小王强一路上心有余悸地胡乱猜测着，本来距离不近的音乐厅，却在恍惚。
之中很快就到了。
王强的汽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时，小王强还没到。他停好车，突然想给老婆小四儿打个电话。今晚她是嫁给他之后，第一次拒绝陪他出门儿，这让他心里一直犯嘀咕。
电话响了好半天，没人接。
小四儿单独出去了？她没说自己想去逛街呀？王强不死心，耐着性子再拨，还是没人接。
“王强大聚会”那天晚上小四儿深夜离开房间的事，这会儿就像藏在水里的一条小鱼，突然露了露头，又消失了。
虽然小四儿当时已经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就不说谎呢？说谎是女人的本能。因为她们是弱势群体，时时需要有一种手段来保护自己，说谎就是女人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
王强的心毫无规律地乱跳了几下。他捏电话的手已经沁出了冷汗，额头和鼻子尖儿也痒痒的，那是张开的毛孔在往外吐着热气。
“嘟……嘟……”电话接通的信号在不紧不慢地响着。王强几乎要骂出声来了。
就在这时，小四儿的声音终于传来：
“喂？我知道是你，人家在网上正聊得高兴呢！你干什么呀？”
王强猛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刚才都是胡思乱想，冤枉了小四儿。他作了个深呼吸，镇定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有意慢悠悠地说：
“宝贝儿，我已经到音乐厅了，有点儿想你。”这么肉麻的话，王强平时轻易不讲，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就故意跟小四儿起腻。
话一出口，王强还真想对小四儿表示点什么了，如果这会儿在家里，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拉着她上床，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出什么事儿了？”小四儿突然警觉地问了一句，好像看到了王强身后潜伏着什么危险似的，弄得王强不由自主地回了回头。
“没事儿，我在等小王强。”不知为什么，王强也突然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道声“再见”收了电话。
此时小王强刚把车开进地下停。为了离电梯近一点儿，只好把车停在一个阴影里。
他熄了火，坐在车里没动。心想，老板王强恐怕还没到，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来。
小王强坐在车里犹豫着，只见一辆一辆的豪华车，陆陆续续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光线暗淡的停车场里显得鬼火阵阵，魅影憧憧。
这逼仄的空间，使他禁不住浑身冒汗，小时候掉进枯井里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儿。
他坐在车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到自己周围没有人影了，才打开了车门。
停车场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汽油和废气味道，令人窒息。小王强屏住气，加快脚步走进了地下二层的电梯间，才恢复了正常呼吸。
几乎所有摩天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都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和闭塞气氛，即使那些高规格的现代化多功能大厦也不例外。
小王强对这种气氛非常敏感，这还是因为小时候掉进那口枯井留下的阴影。那天夜里，他在井底和一具腐败的尸体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哭着喊着苦熬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被人发现，救出了枯井。
长大后，他对所有狭窄逼仄的空间和位于地下的建筑，仍然心存恐惧。所以，每次停车都尽量找露天停车场，实在找不到，进了地下停车场，也尽量停在距电梯最近的地方，以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谁知北京的停车场就在这一两年之间骤然紧张起来，到处都爆满。那么多经济型轿车一窝蜂地上市，使多少人都圆了轿车梦。
近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上街一趟，为了找个停车位，经常折腾得没了情绪玩儿、更没了心思吃，开车出门的方便和乐趣荡然无存，停车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电梯铃响起，小王强看了一眼，电梯从地下三层上来了。一个浑身穿着油乎乎工作服的男人，站在电梯里盯着他，等他进去。小王强一眼看到那人手中提着个挺大的扳手，亮闪闪的，立即向那人摆了摆手，意思是并不想上楼。
电梯门关上了，小王强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竟然觉得那个工人可疑，警觉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了呢？
管他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终于又等到一部电梯，身后传来一阵女人娇滴滴的笑声，他浑身绷紧了的神经才松弛下来，挺了挺胸，随着人流进了电梯。
小王强赶到的时候，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远远地，他就看到王强等在检票处，立即加快了脚步。
“王总，不好意思，路上塞车。”小王强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大厅，刚找到座位坐好，音乐会就开始了。
直到现在，小王强才发现，老板请他听音乐会是真的，因为小四儿并没来。
一时间，他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甚至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非分之想感到羞愧，不禁偷眼看了顶头上司几眼，想看透他的心思。
“嫂子怎么没来？”小王强这句话刚要出口，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闭了嘴，专心听音乐。
台上正在演奏的外国曲子，小王强听着熟悉，却说不出曲名，更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刚才报曲名时他走神儿了。自知欣赏高雅音乐不在行，他也就只好虚心地洗耳恭听。
音乐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强突然有了些不自在的感觉。
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死死盯着自己，弄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想弄清那双不明来历的眼睛，究竟从何处发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光来，却没能成功。四周黑压压的，有无数双眼睛在幽幽地闪着光，根本没法判断是哪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身边的小王强感觉到了他的烦躁不安，探询地看了他一眼，场内除了悠扬的音乐，仍然非常安静，两人谁也没好意思开口说话。
王强中途很想去趟卫生间，可这是一场上档次的音乐会，处于王强这种地位的人，是非常注重别人对他的看法的，所以他忍着，等着中场休息。
忍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快要忍不住了，想起晚餐喝多了汤水，他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到卫生间去放松个痛快。
他东张西望了一下，正在犹豫，就无意间发现了那双暗暗窥视他的眼睛，原来，这眼神儿就来自身边的小王强！
王强顿时愣住了。
“王总，有事儿吗？”小王强把头贴近，开口问道。
“唔……”王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小王强的眼睛怎么会放出这样一种光芒，他究竟在观察什么？
“我看您好像有什么事儿，要不要我去办？”小王强进一步体贴地征询。
原来小王强一直在……关注自己老板的反应？王强的感觉突然有些吃不准，他左右摇摆地看了小王强一眼，安慰自己道：他是头一回受到老板邀请，心情有点儿紧张，举止难免有些不自然。
想到这儿，王强再看小王强，就觉得他的眼神完全正常了。
他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地揣进了怀里。
奇怪的是，这件事一有了着落，他肚子里的那泡尿也突然失踪，刚才那难以忍受的腹胀感完全消失了。
原来是紧张造成的错觉。
直到音乐会结束，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都没有再说话。
于主任自从把小王强的档案和其他资料交给了小四儿，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悬念的破解。可是小四儿一直没有把资料还给他，而且见了面也不再提这件事。
好在，小王强的工作比较稳定，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第二个人来要他的档案的，于主任也就不用硬着头皮去索要了。
可是，他的心里却吊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问号：小四儿到底在干什么呢？
有了这个疑问，于主任就格外留意小四儿，同时也格外留意小王强。
这一男一女的任何动静，都会引起于主任的特别关注，他的眼睛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们呢！
小王强一如既往地上班，表面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就在这时，于主任突然听说，小四儿已经到销售公司上班去了。
这件事没有经过人力资源部门备案，那工资该怎么开？于主任怀着疑问打开卷宗一看，原来小四儿结婚后离开公司时，人力资源部门也没备案，这就是说，老板的老婆在公司里来去自由，根本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唉！到底是人家自己的公司呀，愿意怎么办，还不是老板一句话么？
想到这儿，于主任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人家棋盘上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瞎操心什么呀？他埋怨自己道。
自从小王强进了公司而且担任要职，于主任内心就怎么也无法平衡了。他老觉着不管论资格，还是论能力，小王强这种人都不能跟自己同日而语，老板凭什么一下子让这小子身居高位，拿着那么优厚的待遇，把那么重要的一大摊子事儿，都放心地交给了他呢？
虽然于主任明白，销售公司的活儿不是自己能干得了的，可他就是心里不舒坦！好像吃了什么亏似的。
当然，于主任这种老资格的员工，表面是绝不会露出对老板的不满，或对工作的心不在焉的，可事实上，最近以来于主任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于主任今天回到家里，没有像往常那样，深沉而得意地对老婆大讲老板王强的奇闻佚事，他心事重重地坐在餐桌前，面对老婆高超的厨艺，却没了胃口。
“于主任啊，有些事情你我知道就行了，不必让老板为这点事儿分心，你说呢？”小四儿含义微妙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于主任突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不是被卷进什么阴谋了吧？
一口刚刚咽到喉咙的饭菜，像四川小辣椒那样刺激了他，于主任剧烈地咳嗽起来。
老婆走过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要不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