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裸体追逐战
王国听他这样一说，先是一怔，然后双眼发出青光，还湿润湿润的。
像个一直以来被妈妈冤枉兼叱责的孩子，终于有机会向妈妈证明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王国大气也不敢喘，立即急步拐到他面前，然后爽快脱下裤子、内裤，并开始举高双手要脱T恤……
「Stop！」
易岚举起一手，将脸侧过去，「Stop，够了，你可以停止了。我只想看你的屁股。」
如果有谁在王国的家中装了窃听器，现在正在收听的话，这段对话都可以送去警局了。
一听到有人如此懂得重点欣赏他的美臀，王国得意洋洋、自动自发地抬高屁股。
而这一弯腰，易岚就不偏不倚地受到视觉冲击！他、他看到了……
「不要弯！」天啊，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易岚一手掩着镜框，侧过脸去，痛苦万分。
「不要弯腰，拜托你了。王先生你不需要那么『慷慨解囊』，我真的……铭感五内，这个角度就很好了，我完全得到我想要的。请维持这个角度。」
等到王国直起腰来，并对他保证不会再弯下去，易岚才松开手。
王国有一副足以令任何人羡慕的胴体，连窄臀的线条也是无可挑剔……
但易岚想看的不是这些，他眯起眼睛，然后失望地皱起眉心。
果然。
他将新闻报导录下来，回放又回放，巨细靡遗地观察了多次。
短片最后定格在王国的两轮「明月」上，而「明月」却不是绝对的「洁白无瑕」，他注意到一般人都不会留意到的细节：王国的左边屁股侧，有一个两指节大的胎记。
胎记呈深粉红色，形状就像小苹果。
这混蛋……当街裸奔就算了，还要大剌剌地留下了证据！幸好现在还没有人将爱接泳衣秀的王国的屁股跟短片中的两轮中秋圆月连接起来，但那段短片在网上热播，迟早会有人发现的……
「可以了。」
这个拥有苹果胎记的人偏偏一丁点羞耻心也没有，真是反讽啊。
「噢。」
从后看来，王国的耳壳微微泛红，似乎因为别人的观赏而有莫名的快感。
易岚检查完毕后，王国没有将内裤拉起来，相反，他开始脱身上仅余的衣物，准备甩走……
「易岚，我在家中有裸体的习惯，你不介意吧？」
「我非常介意。」
早已猜到的易岚直直伸出一手，将半脱下脱的T恤一角扯住。
T恤刚好卡在王国脑袋的位置，易岚从后一拉，他立即被封住了眼耳口鼻，发出了「孟克的呐喊」。
「嗯、嗯嗯嗯！」
在王国公寓度过的第一晚，他俩相安无事，除了王国整晚都显得郁郁寡欢。
王国抱膝坐在沙发上，易岚在看国家地理频道，但还是知道王国偶尔飘来委屈的一眼，然后喃喃抱怨着：「医生，我不行了……我真的喘不过气，我觉得透不过气来。衣服好紧、好重……易医生，你快过来看看我吧，我的身体不太妥当，我好难受、快缺氧了……我无自由我失自由，痛心伤心眼泪流……」
易岚边噙红酒边看狮子捕猎落单的鹿，听着一句又一句的「易医生、易医生」。他从没有听过王国叫这么多句「易医生」，用要死不活又万分委屈的语气。
他觉得十分爽快，红酒也特别好喝。
第二天早上，他跟随王国到他的工作地点。
他告诉王国，他决定「易容」成为他新聘的贴身助手，二十四小时跟随照顾他。
事实上，他是为了防止王国做出任何类似「裸奔」的预备动作，也确保没人注意到屁股上的胎记。
王国向合作多次的一众同事介绍他：「他是公司派给我的助手，他叫Apple。」
Apple你个死人头。
戴上隐形眼镜的易岚暗暗使出一记手肘，撞在王国的侧腹上，硬把王国推开。
「不，叫我阿易就好。」如果要「易容」成「Apple」，他宁愿去整容。
在大家纷纷惊叹着王国的受宠程度足以令公司派个贴身助手给他时，王国恍然大悟地击掌一下。
「对！他说他叫易容。」
易岚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好你个姓王的精神病，使暗招想报复我昨晚的「禁脱」吗？
他绽出亲和力十足、魅力四散的笑容，从牙缝中挤出只有两人才明白的警告。
「王先……不、王国，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都忍不住要介绍个整容医生给你了。我认识很多整容医生，而且我打麻醉针的技术也很好。」
绝对能让王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进手术室，被改成丑八怪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国似乎很高兴他被迫不再叫他「王先生」。
王国耸肩，向他挑衅地吐舌头。
一耸肩，衣领滑下，肩膀露出来了。
第二天晚上，半夜，易岚睡不好而起来了。
他平常不是坐在诊所叫病人过来见他，就是被富豪叫过去豪宅——这就是付费高低的分别；但他从没试过纡尊降贵跑这么多地方——王国的身价水涨船高，身材好而受到不少服装品牌的青睐，接了很多服装秀，于是一整天下来就是赶场又赶场、赶场再赶场，他累过头反而睡不下……
不行，他得先跟王国约法三章，头一条绝对是不准他再接泳衣秀。
他刚走去厨房打算倒杯水喝，就听到一下「喀哒」声。
那一声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感觉就是刻意放轻了手脚。
易岚一个激灵，霍地转头，竟真的看到大门在震动！
他冲去王国的房间，人去房空了。
那家伙……真的敢给他去裸奔！
易岚连鞋也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跟着冲下楼。
「王国！你给我站着——」
两百米之外，正躲在一棵大树后的人影一顿，然后腰弯得更低了。
易岚的眼睛被什么闪到一下，他举手挡，再回过神来，两轮明月已升起。
王国看见他追上来之后，不是立即穿回裤子，而是把裤子脱得更快了！
易岚觉得自己的哮喘快发作了。
王国竟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明明正跟他同居，却三更半夜偷偷潜出去裸奔！
那家伙肯定是穿得人模人样地出门，然后躲在路边的大树后把自己脱光光。
此刻，怕被阻挠的王国以金氏世界纪录的脱衣速度将自己剥光光，然后冲出草丛外。
「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当那道无掩无遮的背影跳出人行道，大剌剌地显现在眼前时，易岚怒吼。
吼到一半，他的声音硬是降了阶，怕被哪个深宵未睡的路人甲乙丙听到。
王国也算是有点良心，选了人迹罕至的大马路旁的人行道进行最爱的活动。
现在夜深不知几点了，马路上只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呼啸而过，但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谁知道出租车的司机跟乘客会不会认出王国？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拿手机拍摄？
如果把他也拍进镜头中，他们就彻底玩完了。
两轮形状美好的肉团在他面前摇动，晃左晃右。
王国转头看他，眼中泪光一闪，呐喊一声：「我要自由——」
然后头也不回地举脚狂奔。
我也想要自由啊！
易岚差点没有跟着呐喊。如果不是姓王的这个变态真的去裸奔，他现在就在自己的高级公寓中睡大觉了！哪用得着半夜穿着拖鞋在街上狂跑？
「站住！」易岚也开始跑。
王国撇头，脸上满是坚毅，一串亮晶晶的泪珠残留夜空中，非常凄美。
易岚从不出手打人。
即使是他病人名单中那常常超过了诊疗时间还缠着他大谈侵犯儿童的妄想的胖子，他也可以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应答自如，并不着痕迹地拨打内线让助理调整一下账单的价格，重做一张新的账单。高超的自制力跟EQ一直让他引以为傲，但现在，他向两轮明月发誓，在他抓到王国后，他一定会代替月亮惩罚他。
易岚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拼尽吃奶的力气追前头那条闪闪发亮的人影。
他自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这样跑过了，幸好他曾是学校的泳队代表。
在认识王国之前，他也不知道原来马赛克是世界上那么伟大的发明。
他在后面追，但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跟王国迎面撞上会看到些什么了……
更大事不妙的是，他发现，他追在王国的屁股后头跑，这暴露狂有观众之后显得更兴奋了。
×的，为什么他不干脆穿件大衣然后到处去露给夜归的女人看算了？
凌晨四点，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街上狂奔追逐。
前面的那条没穿衣服。
「你给我站着！」
「不要！」
「你再不停下来，我就拨999叫警察把你抓去关！」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我只是想要自由！我要无拘无束啊！」
「你先停下来，我保证好、好好听你说……」他快没气了。
「你不会！你都不明白穿衣服是种负担！这世上都没人明白我！」
「我明白！你听我说，我其实……嗄、很明白你的心情，其实我也有想过不穿衣服上街……」
易岚实在有点缺氧了，他放慢脚步，仰头尽力喂给肺部更多氧气。
王国不只身材好，肺活量跟体力也很大，再不停下来，坐惯办公室而鲜少体力劳动的他就真的抓不住王国了。
王国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嗯，就你知道的。我也很想要自由，嗄嗄……我常想，如果有更多人能欣赏我的身体就好了，毕竟他们看不见真的是暴殄天物！我不知有多少个晚上都为他们惋惜到想哭了，只是没跟你说而已……我真的哭了，不是说笑。」
王国的脚步缓了下来，隔着百米之遥看着他。
易岚知道王国终于被他的话所吸引，感同身受地停了下来。
怕王国又再起跑，他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七情上面，间或还很投入地摇摇头。
他脸上显露出来的痛苦不是假的，他正在为自己的事业前途与悲惨的现况痛苦。
他堂堂一个月入超过十万的权威医生，竟然半夜三更站在马路边使尽浑身解数去挽留一副裸体。
你他×的不再裸奔我就能自由了，你他×的再被人拍下来我就真的要哭了。
「可是……趁你睡觉的时候我打量过你的身材，你太瘦了，胸又不厚，身材算不上很好……」
王国半信半疑，侧头细细打量他，从头顶扫到脚尖又从脚趾回扫上去。
「哈哈哈……」易岚无奈地摇头苦笑，茅塞顿开，完全理解犯罪心理学所谓的「杀人动机」。
这杀千刀的混蛋趁他睡觉的时候究竟都对他干什么了？他竟然还要在这里受这混蛋的人身攻击？
「说笑，拿我跟你比，我的身、体当然无论哪一部分都比不上你啊！」尤其是脑袋。「我只是……很向往那种无拘无束的真正自由，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王国挑起一道眉，看着他，良久都没有说任何话或做任何动作。
只穿着T恤棉裤拖鞋的易岚直直地回视他。
虽然易岚认为如果此刻他身上少点配件会更易让王国信服，但他真的难以放弃任何一样。
今晚气温只有十五度，他说什么也没法自M、蹂躏自己至此，他的父母知道后会哭的。
寒风将他的T恤、王国的头发吹得轻轻晃动，他们遥遥相对，谁也没有先动作。
像两个武林高手身在隐世竹林中争夺江湖一席之地，谁也没有轻举妄动、谁也没有先出手。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零三十秒的时候，易岚的喉头滑动一下，吞下口水。
那是他整个人生中史无前例的牺牲——他一咬牙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眼镜摘下来，坚决地掷走！
镜框落地，「喀哒」。
二人之间，那静夜中的回音非常壮烈。
易岚的心底正在默默流泪，那副超级名牌又带知识分子气息的眼镜是全身上下最能让人辨识他的一件配件，不然他与三教九流的路人甲丙丁有什么分别呢？
至少他也为表现诚意而「脱」去了一件「凡世的束缚」。
王国看到他毅然地「脱」了眼镜，脸上立即豁然开朗，终于回头是岸、朝他跑过来。
虽然之后回想起来，易岚觉得让王国认同他的关键，应该是穿拖鞋而露出的脚趾头才对。
王国大张双手朝他跑过来。
已经有相当经验的易岚抬高了下巴，免得不小心看到会令他睡不着的东西。
「易岚！我太高兴了，你终于明白我了！来吧，我们一起解开束缚，一起裸奔吧！」
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王国的一双魔掌就朝他伸来，一手一边，抓着他的裤边。
咻——
王国在他的面前蹲下来。
他看着王国的发旋，只觉得下半身凉飒飒。
两条大腿跟屁屁露了出来，一秒不到就被夺去了贞洁。
易岚的拳头掐起来。
他快要献出他平生第一次痛殴病人的经验了……
拳头吻上王国脸颊的前一秒，突地，一道强光打上来！
当王国还眯着眼睛，伸手挡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强光时——
易岚不愧是易岚，虽然眯起眼睛，要揍王国的拳头却像结印般立即转了手势，扯住王国的脸颊！
棉裤还卡在脚跟，易岚「扯着」王国，一下扑进旁边的草丛中。
「嗯嗯？嗯——」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麻烦你们……」
该死！是巡逻的警察！
两道手电筒强光加上混乱的脚步声从远至近传来。
易岚与王国翻滚成一团，全裸与半裸的两人扭麻花卷般扭在一块，难分难解。
草丛一阵骚动，易岚大气也不敢喘，一手死捂着王国的鼻嘴。
王国还没搞清楚做错了什么就被扯到脸蛋快变形，脸颊红肿一大片，只能痛到含着一泡泪被易岚压在身下。「易嗯、嗯嗯……」
「不要说话！」
易岚正面临人生最大的考验，站在富贵荣华与「满盘皆落索」的转折点上，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他从牙缝挤出低吼，对王国发青的脸色视而不见。
「可、嗯嗯嗯！」
易岚没有再叫他住嘴了，索性扳开王国吱吱喳喳个不休的嘴巴，把拳头塞了进去。
这时候，奔跑的脚步声也在他们面前停定。
「你们三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麻烦把身分证拿出来！」
易岚连犹豫也没有，双腿夹着王国，腰力一摆，想借力使力带着王国翻滚下山坡！
他一摆、再摆、三摆！
身下那家伙还是纹风不动，王国长得比他高、比他壮，他根本「摆」他不动。
在易岚眼爆红丝、口喷鬼雾，以比精神病还精神病的表情迫近欲哭无泪的王国，想着要不要先杀了王国再自杀时，挡在他们身前的高草被拨开，那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完了！
易岚跟王国同时看上去，出现的警察是个年轻小伙子。
看来他的搭档在外头留守，派这年轻的警察进来查看了。
光打在王国与易岚的身上，此情此境就像一出最荒谬的舞台剧。他们三人都呆愣住了。
「嚓」，巡警的手电筒掉下去，被草丛承接着。
那小伙子一张脸轰地爆红，双腿打颤。
易岚不禁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王国……
他骑在王国的……呃、一点也不神秘的三角洲上，王国全裸，他的两条大腿则是大剌剌地露出来。
这还不算绝，更绝的是，王国一边脸红肿、腮帮子鼓了起来……他的拳头塞在王国的嘴巴中。
半裸的他竟比全裸的王国更像个变态！
「我、警察先生，我们可以解释的……我真的可以解释，他是自愿被我这样做的。我们就是传说中的SM性癖好者，你明白吧？我们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公寓中，你可以去问一问管理员。虽然我明白在这里打野战很不该，但我真的抑制不了他、的、冲、动，他是个M。所以……警察先生你平常有上网吧？你有看SM人妻束缚强暴的A片吗？其实我觉得制服诱惑也满不错的，你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当警察的吗？」
易岚努力表现得很正常，仿佛他现在穿着亚曼尼西装、打着名牌领带，正坐在他的诊所治疗室中跟病人家属说话；仿佛他现在不是用双腿夹着具裸体。
他咄咄迫人，要多变态有多变态，想说至少辩到他们是对重口味的恋人，一时犯傻才会在路边打野战，如果警察们没有认出王国、记者也没有发现的话，他们最多只收个警告、判个缓刑。
谁知道小警察一时受不了如此资深的变态、如此大的冲击，双眼发直，挤出一声呜咽，竟然转头求救！「前辈！里头有两个人，他们说他们在打野……」
好好的一株正直的国家幼苗就这样被他辣手摧残了。
看来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弱小心灵被伤害、有心理阴影的人，那小警察大概很快就会来找他。
生意机会无处不在，但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在底下夹着一个精神病人的同时好好把握另一个准病人的。易岚心底小小佩服自己一下，见机不可失，立即拉起裤子，把王国扯起来。
「跑！」
他扯起王国的手臂，而后竟然听见王国在大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
易岚跑在前头，边跑、边举起双手将T恤脱下来。
他将丁恤抛给王国，王国接着。「掩着你的下面！」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摆脱了一对警察，却被路人看到没穿衣服的王国追着他跑而报警要抓强暴犯。
王国跟着他跑，还在笑，倒是突然很听话，乖乖的用T恤挡住重点部位。
「易岚！易岚！你真的爱玩SM吗？你是个S吗？」
你才是个M！
看来这精神病是因为发现同道中人而狂喜了，他可不想边逃跑边与他讨论S与M的问题。
「不要叫我的名字！」再大声点就全世界都知道半裸奔的人姓甚名谁了。「给我专心逃跑！」
「喂！你真的有上网看那些SM束缚人妻的A片吗？看不出来啊！」
「住嘴！」
「哈哈哈——你明明看起来超级正常的！好变态哦！」
夜很深了，只有街灯在照明。易岚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后头的手电筒光芒忽明忽减，「站着」、「别跑」的叱喝声此起彼落，他心里很急。
那两个警察倒好，他可是奔了一整晚了！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到了后来，他反而被王国超前了。
裸奔到很有经验的男人看起来完全不辛苦，轻轻松松地一手按着T恤，一手伸过来……牵着他。
易岚想，身为心理医生，竟然不济到要接受病人的协助，他不想活了。
但他没有甩开王国引领着他向前跑的手。
凌晨四点在街上跑、后头有两个警察在追、他被迫献出生平第一次的「半裸奔」……此时此刻，他自暴自弃到什么都没所谓起来。对比起他一脸的「人生无趣不如归」，王国噙着的笑没有放下过。
在晕黄的街灯映照之下，王国不施脂粉的脸竟然比任何一次走秀都来得更好看。
王国像个毫无烦恼的孩子般，真切地快乐着，笑意染上眼底。
他的笑容单纯、灿烂，无拘无东得仿佛下次提脚就能飞。
易岚低下脸，用力地闭眼，舒缓一下没戴眼镜的疲累感。
天啊，这王国真是个治不好的重度精神病。
他心情突然变得如此好，肯定是因为招揽到同道中人与他一起「半裸奔」。
想是这样想，但他同时也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精神病带着跑，还安心得可以闭上眼睛。
也许是他们这「SM组」真的比较没有负担，「正常人组」被他们越抛越远了。
他们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终点——王国的公寓楼下。
他甩开王国的手，两人都在弯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超级名牌眼镜（早知道他就脱拖鞋）、王国的衣衫鞋袜全都留在草丛中了。
也许是运气到谷底了就会慢慢攀升，公寓管理员竟然睡着了。
他们两人像小偷般踮高脚尖，偷偷摸摸地进去。
为免监视器录下王国，他一手掩着王国的脸、一手掩着自己的，两人以极其别扭奇怪的连体婴姿势进电梯，一直到进入公寓为止——幸好易岚早有准备，将钥匙收在裤子口袋中。
王国才关上门，他一拳就挥过去了。
他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又没戴眼镜，因此拳头毫无力道兼失准。
王国轻轻松松地闪过，却软绵绵地「荡」过去客厅中央，以被欺负小媳妇的经典露大腿姿势趴在地上，掩着重要部分，像刚被强暴完般抖音说——
「呜呜呜……易岚你真的出手打人……我看错你了，你果然是个S。」
易岚二话不说，走过去，一脚往重点部位踩下去。
目标很大，他不会失准。
「啊啊啊～」
王国的惨嚎响遍公寓，急急呼着被踩红了的……手背。
易岚记忆深刻。
阿透，他的大学同学兼死党曾经这样形容过他——
「你应该住进动物园。」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住进动物园中某间特别为你而设的高级套房，因为你的适温介乎夏天开冷气跟冬天开暖气之间，门牌再挂上『心理医生』四字。
人们付得起钱，就能隔着一块单面玻璃观察你的起居饮食。为了满足他们对心理医生的刻版印象，房内必须放一张连续剧或电影中所有心理医生诊所都拥有的真皮躺椅，这是一定要的。
一般的标示牌不都是『请勿跨越』或『小心攻击』？
而你的会是『没钱请勿入内』、『小心破产』，观赏你一小时要一千。
饲料平常是港元，绝对不是日元、泰铢或卢布，最好是美金。」
直到现在，易岚还搞不懂他是赞还是贬。
他希望那是称赞。
而这些年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让富豪塞钱进子弹内裤的舞男。
蓝宝坚尼停靠在马路旁，前方不远处有间大型眼镜店。
待跑车停定，易岚解开了安全带。
坐在驾驶席上的王国也解开了带扣，易岚一手伸来，抓住了他半脱不脱的安全带。
「你真的不用陪我，先回去工作吧！你可以用我的车，我事情办妥会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王国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将安全带甩走，「我都已经在这里了。」
易岚无奈地看着王国走出车外，然后再绕过来打开自己那边的车门，俨如车主。
他忘了有多久没坐在副驾驶席上了。他直接无视王国向他伸出来的手，下车。
看他如此冷淡生疏的态度，王国跟在他身后，有点难过地说：「易岚，你还在生气吗？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样？对，我承认你丢了眼镜我是有一点点责任……」
一点点责任？
「王先生，如果你只有一点点责任，那请问我的大、部、分责任是什么？」
易岚转头，没有狠瞪，只是优雅无辜地笑问。王国立即高举双手成投降状，不再说话。
他以两指揉揉疲累的鼻梁与眼角。
他戴隐形眼镜差不多一星期了，却还是不习惯，而且抛弃式的隐形眼镜在昨晚用完了。
他告诉王国，今天得去配副新眼镜，上午不能陪他去工作时，王国竟然毫不犹豫地说要跟着来。「你没有眼镜怎么看路啊？」这样强调着的王国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推掉了今天的工作。
没错，他很烦躁。
但他不单单为数天前的「半裸奔」事件在心烦，还有王国对他的态度。
他跟王国的病情五年了，这五年来虽然王国没有明显的康复迹象，病情却也没有显著加重，他们一向相敬如宾，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恰到好处，但这不是说王国是个乖乖配合行为治疗的病人。
王国几乎没有一次准时出现在诊所；他装作有在专心听他的话，其实躺在按摩椅上睁大眼睛睡觉；当他要求王国向他倾诉埋藏在心底的心事或任何事……王国敷衍了事。
王国只算完成了疗程的百分之七十五，这却是个「正常」病人的进度。
他了解王国不比了解其它病人多，大部分还是在报纸的娱乐版上读到的，他只知道王国是最大的收入来源。而王国应该只从他白袍上的名牌知道他叫易岚，是个戴眼镜的啰嗦混蛋。
现在，王国竟然在驾驶他的车，坐在副驾驶座的他嗅到王国用的古龙水是Hugo Boss。
这短短一星期，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医生与病人，王国给予他的亲昵超标了五倍或以上，真的把他从「医生」转换成「同居人」的角色。
经过「半裸奔」事件，王国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他们是晚间活动的共同战友，拥有他们不能言明、却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秘密般，在工作场所也不避嫌地揽肩搭背。
他本应制压王国的「犯罪」冲动，却牵着他的手一起在街上跑，成为他的观众，提供他更大的刺激，很显然那一次裸奔成为王国最引以为荣、最满意的杰作。搞不好他以后会挑在有警察巡逻的时候才裸奔……天啊，他竟然成了共犯。
光拿现在来说，王国为了陪他去配新眼镜而推掉所有工作，若让王国的公司知道，会怎样想？
简直是本末倒置，他完美的工作表现跟丰厚酬金岌岌可危了。
「易岚？」
脸上架着一副吊着天价标签的眼镜、试眼镜框试得很投入的王国叫他。
刚做完视力测试的易岚侧脸看他，在想「能不能要他叫我易医生」。
但两秒后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若要他叫王国作King显然更糟。「什么？」
「你选好了吗？因为过去五分钟我就是看着你将眼镜框拨来拨去、再拨来拨去……」
王国伸出食指，模仿他的动作。
易岚浅吸一口气，将眼前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眼镜框推开。
「选好了。」
「哪一副？以我一个专业模特儿的专业角度，我推荐我脸上戴的这副，或是这副、这副，今年春季的潮流是运动风跟彩色风，你平常穿的衣服太欠缺色彩了，眼镜可以选比较鲜艳的……你的脸型也适合戴粗框眼镜，为什么不试试看？」
王国一手托腮，脱下自己戴着的那副眼镜，捡着框脚一转，将眼镜面向他。
易岚差点给他闪到睁不开眼睛，这家伙该死的无论戴什么或不戴都好看。
他接过，却是手一转，将镜框还给验光师。
「当我说『选好了』，意思是我确定自己已经选好了。」
「什么款式？」也不知道王国在踊跃个什么劲。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款式。」
本来滔滔不绝的王国看着他，沉默下来。
易岚知道自己刚朝在兴头上的王国照头淋下一盆冷水。但那又怎样？
他当心理医生不是为了与病人交朋友的。
他不会跟病人交朋友。
两人静默无言的互望，中间仿佛充斥某种力场，突然地，铃声响起。
易岚往外套口袋一掏，打开折迭机，屏幕上显示着「透」。
那是他期待已久的来电。
「王先生，旧的那一副我太习惯了，不需要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