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们这样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吵架吵得很没意义，虽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董世琦现在想起来却还记得周斌表情的变化，还有他狂吼着话语时声音是怎样的颤抖。
     　　董世琦知道，周斌不想对他发火，他向来不是不敢骂不敢发脾气，而是不想，或者说是舍不得。
     　　董世琦却没有反省，更没有道歉，他便按照自己的执拗继续下去了。
     　　只是没有目标的执拗是容易带来麻烦的，董世琦当时不知道，他不明确自己的目标，他到底要不要周斌，他对周斌是不是喜欢，每个问题都沉重得像块铅，他只是晓得，他现在不想放周斌走。
     　　没法了解喜不喜欢却要把那个人绑在自己身边，这是怎样的愚蠢。
     　　他过了两年才晓得自己其实幼稚得像得不到糖果的小朋友。
     　　那次吵架过后，董世琦阴郁了整整一个礼拜。
     　　目前他和周斌两败俱伤，最得意的是团支书小姐，她追到周斌了，董世琦还喜欢她，董世琦这种男人，是无比满足女人虚荣心的那种，最大的原因倒不是他自身条件有多好，而是喜欢他的女人多。
     　　可团支书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她和董世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什么太热情的回应。董世琦那张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不，不一样，以前他还保持微笑呢，现在他整张脸都是板着的，跟板鸭似的。
     　　学校里国庆的晚会马上要开始举办了，又正好是第一个月月底，编辑部每两个礼拜一期的报纸也赶上出刊的时候，董世琦在学生会免不了会遇到周斌，每次两人撞见，都是互相匆匆擦过对方，假装没看到。
     　　董世琦觉得他和周斌那个笨蛋耗着，连自己都变得笨了起来。
     　　难熬的不只是这些，难熬的是董世琦经常看到周斌与团支书成双入对的场景，两人间的气氛虽算不上多甜蜜，可周斌站在别人身边，以男朋友的身份站在那边，而不是自己这边，就够让董世琦难受的了。
     　　至于他先前说出的好像要去追求团支书的宣言，他也没有真正想过要去履行，说是说，做是做，董世琦难得的冲动造成了他和周斌大吵一架的结果，他从小就知道冲动有多大的坏处，一次的教训就够了，现在他得沉下心来，慢慢地想办法。
     　　所以董世琦每次看到那个女人站在周斌身边时，都在压抑那想方设法想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扯回自己身边的冲动。
     　　到了国庆晚会那天，学校礼堂座无虚席，还好礼堂里有空调，不至于闷热。
     　　其实现在的学生都对这种表演没有多大的兴趣，又不是有什么大明星来，每年都是唱唱歌或者演不好笑的小品，一点意思都没有。
     　　所以大礼堂里坐满的人，有些是学生会强制性出席的，而剩下的则是大一强制性抽出来的，间或夹杂点无聊过来磨时间的学长学姐，这些人估计看到一半就会离场吧。这每年一次的走形式，最主要就是做给领导看。
     　　董世琦也去了，礼堂里的椅子刚换过一轮，新的绒面很舒适。董世琦坐在那里，看台上慌乱的准备，今年这场晚会报名表演的人也不多，艺术系强拉了几个人来，压轴的是表演弹钢琴，现在那钢琴还没抬进场呢。
     　　等最后确定的具体节目单发到董世琦手上，他愣住了。
     　　第五个节目是周斌的。
     　　不是同名同姓，男声独唱，人文院行管一班，周斌，曲目【TheScientist】。
     　　董世琦翘起嘴角笑了，还是英文歌呢，他去年努力学过的那台湾男歌手的歌不学了？改学英文了？
     　　原本董世琦就不负责准备表演的名单，再加上没兴趣，他也没有了解过有哪些人会上台。现下在旁人议论着某个去年参加过某选秀还进了全国前六十强的名人今天也会来唱歌时，这一场本来完全没意思的演出却因为另外种原因变得让董世琦期待起来。
     　　然后，在过场的主持人和前面那些没意思的表演过后，周斌出来了。
     　　就是周斌，确实就是。
     　　那只喜欢嗷嗷乱叫头发永远梳理不整齐的小老虎。
     　　舞台灯光实在不怎么样，看得出来这学校确实没什么人有艺术细胞，先前那两个可笑的主持人就不评价了，光就是这个灯就难看得能把每个人都照成妖怪。
     　　可是，就算照着这样这样红红绿绿颜色惊奇的灯光，那个叫周斌的家伙看上去也很顺眼。
     　　是很顺眼，还很可爱。董世琦念高中时作文是不错，可惜只会写些应试作文，现在这个时候就文艺不起来。
     　　怎么形容好呢，真不想承认啊——真不想承认自己想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用在那笨蛋身上。
     　　董世琦看上去有些沮丧地托住了自己的额头，眼睛却没有离开，牢牢地贴在舞台上。
     　　两个主持人这时调侃完周斌下台了，剩他一个人，这笨蛋也不怯场，笑得很高兴地往台下四处看，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然后他要唱的歌前奏响了起来。
     　　他好像找到要找的人了，董世琦发现那笨蛋直直地朝这边看过来，没错，就是看向了观众席上董世琦坐的这个方向，还笑得越发温柔了。
     　　那家伙要干什么，董世琦突然不知所措起来，虽然他还是一脸沉静帅气地坐着。
     　　有个叫他心跳加速的想法在脑袋里快速形成，但是这太愚蠢了，董世琦想，太愚蠢了。
     　　他的脸还是冷冰冰的，条纹衬衫下面却裹着没法忽略的汹涌，舞台上的笨蛋在这时火上浇油一样拿话筒对这边说：“TheScientist，献给我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前奏结束，周斌唱起歌来。
     　　他的声线没太大特色，英语发音也一般，还好歌词不难，曲子也慢。
     　　“Comeuptomeetyou
     　　TellyouIneedyou
     　　Youdon'tknowhowlovelyyouareIhadtofindyouTellyouIneedyou
     　　……”
     　　前面平淡地过去，董世琦听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歌词听起来好像确实是在对他唱一样，为了见你而来，告诉你我需要你，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丽。
     　　并不是在看一个演唱技巧多高的表演，其实董世琦向来不喜欢这方面的东西，唱歌跳舞弹琴等等，他都没有兴趣，他没有艺术细胞，可他头一次这么兴致盎然地听着一首歌。
     　　“Tellmeyouloveme，
     　　Comebackandhauntme
     　　……”
     　　告诉我你爱我，回来陪伴我。
     　　如果，如果这首歌真的是对他唱的话。
     　　董世琦在歌曲末尾观众们零落的掌声里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可以马上站起来冲到后台去。
     　　可周斌那家伙却在鞠躬完毕后冲着这边傻兮兮地一笑，补了句：“林佳莹，喏，你让我唱的，我唱完啦。”
     　　台下顿时起哄声阵阵。
     　　董世琦这才发现团支书坐在他前面的位子上。
     　　他立刻站起来，转身走出了大礼堂。
     　　国庆晚会过去后三天，林佳莹接到了董世琦约她出去见面的电话。
     　　这次约会在很多目击者的证词里充满着鲜花和巧克力，一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再过几天，另外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了董世琦和林佳莹逛街的场景，从服装店到超市，男的那位手里总是提着大包小包，而女的则永远挽着身边那位的胳膊，小鸟依人。
     　　周斌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有人提醒他林佳莹的事情，旁敲侧击，周斌却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他知道的，还是他让董世琦去追的呢，最近他约林佳莹一起去吃饭也老是被拒绝，而别人嚼的舌根他老早就听说了。
     　　可他尽管知道，心里却还是很难受，不是林佳莹那么容易就被追走了，而是董世琦真的去追了这件事。
     　　有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感觉。
     　　可能董世琦很早就开始讨厌他了也说不定。
     　　所以周斌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他在大学里的恋爱只有半个月的寿命，最后居然是毁在他自认为的好兄弟手里的。
     　　真他妈扯淡。
     　　无所事事，周斌拉着别人一块出去喝酒，啤的白的黄的，小酒馆里点一点小菜能消磨很长的时间。
     　　等到天色暗了，喝酒的人散去，周斌难得没醉了就睡，他甩掉看着自己的那帮家伙，跌跌撞撞地往另个方向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他好像失恋了，但好像又不是失恋，他不喜欢林佳莹，虽然他被告白时也开心得不能自己。
     　　那是他人生里头一回被别人表白啊，能不高兴么，一高兴，脑子就昏特了，然后就答应了。
     　　反正林佳莹也不丑，脑子还很聪明。
     　　周斌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等他趴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吐完了，稍微清醒了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董世琦住的公寓外面。
     　　他出了一身的汗，汗液已经变凉，身上黏糊糊的。
     　　有点想睡，可是不能睡在这里，要是还和董世琦好着的话，他就可以去董世琦家睡了，现在，现在得回学校。
     　　周斌这么想着，磨磨蹭蹭站起来，眯缝的眼睛模糊看到个人影站在他面前，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人，是董婧琳。
     　　大美人正皱着眉看他狼狈的样子，好像嫌脏似的，想过来又有点犹豫。
     　　“这个人是董世琦的姐姐……”
     　　周斌脑子里晃过这个念头，猛然变得豪气万丈，一抬手，吼道：“哟！大美女！”
     　　然后他又被自己的喊话吓了一跳，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尾巴上的毛估计都是炸开的吧。
     　　董婧琳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来：“把脸擦干净。”
     　　周斌接过来，嘿嘿傻笑：“我脸上很脏啊？”
     　　“脏死了。”董婧琳的表情颇不耐烦，她抱着手在旁边点起根烟来。
     　　难得遇到大美女，也难得跟她说话，行，周斌给她面子，周斌乖乖地掏出张纸巾抹脸。
     　　脸擦干净了，周斌把脏的仍垃圾桶里，剩下的要还给董婧琳，大美女一脸不高兴地说：“你留着吧，手也擦干净。”
     　　周斌便低下头去继续擦，董婧琳嘴里一口烟吐出来，粗鲁得像在赶火车的中年男人。
     　　“你和董世琦吵架了。”伴随那口烟飘出来的不是个问句。
     　　周斌抬头看看这个漂亮得曾让他一见钟情的姑娘，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的脑子没那么浑浊了，可他还希望自己脑子浑浊点呢，最好浑浊到听不清大美女的问题。
     　　“问你问题呢！！”大美女的脾气不是吹牛逼的，嗓门大起来像在唱山歌。
     　　“恩！哦！”周斌又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湿纸巾掉到地上。
     　　估计董婧琳这一嗓子差不多把自己在周斌心里仅剩的憧憬吼得干干净净了。
     　　“董世琦在家里，你要不要上去？”董婧琳又问到。
     　　“不，不要。”周斌忙摇头，弯腰把地上的纸巾捡起来扔到旁边垃圾桶里：“我要回学校了。”
     　　“回学校？你把我弟搞成那欠揍的死样子就说要回学校诶？”董婧琳过来一把扯过周斌的耳朵要往楼上拖。
     　　董婧琳人是长得好看，可是某方面来说，那泼辣是承袭自她父亲的基因，再加上后天种种，家乡话一开，没骂出性器官是周斌的造化。
     　　可董婧琳发现拖着拖着，拖不动了，扭头一看，周斌扒着楼道的栏杆哭花了整张脸。
     　　男人哭是很掉价的事，周斌却哭得越发欢实，哭到一半，眼泪鼻涕实在流得不像话，就再抽出张纸巾擦。
     　　大概是因为醉吧，脑子不清楚，就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董婧琳又抽了根烟，路人来来往往的，探头探脑，以为是情侣吵架呢。
     　　过了老大一会，等周斌的抽噎慢慢停下来了，董婧琳便拉着他喊了辆出租车，报个最近的KTV名字，车子带着他们很快到了地方。
     　　其实就五分钟的车程，走也不要走多少时间，可大小姐出来不是给太阳晒的，也不是出来走路的，精贵着呢。
     　　周斌下车看到是他们常来唱歌的地方，“咦”了一声，董婧琳回头飘下句：“咦什么咦？”周斌只能噤声跟在后面。
     　　要了个包厢，董婧琳带头往楼上走，周斌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只能跟着。
     　　却未想，进了门，董婧琳皮包一放，就摆出审讯别人的架式来：“说吧。”
     　　“说？说什么？”周斌刚才哭过头了，现在说话还有点抽噎，一顿一顿的。
     　　“说你跟董世琦怎么了！”董婧琳把手里的烟摔到玻璃茶几上，“啪”！
     　　提到董世琦的名字了，周斌的头马上垂下去：“没，没怎么……”
     　　“什么没什么？！怎么能没什么？！别说没什么，我不相信没什么！”董婧琳又开始抽烟，第三支了。
     　　正好刚才点的啤酒送进来了，董婧琳拨过一罐，开了拉环给周斌。
     　　周斌本来不想喝的，他今天喝得够多了，可董婧琳硬要他喝，他便还是喝了，一口热辣辣的液体下肚，脑子腾得烧起来，好像身体里的热气都冲进了脑子，那热气溢得满满的，要从眼眶里奔流出来。
     　　周斌抹了把眼睛，董世琦，他跟董世琦没怎么，一开始就没怎么。
     　　“我听说董世琦抢你女朋友，是不是？”董婧琳问。
     　　周斌乖顺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的不怎么样啊，我见过了，长相，身材，脑子，人品，不说她垃圾已经很好了，董世琦看上她什么？”董婧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丢出来。
     　　周斌不知道，他看着手里的酒罐子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又看上那女的什么？”
     　　“没什么。”声音小得像刚生下来的小猫咪。
     　　“哦对，我听说是她追的你。”
     　　“……恩。”
     　　“我看得出来董世琦不喜欢那女的，他为什么还要追她？”
     　　“他喜欢的……”
     　　“我弟弟我还不知道？那种女的他平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喜欢那女的？你当他脑子被驴踢了？”
     　　董婧琳这么说，那就当董世琦是不喜欢吧，可是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去追，为什么要为了林佳莹和自己闹翻。
     　　周斌想起最近和董世琦相遇时，两人都对彼此视而不见的态度，就觉得心脏被什么揪住了那般。
     　　而董婧琳再问些什么，他也渐渐地听不清了，他的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没了董世琦，他是真的真的非常难过。
     　　意识快模糊的时候，周斌只听到董婧琳开始打电话，说的什么他没听清，然后周斌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