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约定》

     　　我曾经问过乐凌：如果你能转世了，你想重生成什么样的人？
     　　乐凌挠挠头，笑：我想转世成我，可以吗？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沉思，再沉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记得了，模糊的画面染上了雾气，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一如眼前被细雨霏霏笼罩的天地。
     　　撑开伞，破开雨雾帘幕，溅起的水花微微湿了脚。
     　　这雨，下了多久了？是那夜之后，乐凌消失的第二天，细细的雨丝便纷纷扬扬无声无息的洒落。
     　　我按住微微发疼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带着土腥味儿的雨气便窜进心脏，我能感觉它，颤了颤。
     　　师父说，这是因为戾气化解了，五行归位，于是，便有了瑞泽。
     　　天空，是藏青色的，带了点淡淡的雾气，虚无缥缈的笼着，这座城市便有了若隐若现的神秘感。雨丝很细，根根丝毫毕现，但就是这般的细雨霏霏，却有了润物无声的温柔。
     　　轻轻地扬了扬伞，视野陡然变得宽阔了些，雨丝也慢慢的落在了脸上。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垂下伞沿，毕竟还是四九的天气，冷！裹了裹衣服，扯了扯围脖，加快了脚步，回家。
     　　回到事务所，先在门口甩一甩伞上的雨水，然后蹭了蹭脚上的水渍，这才进了门，脱了鞋，换了鞋，进了屋。
     　　静，安静。我站在玄关，伸手开了灯，明亮的光在一刹那驱散了寒冷，也驱散了幽静，空无一人的屋子似乎变得热闹。
     　　我想起，师父和青魂大哥说过他们要出去散心，说是会离开两三天。其实，是怕打扰自己吧，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巧的在我期末考试的时候离开，师父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
     　　瘫坐在沙发里，盯着空寂的房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想不起，唯一能感觉的，是孤寂，清冷，安静。
     　　师父能这么体贴自己当然是好的，但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如果是乐凌，他会怎么做呢？也许他会晃荡着空荡荡的身体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叽叽喳喳的询问自己考得如何？估计能得多少分？哪些题不会做之类的云云。
     　　真是个很聒噪的人，不，是一只鬼。我抬上手臂，遮住眼帘，遮住昏暗的光线，遮住空气里冰冷的因子。
     　　乐凌，你怎么能那么倒霉呢？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的被杀死了！被杀死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忘了杀了你的人，让你不能投胎？可是最倒霉的，是你遇到了我！
     　　如果没有我，你就不用被迫去那个鬼地方，也不会，灰飞烟灭！
     　　冰凉，刺激着裸-露的皮肤，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然后我看到从下颌滑落的水滴，溅落成无数片。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是不同的，因为我没有母亲，我的家是不完整的。
     　　父亲对自己很好，但他常常不在家，总要在自己闯祸了才会被无可奈何的老师请到学校，虽然免不了被揍的下场，但我还是有一丝丝的高兴，能见见父亲总是好的。
     　　太孤独了，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这样的感觉，就像此刻，渗入骨髓的寒冷。
     　　后来，遇到师父。师父是个别扭的好人，对自己很好，收留自己，教自己法术，给自己家的温暖。但是，师父与自己之间，始终隔了一层薄纱，无法彻底的亲近。
     　　只有乐凌，一只胆小又倒霉的鬼，毫无征兆的闯进自己的生活，于是，我的生活里多了一抹色彩。
     　　乐凌总是晃荡着空荡荡的身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冷不丁的和自己说话，冷不丁的拍拍自己的肩，冷不丁的大声喊叫。
     　　这只鬼，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随时随地的跟在自己身后。圆圆的脸颊，笑意盈盈的眉眼，声音软软的对自己说：“洛安，这题你做的不对。”“洛安，我以前最喜欢小南街的肉夹馍，忒好吃。”“洛安，我好像有点拉肚子……呃，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鬼。”
     　　……
     　　“洛安，我想转世成我，可以吗？”
     　　曾经的画面，水墨一般在眼前流淌，或明或暗，或浓或淡，丝丝缕缕的声音毫无章法的在脑海里响起，嘈错成曲，直到最后那个音符的落下，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四周寂静沉沉，刹那间，有了恐惧，如同回到那个孤寂的童年。
     　　乐凌，你不在我身边了，好冷，真的好冷！僵硬的身体一寸寸的蜷缩，然后深埋在紧抱的双腿间。依旧无法抵挡，寒冷。
     　　“为什么要转世成自己？你可以考虑转世到一个好家庭，我师父和阎君很有交情的。”我想起来了，那时的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乐凌，然后竭力的向他阐述师父和阎君的关系有多瓷实。
     　　乐凌一直在笑，记忆里，他的笑容很淡。他应该回答了什么，可是，到底回答了什么呢？
     　　记忆，再次模糊一片，白茫茫的光影里，只是清晰的记得他的笑容，苍白的脸颊，却有着温暖的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嘴唇翕合，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声音？
     　　乐凌！我要到哪里去找你？我把你弄丢了！
     　　黑暗，席卷着毛骨悚然的恐惧彻底淹没了自己的理智。
     　　“洛安，”温暖的手覆上自己的后脑勺，熟悉的声音有些暗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那抹熟悉的笑容，恍惚的逆着光，看不清楚：“乐凌？”
     　　“是你吗？乐凌！”
     　　来人深深的叹口气，手上的力道沉了沉，再次开口道：“洛安，是我。”
     　　我停住了话头，努力的撑开眼睛看着逆光中的那个人，渐渐清晰，然后失望涌上心头：“师父。”
     　　有些窘迫的放下抓紧他的手，垂下眼，恢复沉默。
     　　“唉，”师父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写了封信告诉阎君，让他派人搜索乐凌的灵魂碎片，如果能搜集到一片，便能让他转世。”
     　　“咚”，我能听到有一颗石头落进了心里，清脆作响，隐隐的有回音。抬起头，对上师父默然沉静的表情，再看看抱手而立的青魂大哥。忽然间，黑暗中渗入了一丝光明，微弱的希望之光。
     　　“师父！”再也忍不住了，压抑许久的阴霾在此刻分崩离析。我紧紧的抱住师父，嚎啕大哭：“哇啊啊啊啊……”
     　　谢谢你，谢谢你……师父。
     　　漆墨一般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延伸，细弱的灯光从窗口射出，瞬间淹没。
     　　隐隐的哭声，幽咽鸣泣，恍如点缀在黑暗中的音符，诉说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洛安，我想转世成我，可以吗？”
     　　“为什么要转世成自己？你可以考虑转世到一个好家庭，我师父和阎君很有交情的。”
     　　“……因为，转世成我，我就能找到你，洛安。”
     　　“咦？你转世了，会来找我？”
     　　“嗯，会来找你的。”
     　　“你不骗我？”
     　　“不会，我和你约定，好不好？”
     　　“好！那你不许反悔。”
     　　“呵呵，……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
     　　……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