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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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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了汉辰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让汉辰抚摸肚子上一个鼓包轻声说:“看,你儿子多调皮,太淘气了,他不停的踢我,要出来。”
       汉辰嘴角勾起笑意,拍了桌案的藤条说:“现在就调皮,快出来,家法伺候!”
       话音一落,手上摸着的那个鼓包忽然安静不动了。
       二人诧异的茫然对视片刻,忽然爆发出无奈的笑声,那笑声又是开心。
       “杨汉辰的儿子,就是比别人聪明,在娘胎里就这么鬼。看来比他小叔还灵精。”玉凝赞叹。
       汉辰不以为然:“杨汉辰的儿子才傻呢。娘说我三岁话都说不清,小时候总不会叫爹,巴掌到头顶也不知道躲,就会哭。总之没有这么傻的孩子了。”
       玉凝推了汉辰一把说:“你哄鬼,你杨司令要是傻子,满街上还有聪明人吗?就是傻也是大智若愚。”
       玉凝玩笑的一句话,汉辰沉默,他想起了西京之行,想起了何总理话里有话的说:“若说这大辩若讷,当数杨明瀚。”
       “怎么了?”玉凝察觉丈夫神色的不对。
       忽然门外传来叫骂声:“少奶奶就了不得了?当年娴如生亮儿的时候,丈夫有想过问问娴如是不是害喜吃不下饭,有没有关心过娴如吃饭。如今越活越没出息了,老婆的汤都要兄弟亲自跑腿了!”
     
     
     第39章 无言
       汉辰抓紧了玉凝的手,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太计较。
       玉凝露出甜甜的笑,反来安抚汉辰说:“这要有肚子里的宝宝,我什么都不在乎。”
       脸色一沉,认真地说:“若是日后你跟哪个妖精跑掉,我也不在乎,只要有宝宝陪我。”
       汉辰刮了玉凝的鼻子挖苦说:“怎么快当娘了反学得和小弟一样满嘴耍舌头,没有庄重样子了,还如何给儿子做表率?”
       “有你做表率就够了,还用我锦上添花?你杨少帅是做人家父兄、子弟、朋友、师长的楷模。”
       玉凝同汉辰逗笑着下楼。
       杨家近来开饭比较晚,多是为了能和早出晚归的汉辰有个团聚的机会。
       汉辰才到楼下,就见小弟汉威和一个梳着马尾辫,一身蓝色学生装的女孩子说话。
       汉威见到大哥大嫂下楼,微欠了身子喊了一声:“大哥,姐姐。”
       这时薛妈几步上前推了那个羊角辫的女孩子到汉辰眼前介绍说:“大爷,太太,这就是我说的娘家的侄女儿,叫萧萧,从老家来龙城省中读书的那个。谢谢大爷太太的恩典,让这丫头能住在杨公馆,她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薛妈说得很客气,汉辰扫了一眼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十五、六岁,齐齐的留海下一双大大的眼睛,嘴也略显大,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看来清纯可爱。
       “这傻孩子,怎么不知道叫人呀,给老爷太太请安。”薛妈推搡着萧萧,萧萧却忽闪着明亮的眸子望着汉辰,久久的说出一句:“杨司令,你就是杨司令,龙城省主席,这么年轻?比报纸上的还年轻。”
       话音未落,薛妈的手已经在她身后拧了一把,萧萧“啊呀”的叫了起来。
       汉威在一旁笑了,替萧萧解嘲说:“年轻就不能当省主席了?我大哥十六岁就带兵打仗了。”
       萧萧的眼里更是充满了崇拜,惊喜得难以置信的问:“真得吗?”
       汉辰嘴角也浮出一缕笑意,平和的说:“开饭吧。”
       “大哥,萧萧和亮儿在一个班,就是亮儿新插的那个班。”汉威解释说。
       “那就是亮儿的同学喽?”汉辰问。
       萧萧骄傲的点头,薛妈又揪扯了萧萧到身后,谦恭的对汉辰解释说:“乡下丫头没见过市面,她怎么能和少爷是同学呢?”
       “一个学堂里读书,当然是同学。学校时的贫贱富贵都是生来父母给的,属于自己的贫贱富贵是要靠读书拼搏争取来的。”汉辰说。
       萧萧更是佩服的点头,被薛妈推去了一边,低声训斥:“下人是不能和主人同桌吃饭的。”
       萧萧不服地说:“我是来读书的,不是当下人的。”
       薛妈无奈地推她到厨房嘱咐:“不要乱跑,等下姑母给你弄吃的。”
       餐具刚摆好,胡伯进来通禀,说是金露薇小姐来了,就在外面不肯进来,说是有事要见小爷汉威。
       玉凝撑了桌子起身说:“请她进来呀,怎么见外了,好歹还叫我一声姐姐呢。”
       大姐凤荣咳了一声,轻蔑地说:“你是大肚婆,她身上沾了阴气,会飕到你,你还是回避吧。”
       胡伯躬身答了说:“金小姐也是这个意思,她说北平那边有讲究,寡妇不能接近孕妇,怕冲了孩子。”
       “这都是迷信。”玉凝宽容的说。
       “呦!迷信,这是迷信。那前个月是谁弄了小木偶不依不饶的要栽赃我们亮儿?”
       汉威忙插话说:“小弟去看看有什么事,请露露姐进来坐坐。不过离姐姐远些就是了。”
       汉威快步跑到院门口。镂花的古铜门灯刺眼的光映着露露凄绝的面容。
       “露露姐,进屋里坐吧。”汉威的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划破夜空的叫吼:“打倒小日本!关东军滚出中国!还我东北!”
       这才发现那五爷手里挥舞着一只啃得光净的大棒骨挥舞两下大吼,然后又用舌头舔着骨头。不远处的看门黑狗希利不时冲了那五爷狂吠几声。
       露露的泪水夺眶而出:“连乞丐都知道亡国恨。”
       又怅然的说:“我本是不想来讨扰,只是汉威,你表哥生前的那幢房子,我托人去卖回了。只是这房产手续我不懂,说是要个中保人。我和云寒都是外来人,在龙城再不认得别人,汉威你能帮我做个保人吗?”
       汉威一连迭的点头称是。
       无论如何劝,露露就是不肯进屋,只托汉威向大家带好,郁郁的离去。
       ※※※
       东北的局势更是令人堪忧,而就在阴翳的天空下,迎来1931年的中秋节。
       9月26日,本是碧盟决定和露露走向婚礼殿堂的时候,而露露却成了未亡人。
       在汉辰和玉凝的一再坚持下,露露终于同意搬来杨家暂住,也陪玉凝说话作伴。
       玉凝拉了露露陪她准备中秋家宴,大姐凤荣带了娟儿回储家同才从上海赶回来的储忠良过团圆节。
       无人的时候,露露总是悄然的侧头掩泪,见到了凤荣又强装笑颜。
       “妹妹,你若总是这样,反是姐姐害了你了。留你在这里,就是怕你睹物思人,独自伤心。”
       露露听了玉凝的话,笑了擦泪。
       汉辰回来,见到玉凝和露露用火红的石榴,紫色的鸡冠花,翠绿的茅豆草堆成的一个花篮,一碟碟月饼摆在桌上。忙夸赞说:“很丰盛呀,这是谁的手艺?”
       玉凝说:“还不是露露,谁有这么灵巧的手?”
       露露说:“当年Eddie最爱吃石榴,在国外没曾吃到,回国有一次买了些石榴吃得倒胃。”
       提到了碧盟,又是所有人神色黯然。
       “几个孩子呢?”汉辰忽然发现少了平日叽叽喳喳的小弟。
       “下午和亮儿、萧萧一道出去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中秋节,难得孩子们高兴,就没去拦阻他们。怕是上街了。”
       “大爷,电话。”胡伯过来说。
       汉辰回到书房接起电话,脸色却越来越差。
       “明瀚,出了什么事了?”玉凝上来问。
       汉辰咬了牙,脸色沉冷如冰,又压抑了怒火说:“没事,无非是东北战报,总是让人揪心。”
     
     
     第40章 帘卷西风
       罗嫂端了一只红漆的镂花托盘,上面摆满果品、月饼、茅豆、赤石榴等食品,分放在一碟碟古色古香的哥窑小盘里。
       望了一眼汉辰,罗嫂暗示地提醒:“大爷,都备妥当了。”
       自从娴如去世,罗四儿也从过去一口一声的“姑爷”,改称汉辰为“大爷”,有时也跟了下人叫“老爷”。
       汉辰也不在像当年一样戏称她“四儿”,也随了大家一起喊罗嫂,只小乖儿还是喊“罗姐”或“四儿姐姐”。
       露露堆出笑,乖巧的伸手去接那托盘上捧的果碟,罗嫂却惊惑的向后退了两步,露露也尴尬的沉下脸,自责地说:“怪我,又忘记了。”
       露露垂下头,眼睫也低垂,似是做了错事。
       汉辰忙解释道:“金小姐,不知者不怪,这盘东西是供品,不是用来摆席的。”
       露露这才抬起头,又望了罗嫂笑笑,自我解嘲说:“露薇不开眼,被这装果品的盘子吸引了。若露薇没有看走眼,这是哥窑瓷,薄如纸壁,还有隐隐的褶纹。先时豫王府里也是有的,不过都没能舍得拿出来盛果品。”
       “金小姐好眼力。”汉辰赞道:“这是先逝的七叔生前心爱之物。因为七叔生前还酷爱养菊花,赏枫叶,所以每年中秋、重阳,汉辰都不忘带了这些物件奉些果品去祭奠他。”
       露露这才自然些,如释重负般少了些戒备和歉疚附和说:“先父在世时,也是极爱把玩这些古董玉器,除去爱古董,他老还极爱养鸟,家里的笼子都是细线金丝笼。家父还在家里养了很多菊花,一到中秋节,花园里的枫叶火红,飘散如离人泪,落在菊花丛中,那景色即凄美又夺人。家父常讲,菊花是花中隐君子,藏而不露,香色自在怀中。这春花夏葩都不及它半分。”
       露露忙打住话,侧头擦泪,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远了。
       “说起来金小姐来得巧,七叔醉枫阁下那些名贵的绿菊出了花蕾,那几棵‘醉紫’,‘噙红’也开得正艳,可有兴致共去赏花?”汉辰背着手,温和的话音似乎在宽慰露露解开心结。
       露露询问的目光望向玉凝,玉凝揉着挺起的腹部笑道:“我们母子就不去附庸风雅了。妹妹是不知,明瀚他最爱菊花,总说是七叔爱菊花,怕他自己更甚十分。那老宅子都废弃多时了,只七叔的醉枫阁和生前那些菊花都五年了,始终如一日的让人精心料理。”
       露露忙婉拒道:“露薇在这里陪姐姐,不去了。”
       “妹妹不必客气,若是喜欢就去看看。在你姐夫眼里,你姐姐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哪里懂得风月。这些吟风舞月,把酒赏花的事,姐姐是做不来。你们速去速回,等你们回来,小弟和亮儿也就快回来了。”
       露露随在汉辰身后,在胡伯的引路下踩了一地苍苔走向醉枫阁。
       常年未修葺的楼阁已经有漆皮剥落的痕迹,只是楼窗开处,淡黄色的窗幔在风中飞卷。
       汉辰将果盘奉在供桌上,点了三只香拜了拜,闭眼祷告些什么露露也不得而知。
       露露的目光四下巡视,看着这布置雅致的小楼,书架上纤尘不染,桌案上也是文房四宝错落有致。
       露露轻轻翻了桌案一叠书,其中一本书被错误的插在另一本厚厚的书中,似乎是主人或是打扫书案的仆人疏忽了。
       露露小心的抽出那本厚厚的《汉书》,将夹在其中的那本书缓缓抽出,那是一本手抄本线装书,露露惊喜地叫道:“《饮水词》,怎么逝去的七先生也爱纳兰词?”
       汉辰提了长衫襟摆几步过来,又放缓脚步不忍责怪地说:“这是七叔辞世前桌案上曾读过的书。”
       露露慌忙歉意地解释:“我是见这本《饮水词》夹在了《汉书》中,似乎是夹了很长时间,你看这书页的颜色……”
       又将手中的书双手递给汉辰。
       汉辰也为这个“小秘密”惊讶,翻了几页嘴角噙了浅笑道:“先父生前最恨子弟在这些不上进的杂书上花心思,偏是七叔看的文最杂。当年业师在时,也没少为看闲书责打七叔,不想七叔临终还是如此任性,看来是先父未曾察觉这卷藏在《汉书》中的纳兰词,不然怕要鞭尸了。”
       “怎么会?”露露难以置信,怅然道:“纳兰词是古今少有的才子词,当年露薇也是极为痴迷。当年在美国,露薇曾背这些词给Eddie听,他起初不喜欢,后来也迷上。”
       露露望了眼汉辰在手里翻开的《饮水词》诵背道: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待汉辰又翻了两页,露露又诵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汉辰漫卷诗书,踱步到床边,望着楼外垂柳墙高,枫叶微红,菊影暗暗,清声读道:“……回廊一寸相思地,落地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
       露露笑了,满怀歉意:“杨司令,都是露薇不是,怎么惹得杨司令伤秋了。姐姐还等了呢,快回去吧。”
       汉辰也笑笑,带了露露下楼,来到菊园,指点着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绿菊对露露解释着这些菊花品种的由来和品性,又端过远处一盆金黄色开得如银针乱放的菊花给露露讲解。
       汉辰长衫的前襟搭落在沾了露水的菊花上,露露小心的为他提起,汉辰感激的一笑。
       露露的笑意却顿然全消,黯然道:“Eddie曾说,中秋节请胡司令为我们主婚,生米成了熟饭,重阳节菊花黄的时候,他就买上几盆冯老喜欢的菊花名种,从上海空运些毛腿蟹,带我去冯府请罪。他说,冯老不会固执到不认我们,他说……”
       汉辰见露露忽然神伤,身上要去安抚,又碍于男女有别撤回手,听她呜咽一阵规劝说:“小盟就是活着,他也不忍见你如此心伤。你知道,我七叔去世的时候,他也有位在美国相恋几年的法国女人叫娜娜。”
       “我见过的,在美国,我认识娜娜的,她也很可怜。”露露呜咽着。
       汉辰说:“七叔本可以同娜娜远走高飞,可他在美国学来了一身本领,他不忍就这么抛弃了国家民族的危难不顾,所以他回来了,受了孙先生的邀请回来。他去了东北,想改变些现状,他去了军校隐姓埋名给胡子卿当老师,成了胡子卿的挚友良师。后来,娜娜追来了中国,七叔答应同娜娜出国,可那个时候杨家遭临灭顶之灾,七叔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回龙城。这一留下,再没能离开,等到娜娜再来龙城找他,七叔已经成了地下的白骨。他对不起那美人,却没有辜负家国。所以,男人一生要背负的负担是你们女人想像不到的,别怪小盟,他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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