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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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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落入水中的时候,我很想说我绝对不是自杀,这只是个意外罢了。虽然我的世界已经坍塌,虽然那种痛让我悲伤欲绝,但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去自杀就已经浑浑噩噩地掉进了河里。
       在天狼的国土上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它横亘于天狼中部隐秘的山脉之中,鲜为人知。
       它的名字叫索亚。
     
       街角的宿命
     
       索亚是天狼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在这里孕育了天狼国的文明,可是三百多年前索亚便衰落了。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那些被磨得光滑的路面以及林立在两旁的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索亚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但遭逢旱季的时候,索亚河的水位下降,在河口的地方便会形成土壤肥沃的滩涂,索亚人便在上面种植作物,以度过渔获物骤减的旱季。
       索亚民风淳朴,在这里的人们都很善良,所以那位老人才会从水中救起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我,即使我的身上穿着敌军的战服。索亚虽自给自足,与外界的交往较少,但战争的阴影还是蔓延到这座临水的小城。
       这场因我而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七年,即墨辰先后吞并并了钩形和墨逸,接着便一路向北攻占半壁河山。索亚处于天狼中部靠东的方面,既不是交通要塞也不具备险峻的地势,或许辰军并不会那么快就染指这片安详的土地,但即墨辰的雄心早已昭然天下,要倾覆天狼河山!这里的局势虽不如外面的紧张,但无论如何也挥不去那片阴霾。
       救我的人叫赛特,周围的人都亲切的称他为赛特大叔,他是在索亚河以捕鱼为生的渔民。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大概有十天了,除了赛特大叔便再没有见过别人。
       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除了头部的伤还稍显严重。我推开赛特大叔家的木门,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我下意识的抬起手遮住眼睛,太多天没有见到太阳,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赛特大叔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身边堆着白色的渔网,他将渔网拿起来,一点一点地翻找破掉的地方,然后用鱼骨做的针将破掉的地方封好。见我出来,他对我和蔼的一笑。
       “身体好些了吧!索亚河的鱼是天下最营养的补品,所以你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呐!”
       赛特大叔骄傲的说,这里的人都对索亚河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
       “嗯,是好多了,赛特大叔又在修补欲望呐!”
       我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看着老人娴熟的动作,对于他,我是充满感激的。
       “虽然现在还是旱季你才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不然以索亚河的湍急流水,你怕是早就被淹死了吧!”
       赛特大叔说他在看到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一桩大林庄上。我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的确很幸运。我坐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受不住,早上的阳光也变得灼热起来,刚站起身准备回屋子里面去,突然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开始做很奇怪的梦,曾经发生过的事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重演,那个端坐在屋檐下有不屑来回应众人怜悯眼光的漂亮小孩;那个在微光里安静看书,身上带着墨香的子言;还有那个宛如神祗般高贵骄傲的即墨辰以及老槐树下蜷在藤椅上像猫一样懒散的浩歌。
       我清晰的记着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可是那些人的模样却像阳光下的水迹,一点一点被蒸发消失掉,不留一点痕迹。我着急的想挽留住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留住。这梦魇就像摆脱不了的桎梏,越挣扎,勒得越紧,我汗如雨下。
       “杨裔,醒一醒……”
       有一个声音在叫我名字,我能感觉到肩膀被人捏在手中来回晃动。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到赛特大叔那张沧桑的脸上流露着焦急的神情。
       “索亚河神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
       我疑惑的问,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你昨天在院子里晕倒了,夜里出了很多汗,还一个劲儿的说胡话。我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你是在河里的时候撞着头造成的。幸好,你现在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仿佛自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让我疲惫不堪的梦。杨裔这个名字是我告诉赛特大叔的,修离这个名字不能用,二狗这个名字不愿意用。
       后面的一切都很正常,我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也没有再晕倒,头上的伤也渐渐的好了。我本打算像赛特大叔告辞的,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麻烦人家,可是又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够去哪儿。
       我一直在想,那天夜里对于我的冒犯他应该是直到的吧,像即墨辰这样的高手,即便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会被发现的吧,更何况是我的放肆的触碰呢。他或许察觉到什么了吧,只是不敢确认罢了。可是那锁情便是确信的证据了吧,或许他现在正在发疯般的到处找我,或许我不该再这样相互折磨。可是我那强烈的嫉妒心啊,就像怎么也泯灭不掉的火焰让我裹足不前。
       我喜欢在索亚小城里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尤其是在大雨过后,周围的一切如此的焕然一新,连空气仿佛都被清洗过一遍一样。在这里远离喧嚣,能让我这颗烦躁不安的心得到洗礼。
       或许是小时候那个人留给我的阴影,每转过一个街角,我总是会不自觉的望一眼角落里,当然,无数次那个角落什么都没有,或者堆放着人家不需要的废弃物。
       这一次,我也只是很随意的瞟了一眼,那里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除了一堆别人不要的旧衣服。我明明都离开了,却又折返回来,这就像是逃不掉的宿命一样。在那个角落蜷缩着一个人,身上的浅蓝色袍子已经被鲜血和泥土染得斑斑驳驳。只能从领口和袖口处依稀辨出原来的颜色。
       我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他的身上有许多伤口,有些都已经干涸,深一些的伤口还有鲜血在往外冒。发丝凌乱遮住了那个人的脸颊,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当依稀可以判断应该是一个青年男子。
       这就像是一个轮回,一切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倔强的坐在屋檐下的漂亮孩子,仿佛已经成为我心中永恒的伤。
       我将那个人抱起来,那人微微地睁开眼睛看我,眼里有杀气在弥漫,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抗,便昏死了过去。我将他带回了赛特大叔的屋子,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最常见的莫过于受伤的人。
       连我这个帝国士兵都可以收留,对于他就更没有什么疑虑了。赛特大叔立刻就去请了上次为我诊治的大夫。我烧了一些热水端了进来,那个人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我用打湿了的毛巾为他擦拭……
       一张俊逸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斜飞入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因为受伤而略显苍白的嘴角。他的五官很明朗,是那种能感染人,让人感到快乐的容貌。但是现在因为疼痛或者一些别的什么原因而染上了愁绪。大夫不久便来了,我腾出位置来让他。
       当大夫剪开他鲜血染就的衣袍时,我被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给震住了,不是因为他那些或干涸或流血的新伤,而是如网一般缠绕在他身上的纵横交错的旧伤。
       是什么样的过去,让他留下这些丑陋的疤痕?
       大夫深锁着眉头,我知道那个人的情况不太好,身上的伤似乎不是最棘手的问题,听大夫的语气他应是患有宿疾,才会导致在受伤的时候身体如此羸弱。
       能不能救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是那个山羊胡子的大夫走之前最后说的一句话。塞特大叔叹了一口气便出去了。
       我看着床上那个人,很陌生的一张脸,见惯了生死无常的我生不出一点怜悯之心。但我还是拿着大夫的那包药去了厨房,我只是怕麻烦,他死了还得去挖个坑埋他。
       已经好几天了,那个人依然不见苏醒的迹象,像一个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点微弱的呼吸,我会以为我旁边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因为塞特大叔本就是一个人住,家里面便只有一间床。因为那时候我身上有伤,便让我睡在床上,他自己用一块旧门板在柴屋里搭了一张简易的床睡。可是现在我却要与这个活死人一起分享虽然有点硬但还算舒适的床。
       我突然有些后悔那天不该多管闲事。带着些许赌气,每次喂他汤药的时候,我总是拿木勺用力地撬他的嘴,当然不用力也是喂不进去的。偶尔会有汤药从嘴角流出来,我便用袖子在他脸上使劲地蹭,直到那块皮肤被我蹂躏成红色为止。有时心里不畅快了,也会用力踹他两脚,反正他也没什么感觉。
       日子就这样无聊地过着。
     
       这是一个奇怪的姿势
     
       已经过去七八天了,那个人依旧不见有什么起色。
       大概是不会醒了吧。我一边想一边给他擦拭身体,不自觉地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一些。如果他真的死了,倒是可惜了这张俊逸非凡的脸。
       赛特大叔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草药,赛特大叔没有钱去买很贵的药,我们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我接过那碗药,舀了一勺在唇边吹凉了再去喂他,这件事一直是我在做。难得地我生起了怜悯心,可是那家伙的牙关却咬的紧紧的,一点都不肯松懈。
       我说过不用力是根本喂不进去的。于是我用力地撬开他的牙关,汤药因为晃动而大部分流到了外面。我就知道温柔攻势对他是没用的。
       不过我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而且还用一种愤怒地想要杀人的眼神看着我,尽管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羸弱,脸色似乎因为作出这个愤怒的表情太过费劲而变得更加苍白。
       “你醒了?”
       我握着木勺的手僵在半空中。听说昏迷不醒的人依然能够感受到外界的事物,他这种表情难道是在抗议我这些天的“虐待”?
       他一直瞪着我,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来。
       “水。”
       那种气若游丝的声音,微弱到我根本没有听清。我是从他的唇形和干涸开裂的嘴唇来判断的。
       我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倔强地伸出手来想要自己喝,我将茶杯递给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茶杯握紧,颤抖着移向唇边。他微微向上抬起脖子,嘴唇终于触到杯壁,他像个婴儿一般贪婪地吮吸,直至那杯水见了底。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我并没有想要上前去帮他,这与怜悯心无关。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同情和怜悯才是最大的亵渎。这画面触动了我,使我对他生出些许好感来。
       “还要吗?”
       我殷勤地问。他颓然地放下握着杯子的手,再没多看我一眼便闭上眼睛养神了。仿佛刚才那个动作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替他把被子掖好,收拾了一下便出去了。
       因为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塞特大叔的负担突然变得重起来。我闲着没事便跟着赛特大叔去地里帮忙干些活。当然我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因为事实上我什么也不会。
       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对于天狼现在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晟睿六年,浩歌引兵攻打邶城被即墨辰生擒以后不久,天狼国国主尹文铭便突然去世了。对于正值壮年的尹文铭的去世,各家众说纷纭。我想以尹文澹的跋扈和专权,这件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吧。
       晟睿十一年的时候,浩歌被救。我想有能力救他的唯一可能便只有尹文澹了吧。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尹文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去救一个对他有害无利的人。如果浩歌一直被囚,那么他既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天狼国主的位置,又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与宸国对抗,以浩歌为由激烈军心。
       我确定尹文澹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是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浩歌是尹文澹和索亚王妃的私生子?
       现在天狼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尹文澹的手中,虽然浩歌早就被救回,但却并没有被赋予什么实权,似乎只是尹文澹手中的一颗棋子。
       干完活以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田间的垄上休息。小孩子们还是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样子在旁边嬉戏,塞特大叔点起他那杆已经锈迹斑斑的烟斗,袅袅的青烟从他的嘴里吐出,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知道有一片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即墨辰突然改变原来的作战路线,不再向天狼重镇渔阳进发,转而攻打一些东边的小镇,并且行军路线经常让人出乎意料。
       索亚人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离战争的硝烟越来越近了。每一次听到关于宸军的消息,我的心都会紧一次。我知道他是沿着索亚河下游行军的,我知道他在为了找我而不顾一切。
       我回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醒了。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他当然也不会自己说出来。事实上他除了那个“水”字就再没有跟我说过话。
       “我要一盆热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
       尽管他是那种我最讨厌的颐指气使的语气,但我还是屁颠屁颠地去厨房烧水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总是能忍耐他所有的不礼貌的行为和坏脾气。或许我上辈子欠过他。
       我将烧好的水端进来,放到床边的小桌上。
       “需要我……”
       “你出去。” 他冷冷地打断我的话。
       呃,好吧。我说过我总、是、能、忍、耐!
       转身出去的时候,我顺手将门带上。
       塞特大叔在院子里的抽着烟,老人们似乎都好这一口,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沧桑感来。我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一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事实上我觉得他那样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自己擦洗身体的啦。前面不都是我帮他擦洗的吗,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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