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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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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聊天,用的是拼音输入法。米晞晖忙着打扫卫生,麦医生在一边看着。宝宝两只小肉手一下一下敲着,敲出一长溜汉字,再用小手指点着,一个一个看。实在不知道是哪个字,就问旁边的麦医生。汉语拼音是米晞晖教他的,学着打字算是一种认字的方法。对方也是个宝宝,上小学二年级。麦医生看了看这个QQ群,似乎都是年轻的家长建立的,目的在于指导孩子如何正确使用网络,父母和孩子共用一个号。麦医生帮宝宝选字,再看着宝宝的小肉手一下一下敲打。小东西最喜欢和小女孩聊天,小男孩单敲他都不理。麦医生陪了两次之后觉得,其实倒也不用专门盯着,光等宝宝过来问字差不多就能猜出小家伙们在聊什么。
      米晞晖下楼来,轻声道:“宝宝,该睡觉了。明天要上学。”
      宝宝恋恋不舍地下线,跳下椅子,跟着麦医生去刷牙洗脸。米晞晖最后还要给宝宝按摩一下,拉拉小胳膊小腿儿,舒筋活血,晚上才能睡得踏实。麦医生倚在门口看米晞晖拍着宝宝哄他睡觉,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个动作。他对于孩子始终是太过溺爱。
      麦医生也说过他。米晞晖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他叔叔。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我自然要多疼他一些的。你当是他什么都不懂,他最怕我结婚,没个能容自己的地方。
      麦医生惊讶,宝宝倒是喜欢他。
      米晞晖叹道,因为小东西知道,你不是女人,所以不同。
      宝宝渐渐睡熟。小胸口轻轻起伏,呼吸声软软的。米晞晖看着宝宝,温柔地笑了一下。麦医生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兴奋起来。待米晞晖离开宝宝卧室,关上门,麦医生笑嘻嘻道:“叔叔~我发现你的秘密了哦~”
      米晞晖轻轻蹙眉:“不要学宝宝说话。”
      麦医生嗲声道:“叔叔~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笑了哟~”
      米晞晖把他推到一边,到卧室里铺床。麦医生大笑道:“认识你这么久,统共就笑过两三回,都没仔细观察过你。刚才不巧竟然让我给看到了,啊哈哈,你为什么不笑,米大律师?”
      米晞晖没吭声。麦医生上去拧他的脸,一面笑得直喘:“我竟然才发现!你有酒窝!还是一对儿!啊哈哈……太搞笑了,你就为这个从来不笑的?……唉你脸红什么?你脸红了脸红了!”
      米晞晖一把把麦医生按在床上,木着略略发红的脸:“脸红算什么?某人屁股都会红。”
      麦医生挣扎挣扎,米律师扒光扒光,啃着小麦,蹂躏起来。
      “明天我要给宝宝买玩具。你下午早点去接我。”麦医生迷迷糊糊地说。
      “嗯。”米晞晖在他背后抱着他,胳膊收得很紧。他亲亲他的耳朵,然后抱着他入睡。
      第二天早上麦医生拎着保温桶去送饭。主要还是给老太太,老爷子从EICU里出来转了留观,今天去住院大楼。老爷子意识一直不是很清楚。从外面进来,麦医生鼻子都是红的。他把保温桶交给老太太,轻声道:“米晞晖忙着去公司,最近他们公司好像遇到点麻烦。我来送饭,他熬了些粥,还有自己做的馒头,啊对了,这是他腌的酱瓜,很下饭的。”
      刑老太太接过保温桶,摸摸他的脸:“好孩子,外面冷不?”
      麦医生嘿嘿笑道:“还行,我坐车来的。”
      刑老太太道:“好好的,千万别感冒。老头子就是年轻的时候不在意,急性气管炎没祛根,搞得现在这个样子。”
      麦医生笑道:“大妈别着急,大爷一定会好的。”
      刑老太太勉强笑了一下:“好了你快去忙吧,……对了老幺做饭有没有捎着你的?”
      麦医生道:“当然,米律师做饭很好吃。”
      刑老太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那孩子不哼不哈的想不到。要是住在你那里给你找了麻烦,你也别生气。”
      麦医生抓住头发:“没有没有,米律师是个不错的人,我觉得他很好。”
      刑老太太稍稍宽慰了:“我也知道,有个小孩子总归是吵闹,我听老幺说是住在你家里的,唉。你看我们家这样子,本来也该是我们老俩口带着宝宝的。等你大爷好些了,就把宝宝接出来。这段时间老幺要是给你找了麻烦,你多担待点,啊。”
      麦医生吓了一跳:“大妈别多想,咱都是实在人,米律师是个好人,能和他合住其实我挺高兴的。宝宝活泼可爱又听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其实我也得了他不少的帮助,我感激他得很。所以大妈安安心心的就好,没事儿的。”
      刑老太太感激地握住麦医生的手:“真是个好孩子。哎呀不要听我老婆子啰嗦了,快去忙吧。”
      麦医生愉快地哼着小曲儿走向电梯。电梯前面等了不少人,看楼层指示灯,电梯一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许医生拿着病历夹走过去,麦医生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早上好咩?”
      许医生看他一眼:“犯什么病。”
      “我看你两眼无神印堂发黑,不妙不妙。”
      许医生掰开麦医生的手想走。麦医生突然神秘兮兮道:“你知不知道米律师为什么从来不笑?”
      许医生抱着银灰色的病历夹用圆珠笔写着,懒洋洋道:“因为他有酒窝。”
      麦医生惊道:“你怎么知道?”
      许医生冷笑一声:“刑老爷子在EICU里住了三天,刑家老大陪了三天,我就连你那米大律师小时候被狗追得满街跑吓得晚上睡觉尿床都知道了。”
      进电梯,上十一楼。每天每天都要重复的路。麦医生觉得现在很好。医院里暖和,早晨看窗子上全是雾气,眼镜片上也有,弥漫一下,又褪掉。
      还没有人。打扫卫生的大婶还没上班,十一楼悄无声息。麦医生进办公室,换了饮水机上的水桶,然后去更衣间换白大褂。寂静中皆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系扣子的时候,桌上座机突然响起来。滴滴滴,没完没了,响得让人烦闷。他看了看显示,是内线。麦医生伸手一捞话筒,撞翻了一瓶墨水。盖子没盖好,墨水泼在桌子上,缓慢地四处流动。麦医生一气,到处找抹布。吴院长在电话里慢慢道:“小威?”
      麦医生仍是四处张望:“吴院长?”
      吴院长沉默了一下。麦医生总算找到一包卫生纸,用肩膀夹着话筒,两手拆卫生纸。吴院长不知道麦医生在忙着,突然道:“小威,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麦医生笑嘻嘻道:“吴院长想我了?别急啊,下班请你去我家,我家最近有个很会做饭的,多快好省……”
      吴院长叹道:“小威,不是开玩笑。你过来一下。”
      麦医生一看桌子上的表,刚七点半:“您今天上班够早的。”
      吴院长叹了口气。他说了一句话,麦威愣住了。桌子上的蓝色墨水浸透了卫生纸,到处漫延,黑黑一片。
      中午米晞晖接了宝宝再接麦医生回家。麦医生搂着宝宝,心不在焉。米晞晖问了他两句中午吃什么,麦医生也没有回答。米晞晖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宝宝伸出小胖手拍拍麦医生的脸:“麦麦?”
      麦医生突然惊醒似的:“嗯?”
      米晞晖摇了摇头。
      午饭麦医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米晞晖看他一眼,麦医生笑道:“嘴巴溃疡,疼死了。”
      宝宝正在用小勺子喝鱼汤,小小的勺子一勺一勺舀起来。米晞晖夹了一块黄瓜给宝宝,宝宝嚼在嘴里,脆脆地响。
      “宝宝最喜欢谁呀。”麦医生笑着问道。
      “叔叔~”宝宝很坚定地回答。
      “乖。”麦医生摸摸宝宝的小脑袋。
      下午再去医院。麦医生低着头下车,浑浑噩噩地往医院里走。穿过急诊室的时候许医生发现麦医生竟然没找自己麻烦。早上刑老爷子刚转床,于护士长亲自来的。
      “麦医生?”许医生叫了他,他却好像没听见似的。
      上十一楼,换衣服。麦医生坐在办公桌前,将手放在桌面上。玻璃板上很凉。背后暖气片的热度似乎过不来,只在后面绕着,烧着后背难受。楼下有动静,还是救护车,人群。众多的嘈杂上不去十一楼,一层一层剥离,就成了单调的声线,高高低低。麦医生家小时候有种老式的收音机,有个小小的窗口,几根小柱子顶着小方块。收音机一响,小柱子就顶着小方块往上跳。一跳一跳,看得久了惊心动魄。不知道下一秒声音是大是小。那个时候麦医生就觉得人就像活在这些柱子上的小方块。脚底下的地面并不稳定,上升人就飞起,下一秒往下一陷,人就摔下去。
      麦医生仰头看了一会,伸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只放了一副土黄色的橡胶听诊器。接口干裂,粗粗的胶管摸着发粘。他默默把它横过来,挂在脖子上。然后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吴院长说,麦医生,你母亲病了。
      子宫颈癌,到了第三期。
      死亡率……
      麦医生道,行了,我知道了。
      苏心昭刚刚做完化疗。精神很差,躺在床上。确诊是在前不久,已经是晚期。做放射治疗,头发急剧脱落。所以干脆剃了光头,头上包着枕巾。
      麦医生默默站在门外。倒是住的普通病房,没要高级单间。病房里四张床,也只有她一个人。躺着,看窗外。
      他猜她是没有钱。
      “怎么不进来。”苏心昭没有动,她仍是看着窗外:“你应该进来,替你父亲出口恶气。”
      麦医生皱眉。他把手抄在口袋里。
      苏心昭转过头,微笑着看他:“进来吧。看看我的狼狈样。”
      麦医生推门,进去。他看看苏心昭,眼窝下陷,脸浮肿。美人的样子都不见了,鼻梁上一道白光。麦医生道知道那是什么,苏心昭整容,垫鼻梁。在鼻梁上添个东西,做成挺直漂亮的样子。现在她脸肿得透明,那块白塑料都现了出来。
      “什么时候确诊的?”麦医生平着声音问。
      “在你遇见我之前。我早就知道了。”苏心昭似乎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来看她。
      “怎么不回法国治疗。”大多数人认为国外医疗条件好吧。
      “为什么一定要去法国?”苏心昭似笑非笑地看着麦医生。她也是凤眼,眼角比许医生还要翘。飞上去,又魅又妖。她眯着眼睛笑道:“你早应该猜到,我破产了。”
      好像搞了个什么珠宝公司。麦医生也不清楚。这倒是没猜着。
      “你每次都是遇到麻烦才回来。”麦医生站在她床尾,低头看她。
      “目前支付医疗费还够用,但很快就不行了。”苏心昭看着麦医生:“你在这里,我的儿子。”
      麦医生冷笑道:“你想让我帮你支付医疗费。”
      苏心昭大笑:“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麦医生道:“是么。”
      苏心昭很愉快道:“倒是不用摆那副怨妇嘴脸。脖子上挂着什么?你父亲的遗物?见证一个气死他的女人的悲惨下场?年轻人,你总是这么幼稚。”
      麦医生把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他是个好男人。可我不喜欢他了,他又不肯离婚。那他就只能自己遭罪了,难道是我的错?”苏心昭无谓道。
      麦医生咬着牙问她:“难道这辈子你就没后悔过什么事情么?”
      苏心昭更开心了:“没有。所以我这辈子过得很成功。你不觉得不公平么?人只能活一辈子,从年轻开始,一旦确定人生,就得按照一个固定的模式一直到死。——凭什么?所以我一辈子都随心所欲。什么样的人生我都尝试一下。得了吧,不要跟我说责任啊义务的。你父亲就是大家口中说的好人好人好男人,他过得开心吗?幸福吗?嗯?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开心?为什么我就得被别人拖累?”
      麦医生的笑容越来越大:“你不许别人拖累你,但是你很乐于拖累别人。”
      苏心昭点头道:“是的。你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你是我生的,这辈子注定欠我。我很高兴,我活得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因为我周围的人都不行。”
      麦医生只是看着她。
      苏心昭道:“你很像我。本质上咱俩都是一样的。你出自于我,你也很疯狂,很随心所欲。但是你又有个倒霉的爸爸,所以,你还是不如我,亲爱的孩子。”
      麦医生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管你。”
      苏心昭道:“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告你遗弃罪。”
      麦医生也大笑:“你要是告我,真不知道是用中国法律呢,还是法国法律。嗯,我得回家好好问问。”
      苏心昭一愣。麦医生伸出左手挠了挠头发:“你算国际友人了。不过院方居然不重视,真是该死该死。你那些情人想必都卷着你的钱跑了?连个看你的都没有。亲爱的妈妈,你现在的状态只有两个字……凄凉!老天很公平,那您就先休息吧。我不打扰您了。什么时候缺钱,咱们再讨论一下,你要告我,这跨国的官司怎么打。”
      麦医生走出来。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他靠在墙上。右手在白大褂口袋里,攥断了钢笔。墨水和着血水浸湿了口袋,一片可怖的黑红色。他抬头想走,在走廊的另一端,看到一个胳膊上搭着长风衣的男人。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肩线平直。平时节俭,只有两套比较高级的黑色西装倒着穿。他是天生穿西装的衣服架子,奇妙地杂糅了威武和斯文。手臂有力,扛得起也抱得动。
      他值得让人依靠。
      医院每条走廊的尽头都比里面亮堂。那个男人站在一片阳光底下,默默地看着他。麦医生站在一团漆黑里,冲着他笑。
      “米大律师,你不怕上班迟到被扣奖金么?”麦医生扶着墙。
      “我不放心你。”米律师简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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