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披着厚厚窗帘的室外，阳光艰难地穿透进来薄弱一层，董世琦料想不到董婧琳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以为董婧琳想不到那样的层面，可惜姐姐的智慧总之出于弟弟的了解，因为那是姐姐是家长。
“是就说是，不是就不是，磨蹭什么，快说！”
要是搁在平常，董婧琳的耐心也许会好点，她有个优点，就是在正经的大事上不会有脾气，可是这回她连点第二支烟的手都在抖，别说耐心了，她都觉得自己没法往下去想，脑子里有点空空白白的。
董世琦看着地板，看了很长时间，他余光里看得到董婧琳不安的手指，还有她催促时难得没底气的声音。
那个答案会让多少人难过呢。
可是，如果连董婧琳都要骗的话，那他就真是无可救药了。
他们姐弟对彼此来说，就是最诚实也最亲近的一个对象。
董世琦抬起头说：“是，我喜欢他。”
董婧琳愣住，两人对看许久，董世琦没有把眼睛移开的意思，董婧琳站起来，来回走了一遍，马上就无比烦躁地开始踢沙发腿。
“你……”她拿手里的烟指向董世琦，说了一个字，又好像说不下去，过了很久很久，她重新坐到董世琦旁边，很压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大二暑假里，我发现自己喜欢他，不过要是真的喜欢的话，应该是更早以前。”
董世琦也有个优点，就是平常杞人忧天考虑得多，真到大难临头了，居然反而能彻底彻底撒手不管，那“大难临头”有个临界点，目前在董婧琳面前他跨过去了。
董婧琳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把剩下半根烟按进烟灰缸，这是董世琦把包袱丢给她了。
可她能怎么办，董世琦是他们家最得宠的那个宝贝，从小就被三姑六婆捧在手心里长大，却突然说喜欢男人，这要怎么办。
而且，还喜欢了很长时间了，看董世琦那付要死要活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像是玩玩的。
董世琦以前的女朋友，董婧琳都是见过的，环肥燕瘦什么类型都有，总体来说的共通点是漂亮和听话，董世琦对她们也都很好。可是董婧琳晓得自己弟弟可能这辈子找不到真爱了，因为他就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小鬼，对人类简直有种看不起的姿态，毕竟他过的太顺遂了，也有让他骄傲的本钱。
好嘛，终于居然还是找到真爱了，可他妈的怎么就是个男人。
董婧琳拿起沙发上的包，站起来离开，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临走前只能抛下句：“你……你自己想清楚……再好好想想清楚……”
生平第一次，董婧琳有被生活捉弄的感觉。
那扇门“呯”的一声关上，董世琦整个人往后倒进沙发里。
好好想，他想了两年了，还能再想什么，他只会越来越想周斌，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缓缓地躺下去，董世琦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以前周斌那个邻居跟他说的话：“惹不起就不要惹，想招惹的话不是什么都不付出就能去惹的。”
那句话完全就是目前董世琦的状态。
他惹不起，也舍不得躲开。
好像多看一眼周斌都是好的。
而真正要去“招惹”所要付出的东西，董世琦给不起，他的大好前程，他的人缘口碑，这些东西他通通给不起。
可是，要是连这些都给不起，他又能用什么要求周斌呆在他身边呢。
还是用那些拙劣的谎言么？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董世琦他们单位开始进行东城区那块旧房子的测绘，包括了周斌原先租住的那幢房子，楼里原先的住户基本都搬家了，还剩余了一小部分没来得及搬的。
不知道周斌搬去哪里了，其实董世琦要是真的很想知道，去问别人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只是他目前还不敢去问，他怕问到了，自己就会忍不住去找周斌。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也许，也许等董世琦回家工作后，开始真的忙起来，会慢慢忘掉吧。
要是对这个想念了两年的人能够真的忘记就好了。
董世琦看了看自己手机里今天上午收到的短信，是先前相过亲的那个王小姐发来的，很奇妙，董世琦相亲时糟糕的表现反倒让人家王小姐印象深刻，加上他无敌的脸，据董婧琳说王小姐对他还颇有好感。
后来董婧琳又和董世琦谈了一次，她没有说什么教训的话，只是让董世琦想想他家里的人，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是喜欢就能抵消这一切的。
董婧琳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可是我也知道你没办法放弃你家里的事情，你没那个胆量，你就索性别去想……周斌。”
董世琦点点头：“恩。”
他们姐弟很和平地结束了这次谈话，董婧琳说的东西都是事实，她了解自己弟弟，她弟弟不会也不敢为了一个男人去和家里闹翻。
不过要是她弟弟敢的话，她是会站在弟弟那边的。
后面这一半董婧琳就没有说出来了，她看得到董世琦的痛苦，所以她只帮他选对他来说比较容易的那条路，不管那条路对他好不好。
很多事情不是看着好就是好看着不好就是不好的，要是时间够强大的话，董世琦应该能忘得掉。
董婧琳是这么想的，董世琦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只能懦弱地把一切交给时间去处理，时间永远是人类最后的法宝。
上午王小姐那条短信说她下午要过来这边工作，她是一个钢琴班的老师，只是因为她喜欢小孩子和音乐，所以就当老师了，钢琴班离这边很近，她顺便过来看一看董世琦。
董世琦考虑了很久，回复给她说好，她可以过来，顺便跟她说了具体的地址。
下午正好要测量到周斌住的那间屋子，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景象。
但房子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里面没有那个人了。
可是，下午房东打开周斌那间屋子的门时，董世琦却看到周斌还在，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还在，正艰难地往一个箱子里塞他那些游戏机。
“诶！老李！”周斌看到房东先进来，赶紧喊了一声：“过来帮我扶住。”
下一秒董世琦也进来了，周斌往他那边匆匆瞟了一眼，只顾着干自己的事情。
“别的东西都搬掉了吧？”房东边帮忙边问。
董世琦随同事走进里面的卧房，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他听到周斌说：“恩，电脑和被子什么的都搬掉了，这些是衣服游戏什么的小东西。”
是真的搬走了，他只不过速度慢了点，或者说拖沓了点，周斌那不到最后一天绝不干活的性格还真是要传承一辈子呢。
“新房子房租和我家比谁便宜？”房东乐呵呵地问着，他是个脾气很好的老人家。
“当然您这边便宜了，那边多收我好几百呢，我得帮别人多写好多文章！”周斌嚷嚷着，好像是收拾好了，说了谢谢，走到卧房里来。
董世琦正站在门边，周斌进来看到他，一声不吭低着头继续往里走，拿走了椅子背上挂的最后一个纸袋。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进来了，提着某家出名的点心店的袋子，是那个品位独特的钢琴老师王小姐。
她和周斌不小心相撞，周斌转头看她，两人同时说了句对不起。
“我问你在楼下的同事，他们说你在这家。”王小姐看到董世琦，羞涩起来。
“恩……”董世琦心不在焉地敷衍她，看向门外，正好看到周斌往里看，两人视线一对上，周斌立刻像被电到了般跳起来拉着箱子往外跑。
“诶哟小董，女朋友啊！”正在忙的同事问到。
“不是不是……我是他……朋友……”王小姐羞涩地笑着，把手上的点心分给别人。
董世琦像个木头人般看着室外，周斌拉开门跑了出去，一大箱子东西跟椅子腿、门槛、扶手架磕绊出不断的刺耳声响。
他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只听得到周斌箱子的声音，和他那最后像是受惊般的一眼。
董世琦突然放下手里的测绘仪往外面跑去。
周斌提着箱子跑不快，还好已经快到楼下了，董世琦追在后面也很快到了楼下，两人开始一前一后在坑坑洼洼的空地上跑。
除了小区正门，周斌往左拐，董世琦也往左拐，左边并没有站台，周斌刚想往回跑，突然发现董世琦就在他身后跟着，吓一大跳，只能继续往前跑。
可他拖着一个箱子，又长期缺乏锻炼，哪是董世琦那个长期健身房出入的家伙的对手。
才跑了几分钟，周斌就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往后看看，董世琦也停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董世琦不过去拉住周斌，是怕把他又吓跑。
“你！你追什么！”周斌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那你跑什么。”董世琦气定神闲。
“关，关你屁事……老子喜欢跑……”周斌真是跑累了，话说不利索，声音也低了八度，气都喘不匀，一点气势都没有。
“那我也喜欢跑，不行吗。”董世琦当真是胸不闷气不喘，淡定得不行。
“那你别跟着老子！”周斌气喘顺了，声音也大了。
吼完了，周斌就往反方向走，走过董世琦身边，他要去小区正门右边的站台坐车。
董世琦看着周斌慢慢走过来，然后眼睛都不眨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他还在犹豫自己是否要就这样抓住他，还是要继续追着他。
可他都决定忘记他了，虽然这决定做得无比违背他的本意。
但他遵循本意的话，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师兄。”董世琦转身喊到：“你现在住在哪里？”
周斌没有停，继续往前走，头都没有转过来，董世琦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还在楼上时周斌往里面看他的那个场景，那是他眼花么？
不是。
“师兄！”周斌走得有点远了，董世琦不放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喊到：“你有没有带上我给你的那件外套？！”
周斌终于停下来，很久很久，他才终于转身过来，“你他妈的果然看到了！你还跟我说你没看到！！！”
没等董世琦有什么反应，周斌蹲下来，哗啦一下拉开自己的箱子，随着他粗暴的动作，里面滑出几个盒子来，估计里面是他宝贝的游戏机吧。
周斌也不去捡那些游戏机，先从衣服的最底层翻出那个烟盒来，手高高地举起盒子，猛地扔了过来。
扔得不太准，只有个角砸到了董世琦的肩膀，然后拿盒子顺着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到路边的花坛里，里面的衣服翻了出来。
董世琦再不说话，看着周斌重新收拾好箱子，拖着，磕拉磕拉地拖到了那边远远的站台。
他又目送着周斌上了十七路，车子往这边开过来，周斌坐在最后一排，车窗很脏，董世琦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时间又流逝了很久，久到董世琦肩膀上的疼痛褪去，久到又有两辆十七路开过。
他裤子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董世琦才猛然惊觉一般接起，那边的同事完全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出去那么久，里面要忙死了。
董世琦没听他继续说，直接挂掉电话，蹲到花坛边捡起那件衣服。
沾了些泥，可是还很新，周斌是很细心地收好的吧。
不知道那个连叠件衣服的家伙是用什么表情收拾这件衣服的，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穿过。
董世琦把脸埋进去，现在，周斌不要这件衣服了。
他要把它带回去么？
晚上，董世琦去找董婧琳，白天他已经辞了工作，也跟王小姐说过他跟她不可能，收拾妥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近期内无法做好任何事情。
董婧琳本来要加班，弟弟来找，只能先请假回来，看董世琦喝酒，一罐又一罐，然后哭。
没出息，董婧琳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她没说，只能一张张地给董世琦抽纸巾。
“姐……我还是喜欢他……”董世琦的表情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
不，他本来就是个小孩。
董婧琳叹了口气，去抚董世琦的背：“喜欢就喜欢吧。”
“恩……”董世琦哭着哭着，就躺到董婧琳的大腿上继续哭：“他今天把我送他的唯一一件东西还我了。”
“诶哟他还留着你送他的东西啊。”董婧琳不可思议道。
前一次姐弟的谈话，董婧琳基本问清了董世琦和周斌之间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弟弟有点自作自受，可董世琦毕竟是自己家里人，做姐姐的当然要偏袒他。
董世琦哭着哭着，累了，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外面的门喀拉一声，董婧琳丈夫回来了，看到客厅里乱糟糟一片，又看到睡着的董世琦，笑道：“还没解决啊？”
“解决个屁。”董婧琳也有点烦了，她喝一口酒：“想不到我弟真喜欢上一个人会这么没出息，他还不如就像以前那样过一辈子呢。”
“是吗？”姐夫坐到董婧琳旁边，摸了摸董世琦的头：“我倒觉得世琦还不错。”
“哪里不错！你是不是什么地方都要跟我唱反调啊！”董婧琳生气，一巴掌拍到丈夫肩上。
“不错啊，他好歹还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他，要是喜欢又不肯说，才最蠢。”
“歪理！”
“是真理。”姐夫温柔地笑到：“就让他睡着吧，明天我跟他谈谈。”
“你？我还怕你把他教坏了。”
“怎么可能……”
睡梦中的董世琦不知道自己身边两人正开始打情骂俏，他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周斌最后愤怒的一眼，和躺在泥土里被人丢弃的那件外套。
没人要它了，周斌不要它，也不要董世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