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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回爱伦黄,是在两天一夜之后。



那是个冷雨霏霏的灰色早晨,我早起去了公司,推开大门,便见到迎面站着的她。



我自然吃惊非常,吃惊得连应该相互寒暄一番的常规台词都忘了个精光。但她却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来,与我热烈握手。她说,她先去了澳洲,再去了美国,现在决定仍回来香港。钱呢?钱就不要提啦——她说——反正还是你说得对。能再让我回来教琴吗?这是我一生的职业,我已在太古城租了间单人的房间。我还得以此为生。



她说话的时候,用眼神望着我,这是一种恳切的眼神,紧紧尾随着我的,就如探照灯尾随着敌机一样。我突然发现有一层白色的薄膜网住了她的双眼,“你生白内障了,怎么也不去医院治一治?”



老啦,她笑着说,老了什么病不会有?别说白内障,就是两耳也都有些聋了!现在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太清楚,除了钢琴声。



不说不要紧,一说倒觉得她真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虽然仍厚粉浓脂,但粉之凹沟似乎更深更骇人了——一股强烈的怜悯感自我心底升起。“你究竟离开香港有多久了?”我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些怀疑起来。



“两年——不足足有两年了吗?”



什么,两年?我快蒙了。我四周围围望望同事们,同事没人表态,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头低了下去。他们知道我正在酝酿一个决定,一个推翻我自己曾严厉警告过爱伦黄不准再干某事的决定。



“老板同意了?”我看见她患白内障的双眼焕发出兴奋的光彩,“老板同意啦!——我早就知道老板会同意的。”



我没言语,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弯了腰驼了背的老妪,一个耳聩目瞽的钢琴教师,这,妥当吗?我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忙碌了些什么,想起,就真是要再度留任她,也要与她再好好儿地说个清楚。我重新回到琴行大堂里:“爱伦黄?”



“她?不又走了?”安排课程的那位小姐面色冷淡得叫人吃惊。



“什么?”我飞奔出公司的大门,见她微驼的背影正在雨蒙蒙的背景之中消失。



“爱伦黄!——”我用双手卷围在口边,喊出了一个长长的拖音。但,她并没回头,而我这才记起了她就耳聋问题的有关解释。我追了上去,追过了一个平台又一个,绕过了一幢大厦又一幢,她始终行走于翠绿雨滴的树阴间。



我离她渐近了,但她的背影似乎愈走愈年轻,愈走愈柳曲,愈走愈婀娜。“爱伦黄,”这时的我已进入了一种只需要轻轻一声呼唤她便可能掉转头来的距离。果然,她转过了脸来。但这是一张美艳非常的青年女子的脸,我惊呆了:“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丢给我的是十分嫌恶的一瞥——她必定认为我是白撞无疑。我很后悔,也很懊恼。我没来得及带雨具,独自站立在冷雨中,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寒颤感。



我望着那幅美丽的背影在雨帘间完全消失:“爱伦黄!——”我仍心有不甘地补上这么长长的一声呼喊。



回答我这声呼喊的仍是我自己的一个惊弹而起的动作,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原来正被毯末盖地暴露在清晨的寒意里。我坐起身来,将头靠在床板上:做一个关于爱伦黄的梦,嘿,真有意思。



我将此梦当作笑话说给了妻子听。她十分认真地听完了,并没笑,反倒一脸严肃地说:“难道,你不认为这是某一天真又会发生的事吗?”



对于爱伦黄,这确实很难说。然而对于我,这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以此为题材写点儿什么的提示呢?于是,我立马起身,洗梳刷牙,喝茶静坐,让意识的清醒又重新回归大脑。我走进书房,摊开纸,提起笔;我走过了长长的冥思的甬道,走进了爱伦黄的世界。

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三日完成于上海西康公寓



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一日改定于香港太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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