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试牛刀
数日后，朱棣率领的大明军队抵达大宁。如上一次对元的战役一样，他派出了两路人马去侦察元军的方位。其中一路人马遇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双方损失皆不大，但刀刀剑剑的，难免有人会受伤。
而这个时候，最忙的人不是朱棣，而是朱橚。
数批伤员运到临时搭建的帐篷处，朱橚带领着随军的三名太医也还是忙不过来。允炆在一旁时刻准备着为朱橚搭一把手。奈何朱橚不知晓他的能耐，就让他在一旁看着，甚至还时不时担心那些狰狞的伤口把允炆给吓着了，但又见允炆一直不慌不忙，神色依旧，倒也松了一口气，不再过问。
而允炆怎是一个闲得住的人？
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自己在这个朝代就如一个废人一般，自己在现代学的东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而现在，好不容易混进了军营，好不容易还混到了老本行上面来，可是朱橚却不让他磨枪上阵。这种英雄苦无用武之地的感触，始至今日终是明白了个通彻了。
正憋屈的时候，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两名士兵担着一个伤员进来。
朱橚忙着为屋子中的一个伤员包扎伤口，顾不得这边，而显然那三名太医也各有各自的伤员要处理。允炆心思一起，也不等朱橚开口，就挽起了袖子，指着帐篷内的一张空床吆喝道：“把他抬到那里去。”
那两名士兵不敢怠慢，忙把伤员抬上了床。
允炆赶紧走了过去，迅速的检查了一遍伤口。那伤者的伤口在右大腿内侧，刀口平整，刀深一尺，而伤口处的血液呈鲜红色。允炆脸色大变，忙唤人取来麻绳，也不管消毒与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扎紧在了伤者的大腿根部。
伤者身子痉挛了几下。
允炆用全是血的手探了探伤者的颈动脉处，只觉那处跳动薄弱，怕是失血过多引发了休克的症状。
可是，这种情况下，一没有快速止血的药物，二没有良好的消毒设备，三更不可能开通管道输血输液。而自己对中药针灸等更是一窍不通，怕是这样下去这个人的性命就会保不住了。
朱橚已经为一个伤患包扎完了伤口，走到允炆的身边，当看到允炆为了给伤者止血而做的一些处理后，明显有些吃惊，但却顾不得询问，手压上伤者的脉搏，随即叹气道：“怕是只能二选一了。”
允炆蹙了下眉头：“不能两样都保下来？”
朱橚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摇着头道：“他的股下脉络已经断裂，失血过多，怕是无力回天了。”
允炆咬着下唇道：“他现在只是失血性休克，若是能迅速止血，日后加以调养应该可以好起来。”
朱橚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失血性休克，但是也大致明白允炆说的话。他理智的摇着头道：“脉络断了，怎可连接。”
允炆镇定道：“我可以。”见朱橚震惊的盯着他，他又赶紧说道，“五叔，暂时不要问我问题，先救人要紧。你为我准备一下缝合伤口需要的物事，可以吗？”
朱橚点了点头。
允炆又道：“还有五叔准备一些麻沸散，以及一些防止伤口感染的药物。另外，还准备一些火盆和酒。”
朱橚又点了点头，迅速的安排了下去。
少顷，众人皆围在了允炆的身边，好奇的想看看当今皇太孙殿下是如何的救治这个伤员的。
允炆丝毫不敢放松。
现在这个条件，没有办法完全消毒，甚至也没有办法做到他想要何种器械就有何种器械，有的只有他这些年都没有触及过的医学知识和以前经常练习的手术手法。
但，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总之，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双手浸泡在酒中数分钟后，又拿出来在火上烤了烤，才再次触碰伤者的大腿内侧。
一旁已经有人用芦苇管喂伤者喝上了一碗麻沸散了。允炆为了试验麻醉的程度，用力的敲打着伤者伤口之处，见其没有反应后，才说道：“可以进行缝合手术了。”
朱橚道：“需要我们为其干什么吗？”
允炆却似乎没有听进朱橚的话，只是用手翻弄着伤口，说道：“幸亏伤口平整，不然还真没办法处理了。”又习惯性的摊出右手道，“镊子！”
“镊子？”朱橚一片茫然。
允炆这才回神，尴尬的笑了一声，又道：“把针串上线给我。”
朱橚依言照做。
但是，允炆接过针后，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这……这直直的针能缝合伤口吗？
允炆侧头小心的问道：“你们以前都是用这个缝合伤口的？”
朱橚点头，严肃道：“都是用这个缝合的。”
允炆叹气，说道：“这不行，虽然能缝合，但是若无镊子把皮镊起来，基本没有办法控制伤口的愈合平整度。五叔，赶紧叫人给我把这个针弄弯了再拿来。”
“弄弯？”朱橚不明白的蹙了下眉头。
允炆点头，急切道：“我稍后给你解释，现在先按照我说的去做。”
朱橚再次吩咐下去。
毕竟是军人，执行力是第一准则，不过一刹间，就砸出了十几枚按照允炆要求的缝合针出来。允炆在其中挑选了几枚，让人先在火上烤了烤，又泡在酒中一会儿，才拿起开始缝合伤口。
因为没有镊子，允炆操作起来非常的麻烦，先要用手探伤口的深度长度，而后又要用手夹出血管，用酒洗涤伤口后，外翻创缘，一针一针的挑起封口。
朱橚有些诧异，询问道：“这种手法很是怪异？”
一旁的太医也频频点头。
允炆道：“这是专门针对血管壁吻合的缝针技术，这样缝合后可以保证被缝合的空腔内继续保持光滑。如若不采取这种缝合技术，怕是会导致愈后血流不畅，引发血栓。”
朱橚和一干太医不太懂这些专业名词，见允炆没有深入讲解之意也不多问。只是皆默默的记在心里，琢磨着等允炆医治好伤患后再询问也不迟。
允炆忽然顿了一下，问道：“这个线是什么做的？”
朱橚道：“这是羊肠线。”
允炆侧头，一脸迷茫道：“能在体内自动消化吗?”
朱橚也是迷茫道：“什么叫自动消化？”
允炆想了一会儿，才换了一个方式问道：“就是说，到时候若是伤口愈合了，需要拆线吗？”
旁边有一太医接嘴道：“皇太孙殿下，您这个问题可真有意思了。这人活不活得下来皆是未知，关他以后伤口愈合的事做什么？”
允炆抬了一下头，目光有点冷冽的看着那太医，厉声道：“医者父母心，哪有父母不方方面面为人考虑清楚的。若是你连救活一个患者的决心都没有，又何必为医？”
那太医微微哆嗦了一下。
一贯以来，允炆给人的形象都是温和有礼的，就算换了魂有了点痞子气，但是未和他深入接触的人都觉察不到他的变化。但是，此刻的允炆严厉的就如罗刹一般，不怒而威，隐隐有君主之风，不仅让他太医骇然，连朱橚也微微的被震撼了。
朱橚说道：“这个是羊肠线，自古并没有拆线一说，想来应该可以依你说言，在体内自动消化吧。”
允炆点了点头，才又拿起一枚针，穿线消毒，用另外一种缝针手法缝合肌肉，一层一层的下来，缝合的细致，让身边的人赞叹不已。
伤员这个时候“嘤”了一声，似乎是麻沸散的药效过去了，有了转醒的迹象。
允炆脸色微微有变，加快了缝针的速度。
当缝至最外表的皮肤时，那伤患已然被痛醒了，条件反射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允炆忙道：“快，按住他的手脚。”
朱橚道：“要不再给他灌下一碗麻药？”
允炆摇头道：“麻药不可多用，否则对他身子没有好处。现在只剩下表面皮肤部分，若按住他，我应该很快就可以缝合完成。”
朱橚主动的上前按住伤者的右脚。
允炆知晓那伤者已经醒了，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等我缝合完后，你的性命就保住了，再忍忍就好。”
那伤者听懂了允炆的话，眨巴了几下眼睛。
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最后一枚消毒过的针，穿线，用最常用的单纯间断缝合法一针一针的穿过。未几，他剪掉针上的线，长长的呼了一大口气。
朱橚命人给允炆端了一盆清水来，允炆洗干净手，有些乏力的走出帐篷。
日已偏西，晚霞如锦。
允炆缩了缩脖子，这才感觉到有一丝凉意，赶紧的放下袖子，拢了拢衣领，却不想已经有人在其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狐毛披风。
他回头，见着的人却是朱棣。
朱棣笑道：“今日让你风光了一把。”
允炆疲惫的摇了摇头，叹道：“估计待会儿五叔要审问我的。”
朱棣挑眉道：“不想被他审问？”
允炆点了点头，又孩子气的说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洗一个澡，然后睡上一觉。”
朱棣道：“就这点要求？”
允炆道：“那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啊。”
朱棣道：“比如要求我好好的犒赏你这个大功臣啊。”
允炆摆了摆手，向前走了几步，叹气道：“救人不关你的事，是我天生的职责。”想了想，又回头对朱棣说道，“你想知道我从前的生活吗？”
朱棣求之不得，赶紧点头。
允炆望着天边的朝霞说道：“曾经的我，也是一名军人，是还没有毕业的军医大的学生。”见朱棣果真不明白的蹙起了眉头，他笑了笑解释道，“就是和五叔一样，不打仗的时候就为百姓看病，为现役军队服务；打仗的时候就要去随军而动，去前线组织战地医院。”
朱棣左右看了一下，见没有人，才上前一步，从后面拥住允炆道：“那你去过前线吗？”
允炆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接触战争，以前都是演习来着。”
朱棣咬着他的耳垂，问道：“那你怕吗？”
允炆还是摇了摇头，片刻后忽然就侧头很严肃的问道：“朱棣，你说为什么，我们要打仗呢？”
朱棣楞了一下，明显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要打仗呢？
如果硬要说出个一二三来，那便是父皇让他打的，而他不想让父皇瞧不起他，不想做一个庸庸无为的皇子，更不甘心平凡的过日子，所以让他打他就去打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想在青史上留名，除了打仗是最快的捷径外，他别无选择。
可是，他知道允炆绝对不想听到这个理由，现在如果这样说的话，他怕允炆会瞧不起他。
“打仗……打仗……”朱棣艰难的开口，支吾了半晌才说道，“打仗是为了把北元赶出去。”
允炆身子僵了一下。
他依稀想起曾经有人说道：“战争是换来安宁最有效的方法。”
允炆神色忽然之间有些郑重。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感受着落日的温暖，又似乎是在感受草原的宁静，而后他轻声的说道：“朱棣，我明白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最好的抵抗是威慑，最强的战略是拒敌于国门之外，最高明的战术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中华泱泱大国，岂能让他人来占领，岂能容他人来侵犯？所以……”允炆回头看着朱棣的眼睛，轻声的说道，“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为大明，不，不，是为我华夏的不战而努力，为我华夏重现汉唐之风，天朝盛世而努力。”
朱棣瞧着允炆的眼睛，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中此刻闪着灼灼的光彩，而他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震撼而动容。
允炆缓缓的转身，仰头直视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落日，轻声而又镇定的说道：“总有一日，我们将看到不战而威，万邦来朝的强大盛世的。”
朱棣也看向那落日，片刻后才轻轻的喃道：“是的，总有一日，你我都会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