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找同名同姓的人(2)
这么想着，王强就觉得豁然开朗了。
他抓过电话，拨通了前两年才挂上了“人力资源部”牌子的公司办公室：
“是于主任吗？”王强对下级一律以职务相称，他认为这样不仅表示自己对他们的尊重，还有助于增强他们的责任感，树立他们的权威形象。
“王总，是我。”王强很满意，于主任一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老板，这至少说明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自己在公司员工中的深入人心，二是下属对自己的忠心耿耿。于是他清了一下嗓子，郑重其事地对于主任吩咐道：
“我有一个计划，你记一下，然后派个得力的人去办。”
“明白了！”
“我要搞一个全国范围内的王强联谊会，相关资料一会儿你到我这儿来拿。你把所有叫王强的都统计一下，弄清他们的具体情况，然后选一个合适的时间，邀请他们到北京来搞个聚会，大家互相认识认识。”
“噢……”于主任的语气似乎有点儿迟疑，可他很快就回答：“明白了！”
放下电话，王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不免有点儿嘀咕：我这件事办得是不是有点儿欠妥啊？
估计要花一大笔钱。当然，钱对于自己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每年公司纳税上千万，用于公益事业的也有几百万，还在乎这点儿小钱吗？
那么，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有点儿不踏实呢？
也许，一想到突然间要和那么多原本陌生的人打交道，心里就有点儿不适应吧？王强想到这儿，释然了，他呼出一口长气，狠狠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着天棚唱了一句：
“我的未来不是梦……”
咦？怎么想起唱这歌儿了？一首多年前流行过的老歌，却道出了王强内心的某种微妙感情。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是不甘于现状，总是不甘心寂寞，总想弄出个什么响动来，像小时候过年放花炮似的，“啪！”的一声，把自己吓一个心跳，同时也把别人的目光统统吸引过来。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一路轰轰烈烈，从来没有在困难面前犹豫过、退缩过。
“我的未来不是梦……”王强唱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才心满意足地歪在沙发上了。
他拿过一个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皮。这种从南方运来的水果已经没有那么新鲜，可是小四儿喜欢吃，家里就常常不断。
得意的王强把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边嚼边沉浸在美妙的遐想之中，突然觉得左手的戒指狠狠咬了他一口，疼得他“哇呀”一声跳了起来！
那只结婚时买的钻戒价值几万元，和小四儿的那个是一对儿鸳鸯戒。由于它的特殊意义，虽然个头儿大了点儿，样子招摇了点儿，可是王强一直戴着不肯换，惹得讲究“品味”的小四儿好几次讽刺他“土老帽儿”。
那只硕大的钻戒，一没变形为咬人的王八，二没张开血盆大口，怎么它就咬了自己那么一下子，而且还生疼、生疼的呢？
王强用力想把它撸下来，不知是最近自己胖了还是热血沸腾手指变粗了，总之没能成功。
小四儿听到异常声音，从另一间房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怎么了？猫咬了似的？”
“哎呀，你说这事儿怪吧？我这戒指……它他妈的咬人！”
“什么？”小四儿走过来，裹着一阵浓浓的香气，她伸出软绵绵的小手儿摸了一下王强亮晶晶的大脑门儿，“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小四儿说着，轻手轻脚地把那只钻戒退了下来，托在手上看了看，不禁笑起来：“一只小蚂蚁！”
她把手掌伸到他的面前，戒指上面有一只小小的黑色蚂蚁正在晕头转向地打转转。
“这蚂蚁咬人怎么比黄蜂还疼啊？”王强挠了挠被它咬过的地方，看到一个红通通的小疙瘩。
“哼！你的手上肯定有甜味儿，刚才吃完了水果没洗手吧？”
王强想起自己吃了一个荔枝，可是这蚂蚁是怎么来的呢？他下意识地拎起了那串扎成宝塔形状的荔枝，只见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立即失手扔了荔枝：
“嗬！这说不定还是广东蚂蚁呢！不会给我传上禽流感什么的吧？”
“瞎说！还不快去洗洗手？以后吃了水果再不洗手，说不定还会招来蜜蜂呢！那时候可就没这么幸运啦！”
王强听了小四儿的话，并不动弹，他突然狐疑地想：自己在各地那些王强眼里，就像蚂蚁眼里沾着甜味儿的手指头吧？他们……会不会把我当作荔枝，趁机咬一口？
分布于全国各地大小城市、且有上网习惯的王强们，很快就陆续接到了北京王强在网上发出的信号。
他们有的一笑置之，无动于衷，认为这只是一个闲极无聊的人在寻求某种刺激，玩弄愚人节的把戏。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这个帖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网民、网民嘛，就是图一个到网上找乐儿来了，对网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抱有绝对的包容态度。
他们纷纷按照发帖子的王强提供的电子邮箱地址，立即作出了反应，然后又静静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果然，没多久，王强们就分别接到了通过电子信箱发来的通知书。通知书以北京祥和房地产集团公司的名义，盛情邀请他们在今年秋天北京最美好的季节赴京聚会。
人人都有几分意外，人人又都有几分惊喜。
你想啊，来回的路费由对方报销，吃住也由对方负责，只因为大家是同名同姓，就能够免费到伟大祖国首都北京去旅游一趟，何乐而不为？
当然，他们更多地是想认识一下这位高居皇城的王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们猜测，这个人不是钱多了，烧的，就是没事儿可干，闲的。或许，仅仅是因为一时高兴，跟什么人打赌！
相当一部分王强们心想，如果这个人果真有趣儿，那也正好交上一个居住在首都、又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朋友，以后一旦有什么好事儿，说不定还能沾点儿光呢！
这当然是那些年轻人的乐观想法。年纪稍长些的就比较谨慎，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反复了解、核实了北京确有这么一家房地产公司，确有这么一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名叫王强，而且还弄清了他的基本情况。不仅如此，又旁敲侧击地弄清楚了王老板的人品、嗜好、成就和社会影响。有的人甚至连他是不是同性恋这样隐私中的隐私，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才把一颗躁动的心放在了肚子里。
两个星期过去了，这些动了心的人中的大多数，终于决定去赴这家房地产公司那个天方夜谭似的约会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有点儿教徒们赶赴宗教圣地朝圣的意味儿了。
好在，这些王强中的绝大多数又都住在上海、北京和各省省会等大城市，交通非常方便。
聚会时间选在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
这样做，首先是考虑让外地来京的王强不至于影响节日和家人团聚，每逢佳节倍思亲嘛。其次呢，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到了十八这一天，月亮也还算比较圆，公司冠名“祥和”，自然要为这次全国王强大团圆营造一种祥和的节日气氛。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随着于主任向他汇报情况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强的气色也越来越好。距离聚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王强一些新的念头也层出不穷地从脑袋里蹦了出来。
他想，说不定这些人当中就有不少人是自己公司未来的潜在客户呢！你想啊，如果全国各地的王强们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乡、儿子孙子有在北京或者在北京周边城市的，认识了做房地产的王强之后，他们还会冒着被涮、被坑的危险去买别人的房子吗？至少在我这里买房还可以讨个满意的折扣吧？
住在北京的王强们就更不在话下了。
王强毕竟是做生意的出身，想让他突然脱胎换骨，不算计别人，那是不客观的，也是不科学的，更是不可能的。
这些日子，老婆小四儿突然发现他变得神出鬼没了，常常到了该回家的时候，还是不见人影。
“你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呀？”一天夜里，当王强像小偷一样，轻手轻脚溜进卧室的时候，小四儿不高兴了。她拒绝他的亲热举动，不跟渴望温情的王强配合，弄得他有点儿沮丧。
不过，王强还是很开心的，再过一个星期，全国王强的大聚会就要在北京拉开帷幕，想到自己立即会有那么多同名同姓、亲如兄弟的朋友，就像小孩子马上要得到一件梦想已久的玩具似的。
谁说过的？男人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个道理，小四儿还没有弄明白，所以她在跟他赌气。
“最近太忙，一大堆事儿……”王强装作很正经地说。
“得了吧，骗谁呀？是不是瞒着我跟谁在约会呀？”
“看看看！俗了吧？你要真想知道啊，我就告诉你，条件是，不准管我的闲事儿！”
“说。”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王强寻找王强’的帖子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小四儿忽地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晦气！你怎么老是出事儿、出事儿的，能出什么事儿啊？”王强不屑地拨开了她的手，“我还不信，非要把这事儿做成了不可，到时候你瞧好儿吧。”
“你……”小四儿一见王强认了真，张口结舌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强翻了个身，又沉浸在自己的美妙遐想中了。想着，想着，他竟不小心乐出了声儿。
“你是不是有病啊……”小四儿在一旁小声嘟哝着，赌气不再理他了。
就在王强憧憬着聚会的热闹景象时，公司副总经理带队出国考察去了。这是一个准备了半年多的行程，没法儿改期，所以，张罗聚会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了于主任的肩上。
这些日子，他为这事儿忙得不亦乐乎。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总算按时回家，陪老婆吃了顿晚饭。
此刻，于主任和老婆躺在床上，一番折腾过后，汗迹还没干，就开始了下面的对话：
“你说我们老总吧，真是个性情中人啊。”于主任若有所思，以一句感慨，作为他的开场白。
“你说谁？”于主任的老婆想着白天买的一件衣服买贵了，心里正郁郁寡欢，一时没注意。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清丈夫说的是谁。
“我们公司王总，最近正在准备一个朋友聚会。”
“朋友聚会有什么稀奇？真是的。”老婆对他的话没有兴趣，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你不知道。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得我给他张罗，想想，真是挺有意思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婆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后脑勺。
“又卖关子了。”老婆还是没精打彩的，一动不动。
“他搞的是一个挺特别的聚会。”于主任不忘了给自己的叙述设下悬念。
“真讨厌，你说话能不能别老留半句？”老婆越发不耐烦了。
“我敢说，目前为止，国外有没有咱还不知道，就说国内吧，绝无仅有。”
“你这人真烦，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老婆终于翻身过来，她的眼睛盯着丈夫，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他要搞的是一个同名同姓的朋友聚会。他把全国叫王强的网友都给捣腾出来了，还要把他们全请到北京来，免费玩儿一趟！”
于主任看到老婆的眼睛瞪圆了，他得意地点了点头，笑了：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们老总是个性情中人吧？现在这种人太少了，快成恐龙了。他让我想起一些人来，那就是古代的李白、汪伦、陆游……”
“扯哪儿去了？”
“是啊，像王总这种人，在现代生活中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那有什么稀奇？准是有特殊的目的呗！你别忘了，他可是个商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好解释一点儿，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向别人介绍这件事儿，我怕人家笑话我，说我在给一个疯子、傻瓜打工！”
于主任说完，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沉浸在某种情绪里。
“嗳！他这一次得花多少钱啊？”老婆还在想着这桩事情，从身后推了推于主任。
“初步预算，得花八十到一百万。”
“怎么那么多？”
“那么多人，大部分都住在全国各地。他们往返的旅费、在北京的吃喝住行、游玩儿，还有，每个人再发一份儿几百元的纪念品。”
“天啊，这有钱人，真是随心所欲啊……”老婆听到这儿，顿时发了呆。
“嗨！人哪，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图个高兴嘛？”
“也是啊。那……你这么给他张罗，到时候给你点儿什么奖励呀？”
“妇人之见！什么奖励？我是在其位、谋其政，做好了是业绩，做不好就是罪过，哪来的什么奖励！”
于主任说到这儿，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愤愤不平的感觉。
自己三十多岁扔下单位，跟着王强已经十多年了，工作干得也不错，可是自从三年前涨了一次薪水，再就没了动静。看着一茬茬的年轻人职位高，薪水也高，真是有点儿受不了。
可是一想到王强平时对自己还是挺关心的，老婆、孩子、亲属，不管谁有事儿，他都愿意帮忙。于主任刚刚冒出来的不良情绪，就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能在祥和房地产这样实力雄厚的企业站住脚，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就。在北京这种地方，能混到这份儿上，该满足了！
于主任努力找出一些理论根据来，安慰着自己，心里便觉得舒坦多了。不过，王强花这么多钱做这件纯属游戏的事情，在于主任看来实在有些过分，有那么多钱，干点儿什么不好哇？
有钱人，真是烧的呀！
我们现在要说的是另一个与王强同名的男人。
他是北京一家国营电子企业的销售部经理，今年三十二岁，精明干练，一表人才。他还是个拥有硕士学位的有志青年，可惜进了这家国营企业后，虽然拼命折腾了好几年，个人抱负却始终无法实现，只剩下一腔热血，还有一颗一息尚存的野心。
从他脸上皱纹的纹路走向可以看得出，他时时想与命运抗争，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施展才能的机会，尚未取得可圈可点的成就。他认为自己缺的只是运气和机遇，所以他双眉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川”字，刚毅的嘴角两侧也刻着一个深深的“八”字。
这个王强的长相和身材，还有一头又浓又密的黑发，都与祥和房地产老总王强有些相像。尤其是他的眼睛，与祥和的王强一样，流露出一种只有野心勃勃的男人才会有的咄咄逼人的寒光。
意外地接到祥和公司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活动通知，使很多习惯于以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看问题的王强们一时间无所适从。国企王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