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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大决战之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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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邺城下,六出银铠银枪,当先策马冲进望邺城。
      震天的杀声中,望邺城失陷了。
      与此同时,荚城高大的城墙也在大昊新研制的巨型抛石机的攻击下粉碎倾颓,荚城失守。
      武阳城内却一片喧腾,百里家族的元老分成了两派,一派决定跟随百里旌风等人退居隐龙岛,另有一部分坚决不肯离开武阳,其中不少长老干脆把来搀扶自己逃入秘道的晚辈一顿拐杖打跑,因为他们的不肯屈服,许多本来就在彷徨的族人干脆就和他们一起留了下来,最后竟然有近千人留下,坚决不肯退走。
      无奈之下,百里旌风的四儿子百里雄辉留下了一个隐龙岛的密钥,又转告了核心族人入岛的方法,这才率领族人和那些兵丁们离去。
      留下的长老有十二位,他们换上了最威仪的长袍,端坐在鼎天城的大祭祠前,如同塑像一般。
      留下来的族人们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那十二位长老,面上的表情竟然都平静之极,虽然,武阳城外就是大军对阵的战场,即使身处禁宫之中,他们依旧能听到厮杀声和吼叫声。
      没有人说话,也没人退缩。
      他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为这座城池殉葬,或者,和这座城一起重生。
      百里回雪的双目流下涔涔的血泪,望着遥远的西方,那是百里青锋消失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被百里青锋的龙血洒过的人都感知到了百里青锋的死亡。
      百里家的舰队一片哭泣之声,基本上所有人都被沐浴了龙血,于是此时纷纷变异,或是形如龙人,或是状若妖怪,百里回雪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人,但是他当时身上不止淋透了百里青锋的龙血,甚至还有一块破碎的鳞片也掉在了百里回雪头上。
      随后,百里回雪的头发就变成了碧绿的颜色,每一根都绿的透明,如同植物在阳光下的颜色。
      所有人都望着百里回雪,百里回雪悲愤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主人!不管他是生是死,我们都要把他的尸首找到!”
      众人轰然伏在甲板上,尊百里回雪为头领。从此,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支神秘的幽灵舰队,舰队的标志是一条青龙,而他们自己称自己为“寻龙者”,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古怪的绿发人,而所有的船员都是相貌奇异的修真者。
      他们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流浪,他们寻找着他们已经死掉的主人——一条不知消失在何方的青龙。
      砾岩和六出、默已经汇合在一起,近六十万大军包围了武阳,武阳的城头缓缓垂下一面巨大的白布单,宣告投降。
      进城的时候,六出骑在马上,当先进入鼎天城。
      百里家族的族人们已经在宗祠前静坐了一天多,但是每个人都把背拔得笔直,眼神中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六出看着那十二个长老,平静地问:“你们是百里家族的长老?”
      百里穆抬起头,看着六出,:“没错。”
      “你们这是在干吗?”六出用马鞭一指他们。
      “挡住你们想要毁掉我们百里家族宗祠的路!”百里穆悲怆地说道。他的声音过于高亢,已经近乎于失声。“想要毁我们的宗祠,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六出看着他,推上了面甲,露出面甲下英俊而冷酷的脸:“我们并不想在任何人的祖先面前屠杀他们的后人。你们不必这么急于求死,获得一个忠义的名声。”
      百里穆大怒,“你杀我们便是,不必如此侮辱于我!”
      六出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说:“难道和生命比起来,在你们眼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更重要么?”
      百里穆愤然一笑:“休要以己度人,我们连命都不要了,还在乎那点身后虚名吗?”
      六出平静地“哦”了一声,淡然垂下眼帘说:“这么说来,在你们眼里,生命还是重要的。那就不必虚掷在此地,留下你们肩膀上那颗头颅,好好活下去吧。”
      百里家的族人都一惊,讶然抬起头来看着六出。
      “皇上册封了百里青钊作你们百里家族新的族长,并已任命他为光禄大夫。你们的祖先祠堂不宜放在此处,但是可以转到他处另建祠堂,规模可以比照皇家,以示对你们逝去的族长百里青锋的尊敬。”六出说,“鼎天城以后要成为陪都,皇上每年或许都会来此冬狩。”
      百里穆哑然看着六出,“你说的是真的么?”
      六出平静地说:“没错,你们走吧。”
      青溟子的八卦盘内,龙珠里的小螭龙看着白鼎臣,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接着白鼎臣嘿嘿一笑,冲小螭龙做了个鬼脸。小螭龙立刻转过脸去,一副气恼的神色。
      白鼎臣灵魂化成的小人不过两寸多高,而龙珠里的小螭龙也只有两寸多长,所以两个隔着龙珠的壁面面相觑,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来。
      “你不是狡猾么,现在怎么也到这里了?”白鼎臣笑嘻嘻地拍拍龙珠壁,得意地说:“呆在珠子里很不舒服吧?”
      小螭龙一摆尾巴,气呼呼地掉过头去,不理白鼎臣。
      白鼎臣笑嘻嘻地转到龙珠的另一面,对小螭龙说:“你还在担心麒光是不是?你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是放不下尘缘呢?”
      小螭龙郁郁地抬起金眸瞪了他一眼,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改了主意,闭上嘴,再次转过头,背对着白鼎臣。
      看着小螭龙孤零零的背影,白鼎臣摇着头说:“我若是你,干脆一头撞在豆腐上,撞失忆得了。”
      小螭龙哆嗦了一下,随即盘曲身体,把脸埋在了身体里。
      东门澧站在桐城城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从百里青锋的舰队离开之后,攻城战已经进行了几个昼夜,但是令东门澧焦虑的是,桐城还在顽强地抵抗着,反而是攻城的东门家私军开始流露出疲惫之态,而且一开始的时候由于对百里家留下的器具使用方法不熟悉,还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器械损失和人员受伤——很多抛石机的操作人员不知道怎样校对抛石机上的准绳标索,还是按照老办法抛石,结果不是把石头直上直下地抛起砸进了自己人阵营,就是把石头抛到了护城河里,不光没给敌人造成威胁,还让对面的敌人看了不少笑话,连自己的部队都距离这些炮手远远的,谁都不敢靠近他们了。
      这几天虽然抛石机的事故率少了,但是发挥的作用也极端有限。
      而且现在东门里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桐城的顽强抵抗让东门家的人马士气越来越低,随着伤亡数字的上升,东门澧家的所有人都开始坐不住了,这两万人马是东门家族的死士,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每一个培养起来都极不容易,本来这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料,可是现在不光没有一条命换几条命,反而未曾短兵相接就已开始减员,被自己人的砲误伤、被城头的冷箭射死、强行攻城被守城的士兵用各种攻击方式杀掉……这个时代最见效果的重武器攻城居然在桐城毫无效果,东门澧看着桐城那依旧坚固的城墙,目眦欲裂。
      ——以前光知道大昊攻城最厉害,现在才知道他们守城更厉害。
      一样的中了砲击,前段时间还齑粉般的桐城城墙居然现在就变得牢不可破!“他们究竟在城墙里加了什么?!”东门澧愤怒地想,怎么会干打不倒?“真是用铜汁浇墙了么?可就算真是铁打铜浇的一块板子,攻了这么多天也该砸成泥了!怎么这桐城还是没出现城墙倾屺的情况?”
      他想不通,也搞不懂。但是他已经无需再去想这些,因为桐城的城门已经打开,桐城守军开始主动出击了!
      麒贤一身黑色重铠,目含杀气,正在指挥着黑甲铁骑疯狂地进攻着屠龙关。
      屠龙关内的萧乾和东门戟面色难看,所有人都忙得脸色凝重。
      麒贤的进攻和以往西南大军的进攻完全不一样,以往的远程打击没有这么凌厉,而且,攻城的器具也没有这么恐怖。
      东门澧那里还没有捷报传来,但是萧乾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百里青锋的舰队离开了桐城,现在只剩下东门澧独自面对桐城守军。
      一排巨大的石弹带着恐怖的声音砸在屠龙关横亘江上的城基下,关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恐怖的响声,屠龙关是依靠数十根巨柱和两侧的山崖支撑的,自从麒贤发现屠龙关下那些拱形桥内部隐藏着石柱之后,就开始集中攻击那些石柱,现在整个屠龙关都开始出现倾斜的情况,再这么被攻击几日,不用大昊的士兵动手,整个屠龙关的人就都得掉进江里去!
      六轮石弹的攻击过后,又一根拱形桥柱塌下了。
      所有人都惶然地看着萧乾,然而萧乾现在才是最想问该怎么办的人。
      对于他来说,现在是他这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时光,看着对面龙麒贤那面飘扬在江风中的黑龙旗,还有那面狰狞的白虎旗,恍惚间萧乾觉得那旗帜慢慢变成了血红色,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心上!
      “难道就这样完了么?”萧乾忍不住问自己。
      “守不住了。”一个平静的声音淡漠地响起。“出关迎敌还有一线生机,继续任凭他们袭击关基,我们就都得葬身江底了。到时候龙麒贤兵不血刃,就把我们彻底消灭了。”
      萧乾转头看着说话的人,“鼎岳,你觉得,我们真的没机会了么?”
      白鼎岳看着龙麒贤的人马,缓缓说:“我知道,你还在等澧叔的消息,但是我告诉过你,一旦百里青锋撤走,澧叔就没有可能攻下桐城了。我们等不到桐城传来好消息的。现在一搏,尚有可为,错过了现在的时机,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求生了!”
      东门戟默然看着白鼎岳和萧乾,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鼎岳说的没错,我们只剩下了拼命一途!”
      萧乾看着二人,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看来天不佑我。”随即粲然一笑,看着二人说:“好歹总是拼了一场,我不遗憾。只是连累了这么多人,我心里过意不去。”
      东门戟看着萧乾,平静地说:“关中还剩下八万人马,不用都出去拼命。我带三万人出去拖住龙麒贤,你和鼎岳带着剩下的人走吧!沿江入海,寻座孤岛,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再返回大陆夺取天下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份海图,递给萧乾和白鼎岳:“这是我家祖当年巡海时绘制的密图,就是当年腾龙朝倾覆之时也未曾泄漏,你们拿好了,这五万子弟是我们最后的力量,保存住他们,我们还能希图东山再起。”
      “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萧乾冷冷地说。“我宁可死也不要丢下你们去荒岛度过余生!”
      东门戟看着萧乾,眼圈慢慢红了。“不管怎样,至少,你总要活下去,这样我们才不白死。”看着呼啸着飞过来的石弹,屠龙关关头又是一阵摇晃,东门戟含着热泪说:“从我爹我哥他们死的时候起,我就发誓要和龙麒贤拼到底!我被二哥护在身下逃得一命,这条命本来就是白捡的。本以为和草哥哥还能相依为命地活着,可现在草哥哥也死了。我生也无趣,不如追随他们一起到地下,一家人倒团圆了。反正,我们本来就是邺都里逃出来的游魂,多苟活了这些时日总算也给了你们萧氏一个交代,我们也算没有白白地多活这一段。你不要固执,否则就是辜负了我们东门氏一门英魂。”说着,看着白鼎岳说:“鼎岳贤弟,萧大哥就交给你了!关内密道内有先祖出行的海船,我已经派人维修好了,你们走吧!”
      白鼎岳看着东门戟,缓缓说:“好,你放心吧。”
      东门戟看着白鼎岳,良久才说:“我东门家只剩下湛儿一个血脉,若有可能,请保护好他,让他传续我家香火吧!”说着把腰上的一枚青玉珏解下来放进白鼎岳手里。“从今天起,东门家族长由东门湛接任。”
      萧乾看着他们,缓缓说:“倾我们全关人马,未必胜不了龙麒贤!”
      话音刚落,远远的烟尘四起,马蹄声急,就连龙麒贤的大军都惊动了,停止了攻击,看着远处的烟尘。
      萧乾紧张地看着远处的烟尘,白鼎岳看着露出希冀之色的萧乾和东门戟,叹了口气,“别看了,那是大昊的人马,不是澧叔。我们整备人马,准备决战吧!”
      “是啊,蹄尘飞扬数里,只有大昊的重骑兵才能做到。前几日龙麒贤他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尘土。”东门戟叹了口气。
      正说着话,忽见一面绣着红虎的军旗,东门戟失声叫到:“不可能!怎么会是桐城的陈泰?”
      杀生震天,大昊的骑兵却沸腾了,扯着脖子吼着,拼命用刀面拍击着马鞍上金属的挂铛,一时间满世界都是他们的吼声、锵锵的金属撞击声。
      “倾全关人马,也胜不了这么多重骑兵。”白鼎岳看着萧乾说。“走吧!”说着一指点在萧乾耳侧,萧乾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昏了过去,白鼎岳抱住萧乾,深深看了东门戟一眼:“保重。”
      东门戟看着白鼎岳,脸上露出一个哭一般的惨笑:“你可别死太快了。”
      白鼎岳轻轻捶了东门戟一拳,“你也是啊。这会儿可没人给收尸了。”
      东门戟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东门氏八千死士随白副帅一起走吧!保护好湛儿!”
      身边的死士首领面色悲痛,沉声说:“不,我们追随主公一起去迎战大昊的人!给老门主报仇雪恨!”
      东门戟看着他,沉声说:“活着比死难。以后,用你们的命保护好湛主子,好好活着吧!这就是对我们东门家最好的报答!难道你们希望我东门家死绝户么?”
      那人闻言热泪盈眶,扑通跪地咣咣给东门戟磕了九个响头,面现决然之色,对东门戟说:“主子放心吧!东门家不会亡的,只要我们这些贱命还在,小主子就不会有事!”说着毅然转身,从白鼎岳手里接过萧乾。“主子保重!”没有回头,泪却洒在了关头的青砖上。
      东门戟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脸上现出一丝释然解脱之色。猛地一把扯掉身上的猩红大氅,虎吼一声:“儿郎们,今日不是龙氏死,就是我们萧国亡!拼了!!!”
      大昊炎都。
      天策垂拱殿内,太子脸色憔悴地批阅着战报和奏折。
      一个摇篮却摆在他身边,小小的婴儿睡得正酣甜,几个年长的宫女温柔地看着婴儿,轻轻晃着摇篮。
      “太子妃驾到!”忽然有人禀告,接着香风阵阵,婉容走了进来。
      太子看着婉容温柔地一笑,轻声说:“你来了?”
      婉容看着太子,柔声说:“殿下不要太劳累了,您又清减了。”
      太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低声说:“不过一昼夜,怎么就能看出清减了?”
      婉容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说:“殿下在这边操心也是白操心,这又不是在前线在战场,您有心也使不上力气啊!这么多能干的臣工,还有那么多皇弟帮衬着,您歇一歇不会耽误什么的。”
      说着垂下眼帘,黯然说:“这天下没有谁还不是照样儿。您何必呢,自己都这样了。”
      太子闻言默然良久,半天才轻轻吐了口气说:“只是想多为父皇尽点力而已。”说着一笑,看着婉容轻声说:“你过来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婉容走过去坐在太子身边,太子伸臂揽住太子妃,淡淡说:“我们这样坐在一起的日子从来都不多。”
      婉容眼皮一颤,一串泪珠滚烫地落在手背上。
      太子刚要开口劝慰她,摇篮里的婴儿却醒了,不知为何“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太子忙站起来,几个宫女忙忙地抱着婴儿哄着,太子疾步走过去把婴儿从宫女怀中抱过来,柔声哄着:“乖雪檀,不哭不哭……”说也奇怪,婴儿立刻止住了啼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太子,婉容走到太子身边,看着太子怀抱婴儿时温柔的神态,脸上一阵失落至极的表情,“婉容你看看,这孩子对着我笑呢……”太子忍不住微笑着说,婉容立刻强作出喜容,走过去看着孩子,忍不住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的,笑起来好像殿下……”
      太子一愣,随即说:“是么?大概是长得随六弟吧。”
      婉容微微一笑,伸指轻轻摸了婴孩脸蛋儿一下,就缩回手,说:“不打扰殿下了,看到您精神这么好,妾身就回去了。”说着忽又转头看着婴儿说:“殿下,这孩子这么小,您带在身边太累了,要不就让妾身带着吧!”
      太子看着婉容,脸上现出一丝矛盾:“婉容,我只想多和这孩子呆些日子……”
      婉容直直看着太子,半晌才平淡地说:“我是怕您累着。”
      太子看着婉容,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就和我一起带着他,不好么?”
      婉容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走过来,平静地说:“如果殿下是这么希望的,妾身自当遵从。”
      太子看着她,目中显出感激又惭愧之色:“谢谢你,婉容。”
      “急报!紧急军情!”
      太子讶然,忙把婴孩交给婉容,接着一个满头大汗衣甲脏污的报子奔进殿来,急速地禀告道:“启禀监国,北朔已经攻下了鸡笼关,鸡笼关总兵柯立宪战死!现在北朔十三万人马已与西燕大军汇合,正在攻打秋骶关!请您速速派军支援!”
      太子闻言浑身一颤:“怎么会这样?老七他们不是去了么?”
      刚说完,眼前就一阵发黑,浑身摇晃着就倒了下去,报子和殿中人一起惊呼着。
      太子听到众人的惊呼,却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很远,越来越远……只有婴儿洪亮的啼哭之声如在耳边一般,太子心里想道:雪檀哭了……别人哄不好的……
      空气是臭的。
      战场上的空气永远都是那么臭,臭而腥涩刺鼻。
      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或许,那就是战争的味道。
      那是麒贤最熟悉的味道,也是他最常梦到的味道。每一次做梦都是这种味道,直到他醒过来,嘴里似乎还干得冒烟,一咳嗽就能咳出血沫子。
      不知道是这味道属于他,还是他属于这个味道。
      麒贤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面前的人像庄稼一样一茬一茬地倒下,麒贤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挥舞着镰刀的农夫,在熟练地收割着自己田里的麦子。
      然而那些倒伏在地的不是金黄色沉甸甸的麦穗,而是一条条生命。从温热变冰凉,从充满生机到慢慢发臭。麒贤忽然厌恶地想到,战场的味道就是这些死人的味道,是他们的尸体发出来的浓烈的味道。
      不,他们还没有开始腐烂,但是,死人就是会发出那种味道。
      那纠缠到麒贤梦中的味道不是属于战场,而是属于死亡。
      想到这里,麒贤觉得一阵恶心。
      恶心得心脏崩崩地激烈跳动,眼前似乎又蒙上了一层红色,但是挥刀的动作却益发的快速娴熟,如同熟练的屠夫。
      重骑兵沉重的马蹄踏碎了血肉,人的骨骼折断发出吱嘎的脆响,伴随着呻吟与呐喊,痛楚与恐惧,战场上的空气凝滞不动,没有风,很闷,闷得让人近乎窒息。
      东门戟看着眼前那黑色的男人赤红色面甲中透出的逼人目光,龙麒贤!
      与此同时,龙麒贤也看到了东门戟!
      汹涌的人潮海浪般消散,两个人的视线中只剩下了对方血红的眼珠凶狠的瞪视。
      冰冷的船深藏在地下潮湿的洞窟,一艟艟宛如雾中的幽灵鬼影。
      五万精英的行动很迅速,当第一艘船驶离秘窟时,白鼎岳看着死士的头领东门一辉,平静地说:“萧大哥一个时辰后会醒来,一切就交给你了。”
      东门一辉大吃一惊,“白大人?”
      白鼎岳把东门家族长的信物拿出来放进东门一辉的手里,“我有负你们门主所托,这个就交给你吧!”
      “您要弃我们而去么?”东门一辉厉声喝问道。
      白鼎岳看着他,冷静地说:“我必须去杀龙麒贤,他杀了我哥哥。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杀他了。”说着扬起脸看着黑幽幽的秘窟洞顶,深深吸入一口潮湿发霉的空气,“即使是死也必须去报仇,所以,你不用多心也不用拦我。就像阿戟下的决心一样,我也有必须赴死的理由。”
      东门一辉呆呆看着他,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没有了您在,谁来主持大局?萧国主醒来了我该怎么回答他?门主把一切托付给您,您不能就这么走啊?您不是答应了门主照顾小主子了么?”
      白鼎岳看着他,慢慢挣脱他的手,“不要问我一切该怎么做,我不在,不是还有你们么!”看着东门一辉,声音中透出决绝:“你当知道,我一开始并非赞同你们复国的,但是因为祖父和哥哥都已经决定相帮你们,我才去炎都做人质,哥哥若是不死,我也不会到这来。我并不是继承哥哥遗志才帮你们的,我只是想找一个机会在战场上杀掉龙麒贤而已!”
      东门一辉傻眼地看着他,“可是—……”
      “我早点去,或许还能救阿戟一命。”白鼎岳沉静地说。“若是能不死,我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赴死。”看着东门一辉说:“我只能答应你们,我会努力争取活下去,若我不成一个废人,我会去找你们的!”说着纵身一跃,已经自大船上跃下,落在平地上。
      东门一辉只见到银色的光芒一闪,白鼎岳已经不见了踪迹。
      麒贤看着眼前屹立不倒的那个男人。
      战场上已经一片死寂。
      活着的人也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每个人都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用自己的枪尖顶住腰,死也不肯倒下的男人。
      有风,缓缓地吹过。
      天空很蓝,硝烟慢慢散去,露出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太阳猛烈地照射在血流漂橹的战场上,“东门戟……”龙麒贤下了马背,走到那个男人不肯屈服的尸体旁边。
      一滴血顺着那个男人的眉棱落在睫毛上,缓缓滑入大睁的眼中,如同一滴血泪,艳红如火。
      “安息吧……”龙麒贤伸出满是血污与灰尘的手,轻轻抚下了东门戟的眼皮。“传心一湖月,埋骨万梅花。据闻东门戟郎平生最爱心湖的梅花,我便将你葬在你最爱的梅树下吧。”轻轻抬起头看着刺眼的阳光,“桶底脱时大地阔,命根断处碧潭清。好像一点红炉雪,化作人间照夜灯。你的夜从此就不会再黑暗了吧?恭喜。可惜,我的夜晚却从此更黑更沉。”
      “想不到,你竟也说得出这般有人味儿的话。”一个冷冷的声音悠悠地在战场上响起,龙麒贤刷地抬起头,直直逼视着声音来处!
      众骑士一时轰然回头看向发声处,却见一个白衣银矛的青年男子站在一片略微高出平地的小丘之上,风吹动他的衣带,飘飘然似乎直欲乘风而去。
      “……”龙麒贤看着白鼎岳,过了半天才轻轻哼了一声:“当日我佩服你酒量,今日我佩服你胆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号称儒学之宗的白家出来的全是笨蛋。”
      白鼎岳看着龙麒贤,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人若不笨,又怎么会死?只是不知道那些聪明人,又能比笨人多活几日?”
      “……”龙麒贤慢慢推上赤红色的覆面甲,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地脸,随即一把扯下头盔,露出如雪的白发。“好久不见。”
      白鼎岳微笑着说:“你的头发居然全白了?”
      龙麒贤看着白鼎岳,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众人不由一呆。“喝酒。”龙麒贤从马鞍下掏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仰脖灌了一大口,随即扔给白鼎岳。
      白鼎岳接住飞来的酒囊,也仰首灌了一大口。“上战场还带着酒,你好会享受。”
      “洗伤口需要酒,解渴也需要酒,赢了之后也需要庆功酒,”龙麒贤看着白鼎岳,如同一条眼镜蛇般钉着老鼠一般诡异地一笑:“所以上战场没有酒是不行的。”
      白鼎岳又仰首灌了一大口酒,“好酒!”甩手将酒囊扔回给龙麒贤,龙麒贤接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将酒囊口塞好,仔细地放回马鞍,看着白鼎岳认真地说:“还剩三口,不能再喝了。不然,一会儿我就没有酒祭你了。”
      白鼎岳看着龙麒贤,忍不住一笑:“没关系,你不用祭我,以后每年我用你最爱的‘第一江山’祭你!”
      话音刚落,白鼎岳和麒贤同时暴跳而起,武开兵刃,如同一黑一白两团光一般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而密集的武器相击声。
      众人看不清他们俩的招式动作,也看不清他们的身形,只看到黑白两团急速运转的光团在平地急速移动着,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撞击声,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住手!!!”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白梨!六哥!别打了!!!”
      穿着翠裙衫的云心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飞蛾一般扑向那两团激斗的光团,“不好!拦住公主!”有个将军大吼一声,随即拍马过去阻拦云心,可是云心骑的是淳于煌的宝马,竟然在那将军冲向她之前便已加速,直接便落入两个光团中央。
      “锵——”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之后,两个光团分开,云心落在麒贤和白鼎岳之间,麒贤脸色发黑地看着云心怒道:“你怎么跑来了?回去!”
      云心却已经一扭头,策马奔向白鼎岳,一点都没减速地掠过白鼎岳身边:“上来!”伸出小手,白鼎岳毫不犹豫,一下子冲上她的马背。“驾!”云心头也不回,拍马而去,龙麒贤看着她们绝尘而去的背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王爷!追不追?”
      麒贤一下子伸出手,阻住了想要追击的几个将军,“随她去吧!”长叹一声,“他已身受重伤,活不久了。云心会回来的。”说着转身想上马,可刚走了一步就“呕”地一声喷出一口血箭,脸色瞬间色如金纸,众人想上前搀扶他,麒贤却推开众人,目中显出一丝激赏之色:“想不到,他竟是霸王楚惜灯的传人!痛快!痛快!”仰天狂笑,白发飞扬,状若疯狂。
      太子张开眼睛,看到福伦急切的脸和麒泰、罗振纲端肃的脸,还有婉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战报……急报……北朔打破了鸡笼关……”太子一下子叫了出来,随即又低声说:“雪檀在哭……”
      罗振刚刚要说话,婉容一下子抢过话头,如同尖叫一般亢然说:“雪檀被我送回威烈王府了!殿下,您的身体不能再照顾那么小的孩子了!牡丹姑娘很愿意照看他!您别忘了,雪檀毕竟是人家六弟的骨肉!”
      太子一滞,呆呆地看着婉容,婉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竟如同崩溃了一般绝望地看着太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口中还不住喃喃道:“那不是我们的孩子,那不是我们的孩子……”
      太子默然望着她,一串泪慢慢溢出了眼眶,他缓缓伸出手,对着婉容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我知道了……你不要哭了……”
      婉容看着太子,木然走到他榻边坐下。痴痴看着太子瘦得筋骨毕露的手背,喃喃道:“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你若要养,我这就去把孩子抱回来……”
      太子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不哭了……那不是我们的孩子……是该还给人家了……”
      罗振纲等人旁观着这一幕,此时才开口说:“太子殿下好好养病吧,北朔的乌合之众半途中就遇上了七殿下和十一殿下的大军,雪神大元帅也带领大军去迎战了,刚才已经有捷报传来,说是在雪牢隘口歼敌愈万,大大地振了我军威国威,而且鸡笼关也收复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子慢慢垂下眼帘,“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我身体支撑不住了,父皇有旨,九弟代领监国之责,以后有什么事,大卿和臣工们去找九弟商量吧……我……要休息了……”
      这个江山离了谁都一样。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新的一天会有新的太阳,唯一将被淘汰的只有他。
      太子闭上眼睛,轻轻握住婉容的手。
      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从此江山不老,人去了,山青好。不若放手自兹去。人生亦各有命,有人命如流水,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无处看;有人命如青山,虽冰雪千里虎狼当道,不能阻也。
      “三哥,您好好休息吧……”麒泰看着太子情状,低声说。
      太子看着他们,微笑着摆摆手。“去吧。”
      去吧。
      去吧。
      一切都远去吧。
      挖空心思争夺一世在,最后不过化成一声叹息。
      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命。
      尘埃四起。尘埃落定。
      追究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到头来又能说谁输谁赢?
      没有人可以说,蝴蝶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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