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六章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刺桐是种先开花后长出叶子的植物,它只有两种颜色,要么是绿要么是红。从不曾搀杂在一起。它很显眼,让人过目不忘,在于远航的商人,每次抵达这座港口时,见到的不是火艳的红色,就是满目的葱翠。不过对于常年居住于这座城市的人而言,这些都习以为常。
     
       孙昕是个随着刺桐花花期出航的人,因为刺桐花开的时候,也正是季风到来的时候。
     
       他是个海商,而且极其富有,虽然孙家的财产大都不属于他。
     
       刺桐城里,有两户真正的大富贾,一户是蒲家;一户是孙家。
     
       蒲家人丁兴旺,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孙家相对就单薄了许多。孙家老爷孙潮有三个妻子,两子一女,其中第二个妻子因为忍受不住大老婆的欺凌,跳井自杀了。
     
       孙潮是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他从一位贫困的水手,做到杭州徐家商队的干办,而后又自立门户,成为一大海商。
     
       孙潮的第一位妻子刘氏是孙潮年少贫困时认识的,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女人,坚信丈夫一定能熬出头,即使家里时常穷到无米下炊。
     
       而孙潮也如刘氏所期望的,成为了一位富裕的海商,不过男人有其天性,是再厉害的女人都没办法阻拦的。在孙潮富有后,就又下聘了一位比刘氏美丽且年轻的女人。这女人姓吴,是浙江人,据说是孙潮一位旧交的远亲。
     
       有钱男人三妻四妾并不算什么,可无奈刘氏是平头百姓出身,认定一夫一妻才是常理,而这位新入她家门的是个来历不明的狐狸精。
     
       她并不敢在孙潮面前凶悍,但孙潮一年的大多时间都在海上度过,所以可想而知吴氏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本就不是刺桐人,人生地熟不说,一开始连语言都不通。刘氏是个可怕的女人,可怕到吴氏跳井自杀后许多年,邻里每每提起都不停的摇头。
     
       吴氏自杀时,她的孩子才六岁,这个不幸的孩子就是孙昕。
     
       如果说刘氏有一丝人性的话,至少她不应该百般虐待年幼的孙昕,幼小的孙昕时常食不果腹,冬日里将他那身单薄的衣服拉起时,总能看到身上的伤痕。
     
       对于刘氏的行径,孙潮显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或许有去制止了,或许没有,因为他没办法一直呆在家里监督,不过他如果还有点父性,至少应该将孙昕带离这个女人的身边。
     
       孙昕就这样一直由在这个恶毒女人的虐待下,长到十五岁,才跟随着父亲的船队出航。
     
       刘氏始料不到的是,她百般宠爱的亲生子却越长越愚笨,而这个百般虐待的小杂种却极有才干。如果孙潮将家里的船队全交由孙昕去经营的话,那么她和她的儿子很可能日后要上街讨饭,因为从孙昕十岁开始刘氏对这个孩子就又恨又怕。
     
       孙潮再次做了让人不解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事情,他将香料贸易的航线交由长子天贵去经营,而将盈利较少的交由孙昕去管理。
     
       但刘氏的担忧仍旧存在,她的儿子天贵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以孙昕的才干,只要孙潮死后,家产很可能落他手里。
     
       另外,十来年前,孙潮娶了第三个妻子陈氏,刘氏本打算恶行如故,但孙潮极其宠爱陈氏,刘氏曾想下毒手,却被孙潮赶去了老屋居住,甚至连休书都写好了。
     
       刘氏受此压制,却不敢再造次。后来据说有游僧说她生前遭孽太多,死后要下阿鼻地狱,于是她也就开始吃斋念佛。
     
       孙昕每次出海返航,都很厌恶回家。他自幼就没曾感受过家人的温暖,对于家的观念也很单薄。何况这个家,给他的只有无法平息的愤怒与憎恨。或许也因此,每每他返航回来的时日,都不是在家休息,而是外出鬼混,时常好几日都不见身影。
     
       但这次回来却有些不同,因为他必须跟他的父亲、甚至兄长进行交涉,关于家族生意,还有鞑靼入侵等事。
     
       对孙家而言,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是种折磨。尤其是当孙昕回来的时候,刘氏总是战战兢兢连筷子都拿不稳。陈氏的女儿,每每见到孙昕,都害怕的缩在母亲怀里,连哭都不敢哭。
     
       不为所动的也就只有孙潮与孙昕,两人冷着脸,旁若无人的用着餐,有时候抬起头,目光都足以杀人。
     
       孙天贵是个无能的废物,但却是个仁厚的人,每每孙昕回来,都会找借口将他媳妇从餐桌上支走,省得她媳妇抱着个啼哭的婴儿一脸惶恐不安。
     
       「鞑子已经封锁西洋,这消息是否确凿?」
     
       孙潮见孙昕冷戾着脸,就知道他不开口,孙昕就不会说。虽然他是个令人畏惧的男人,有着严厉的眼睛,刚毅的脸庞,一对浓眉有时候还蕴藏着暴戾。
     
       「西洋是已被封锁,但东洋未必。」孙昕放下筷子,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对方。
     
       「我听说你跟吴沈徐三家绑下条约,这事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孙潮怒道,只要他还活着孙家的大当家就还是他在当。
     
       「我出资一艘战船,以我的名义,而非孙家。」孙昕轻嗤,他没动过他一分钱。
     
       「你以为是谁给你船队的?」孙潮猛拍桌子,他那碗饭砸到了地上。
     
       「你是指那艘二桅小船?」孙昕不理会对方的愤怒,捧着碗,喝了起来汤。
     
       「你要多少,我折还给你。」
     
       孙昕不屑,他第一次拥有商船的时候是在十七岁那年,孙潮给了他一艘二桅老船,孙昕苦心经营才拥有今日的这么一支船队。
     
       「孽子!你这个孽子!」孙潮咬牙切齿地吼着,他年龄大了,精力也不及以往,由双手将庞大的身子支靠在桌上,整个桌子都在抖动。
     
       「爹,坐下吧。」孙天贵走过去搀扶孙潮,安慰着。
     
       「我劝你以后放弃西洋那条航线,尤其是由这个废物去走的话,别说货了,连骨渣都不剩。」
     
       孙昕冷冷说道,他推开椅子就想离开了。每次吃一顿饭都要这样收场,真是可笑。
     
       「你娘的狂什么啊?」孙天贵最恨别人在他面前说他是废物,他扑向孙昕。
     
       「怎么,想打一架吗?」孙昕动作凶狠的揪住孙天贵的衣领,孙天贵顿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但孙昕还是将他砸了出去,摔在木门上。
     
       「天啊,我的儿啊。」见宝贝儿子被打了,刘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
     
       「另外,如果我猜测没错,福州未必能抵挡得住,你们还是早点将行囊打点好,跑慢了,小心连命都没了。」
     
       孙昕丢下这句话后,迈出了门槛,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连孙潮连连几声的怒吼要他站住都没理会。
     
       孙昕走后,躲在陈氏怀里的小女孩才敢哇一声的哭出来,陈氏脸色苍白的搂着孩子,望向离去的孙昕背影,眼神十分的复杂。
     
       福建,自古就是南蛮之地。这里在先秦时住着的是闽越族人,无论是风俗习惯还是语言都不同于中原人。
     
       晋时,中原动乱,因此有不少士族迁居到闽地居住,这片蛮荒之地才真正得到开拓。
     
       福建山多地少,这里的百姓靠稀少的耕地根本无法生存,于是便利用沿海的优势进行海贸。这里的民风似乎也因此沾染了商人的习气,给人有重利轻义的感觉。
     
       中国的都城,也不曾建于此,因为偏居东南,远离了帝国的中心地带。如果不是蛮夷由西北方压迫侵入,西北方的疆土大片沦落,显然是不可能将帝国的都城迁移至福建相临的江浙一带。
     
       都城临安沦落后,宋国七岁的小皇帝与其臣下进入了福建福州,打算在那里组织抵抗。但这个流亡小朝廷并没能坚持多久。
     
       宋是个极度繁华且民性柔弱的国家,始终无力抵抗来自北方野蛮且残忍的游牧民族,它被逐渐的蚕食,到最后守住的只是小的可怜的那片疆土,而现在这片疆土也未必能保住。
     
       福建泉州,是宋国的四大港口之一,因为城里遍植刺桐,因此被海外商人称之为刺桐。
     
       它如前面所说的,位于古代南蛮之地的闽地福建,它本不应该登上这段历史舞台的,但当流亡至福州的宋朝廷再也支撑不住继续往南逃亡时,便抵达了这里,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回刺桐后,宝生过着很平静的生活。
     
       父亲与兄长还活着让他非常的欣慰,再也没有什么比一家子能平平安安聚在一起更可贵了。
     
       孙家的船队停泊在了港口,再无出航的意思,这并不出人意料,因为几乎刺桐城里的商船都不出航了,包括蒲家的。
     
       孙昕怀疑蒲家人私通鞑靼,但他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也没有上报朝廷之类的。事实上,对于现在的流亡朝廷而言,它已管不住地方权势,所以也毫无意义。
     
       宝生在孙昕的船上呆时,接触到太多关于鞑子的消息,心里满是国破家亡的恐惧,但回刺桐后,却发现刺桐出乎意料的平静。
     
       一开始,刺桐百姓显然也因为临安沦落、常州被靼子尽数杀戮的消息而惶恐,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也不见靼子进城心里就都放宽了。
     
       平头百姓的想法其实是很简单的,他们看不清整个局势,因此也不会有迫切感,总觉得事情不会糟到那地步,天子不是还在前方坐镇吗。
     
       刺桐百姓的想法,也有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认为刺桐不会被卷入战乱。刺桐偏安一方,中原历来的纷争它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对待的,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虽然,现在皇帝并不遥远,就在福州坐镇。
     
       宝生与其家人的日子一天天的在平静中过去,有时候会听到谣言说什么靼子就要进城了,但因为听多了这类说法却始终没出现,就都不以为然了。
     
       宝生心里虽有担虑,但也只能随遇而安了。倒是父亲提起家里那艘破旧老渔船需要修补一下,如果真的鞑子进城了,就一家人一起逃往海外。
     
       对于鞑子屠城之类的,虽然知道确实是真实的,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也就不想去往这方面想。反正一但鞑子进城,就逃走便不会有什么事情了。这是宝生家人的想法,还是很乐观的。
     
       虽然背井离乡是不得已而做的抉择,但总比一家子将命都丢了好。
     
       由于商船都没有出航,宝生家里便也没有了收入,好在孙昕给他的那五十两足够贴补家用。
     
       不过,穷苦出身的人是闲不住的,因为有份工做就意味着有口饭吃。宝生的父亲与兄长都去打短工了,宝生太瘦弱,找不到体力活,只能和妹妹在关帝爷庙前摆摊卖香。虽然生意似乎还不错,但这种东西的利润实在是太微薄了,挣不了几个钱。
     
       这段时间里,宝生曾去过城东拜访吴炎,但他没找到吴炎的家。倒是在路上见到了萧瑶,萧瑶住在杂乱的小巷里,显然并没有回他以前的住处。
     
       「就不去打扰他们了,一个人住也挺自在的。」
     
       萧瑶坐在简陋到了极至的小屋里,和宝生喝酒交谈。
     
       宝生曾听留主簿说过,萧瑶是由他二伯养大的,并没有父母。
     
       「宝生,吴炎的家,就在东市旁边的一座大宅子,宅子外有一棵非常高大的老榕树。」
     
       听宝生说起他找不到吴炎的家,萧瑶就在纸上画了个大致位置。
     
       「我还以为是跟我家一样是矮砖屋。」宝生听后,笑着抓了抓头,可能是吴炎给他的感觉是个跟他同等出身的人,穿着粗布衣不说,也没有纨!子弟的气息。
     
       「他家是很富有,虽然他喜欢穿粗麻衣服。」萧瑶笑道,笑容里有淡淡的忧郁。
     
       「那我不去了。」宝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他穿得很糟糕,衣服上还都是补丁。
     
       「萧瑶,吴炎知道你住这里吗?」
     
       宝生之所以如此问,在于萧瑶住的地方实在是太杂乱了,如果不是被萧瑶带进来,宝生还不知道刺桐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知道,我们下船后就没联系了。」萧瑶淡然喝着酒。
     
       「放心,少东家给了我不少银两,我还饿不死。」
     
       萧瑶见宝生一脸的担虑,笑了笑。
     
       「宝生,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我爹是个浪荡子,被赶出了家门。母亲出身很不好,她曾在窑子里呆过。家里经常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就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时常还要挨我爹的打,好在她很早就没了,也算是种解脱。」
     
       萧瑶自若的说道,打量着屋子。
     
       「那这里是你家?」宝生问,他很惊讶于萧瑶会跟他说这些事情,因为萧瑶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
     
       「我回来后就打扫了一下,好在还能住人。」萧瑶点了点头。
     
       「萧瑶,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宝生望着萧瑶四壁徒空的「家」,突然有些难过。
     
       「我可能会去开间小铺子卖药,少东家很慷慨,他给的银两够我开销了。」
     
       萧瑶说道,低头喝起了酒。
     
       「如果战乱过后,我还侥幸活着的话。」萧瑶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洒脱。
     
       宝生看着萧瑶,没再说什么,他想着是要活着,因为有家人,而萧瑶却可能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
     
       孙昕给予萧瑶的银两以补偿他在海战中被火炮击伤,但很可能在失去用于把脉的右手前,萧瑶就是个对生死观念很淡薄的人。
     
       「萧瑶,要是靼子进城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爹修补了一条以前捕鱼用的渔船,可以坐不少人。」
     
       宝生微笑道,他这句话是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的。
     
       萧瑶拿酒杯的手放下,抬头看着宝生,眼里有几分愕然。
     
       他以前一直不清楚宝生为何会让他觉得亲切,现在却有些明白了,这个少年很善良而且善解人意。
     
       这段时间里,宝生除了见过萧瑶外,还去拜访了留主簿。留主簿的住所离宝生家并不远,隔两条巷子而已。
     
       没想到他竟然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都快十岁了,是个男孩。
     
       虽然宝生还想去见见千涛,因为船队抵达刺桐港那夜,在餐桌上庆新还特意邀请宝生。
     
       不过一知道庆新家就位于番坊里那栋宝生以前当过跑腿的酒楼后面,宝生就没敢去了。
     
       他很怕去拜访的时候,被门口的仆人赶出来。虽然庆新是真心邀他去的,还说要帮他找份工,但宝生还是没有去。
     
       在官厅里,大家都没有身份差异,都是帮孙昕干活的,关系很也好,但下了船后,身份的差异就呈现了,宝生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去拜访不说,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
     
       黄昏了,来关帝庙烧香的香客稀寥了,宝生和宝莹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吃饭。宝生的家就在关帝庙的附近,将一束束没卖完的香装进袋子背回家并不辛苦,不过还要算上那个摆放货物可以对折的木架子。
     
       宝生背负着木架和放香条的袋子,在前面走着,宝莹揣着今天收获的几十文钱在后边跟着。
     
       傍晚了,光线有些不足,街道上的人也少了,显得寂寥而冷清。宝生和宝莹的身影,在地上拉了个很长的影子。
     
       「哥,你重不重,要不香给我背吧。」
     
       宝莹跟在身后追问着,她比宝生还瘦小,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没事,不重的。」宝生回道,背负着重负,弯着腰身一如既往的走着。
     
       「哥,这两天,清真寺不知道在做什么法事,人好多。」宝莹突然指着前放的清真寺说道,她时常路过这里,所以才留意到反常。
     
       清真寺门口果然站了几个人,今天并非礼拜的时候,本不应该有这么多人。
     
       「回人也怕靼子,在祈求吧。」宝生没放心上,随口应道。
     
       就如同这些日子去关帝庙烧香求保佑的人比以往多一样,人遇到不能不安的事情,总是渴望寻求申明的庇护。
     
       「哥,那个人很眼熟。」
     
       宝莹眼尖,看出了混在里边的一位没做回人装束的男子,那男子她见过一面。
     
       宝生往宝莹指的地方往去,他立即辨认出了那是孙昕,而且站在孙昕身边的正是千涛。其他人都走进屋了,只有孙昕与千涛还站在门口交谈着。
     
       「是孙家的二公子。」宝生回道,他拉了下背在肩上下滑的布袋,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走在清真寺街道一侧,所以孙昕与千涛显然也没有留意到他。
     
       「哥,那他是你的恩人,要不要过去问候他?」
     
       宝莹很懂事的提议道。
     
       「不了,走吧。」宝生回绝了,继续加快脚步在前面走着。
     
       对宝生而言,在孙昕船上做活那段日子,已经成为了一个回忆,而在这回忆里那一夜则更像是一场梦。
     
       宝生与宝莹的身影走远了,孙昕才抬头望着前方发了会呆,他辨认出了那人背负着一个可折叠木架,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小女孩。
     
       「天富,你在看什么?」千涛问,本来正在交谈,孙昕却突然走神了。
     
       「没什么,千涛,你说你爹愿意出一万贯协助?」
     
       孙昕回道,千涛没认出宝生,但孙昕认出来了。
     
       这在于他知道宝生在关帝庙前卖香,他的妹妹时常跟在他身边。
     
       「他那人你也知道的,非常好名声,说是蒲家不能让孙家占了风头,他也不想想人家知道我伯父却是不知道他的。」
     
       千涛笑道,不过也亏他肯拿出这些钱,要知道他爹平日里是很吝啬的,还因此被人嘲笑过。
     
       「那好,你随我到庙里拿祈纸签写一下。」孙昕回道。
     
       「你这什么意思?都说会出了,还要签写字条?」千涛有些不满,孙昕可以信不过他爹,但不应该信不过他啊。
     
       「总之,走吧。」孙昕催促道。
     
       看着孙昕在前头匆忙走着,千涛心里有些疑惑,因为孙昕从不会主动找他,难道是他早就听说了他爹有意出钱?
     
       当然,千涛怎么也没想到孙昕会将他扣在关帝庙的西厢里,有人在外头放风,「严刑拷问」了千涛一夜,才放他回去。
     
       孙昕信得过千涛,在于蒲家是个庞大的家族,且千涛的父亲与千涛的伯父蒲寿庚素来不合。
     
       这让孙昕相信千涛并不会参与蒲寿庚的判国行径,而同时,他还能从千涛口里知道点关于蒲寿庚近来的举动。
     
       蒲寿庚招回了船队,包括自家的商船与巡逻战船。这是在孙昕从占城王孙书信里及姚龙口里知道宋国战事和鞑子在西洋锁海的消息前。
     
       他那次出海,显然与鞑子的船队有过接触,且也应该知道靼子的船队将进入东洋,而将战船招回了,避免冲突。
     
       「你要说我大伯不是正人君子,那倒是真的,但叛国就有些过了,这是诛族的罪,不可能的。」
     
       听完孙昕的说解,千涛直摆手。
     
       「此事无论你信与否都不能吐露半字,即使对你爹也不能提及。」
     
       孙昕也没打算说服他,只是叮嘱着。
     
       「你放心吧,我你还信不过。」千涛笑道。
     
       「不过,今晚还得做一件事,喝花酒去。」千涛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想去哪家?」孙昕表情淡然,这也是他准备做的。毕竟他和千涛这次谈话是不想让其他蒲家人知道的,所以千涛跟他在一起离开是去喝了花酒。
     
       「这个我可是外行啊,不过被那老头子知道我在外头鬼混了一夜,下场会很惨的。」
     
       千涛无奈道,他可不是孙昕,整天在外头鬼混。不过他哥倒是这样的,所以就被他爹给赶出家门了。
     
       凌晨,在青楼里消磨过时光,沾染了一身胭脂粉味与酒味的孙昕踢开了孙家大门。
     
       「二少爷,你不要经过院子,老爷发了一天脾气了。」
     
       帮他开门的老仆人关切的在孙昕耳边吩咐了一句。
     
       「是吗。」孙昕冷冷说道,很是不以为然。
     
       「二少爷,你就别让三娘为难的了,你走旁边的侧门吧。」老仆人提着灯,在前头带路。
     
       「发生了什么事了?」孙昕问。
     
       「二少爷,大少爷平日里不是……今日一个女子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老仆人吞吞吐吐地说着。
     
       「这事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就是来闹点银两花费,给他就是。」
     
       孙昕回道,虽然蒲万涌千涛感情好,但孙昕实在是看他不入眼。
     
       「要是这样也就作罢了,就是纠缠不清,那女子的兄长本就是个无赖。老爷非常愤怒,如果不是大夫人拦着,大公子非被打死不可。」
     
       老仆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今天孙家是丢了大面子不说,那场面也很吓人。孙家老爷抓着木仗踩着孙家大公子就是一顿好打,孙家大公子这事家里谁都知道,就是孙家老爷与大少奶奶不知道而已。
     
       「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已。」孙昕冷漠道。
     
       孙天贵吃喝嫖赌洋样沾染,还不时在外头养几个姘头,可有些女子好打发,有些缠过来本来就是想勒索他财物的。
     
       「二少爷……你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老仆人看向孙昕,不安地说道。
     
       在他看来,孙家是家门不幸才出了这么两位公子,一位在外头拈花惹草,另一位总是夜不归宿。
     
       孙昕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今晚也仍旧是一身的水粉胭脂味。
     
       老仆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适说这些话,便也不再言语,默默在前头领路。不经过院子,绕过游廊,需要经过后院才能抵达孙昕的住处。
     
       后院里灯火昏暗,但还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孙昕寝室前。
     
       「三夫人。」老仆人认出了对方,有几分愕然。三夫人陈氏是位极其温顺的女人,平日里可知她是很畏惧孙昕的,却没想她会呆在孙昕住处前等着孙昕。
     
       如果陈氏是个平日举止轻浮的人,必然会让老仆人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但她是个极守妇道的人。
     
       「孙福,你在这里等着,等下送我回去,我与二公子有话说。」
     
       陈氏对老仆人说道。
     
       「好的,三夫人。」老仆人应道,退至入口处。
     
       孙昕看着不看陈氏,从她身边走过,就要去开门。
     
       「如果你还当我是老爷明媒正娶进来的三娘,就听我说一句。」
     
       见孙昕无视她就要进屋,陈氏竟伸手去拦阻,而她的话语里也带着几分坚定。
     
       「请这几日不要再激怒老爷,你大哥已经够他操心,今日因你大哥的事老爷险些中风,他年龄大了,你能否体谅一下他。」
     
       陈氏的口吻带着几分恳求,想必今日孙天贵的事情一闹,孙潮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毕竟他年纪大了,而且脾气也火暴。
     
       「你与他倒是恩爱,真令人感动。」孙昕讥讽道,言语刻薄。他蔑然打量着陈氏,自从她嫁进他家,他就没拿过正眼看过她。对于她长什么样,记忆竟已有些模糊了。
     
       陈氏虽被羞辱,但却没有离开,她的身子颤抖着,极力压制着她的情绪。
     
       「八年了,都忘了这是怎样一个漫长的时光,你这三姨娘也当得有模有样了。你想管教我吗?三娘,以尽我早逝母亲没有尽到的职责?」
     
       孙昕嗤笑,他从不喊她三娘,喊这个女人为娘,荒谬得让他想笑。
     
       「是的。」微弱的,不平稳的声音,只是一句,就让孙昕的笑声收起。
     
       「体肤授之于父母,人活一世便不可忘记父母的恩情。老爷纵有万般不是,但你身为儿子,就要遵守孝道。」
     
       陈氏的声音是轻柔的,没有力道,但却字字真挚。
     
       「老爷今年年初已有大夫诊断过,如果再次中风的话,将无法医治。」
     
       陈氏继续说道,眼里噙着泪水。
     
       「你图什么?」孙昕冷冷问道,从她以三姨娘的身份嫁进孙家,她就想问她这句,只是后来也不放在心上了。
     
       「天福,你的父亲是我孩子的爹,也是我的丈夫,唯一的依靠,你能明白吗?」
     
       陈氏回道,她不知道对于一个没有过亲情的人而言,这些话是否可以明白。
     
       「我可以当是一位女人为其丈夫而前来恳求,可你的丈夫我并无认为他是我的父亲,而你对我而言也只是个外人而已,走吧。」
     
       孙昕冷漠回绝,他都不知道他竟有这么好的耐心听这个女人讲述这么多废话。
     
       「孙福,三夫人累了,带她回去。」
     
       见陈氏还没离去的意思,孙昕朝门口唤道。
     
       孙福很快走了过来,他站得并不远,何况四周寂静,他应该是有听到两人的话语的。
     
       「三夫人,走吧。」孙福叹道,在他眼里孙昕显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陈氏不再说什么,跟随着孙福离开了。
     
       见两人离去,再抬头看东面,此时天边竟已发亮。
     
       孙昕冷戾着脸进入自己的居所,脱去外衣,就着洗脸架上冰冷的水洗了把脸,就上床入睡了。
     
       他本就心事重重,心情又因为这女人的出现而有些不悦,不过他太疲倦了,一挨枕头就睡去了。
     
       对孙昕而言,幼年的遭遇也好,少年时代的境遇也罢,一切都只是记忆,每每回想起,总给他虚幻如梦般的感觉。
     
       无论是幼年时代所受的虐待也好,少年时代那女人的背叛也罢,都已勾不起他多少情绪。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宫泽贤治童话精选
人间妖孽
主人,请您惩罚我吧
盼君怜情
有计划犯罪
重生之魔法师
鹤止步
静水流深
火花
后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