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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案子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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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字数:2165 更新时间:08-07-28 10:41
     
     白玉堂嘻嘻一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明日一早,结果自见分晓!小螃蟹,臭猫,白爷爷还有事,不与你们在这里唠叨了,却莫误了良辰吉日,美酒佳人!"说罢,一纵身,跃出窗棂,瞬时无影无踪,竟是走了!
     
      "切!还真是从来不走门!"庞昱蜷在展昭怀里,不满的咕哝。
     
      展昭微笑,抬手理了理庞昱鬓发,柔声道:"玉堂他行事就是这性子,九弟却莫要见怪。先去见过包大人,禀明事情原委,可好?"
     
     
     庞昱虽对去见包大人提不起多少兴趣,可是想了想,不愿错过了欣赏孟若虚那张郁闷的老脸,外加也好奇孟春妮如今到底怎样,便也点头同意了。二人便理发整装,去见包大人不提。
     
     
     却说那柴王自从在祖祠被展昭劫去了"新娘",自是垂头丧气,打道回府,心中闷闷不乐,外加忐忑不安,不知小师妹现在何处!也便把什么当众出丑,面上无光,一发看得淡了。待回了王府,连柴老太君追问,也只是胡乱答应了几声,也不顾祖母着急,挥走了下人,自回房去了。
     
     
     如今虽是盛夏,但今日天阴,又被展昭一搅,他回到府时,已是暮色低垂。看看天暗,欲掌灯点烛,只因心中郁郁,也未叫使女下人,便亲自动手,点起上好麝香大蜡烛。见烛焰跳跃,爆出几朵烛花来,便随手拿起旁边烛剪,修了几下。却想道:"人说烛花跳动,必有喜事。然此话在本王身上,却是不应了。今日一举,不但未能娶得师妹到手,反而将个小师妹弄丢了!唉!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又想,"咦!本王明明亲手送师妹上轿,怎地却换了人!对了!定是开封府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将师妹换走了!却换了个名曰‘小玉儿‘的女子在本王轿中,无怪师弟认识她。既是如此,师妹可保无虞。只是这一场好姻缘,变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罢也罢,师妹不喜本王,只一心要嫁她展师兄。本王又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只祝她遂心如愿罢了!"
     
      他这样想着,便要去更衣安歇。然而转过房中绉纱屏风,那烛光虽是暗淡,映的却甚是清楚,一抬头却发现床沿上竟坐着一位凤冠霞帔的新娘!
     
     
     那柴王猛然看到此景,尚以为是自己错觉。然而仔细端详,那女子虽是一动不动,然脚下有影,呼吸可闻,并不像甚么幻觉,亦不似狐仙精怪!而那体型身段,却越看越像失踪的师妹!心下一惊,便连忙三步两步上去,也不顾什么风俗习惯,一把掀开盖头!
     
      盖头一掀,柴意非顿时惊得叫出声来:"师妹!!"
     
     
     那红盖头下,可不正是孟春妮!亦是被人点了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一双眼睛泪盈盈的,眼看便是要哭!柴王见状,忙三下两下,解了春妮穴道。还未及发问,春妮便"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呜。。。。。。师兄。。。。。。是白五哥啦。。。。。。他点了人家穴道。。。。。。又把人家放在这里。。。。。。呜。。。。。。"春妮哭得喘不过气来--本来要嫁展师兄,可事到如今,却嫁了柴师兄!
     
     
     "师妹!"柴意非又惊又喜,心下却甚是欣慰--无论如何,自己本就是欲娶小师妹,如今掀了盖头,师妹到手,那轿中女子到底是谁,又是谁将师妹掉包,还与自己甚么干系!只待天明去面见包大人,拜见师傅,交接明白事情原委,便是一了百了,了结此事!
     
     
     第二天柴王果然与孟春妮一同到开封府拜见。春妮与柴王木已成舟,虽心下仍是别别扭扭,不太情愿,但毕竟女子不能休夫,也就只好应了亲事。孟若虚见女儿愿意,外加柴王亦是他徒儿,对女儿又百般呵护,便也无话了。一场闹剧了结,只是孟若虚挑起这场事来,难免犯个大宋的"扰乱社会治安"罪名,虽包大人念他年事已高,又是展昭师傅,此事除成就一段姻缘,亦未捅出什么大漏子,从宽处理,免了几十大板,却也难免蹲了几天开封府的大牢。展昭倒是孝敬,每日好饭好菜送去,只可惜庞昱却不肯饶过他,孟若虚蹲了五天牢房,便也上吐下泻了五天。逢展昭关心追问,却苦于南少林一事攥在人家手里,哪敢实说!只得苦着脸道"水土不服",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柴意非虽娶得春妮,心满意足,也难免被展昭借"切磋武艺"之名好一顿修理。然而过了几天,此事却"不知怎的"惊动了天子!立即将几人召进宫,见了柴王,免不了一顿臭骂。然而看柴王鼻青脸肿,甚是好笑,也便罢了。只罚了一年俸禄。却又开金口,许了他与春妮婚事。又突发奇想,问起那"小玉儿"之事来,却是要与展昭赐婚!此话一出,弄得展庞二人哭笑不得,有口难开!还是庞昱机灵,几句话搪塞过去。天子甚是遗憾,却也无法。此事也便到此为止了。
     
     
     谁知半月之后,卞京城又传出流言来:开封府的展护卫在外娶了个名为"小玉儿"的女子,此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时间京城上下无不慕名,但求一见。只可惜此女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世更是一团迷雾,于是难免众说纷纭,有说此女乃是贞节烈妇,恪守妇德,从不抛头露面的,有说此女出身风尘,身份低贱,遂皇上不与二人赐婚的,有说此女乃山中狐精,只因展护卫对她有救命之恩,遂移形换影,特来报恩的,更有说此女乃是天外飞仙,瑶池奇葩,展护卫乃是二郎神杨戬转世的,如此云云,不一而足,纷纷扬扬,直闹了二月有余,方才平息下来。后天子感叹,只因一段陋俗,闹出这段事来,遂掷下旨意,废除掀盖头便是定亲一俗,新人洞房,须经拜天地,挑盖头,交杯酒三礼,无此三礼,不能算是夫妇。此旨一下,外加开封府包大人执法严明,此项陋俗也便渐渐在民间绝了。
     
     告御猫
     半途认夫
     
       “遇见了一个传奇,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翻越过前面山岭,和层层白云,绿光在哪里……”
       卞京城第一酒楼樊楼三层的雅间里,螺鬓花钿的歌女手抱琵琶,轻启檀口,唱的却赫然是一首孙燕姿的《绿光》。而歌女面前的酒桌旁一名青衣小厮垂手而立,桌前坐着一位轻纱羽衣的美貌少年,白皙手指随着歌声轻轻在桌上敲着拍子,只是那眉头上却有掩不住的郁郁神色。
     
       “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我的生命里,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
     
       “行了行了,不要再唱了。”
     
       庞昱无力的挥挥手,止住了女子的歌声。那女子柔声应了一句“是”,便轻轻站起身来,怀抱琵琶站到一旁,却不出雅间,只偷眼看庞昱。庞昱注意到她,便又挥了挥手,唤了一句“墨香”。那青衣小厮便上前来,向歌女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那歌女行过万福,欢天喜地下楼去了。
     
       看歌女离去,庞昱却失望的长叹一声,闷闷不乐的靠在窗前。窗户半掩,街上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听的异常清楚,而樊楼楼下卖唱妇人的歌声更是清晰传来,虽是寻常民歌村谣,却婉转悠扬,庞昱不由得凝神侧耳倾听了一会。
     
       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这些现代流行歌曲确实不适合古人?怎么卞京城第一名楼樊楼头牌歌女的歌声,却愣是不如楼下一个卖唱妇人的歌声动听呢!
     
       庞昱又叹了一口气,向楼下看去。那卖唱妇人来此也不过几日,粗布衣服,却有几分姿色,拖拉着两个孩子,每日只在樊楼楼前怀抱琵琶卖唱。听她唱词,仿佛是感叹被丈夫抛弃,特上京来寻夫。樊楼的人见她可怜,又见那两个孩子幼小,也不赶她。她唱功甚好,每每能让过路行人唏嘘,一日下来倒也能赚得温饱。庞昱见此情状,也同情她,唤过墨香,叫他下楼给那妇人送些银钱。见墨香下了楼,递过银钱,看那妇人收下,磕头谢恩,庞昱便又叹一声,靠在窗边出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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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盖头一案方才了结,骥儿便满了三月。庞老头极其看重这便宜孙子,郑重其事的办了酒席,穿了百家衣,剃了胎发。又拜了高僧,求了寄名锁护身符。庞骐满三月,展昭自是免不了出席,也借此机会赔了红盖头一案闹出的不是,倒与庞昱重归于好了。只是庞老头看到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仍是不给他好脸色看。可看儿子与人家好的蜜里调油,两个人坐在一起唧唧咕咕说悄悄话儿,不时的眉开眼笑,也便没有办法,只装看不见便了。
     
     只是开封府事务繁忙,包拯包青天虽身为开封府尹,倒也不是一年到头窝在这卞京城里的。他以清正廉洁之名远播朝野内外,对待犯人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直把个卞京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不仅没有地痞流氓作奸犯科,便连那些一贯在京城里作威作福的豪门子弟,皇亲贵戚也收敛了许多。眼看这几月闲来无事,大宋天子赵祯也便盘算给他找些事做,正好山东齐州又发了水灾,饥民遍地,于是赵祯便顺水推舟的一道圣旨叫这位包大人出巡赈灾去了。包拯出巡,展昭自是得陪同,只可怜庞昱又没了乐子可找,每日直是无聊透顶。这也罢了,本来还有个白老鼠陪他玩,虽然免不了每日调戏——“调教”加“戏弄”,是为调戏——他,但总算还能找出点乐子来。然而几日前江宁婆婆长久不见这滑溜小耗子,特特上京来寻,揪着耳朵扯得白玉堂吱哇乱叫,拖回江宁酒坊去了。白玉堂一走,庞昱无聊之极,心中郁郁,又无可奈何,不由得就加倍的怀念起二十一世纪那些五花八门的娱乐项目来。本想电脑游戏什么的不指望,流行音乐自己总是会些吧,便每日在庞府抱着骥儿,哼些小曲,自娱自乐,也算消磨时间。只是庞昱忽有一天忽然发现每当自己哼曲唱歌的时候总会有人在旁边偷听,而且还为数不少,而且还听得挺乐呵的,才忽然顿悟自己唱歌是唱给别人听,心下顿时很是不爽,便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别人唱给他听,今日便特特来了樊楼,费了好大力气才好歹教会歌女一首《绿光》,可惜逼古代人唱这些流行歌曲,还就是出不了那个味儿!
     
       庞昱百无聊赖,外加懊恼透顶,干脆倚在窗口,听着楼下卖唱妇人的唱腔,无聊的打量起外面的景色来,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想的全不是自己的事。按说展昭这家伙月前奉旨陪包大人出巡,算算也过了快一个月了,眼看都已经入秋了,这也该回来了吧!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此言果真不虚。他刚刚这么一想,便听楼下一阵锣鼓,樊楼楼前原本拥挤的行人自动的让开一条道,有人高喊:“包大人来了!”
       咦,回来了吗?庞昱兴奋,连忙探出头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只见远方徐徐行来一顶黑幄官轿,轿前两人高举“肃静”、“回避”两面朱红金字大牌,正是王朝、马汉,后面两个抬轿的,却是张龙、赵虎。
     
       按大宋仪制,凡钦差回城,道旁百姓必须行跪拜之礼,以示尊重。但包大人爱民如子,临行前特别奏请圣上,将这一条规矩免了。因此如今虽是官轿通行,然道旁除了那方来汴京的卖唱妇人与两个孩子,却别无一人下跪,摩肩接踵,找起人来甚是吃力。然而汴京百姓崇敬包大人,倒也不曾拥挤喧哗,反倒很自觉地向两边让了开来,再加上庞昱居高临下,倒也看得清楚:那轿前一身大红,手执宝剑、帽带飘扬、气度稳重的护卫,不正是随包公出巡归来的展昭么!
     
       见到故人,庞昱自然兴奋,当即便想打招呼,然而包大人在前,不便太过放肆,不好出声呼唤,只得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挥手。
       展昭倒也眼尖,一眼便看见樊楼窗口的庞昱,眼睛亮了亮,唇角浮上一丝笑意,趁着官轿从庞昱正下方经过的功夫,不为人所察的向他挤了挤眼,轻轻一拱手,便是示意已看到他,只是碍于公务在身,不便上楼叙旧。
     
       庞昱虽任性,却并非那种不通事理之人,再加上平日与展昭混的极熟,也知道他身在官场,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因此倒也不怪他。只是内心深处,难免有些郁郁,却也无法,只得在窗口看着展昭一步步走远,心里盘算着这次要不要利用庞老头或是自己那个贵妃姐姐——现在好像是皇后姐姐了——向赵祯施加一下压力,逼他放这位四品带刀护卫几个星期的假,不说别的,只那家伙说要带自己去常州玩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他正这么盘算着,楼下的官轿却已走到樊楼正门。谁知官轿经过樊楼门前的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那樊楼门口拖拉着两个孩子卖唱的妇人却猛然站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向轿前那一身大红扑了上去!
     
       “官人!你让奴家找的好苦啊!!!”
     
     
     百口莫辩
       “官人,自你走后,奴家日思夜想,茶饭不思。苦等数载,不见你回归,只道是你遭了不幸!家中无主,奴一人苦捱光阴,也曾想过要改嫁,又因孩儿幼小,终是断了这念头。因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正奴家母子三人在家乡眼看也过不下去了,索性上京寻夫!所幸老天有眼,官人!奴家可总算找到你了!”
     
       “这位大嫂,展某真的与你素不相识,别说结发,便是面也从未见过!你又为何一口咬定展某是你丈夫?莫不是认错了人!”
     
       展昭立于开封府大堂,面前是跪在地上啼哭的妇人与两个孩子,身后是目瞪口呆的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周围是一圈衙役诧异的眼光,哭笑不得。
       他招谁惹谁了!月前与包大人上齐州赈灾,饶是忙得脚不沾地,累死累活,心中却始终隐隐牵挂万里之遥的卞京。却又恰逢八月十五,中秋月圆,虽是众人与灾民团团过了个节,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只得卷帷望月空长叹!好容易将一切事体理妥,马不停蹄赶回卞京,本以为又可与玉堂九弟等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好好抒解一下别来思念,谁知却无端端冒出个卖唱妇人,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扑到他身上大哭不说,还一口咬定他是她失散六年的丈夫!这却是唱的哪一出!
     
       谁知听他如此一说,那妇人却哭得更厉害了,凄切道:“官人!你……你不认得奴家了么?奴家是玉莲啊!是你的湘儿啊!你看,还有你的两个孩子——”说着便将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孩儿拖过前来,“兰儿,麟儿,都这么大了!兰儿,麟儿,你们不是常向娘要爹吗?如今爹便在眼前了,快叫爹!”
     
       听那妇人一说,两个孩儿顿时像商量好了的一样,一左一右扑上前来,一人抱住了展昭的一条腿,连哭带喊,只叫爹爹!那妇人声泪俱下,更是楚楚可怜了!展昭挣也挣不开,又不敢使劲,直弄的百口莫辩,只得回头望向包大人,无奈道:“大人!”
     
       包大人费了半天劲才把大张的嘴巴合起来,咳了两声,道:“这位……大嫂,依本府之见,你与两个孩子远道来卞京寻夫,如今且不论展护卫是否真为你的丈夫,总要先略作歇息,将前因后果说明,本府才好与你主持公道。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公孙策原本瞪大了眼睛,只顾看面前的这出戏,突然被包拯一叫,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道:“哈?”随即恍悟,忙站起身来道:“学生在!”
       “你先将玉莲母子三人带下堂去,好好安顿。待弄明白事情原委,再来本府前折辩!”
     
       “学生明白。”公孙策拱了拱手,扶起跌坐在地的玉莲并那两个孩子,退入后堂去了。
     
       眼看麻烦离去,展昭这才有空喘了一口气,顿觉哭笑两难,向包拯拱手委屈道:“大人,属下冤枉!属下冤深似海!”
     
       包大人挥了挥手,止住展昭下面要说的话,安慰道:“展护卫你不用说了。本府亦知展护卫决不会是那种抛妻弃子之人,但此件事情,极为蹊跷——本府听方才那妇人,似乎是常州口音?”
     
       “是。”展昭无奈,拱手道:“属下听得明白,那妇人确实是属下家乡口音。”
     
       包大人背着手在堂内踱了几步,皱眉道:“本府看这妇人,面上神色,举手投足,答言应对,都活脱脱似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并无一丝一毫可疑之处!若不是展护卫你跟随本府多年,说不定本府便会当堂认定此女所说是真!——更是一口正宗常州腔——展护卫你确实未见过这妇人?”
     
       “大人!”展昭斩钉截铁,“属下确实与她素昧平生!”
     
       “如此一来,便是此妇在撒谎了?然而她又为何一口认定展护卫你便是他的丈夫?若不是认错了人?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包大人在书房里踱着圈子,“看来还得好好盘问一下这名妇人,看看她到底所为何事才好啊……”
       他正在那边走着,却只见公孙策急匆匆进来了,伏在包大人耳边说了什么。包大人一听,直起身子,双目圆睁,惊诧道:“有这等事?不行,本府要亲自询问此妇!”话音未落,便不顾展昭尚欲分辩,随着公孙策急匆匆出去了。
     
       “大人!”展昭见包拯离去,无可奈何,只得转向尚且呆立堂前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苦笑道:“诸位弟兄……”
       “展、展大哥!”愣头青赵虎被方才那妇人震了个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真有了老婆孩子吧——那,那那天你娶的新娘子咋办?!”
     
       “赵虎!”展昭一听,顿时哭笑不得——这楞爷们不会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说,叫他那么一说,倒真像自己与那妇人有什么关系一般!无奈之下抛弃那四个兀自呆若木鸡的大老爷们,转向从方才起就站在一边的庞昱:“九弟,你看这事——”
     
       “很好呀!”庞昱背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哪,既然你都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那骥儿就找个日子正式过继给庞府吧!还有,好歹也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家大老远找来,正好你也刚出差回来,就干脆好好的放个假,顺便旧情重温一下!这样,夫妻两个说话我就不好打搅了,等你和你夫人和好了以后别忘了介绍一下就行,我先走啦!拜拜!”说完竟是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九弟!”展昭一惊,眼看庞昱要出开封府大门,忙抬腿欲追,无奈公孙先生又从后堂出来,张口便喊“展护卫!”
     !展昭遂知包大人呼唤,也便只好住了脚,眼睁睁看庞昱出了衙门。摇摇头叹息一声,又苦笑了一声,回身跟着公孙先生进后堂去了。
       “奇,奇!此事甚奇!”
     
       展昭跟在公孙策身后一步迈进书房,便见包大人皱眉背手在房中绕着圈子,边绕边道:“此妇不可小视,不可小视啊!唉……”长叹一声,不作声了,只是眉头锁的更深。
       “大人。”展昭拱手行礼,出声呼唤。包大人却不回答,只慢慢捋着颌下长须,似在沉思。
       公孙先生面有难色,扯了展昭一下,悄声道:“展护卫有所不知。学生安顿好那名妇人,便将她细细盘问。谁知那妇人一问一答,滴水不漏,不仅展护卫的家乡籍贯,历年往事,家中人口,甚至连展护卫你的生辰八字都所知甚详!便是包大人亲至,亦找不出漏洞,盘问那两个孩子,却也问不出什么,不是一个字不吐,便是一问便哭!展护卫,这实在是……虚实难辨啊!”
       “什么?!”展昭一听公孙先生所说,顿时吃了一惊——他方才跟着公孙先生一路向书房行来,便暗暗将家乡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回忆了个遍,越发肯定从未见过一个名唤“玉莲”的妇人,便是听也未听过此名,更休提与她结发同枕,还诞下两名孩儿!然而这妇人竟然对他了若指掌,连生辰八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展昭越想越心惊,亦是心急——莫名其妙冒出来个结发妻子,更是糊里糊涂的成了两名孩儿的父亲,却叫他如何不急!当下便急道:“大人!展昭确实连见都没见过那名女子,又如何成了她的丈夫!更遑论那两名孩儿!大人如若不信,展昭可当面与此妇对质!”
       “展护卫你莫要心焦。”包大人听展昭如此说,摆手道:“展护卫你跟随本府多年,本府岂会不知你是何等样人?只是这名妇人,极是蹊跷。若说她胡乱认夫,又怎会对展护卫你知道的一清二楚?若说她是受人指使,有备而来,欲在本府面前告下展护卫一个抛妻弃子之罪,却又无状子,亦未拦轿鸣冤。问她与展护卫你怎生相识,如何定亲,她只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余一概只字不提。然而若问她展护卫你的饮食习惯,性情爱好,却又知之甚详!此妇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不该知道的她全不知道,委实棘手啊!唉!”叹一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见包大人叹气,公孙先生在一旁道:“以学生愚见,现下仅有一事可成定论,便是那妇人确实是从常州而来。大人口音或可模仿,孩子口音,却是假不得的。”
       包大人摇头道:“不一定。若是有人刻意构陷,从常州采买两名小儿,教他认展护卫为爹爹,岂不便宜的很!”
     
       听包大人如此说,公孙先生颔首不语。然而展昭却心急,焦躁道:“大人!以大人明见,如今却如何是好?”
     
       包大人沉吟一阵子,决然道:“依本府之见,此妇如此行事,多半是有难言之隐。且本府见几次她锁眉,有欲言又止神色。既是如此,且暂将她在府中安顿,待寻机慢慢盘问,或可打消她心中顾虑。展护卫,你且找个客栈暂避。或者,回你的护卫府也是好的。”
     
       见包大人发话,展昭苦笑一声——他并非不知包大人用意,便是要稳住此妇,待她自露马脚!然而夜长毕竟梦多,此事关乎他的“名节”,又如何能安心就这样拖下去!但既然包大人都已经如此决定,自己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抱拳行礼道:“属下明白。如此属下这几日回家稍息便了。”
     
       包大人微微点头,摆了摆手,展昭便当即告辞退出。从边门回了自己的护卫府,但见门窗紧闭,触目皆是尘灰蛛网,蔓藤杂草,满目凄凉光景,便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屈指算算,距月华去世已二月有余了。自发妻离世,他害怕睹物思人,又勾起一腔凄情,正好府中事务也忙,便索性将护卫府大门紧锁,自茉花村省亲归来,便不曾踏进家门一步。如今故地重回,昔人不再,倒生出些“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凄然之意来了。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掸掉几丝蛛网,看那窗棂门扉,便想起月华在世时光景,随即又想起骥儿,顿觉难抑心下思念之情,遂寻思去庞府探望,却又忆起庞昱方才不由分说告辞,似又是赌气,心中无奈,便盘算起去庞府告罪来。然而忽又想起今日蒙受的不白之冤,顿觉气苦无比,一口闷气上撞,心道:“展某如今摊上这等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之事,却叫我往何处申冤!所幸包大人不信谗言,这也罢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被那妇人所惑,不信展某清白,却也情有可原。只是九弟啊九弟,展某视你如同手足,你亦不是不知展某品性,展某如何是那等人面兽心之人?怎么连你也信不过展某?”又想,“我对九弟,自认推心置腹。然而看他此人,平常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蒙蒙胧胧,神神秘秘,总似有些奇异之处。但若要细追究竟,却反而又无迹可寻,只觉他年幼天真,不通世事。忽而任性妄为,忽而又知情达理,竟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曾轻轻试探过几次,总被他拿话岔过去。莫非他心中竟是终究存了那门第高低之念,并未真心认我这个大哥?也罢也罢!若是他也不信我,这一声兄弟算是白叫了。还去见他作甚!莫非真要死皮赖脸,粘上人家不成?倒不如痛痛快快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罢!以后见面,或许还能客气几声!”如此想着,便断了去庞府的念头,只赌气回房去睡了。
     
       先不论展昭这边如何。却说庞昱回了庞府,先去抱了一会骥儿。却不知不觉发起呆来,连孩子饿了要吃奶也未觉,直到骥儿哭闹不止,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孩子交与乳母,自己到房间里拉起小提琴。却又心神不定,连连弄错音阶,连将高音4当了低音4这种低级错误,也是有的。明明熟悉的曲子,拉到一半却忘了谱!顿觉郁愤,干脆扔下小提琴,漫无目的的在府里晃来晃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谁知他今日手气似乎格外不顺,浇花碰翻花盆,看书又扯烂了书页。想骑上雪风到城外遛一圈,偏偏天色又晚了。干脆到书房磨了墨,打算练一练自己那笔臭字,谁知又弄洒了墨汁,好好的一身月白色侯爷装全成了泼墨山水,直弄得庞昱心烦意乱!
     
       在第N次把冷水当成热水倒进茶壶泡了茶结果当然是不得不喝冷茶之后,庞昱终于再也坐不下去了,干脆将茶壶一推,手里的书卷一扔,呈大字型摊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话说还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展昭的事又不是自己的事,再说他们俩夫妻团圆碍着自己什么了?怎么就是静不下心来呢?
     
       不行不行不行!庞昱猛摇头——冷静!一定要冷静!
       吐纳几次,做了几个深呼吸,逼的自己静下心来,庞昱凝神沉思——要说展昭抛妻弃子,那绝不可能!不用说自己如今与这个真人版的展昭混的铁哥们一样熟,就算自己从未来过这大宋朝,单凭电视和小说上对他的描写,自己也怕是绝不会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那个妇人又怎么解释?还有那两个孩子——要说她认错人,庞昱是打死也不相信。本来嘛,别人认错也就罢了,自己的老公,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那么,就只剩那个妇人无中生有、信口雌黄这一种可能性了。庞昱皱眉,心下却微凉了几分。展昭是江湖出身,后来却入了官场,虽是问心无愧,却也难免遭人侧目,仇人亦是不少。虽江湖人向来自诩行事光明磊落,一般不屑于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来败人清名,然而那些死在包大人御铡之下的皇亲贵戚、劣绅土豪,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家人朋友不迁怒于展昭身上,不拿他来撒气?就是自己的这个庞老爹,要不是那仁宗皇帝耳朵根子软,外加自己穿过来,还不知要怎样整治开封府!更何况官场向来是是非之地,那些表面一派正气凛然的政敌们暗地里什么招数使不出来!买两个孩子,教唆一个妇人,叫她到包大人面前告下展昭一状,诬他是个没良心的陈世美,虽说清者自清,然而人言可畏,展昭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善于言辞的人,这一下可不是让他浑身上下长嘴也说不清.
     
       庞昱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凉,猛地想起一种可能性来,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天哪!该不会这女人想诬告吧?!现代的《包青天》他虽然没看过多少,但《铡美案》那可是耳熟能详的,包大人对这种忘恩负义的薄情郎一向是下手不留情,他那三口铡刀又是出了名的如同计算机死咬密码般只认罪状不认人,到时候可别来上个换了主角的《铡美案》!虽然那个包黑子决不会这么轻易的就信了那妇人的花言巧语,可这古代侦察技术不高明,又一贯认为人证重于物证,且这种家务事谁断的清!更何况这大宋朝也没有什么亲子鉴定DNA探查之类的先进技术,本来有一个滴血认亲还让自己给否定掉了,自己要说那个妇人在撒谎,首先拿不出物证。而展昭自小失父,母亲前些年又病故,妻子也已去世,如今除了一个襁褓中的骥儿,再无什么走的近的亲朋,更是连人证也找不出来!再说诬告嘛自然是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万一那女人受人指使,伪造了人证物证,别说包大人,就是天下人都不相信展昭会作出这种事,又有什么用!
     
       庞昱越想越心惊,顿觉自己决不能置身事外,心一横,也不顾刚才尚与展昭赌气,便要去开封府问他一个水落石出。然而看看天色,却是已晚了。料想如今开封府怕是已府门紧闭,也只好暂时压下此念,只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去查一个究竟,回房睡觉去了。
     
     真假难分
       庞昱说是睡觉,可哪睡的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胡乱吃了几口饭,在房内闷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估摸开封府包大人也该下朝,便匆匆唤了墨香,亦未多带人,备了一顶小轿,晃晃悠悠朝开封府去了。
     庞昱如今与开封府混的极熟,门口衙役捕快见是他来了,只当他是来找展昭的,也不拦他。庞昱也不解释,三步两步冲进府衙,七拐八绕绕进包大人书房,却见包大人双眉紧锁,来回踱步,似在凝神沉思,嘴里还念念有词“常州,常州……”对庞昱到来竟一无所知。庞昱叫了他几声,也没反应。没奈何,只得走近,在他肩膀上一拍。
     
       冷不防被这么一拍,包大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庞小侯爷大驾光临,连忙招呼看座。公孙先生却不在,听说是去给昨日那位名唤“玉莲”妇人的孩子看病去了。庞昱牵挂展昭,无心问他这个,亦无心客套,便开门见山,问道:“包大人,关于那个玉莲的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听庞昱问起此事,包大人微微一怔,随即便叹道:“小侯爷可是为展护卫之事焦心?侯爷可算正问到点子上了。这名妇人,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一时之间,虚实难辨。本府亦曾安慰试探过几次,见她不时皱眉犹豫,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却总是开不得口。本府亦有心追逼,却又怕操之过急,引她疑忌,反为不美。此妇初到开封,若真有甚么难言之隐,千古奇冤,心存疑虑亦是平常。观今情形,总要让她安下心来,道出真相,才是上策啊!”
     
       大哥,你的意思是还要等?庞昱满脸黑线——我说包大人啊包大人,你是不了解“人言可畏”四个字的可怕还是低估了这卞京城里老百姓的八卦程度?现在离玉莲在樊楼门前拦轿认夫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卞京城里的谣言就已经满天飞了!要是再等下去,恐怕到那女人安了心说了真相,整个大宋也就差不多全知道这“御猫”展昭展护卫抛妻弃子,背义忘恩了!不行!怎么能再等下去!怎么也得想个办法,逼出这女人的实话才是!至少也应该提醒这位包青天一下,这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能看这女人可怜兮兮就轻信她,不要忘了诬告这个可能性啊!
     
       想到这里,庞昱忙道:“包大人!那女人有没有可能是在诬告?”
     
       包大人听他如此问,叹了一口气,紧皱了眉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犹疑道:“本府也曾想到过此种可能性,然而考虑再三,始终不像。本府曾试探过那名名唤玉莲的妇人,若展护卫执意不认她,却待怎样,谁知她却道若真是如此,也是她命里注定,只求开封府能收留她和孩子,其他一概不论!本府再三试探,她始终不提‘上告’二字!如此情状,委实叫人难以判断啊!”
       倒也是。庞昱暗想。这女人虽然始终死咬展昭是她丈夫,可是既不要求认夫,又不要求上告!这也太奇怪了!平常人去干什么事情,或是为财,或是为情,又或者是复仇, 不管明不明显,总是会有一个动机。可在这女人身上,却偏偏看不出动机!如同我们看见木偶在台上表演,却看不见木偶背后遥控的丝线!这女人动机不明,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想,庞昱又问:“包大人,这女人一再说她是展昭妻子,难道有什么不可辩驳的证据吗?比如定亲信物什么的?如果没有,不是很容易就被揭穿嘛。”
     
       包大人长叹道:“正是此处虚实难辨,真假难分啊!虽无定亲信物,然不知怎的,这妇人对展护卫竟然知之甚详!若论乡土人情,出身籍贯,这妇人与展护卫同是常州来的,那也便罢了。可这展护卫的生辰八字,饮食习惯,平日爱好吃什么穿什么,她却一清二楚,没有说不出来的。问她展护卫父母名讳,亲朋好友共有几人,姓甚名谁,她却拿‘父母名讳,官人未告诉奴家。至于亲朋好友,官人行走江湖,奴家一介女流,不好问他们男人的事’来回答。虽回答不甚清楚明白,然女子婚后应恪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不出来也没有甚么奇怪的。如此一来,本府也不敢妄下结论。然本府已派人去了常州,查探此妇底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查一个水落石出!”
     
       包大人如此说,本是为将案情说一个清楚明白,外加保证还展昭清白,安一安庞昱这个小侯爷的心。谁知刚听见“展护卫生辰八字,饮食习惯,平日爱好吃什么穿什么,她却一清二楚,没有说不出来的”一句话,庞昱满脸黑线便顿时尽数转化为青筋——好你个展昭!庞昱冷笑,自己本来还以为这名妇人是在诬告,抱着满腔希望特特跑过来澄清,结果呢?人家连那家伙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了!这真的是在诬告吗?须知那姓展的未入公门之时好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侠,都说落花有意随流水,又有人不风流枉少年,自己就不相信他能没有几个红颜知己!谁知道那家伙年轻的时候欠下过别人什么风流债,现在债主连本带利找上门来了,关自己什么事啊!自己却在这里瞎操什么心,还真是犯贱!
       庞昱这么一想,本已经熄下去的一腔闷火却又“腾”的一下窜上来,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既然如此,包大人素来清正廉明,更是断案如神,料想必能还展护卫一个‘清白’的。这样,本侯一个外行人就不便在此越俎代庖,指手画脚了,免得碍了大人破案!本侯这就打道回府,静候大人佳音!”说完便站起身来,也不管包大人挽不挽留,脚下生风,直奔府门,头也不回,竟是要走!
     
       包大人见庞昱要走,忙唤“小侯爷”。然而庞昱性子一上来,脚步迈得飞快!理都不理,赌着气,只是要回庞府去。谁知刚迈过书房门槛,却忽然听有人喊“别跑!”方要转头,身子却冷不防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顿时脚下一晃,站立不稳,幸亏手疾眼快在门上扶了一下,才免得栽倒。却听得“咚碰”一声,接着便是哇哇大哭,原来是撞他的那人栽倒了。庞昱定睛一看,却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红袄绿裤,头上梳了两个抓髻,此时大概是撞痛了,也不爬起来,兀自坐在地上嚎哭不止。
     
       人不大,力气倒不小!庞昱无奈,可又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只得走过去,将女孩儿拦腰抱起来,哄道:“别哭了!撞痛了哪儿,给哥哥看看……咦?”
     
       那孩儿甚是年幼,庞昱抱着她,一只手却正正好托在了孩儿裆间,顿觉手下糯软,再仔细一看,竟是个带把儿的!这哪里是什么女娃儿,分明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儿郎!
       猛然发现孩子是个男的,庞昱吓了一跳,怔了一下。还未等开口说什么,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兰儿别跑!”声音却甚是熟悉。回头一看,只见公孙策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细眉俊目,面貌依稀在哪里见过,正是昨日在樊楼门前拦轿认夫的玉莲!
     破绽
     
       公孙策奔至近前,见庞昱抱着那孩子,愣了一下,抱拳作揖道:“见过小侯爷。”
       那玉莲本跟在他后面,见兰儿在庞昱怀里哭闹,方要伸手去抱,忽听公孙策一声“小侯爷”出口,立时慌得手足无措,那伸出去的手如同被烫了也似缩了回来,急忙低眉潋眼,屈膝深深道了个万福:“民妇见过小侯爷。”行完礼便闪到一边站定,仍是低着头,却不时抬眼看几眼庞昱怀里的孩子。
     
       庞昱甚是不喜这妇人,本不愿搭理她。然而看此情状,这玉莲多半便是兰儿的母亲了。如今自己抱着人家的孩子,总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便清清嗓子,不情不愿道:“这孩子可是你的?”
     
       玉莲听庞昱提起孩子,忙低了头道:“正是民妇之女。”
     
       “……”庞昱满脸黑线,什么“民妇之女”,这孩子明明就是个男孩儿,却偏要当女孩子来养!虽然他也知道这古人怕孩子夭折,认为女孩儿命贱好养活,因此凡生了儿子,直到七八岁为止多半都做女儿打扮。就是自己这个小侯爷,小时候也被当女儿养过。然而他一直怀疑,这些古人这样养下去,难道就不怕自己儿子长大后心理性别错位,出现同性恋倾向?
       不过怀疑归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没多少资格说话。庞昱摇摇头,抱起孩子,嘴里道:“喏,还给你!”便要将兰儿向玉莲怀里递。
       庞昱将孩子递过去,玉莲慌忙伸手来接。然而这么一递,两人距离极近,庞昱却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香气?庞昱一愣,又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那香味愈加清晰,而且似乎是从眼前这名妇人的头发上传过来的!
     
       自古妇人女子,多用胭脂铅粉,本来身上传出香气,也无可厚非。然而不巧庞昱却认得,这香气并非那些寻常脂粉,而是名唤“几度春”,是一种富贵人家用来薰衣物的香料。只因以这种香料薰过的衣物香气经久不褪,就算在柜子里放了两三个冬天,拿出来的时候仍可闻到隐隐的香气,从而得了这个名字。庞府的衣物从来都只用这种香料薰,庞昱本嫌这香气太腻人,欲叫墨香换一种,然而听墨香说这是他那个过世的娘生前最喜欢的香气,也就未再坚持,时间一久,倒也习惯了,故而认得。可是这“几度春”在大宋虽不是极为稀有,却也价格不菲,一两香少说也要好几两银子,豪门富户用也就罢了,平民百姓怎么可能用得起?
     
       莫非眼前这位玉莲,还是个出身大户的大家闺秀?庞昱留了个心眼,借着将孩子递过去的机会,装作不经意的扫了几眼她的手。看人要先看手,这是某位侦探界先辈总结出来的真理。然而那双手虽然白皙,却绝不娇嫩,手心指腹上甚至有一眼便能看出的老茧,明显是个做惯粗活家务的妇人之手,决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庞昱疑心顿起:若真按她说的,她是展昭的妻子,特来汴京寻夫,展昭六年前入公门,可这个兰儿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四岁,年纪不对,怎可能是展昭之子?好吧,退一步讲,小孩子不容易看出年纪,且算个五岁,就算这女人本是个小姐,过了门之后操持家务,将手沤的坏了,可这香气又是怎么回事?“几度春”虽然时效长,可过了六年之久,除非不时薰香,否则再浓烈的香气也该褪尽了。然而“几度春”价格昂贵,依展昭的性子,绝不会用这些奢侈品。再说了,这“几度春”本是用来薰衣服的,香气略带辛辣,有驱虫之效,有谁会用它来薰头发?除非……
     
       除非,除非这女人是个佣人!庞昱脑中灵光顿现——凡大户人家中的衣物,皆要由女佣来薰香。久而久之,凡负责薰衣的侍女,不仅衣物,头发上也会带上香气。且女佣平日要干粗活,手上有老茧乃是常理。若是这样,这两个疑点也就说得通了。可是——展昭虽不是什么皇亲贵戚,家道也已经中落,可毕竟也曾经门户高贵,从“巨阙”是他家传宝剑来看,恐怕祖上的官也不会小!这大宋朝结亲最讲究门当户对,以展昭的家世,又怎会容他去娶一个佣人?!
     
       那这女人,为什么自称是展昭之妻?她又是从那里得知展昭的习惯爱好乃至生辰八字?难道背后有人指使?可是幕后黑手又怎么会启用一个做过佣人的女人,而且还任由“几度春”的香气残留在她身上,留下这么一个破绽?而那两个孩子,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吧!一种极其乌龙的可能性猛然在脑中爆出,庞昱的脸色顿时黑了半截——ohmygod!这女人该不会是自己那个庞老爹派来的吧?!话说这庞老爹一贯从来不给开封府的人——特别是展昭——好脸色看,难不成是他怨念自己和展昭走的太近,特意派来挑拨离间的?
     
       上帝啊——庞昱满脸黑线,千万不要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看看玉莲已从自己手中接过兰儿,庞昱尴尬的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个……这位玉莲……大嫂,本侯已听说你的……事迹了,你恪守妇道,以夫为天,含辛茹苦抚养孩子,实在可嘉。不瞒大嫂,本侯正是当朝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待此事了结,本侯欲将你的事迹禀报家父,他老人家一向欣赏像你这样的忠烈之妇,定会夸奖,说不定就禀报圣上,为你讨个封赏!你看怎么样啊?”潜台词: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不要以为能瞒得过去,我就是你的少主子,庞老头是不会瞒我的!你如果真是庞老头派来的,不管明说还是暗示,都先给我吱一声,我好酌情而定怎么处理!
     
       庞昱自以为暗示的很明显,谁知那妇人听了他的话,却是慌忙道:“民妇草芥之身,怎敢劳动小侯爷!且民妇所做之事,都是应该的!不瞒小侯爷,民妇唯恐此事传扬出去,有辱我夫声誉,民妇并不敢妄求封赏,还斗胆请小侯爷不要声张了吧!”
     
       嗯嗯嗯?不承认?庞昱用研究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位妇人,这女人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根本就与庞老爹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是他的暗示不够明显?不行,不放心!还是要再试探一下,争取彻底排除庞老爹的嫌疑自己才能安心啊!
     
       庞昱打定主意,方要再开口问,那玉莲却似乎不愿再跟他多说,慌慌忙忙的行了个礼,侧过身去,低头道:“小侯爷,贱妾是有夫之妇,与男子相谈有违礼节,还请小侯爷容贱妾先行告退!”
     
       ……有没搞错。庞昱脸色更黑——据他所知,这大宋的礼数还没有严苛到这种程度吧!说几句话就算是私相授受?更何况旁边还跟着一个公孙先生!明显是在找借口!这个玉莲不躲包大人,不躲公孙先生,怎么就偏偏躲自己?肯定有问题!
     
       不过,这一下倒也可以证明这个玉莲不是自己老爹派来的。也罢,她要走就让她走,反正开封府就这么点大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等自己好好和包大人公孙先生商量一下,还怕逼不出她的底细来!这么一想,庞昱的心放下一半,便斜眼看玉莲背过身去拉了兰儿,哄道:“兰儿乖,咱们回房去!”
     
       谁知玉莲这么一说,本来还算安静的兰儿竟然“哇”的一声大哭不止,拼命挣扎道:“我不要!我不要回房!我不要扎针,不要吃那么苦的药!”
       “兰儿听话!”玉莲见兰儿挣扎不止,忙紧紧拉住。公孙策也在一旁劝道:“兰儿乖!吃了药,病才能好!”
     
       咦?这孩子有病吗?庞昱怔了怔,随即想起方才包大人确实说“公孙先生给玉莲的孩子看病去了”,看来这孩子八成就是这个兰儿了。可是——看不出来啊!这孩子不是挺精神的么,刚才还在走廊里乱跑!
     
       庞昱正左看右看,不料兰儿见玉莲拉住自己不放,却是急了,回头便在玉莲手上咬了一口。玉莲“哎哟”一声,手一松,兰儿便趁机挣脱,一把紧紧抱住庞昱的腿,任凭玉莲再怎么揪扯,死活不松,只是大声哭叫。
     
       庞昱见状,忙弯了腰抱了兰儿,也不顾玉莲阻挡,揽在怀里哄道:“兰儿不哭,咱们不吃药了,哥哥带你去街上玩可好?给你买麻花糖吃可好?”
     
       庞昱柔声细语,哄得良久,兰儿总算安静下来,却还是抽抽噎噎,庞昱见他哭得满脸泪痕,便用袖子去给他擦拭,谁知这么一擦,孩子的眼睛一睁开,庞昱却顿时一怔!只见那孩子双眼眼球颤动不已,停不下来一般呈水平方向左右颤动着,倒仿佛那双眼睛不是自己的
     
       这是……钟摆型眼球震颤!庞昱愣了一下,随即脑中便出现老妈医书上的病症详解——钟摆型眼球震颤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特征就是患者眼球在水平方向呈钟摆型不自主颤动。这种病在中国并不算极其常见,但也绝不稀有,实际上自己从小是在老妈医院里混大的,倒也见过几个这样症状的孩子。庞昱不禁有些同情——这种病虽然不危及生命,但患儿的视力普遍比正常孩子差,且这种病是遗传性的,不仅无法根治,而且患者一旦有病,其后代也多半罹患此症。在现代这种病通常通过手术治疗,效果还不见的十分好,而在这古代恐怕就只能通过针灸以及药物来控制了,效果又能好到哪里去?看来这个兰儿这辈子是没办法治的好这病了!
     
       庞昱同情地摇摇头,正要将兰儿放下,却忽觉浑身一震,高中生物课本上的某句话猛然出现在他脑海里,却顿时叫他浑身寒毛一竖!
       等一下!自己没记错,钟摆型眼球震颤是伴性遗传,而且——是伴X显性遗传!也就是说,若儿子患病,只能由母亲遗传而来,且儿子有病,母亲必定有病!
     
       那这个玉莲?!庞昱忙抬头,盯着玉莲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把个玉莲看的低头转身,也没看出她有什么钟摆型眼球震颤的症状来。儿子有病,母亲却是个正常人?以伴X显性遗传病的特征来看,这绝不可能!
       这个兰儿,铁定不是玉莲的亲生子!这么一来,她所说的“这两个孩子是她与展昭所生”的谎言,无疑不攻自破!
       可是,她又到底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庞昱狐疑的盯着眼前这个妇人,千头万绪的线索不断的在脑中浮现——奇怪的妇人,佣人的身份,并非亲生的孩子,男扮女装的儿郎,钟摆型眼球震颤……等一下,好像……
     
       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在脑中呼之欲出,庞昱极力捕捉,那感觉却又消失于无形,看不见摸不着。努力寻找,那灵感却反而无影无踪,再也无法抓住!
     
       不行!眼看玉莲要上前将兰儿抱走,庞昱狠狠心——不管自己的推理是对是错,且赌上一把,说不定真能把这妇人的实话逼出来呢!
     
       于是庞昱努力放松语气,在玉莲伸臂来抱兰儿,孩子将离未离自己臂弯的同时,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
     
       “这孩子亲生母亲的病状严重吗?”
     吐露实情
     
     
     
       庞昱这一句,语气极为平常,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与其说是在质问,倒如同在唠嗑家常一般。然而那妇人乍闻此话,便霎时瞪大了眼,伸出来的手也随着一颤!
       这下好了!庞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种突如其来,出人意料,却又刚刚好切中要害的询问,却最是能撼动人心,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呼啸而来,炸的人措手不及。当年由老爸口中绘声绘色道出,令庞昱和他老哥都崇拜不止外加神往不已的某位侦探界先驱,每次与当事人会面时,可不就是用的这种方法,让旁人都认为他是有通灵之术的先知!要知道这些古代人对神佛仙道,算卦相面这种事可是相信的紧哪,只要先唬住这女人,再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胡诌一番,还怕诓不出她的实话来?
     
       庞昱打好小算盘,准备开诓,谁料那女人面上神色猛地变了几变,却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情,甚至,比起初还要镇定,接过兰儿,低头平静道:“民妇不明白小侯爷在说些甚么。民妇并无此病症,多谢小侯爷关心了。”
     
       竟然不承认!庞昱脸上顿时挂起N条黑线——这女人看上去这么慌张这么柔弱无助,没想到心理素质竟然挺过硬!看来自己的这吨TNT炸药威力还是不够,非得使用核武器才成!庞昱定了定神,见那玉莲抱着兰儿,也不顾礼节,转身便欲走,连忙喝道:“站住!”
     
       庞昱平时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身份高低,礼仪地位全不计较,然而今天一急,这声暴喝还真有几分侯爷气派,甚是慑人,玉莲顿时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只听身后庞昱冷冷道:“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躲,是躲不了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真不知道若你主子能看到你今日这幅模样,究竟会作何感想。亏他还那么信任你。连贴身的衣物都交给你薰!”
     
       庞昱这几句话,若细细嚼来,模棱两可,极是含混不清。平常人听了,觉得没什么,但若对方心中有鬼,便觉处处含针带刺,夹枪带棒,仿佛无处不在影射自己一般!庞昱话音方落,玉莲便猛然转身!这次却再无法强作镇定,紧紧护住怀中兰儿,目光甚是惊恐,连语音亦有了几分震颤,结结巴巴道:“你……你……”
     
       “没错,我是什么都知道!”庞昱见此情景,索性趁热打铁,抢先开口,堵住了玉莲的话:“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本侯为当今大宋安乐侯,府中亦网罗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一个贾先生,满腹经纶,天文地理,易经八卦,无一不通,乃是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人物。本侯倒也跟他学的几手,只是不才,只略略通了些相面之术。故此看出你身份来历。不信本侯说与你听,你看对也是不对!”装模作样踱了几步,庞昱故作姿态,低头沉吟:“你本是大户人家的女佣,也算忠心耿耿。不想忽遭变故,故而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卞京。那兰儿本不是你亲生子,乃是你主人家的孩儿。只因一路有人追赶,故此男扮女装。你之所以强认展昭为夫,只为掩人耳目!我说的对也不对!”
     
       庞昱这番话,大半是在胡诌八扯。什么贾先生,什么相面之术,纯属子虚乌有,想他一个现代人,又是自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理科生,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别说通晓,就是连研究也没研究过!不过仗着老爸是警察,又读过几本推理小说,会些归纳术,壮起胆子,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再加上自己的一点推理,糊弄糊弄她而已。说兰儿是玉莲主母之子,又说有人追杀,不过是看玉莲受惊后立即本能的护住兰儿,从女性心理角度的推测而已。说玉莲认展昭为夫是为掩人耳目,也不过是遵循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过的“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的时候,剩下的无论有多么不可思议,它就是唯一的真相”这句话。只是推理太过大胆,不由得悬着一颗心,提着一口气,捏着一把冷汗,只怕玉莲不信!
     
       然而庞昱却没想到,自己这几手比想象的管用!这一番话刚刚出口,便见玉莲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而恐惧,忽而又犹疑,似是不知庞昱所说是真是假,更不知怎么办才好!
     
       庞昱见玉莲迟疑不定,心里发急,一咬牙,正准备再胡诌出几句来吓唬她,忽听身边公孙先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纸里包不住火。大嫂,你就说了吧。”
     
       玉莲听公孙先生亦这样说,恢复了几分平静,却仍是迟疑不决,搂着兰儿,站得远远的,一双眼睛只在庞昱身上打量。然而忽听身后一声长叹,有人语重心长道:“那柳氏玉莲妇人,本府知你有难言之隐。你不惜牺牲名节,毅然冒认展护卫为夫(包大人,牺牲的是展护卫的名节好不好==|||),可是为了此事?然而你如今一字不吐,却叫本府如何判断?”却是包大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书房门口!
     
       那个玉莲听包大人亦如此说,不由得便垂了头。只是仍不放心,偷眼看庞昱。包大人见此,便又道:“你可是不放心本府,还是不放心公孙先生或是小侯爷?公孙先生与本府共事十年,极可信任,小侯爷更是我大宋栋梁,皆是无妨的。你有何难言之隐,还需快快说出,以便本府判断!!”
     
       包大人最后一句,稍稍提了些音量,语气中顿时带了凛然不可犯,威严不可违之气,如同当头棒喝,令人不得不遵!那玉莲经此一喝,当即便是浑身一震,知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登时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先叩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时却已是泪流满面,哽噎道:“包大人,小侯爷,民妇……民妇也是迫不得已呀!”
     
       见玉莲行此大礼,包大人慌忙躬身伸手,亲手将她扶起,安慰道:“你却莫怕。你若真有甚么天大的冤情,还需一五一十道得明白,若真的句句为实,本府就算拼上头顶这顶乌纱,也要为你申冤!”
       那玉莲见包大人甚是慷慨,不觉又是眼中流泪,便欲再次下拜,却被包大人拦住,温言细语安慰了一阵子,却教公孙先生扶她进了书房,连着庞昱,三人一起听玉莲将事情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这玉莲本姓柳,小名湘儿,夫家姓秦名贵。两个人原本不务正业,四处流浪,结成一对夫妻档,专靠坑蒙拐骗为生。骗术倒也算精湛,每每叫他们得手。然而久走河边哪有不湿鞋的,五年前二人来到常州武进,故技重施,不料一时不慎,快要得手时却穿了崩!秦贵被人拿住,几乎生生打死。玉莲因是个女子,倒还不曾被拳打脚踢,正心急火燎,却忽见远处晃晃悠悠,来了一乘青帷小轿!玉莲倒也有些见识,认得那小轿是官员眷属所坐,便拼得一顿打,拦轿叩首,只求救得丈夫一条性命!也是她夫妻二人命不该绝,那轿里坐的却正巧是武进县吴县令的夫人!当即便喝退众人,看秦贵奄奄一息,一时心善,将他二人带回县衙,又延医问药。这夫妻二人虽平常做些见不得人之事,却也是知恩图报,伤好后便主动留在县衙作了吴县令家仆。秦贵任家仆,玉莲便成了夫人的贴身侍婢,一开始专门负责薰衣服。只因吴县令对下人宽厚,夫人也是个极好的性子,再加上他夫妻二人也觉得四处流浪并非长久之计,倒也就改邪归正了,干活卖力,甚得老爷夫人信任。一年之后,玉莲产下兰儿,正巧夫人也生了一子,起名天麟,便让玉莲做了麟儿乳母,却是愈加亲厚了。
     
       这玉莲一家若是这样下去,也算是其乐融融!谁知祸从天降,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之时,吴县令一家却突遭一伙明火执仗的强盗打劫,一府的人都惨死刀下,房子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瓦砾!谁知老天有眼,那夜玉莲夫妇二人正领着兰儿麟儿两个孩子在街上看灯,故此逃过一劫。事情一发生,两人又怕又恨,便决定去常州知府处申冤!因妇人家不好抛头露面,秦贵便把玉莲和两个孩子安排在客栈栖身,自己上府衙去告状,谁知那常州知府许云堂竟是与盗匪串通好了的,便要害秦贵的性命!亏得秦贵察觉,逃出府衙,却终是中了一刀,拼全力爬回客栈,告知玉莲,便咽了气!老爷夫人惨死,丈夫又被害,玉莲吓得魂不附体,唯恐恶人追来,便连夜带了两个孩子,扮成乞丐逃出武进,便要去知州那里告状。谁知状子刚一递上去,便有人追杀而至!亏得玉莲命大,总算逃出生天,改了装扮,又到别处去递状子。可不知怎的,不递状子,平安无事,一递状子,追杀便至!反复几次,便也不敢递状子了,只携了两个孩子,忽而妆成少妇,忽而扮成老妪,忽而又装个农夫,只一路上京,却是要告御状去!
     
       从常州到汴京,虽不算山高水险,然一介妇人家孤身上路,还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其艰险可想而知。更加上走得匆忙,竟是身无分文!为了活命,免不了重操旧业。好在玉莲也算是在骗子行当里做惯了的,骗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又甚是擅长改装易容,一路倒也不愁盘缠。只是不免走走停停,足足用了半年之久,才在月前到了汴京郊外。幸得无人追赶。
       可到了京城是一回事,申冤又是另一回事!玉莲虽也有心去告金阶御状,然而天子高高在上,龙颜又岂是她一介平民轻轻松松便能见的到的!幸好这汴京城有个包大人,上京途中玉莲便常闻这“包青天”清正廉洁之名,又听得他最是爱民如子,不畏权贵,又闻得开封府有三口御铡,上铡皇亲,下铡平民,便知他是个清官,定不会与那朝中权贵同流合污,顿觉一线生机,便寻思要拦轿告状去!
     
       然而主意刚一打定,玉莲心中犹疑又起!回想自己三番五次上告情形,不是官员串通盗匪,便是递上状子没有几天,便有人来追杀!如今到了汴京,天子脚下,包大人又是众口皆碑的清官,料想是无妨的。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谁又能保证包大人身边的捕快衙役兵丁家仆个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那盗匪既能与常州知府私通,又能派人来追杀自己,料想背后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怕是早已预料到自己要来汴京,说不定便买通开封府府中衙役,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况且自古以来京城便是皇亲贵戚富商巨贾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最是人多口杂,自己若拦轿申冤,恐怕不出半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自己也算是知这流言蜚语之效之害的,万一有只言片语飘到那幕后之人耳朵里,却叫自己如何是好!
       玉莲左右为难,又想不出什么对策,只好带着俩个孩儿,寻思先进城再作打算。幸得身上还剩些银两,便找一家小客栈栖了身。谁知一打听,却也是不巧,这包大人在她们来的三两日之前已领了圣旨,北上齐州赈灾去了!两下一错过,玉莲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暂且安顿下来,静等包大人回京不提。
     
       谁知这么一等,倒教玉莲打听出一件事来:原来当年出身常州,以南侠之名名动天下,又被圣上金口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展昭展雄飞,如今竟做了包大人的贴身护卫,正随包大人出巡!一得知此事,玉莲又惊又喜,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便将兰儿麟儿寄放在客栈里,自己早出晚归,改头换面,专门在那汴京城三教九流之所打探。她本是下层贫民出身,且也算混过江湖,黑话暗记无一不通,待人接物游刃有余!不过几天便与汴京几股地痞势力混的甚熟,便专门打听展昭。汴京城本就是个有风便起浪的地方,城中茶馆酒楼,烟花柳巷,均是耳目灵通之地,再加上这展昭入公门六年,又是个一表人才的翩翩君子,甚遭城中闺门女眷觊觎,城中八卦之人甚么打听不出来?!周旋上半月有余,竟将展昭的饮食起居、习惯爱好摸的一清二楚!况且展昭本是武进出身,未入公门之前就名声远扬,玉莲在常州五年,关于这南侠的逸事也听了无数,一口常州腔又说的甚是利落,便打定主意——冒充官亲,掩人耳目,待混进开封府去,再寻机说出真相!
     
       玉莲细细寻访打探,又过得半月,自认为对展昭已了解得差不多,当不会露出甚么破绽,算算日子,料包大人亦该回京,便开始盘算冒认官亲。因她一路易容上京,告状时亦是易容,面貌变幻莫测,又未带两个孩子,料的仇家并不知她真面目,便横了横心,卸了伪装,复了本来面貌。又将麟儿兰儿好好调教了一番,将他二人身份服装对调,将男儿充女,女儿充男,因是寻思万一仇家找上门来,要满门灭族,也必定冲着“男孩”下杀手,或可留得麟儿一命,保全吴县令后代。这兰儿麟儿还是不懂事的孩子,连遭好几次大难,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对玉莲百依百顺,说的话教的事没有不听的。待一切事体理妥,玉莲便带了两个孩儿,每日在钦差回京必经的樊楼门口手抱琵琶卖唱,唱的无非是些自己薄命,丈夫狠心之词,却绝口不提“常州”二字,更不用常州唱腔。这样一来,就算传扬开去,也不过是个平常妇人上京寻夫,且大宋朝喜新厌旧之徒为数亦是不少,绝不会引人生疑。只掐算着日子,静待钦差归来。果然包大人如期而至,又如她所料从樊楼前经过,玉莲见轿旁一位红衣护卫,腰围玉带,手持宝剑,英俊挺拔,气度不凡,料定那便是展昭,便瞅准时机猛扑上去,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出戏!只可怜展昭糊里糊涂不知就里,莫名其妙便多了一个夫人两个孩子,并且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就因为这样你就冒充是展昭的妻子?!”玉莲一五一十吐出事情经过,庞昱额上顿时一片黑线——这女人!自己是该夸她还是应该骂她?一个人胡闹倒也罢了,干吗还把别人拉上垫背啊!
     
       “小侯爷!”玉莲倒也乖觉,听庞昱语气不善,忙拉着兰儿跪下,咕咚咚连叩几个响头,泣道:“民妇……民妇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你也不想想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庞昱没好气——真是的,亏这女人能想出这种主意!冒认官亲,她是安全了,可展昭呢?自古以来侠者就不比旁人,最是重视名节清誉,这汴京城之八卦向来为大宋之最,月头发生的事月末便能传到辽国去,流言更是向来沸沸扬扬,若是真传出什么展昭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版本来,却还要不要叫展昭做人!庞昱一想就来气——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且遭遇也可哀可叹,非得告她一状,判上个诽谤罪不可!
     
       庞昱被这女人弄的一肚子闷火,简直就想揍人,然而看看玉莲跪在地上,哀哀欲泣,楚楚可怜,旁边还跪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兰儿,这火也没办法向她身上发,憋了一会儿,却泄了气,只觉无可奈何!便无力的挥了挥手,叹气道:“算了,你们都起来吧!”
     
       玉莲机灵,见庞昱如此,便知这小侯爷免了她欺瞒之罪,忙扯着兰儿——现在应该叫麟儿了,咚咚又是几个响头。庞昱也懒得去管她,任她磕完头站起来,又向包大人公孙先生行礼。
     
       包大人见玉莲又要叩头,忙阻了她下拜,示意公孙先生将二人让到书房内椅子上坐下,自己却皱了眉头,在房内来回踱步,一句话也不说,只一遍遍的捋着下颌长须。
     
       一时间屋内静寂无言,玉莲怀抱麟儿勉勉强强坐在椅上,脸上忐忑不安,公孙先生在椅后垂首站立。包大人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踱到左,步子忽快忽慢,忽而眉头紧锁,忽而又似有所悟,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庞昱背手站在一边,斜眼看着包大人来来回回,心里却也是疑窦从生,甚至还有些隐隐担心——若这玉莲所说是真,那么这起看似普通的案子背后,该是隐藏着多么大的势力!首先,若是普通盗匪,决不会选择去抢一个县令的家,而且还把人全杀光!要知道县令虽小却也是个官,谋害朝廷命官,朝廷决不会坐视不理,万一被抓到轻则枭首,重则连坐,何苦去冒这个险来?更何况一个七品县令便是贪污受贿,家里又能有多大油水。而且普通盗匪,又怎会与知府私通,甚至千里追杀玉莲?多半是背后有人指使!因为吴县令抓了他们什么把柄,故欲灭口,可又害怕做的太明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便遣派一伙盗匪,杀人放火,将县衙烧成平地。只可惜这伙人毕竟不是专业杀手,大概也是一时慌乱,竟忘了在放火前清点人数。待事后发现少了人,尸体却已被烧成一堆焦炭,根本就无法辨识面貌,而县衙内兵丁仆役,大人孩子,也定是不少,只知道少了几个人,却不知道少的都是谁!故此一时无法去寻找玉莲夫妇。到秦贵去知府那里告状,却又让他带伤走脱,逃了玉莲和孩子!幕后之人势力虽大,可不知道几人面貌也无法缉拿,偏偏玉莲又是个通易容术的,忽老忽少,忽男忽女,飘忽变幻,若要追杀,极是棘手!便索性以逸待劳,等着玉莲去各处上告,再行追杀!可这样一来,即使不买通玉莲所访各处官员,也需买通他们身边的人,这就可想而知背后这股势力到底有多大了!若真是如此,却也难怪玉莲总是躲着自己这个小侯爷,庞太师在朝中的势力可是出名的,就算此事不是自己老爹下的手,可自古官官相护,却怎叫她不怕?不过老天!这件事可别真的和庞老爹有关啊!
       庞昱正在望天祈祷,忽见包大人住了脚步,问道:“若你说的是真,你可知这吴县令平日在常州有甚么仇家?”
       包大人此话方一出口,玉莲顿时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咕咚”一声跪下了,倒把庞昱吓了一跳。却只见玉莲双目含泪,咬牙切齿,道:“民女所言,句句是真!若论仇家,民女斗胆直言,除了那常州三虎之外,别无旁人!”
     
     
     包公怒起
       听玉莲说出“常州三虎”四个字来,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色,道:“此话怎讲?”
     
       “大人。”玉莲叩首道:“那常州三虎本姓宇文,乃是三兄弟,在常州也算豪门望族。只因祖上立过战功,他们便仗着祖先功勋,在常州横行霸道!前几年倒还好些,如今竟是变本加厉,搞得天怒人怨!故此若论仇家,除此宇文一家外别无旁人!”
     
       “大胆!”包大人一声断喝,“那常州三虎若真是如你所说般无法无天,那为何这武进县令几年来知情不报?!”
       “大人!”玉莲哭道,“那宇文一家有钱有势,又是在常州土生土长,俗话说强龙也怕地头蛇,更何况老爷只是一介七品县令!便是上报,还要经过知府、知州,一层层报上去,又怎能保准途中不出意外?不瞒大人,这宇文一家在常州也曾弄出过几次人命案子,都是用钱压下去的。老爷一开始也想秉公执法,无奈实在官小势微,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爷……”说到这里,玉莲已泣不成声。
     
       包大人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吴县令已经撤手不管,这宇文一家又为何突然要谋害他?”
     
       “大人。”玉莲擦了擦眼泪,“民妇只是县衙内一届仆役,委实不知这宇文一家为何要谋害老爷!但常州三虎近两年来恣意妄为比往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弄得怨声载道,民妇斗胆推测,大概是我们家老爷看不下去了吧!”
     
       听玉莲一席话,包大人再次沉吟,捋了几遍胡子,脸色却缓和下来,扶起玉莲,安慰了几句。又和颜悦色,保证一定为吴县令一家申冤,却叫人送她和麟儿回房休息去了。
     
       看玉莲千恩万谢的出了房门走远,包大人却转身向公孙先生,道:“还劳烦公孙先生移一下步,去叫展护卫来。”
     
       公孙先生会意,作了个揖,出去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见展昭随着公孙先生大步走来,仍然是红衣黑帽,英姿飒爽,或许是已从公孙先生那里听悉了案情,得知自己已“沉冤昭雪”,眼中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只举手投足仍然端正沉稳,来到包大人面前便单膝跪倒:“属下展昭拜见大人,谢大人为属下洗脱不白之冤!”
     
       “展护卫不必多礼!”包大人见展昭行此大礼,慌忙扶起,摆手道:“玉莲一案,多亏小侯爷机灵应对,逼玉莲说出真相,并非本府之功。展护卫要谢,还需要谢小侯爷才是。”
     
       听包大人如此说,展昭愣了一愣,接着便看庞昱。见庞昱背着手站在一旁,兀自瞪自己,想起自己因玉莲一事与这小兄弟赌气,还曾疑他心中存门第之念,并非真心待自己,不由得便有些惭愧,脸上也火辣辣起来,只觉自己如此行为念头,委实不像个大哥样子,便寻思要与他赔罪,当即向庞昱端端正正一揖,一躬到底,道:“蒙小侯爷周旋,展昭在此谢过小侯爷了!”
     
       庞昱虽与展昭闹过别扭,可他是个不记仇的性子,早已忘了。如今见展昭与他行礼,反倒又想起来,觉得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与展昭怄气,也实在不好意思。加之他平生最惧别人与他鞠躬叩首,见展昭行这么正式的礼,反倒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乱窜!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干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之间,已是受了展昭一礼。
     
       展昭直起身来,见庞昱摸着鼻子斜站在一边,侧对着自己,有些讪讪的,便也知道这小侯爷虽是富贵出身,却不惯这些繁文缛节,本想按江湖规矩,大恩不言谢,以后再找机会偿还,只是包大人面前,毕竟礼不可废。便对他笑了笑,未再说什么,转向包大人。
       包大人原找他有事,便咳了两声,开门见山,道:“展护卫是常州出身,不知未入公门之时有否听说过这‘常州三虎’之名?”
     
       听包大人如此问,展昭略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拱手道:“请大人恕属下见识浅薄,属下委实不知这‘常州三虎’作何解释。”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对视一眼,便改口问道:“那么常州宇文一家,展护卫可曾听说过?”
     
       “宇文一家?”展昭略有些吃惊,“常州确实有一家姓宇文之族,也算是豪门望族。这家人祖上叫宇文平,据说在边辽立过战功,也曾是赫赫有名。不过展某却与他们不甚相熟。包大人,不知这宇文一家与大人方才所说‘常州三虎’有何关系?”
     
       “不知展护卫在常州之时,这宇文一族平日行为却是怎样?”包大人却不正面回答。  展昭沉吟一会子,道:“回大人,属下在常州之时,这宇文一家虽为豪门,行事却不见得有多么傲慢。只听说长子习武,次子经商,倒也算是本分人家。若是再往细里去,展昭便不知了。”
     
       “哦?”包大人皱了眉头,道:“如此说来,六年前展护卫未入公门之时,这宇文一家却尚未依仗功勋,横行乡里?”
       “正如大人所言。”展昭拱手,却感觉有些不对,犹豫道:“大人,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想起问这宇文一家?”
     
       包大人慢慢捻着胡子,道:“展护卫可知这宇文一家在常州恣意妄为,鱼肉百姓,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天怒人怨?”
     
       “什么!?”展昭大吃一惊——常州是他家乡,虽自入公门以来,事务繁忙,也曾多次想回乡,却苦无机会,只得作罢。就连父母祖坟一切事宜,也只得托家中老仆展忠祭扫照顾,自己只能在每年清明重阳之时望空焚香祭拜。几年以来,自己心里早觉亏欠,更是思乡心切,却无奈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在公门六年,也便六年不知家乡情形!偏偏展忠又是个不识字的,连书信也少来往。如今猛然闻道家乡出了个祸害,民不聊生,怎叫他不惊不怒!顿时怒气填膺,一拱手,大声道:“若真是如大人所说,展昭愿即刻赶赴常州,查证此事!”
       “展护卫莫要心急。”包大人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本府已派府中捕快往常州查探,估计不日即会回转,这玉莲所说到底有几分真实,还需少安毋躁,好好计较一下才是——公孙先生,你可已将案情与展护卫解说明白?还有那常州吴县令一案,还需公孙先生调出当时案卷,严加查证!”
     
       “大人。”公孙先生听叫到他,忙从展昭身后闪出,回道:“玉莲一案,学生已向展护卫解释清楚。而那常州吴县令一案,学生也顺便去案卷库查证过了,这起案子由常州知府审理,后又报给知州,却是刚刚报上开封不久,还未曾处理——大人请过目。”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轴书卷,递与包大人。
     
       包大人接过卷轴展开,没看上两眼,便将卷轴一摔,怒道:“荒唐!荒唐!若按玉莲所说,这该是一起盗案,案卷中却是意外失火,且了结的相当潦草!人命关天,这常州知府知州两级官员如此草草结案,我大宋律法何在!”
     
       “大人。”公孙先生见包大人发怒,忙问道:“大人可要着常州知州复查此案?”
       包大人发了一通火,微微平复下来,摆手道:“不,本府决定自己查证此案。”方说到这里,突然“砰”的狠狠一掌,直拍在房内檀木书桌上,怒目而视,道:“若那玉莲果然不打诳语,这常州三虎真有她所说那样横行霸道,即使这背后势力手眼通天,本府就是拼上这顶乌纱帽,也定要将其扳倒!”
     
     男扮女装
     
     
     
     九月初五。常州
     
       人常道时光如梭,此言果真不虚。仿佛才过了元宵,转眼便又是重阳。往年的此时,便该是菊花茱萸,秋高气爽之时。然而今年的秋天却多雨,雨点儿断断续续,淋淋漓漓,忽大忽小,忽骤忽缓,只不肯给人一个痛快,也没有片刻清静,搅得那一票文人书生伤春悲秋,赏花饮酒之心尽皆化了骤雨之下的遍地菊瓣。
       然而此种天气,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却高兴得不得了。百年老字号“悦来客栈”常州分号的店堂里,值班的掌柜便烤着火哼着小曲靠在柜台里打算盘。天冷雨重,道路泥泞,凡行商走镖各色人等也就懒得走路,除了那真急着赶路的,余下的人就少不得要在客栈里歇一歇,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加之“悦来客栈”是老店名店,也就格外叫人放心,选择在这里歇脚的客商镖队也就格外多,眼下店堂里便坐了几大桌,将个客栈门前的地面都踩的能刮下一层泥。
     
       掌柜的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督促着小二去倒酒上菜,忽听门前一阵叮铃铃清脆铃声,便知是有客来了。方抬起头,便见客栈门扉一晃,走进一位青年男子来。那男子身穿一件青灰色流云纹绸缎长衫,腰佩宝剑,行止沉稳,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面上带着侠气。虽是武人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反倒透出几分书生似的儒雅,正是说不完的英雄气概,道不尽的丰神俊朗。
     
       来者是客,均要笑脸相迎,店小二便忙忙的上前搭讪招呼,一口一个“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那男子却不忙理他,先在店内转了一圈,将店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地上泥水狼藉,皱了皱眉。却又走到店内空着的几张桌椅前,伸手在桌面椅面上抹了几抹,放在眼前仔细察看,眉头却又舒了开来。这才抬头,却是一口极正宗的常州腔,道:“小二哥!”
       那店小二本就在那男子身旁转圈,此刻见喊他,忙点头哈腰。只听那男子道:“劳烦小二哥给安排个靠暖笼近些的桌面,狭窄些不要紧,只要暖和干净。桌上茶壶碗筷,皆要用开水烫过。桌椅也要擦几遍。”见小二答应着,问:“客官要些甚么?”,便又道:“先来一盘蒸蟹。你却莫要给我蒸那八分熟,须要蒸的透透的。须教我看到有黄,莫要只捡那公的上!还要一碗鲫鱼汤,鲫鱼要新鲜活跳,放在清水里养了几日的,剁了头尾,去净内脏,鳞也要刮干净。再上一盅猪脚。不要太油腻,只炖得烂烂的便好——却莫教我看到有半根猪毛。”又想了一想,道:“酒就来一坛桂花酿罢。要陈年的,捡那酒色金黄清亮的送来,却须要烫的热热的。”说着便伸手进袖管,摸了一大锭银子出来,向桌上一放,道:“去罢!办的好了,少不得你银子!若是办的不好不干净,可莫怪我砸了你这百年老店的招牌!”
     
       客栈的人认钱不认人,那店小二见了银子,笑逐颜开,一迭声的答应着,捞了银子匆匆进后堂去了。那男子便转身欲走。谁知那些在客栈大堂团团围坐的都是些粗豪汉子,见那男子丰神俊朗,英气逼人,又是武人打扮,出手亦算豪放,然而行事却婆婆妈妈,点菜更是挑剔,点的又不是山珍海味,连稍微稀罕一点的菜都不是,仅是些家常小菜,却偏要挑挑拣拣,便很是有些鄙薄他。如今见那男子走来,便有人故意放开了嗓粗声道:“婆婆妈妈,算甚么英豪男儿!”说着又捏了嗓细声细气道:“小二哥,来一盘蒸蟹,要母不要公,来一盅猪脚,毛要拔干净!”
       听这么一说,客栈里便“哄”的一声笑开了,又有人高喊道:“小二,来一斤熟牛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这一声喊出去,众人笑得更响,皆看那男子。那男子却不理他们,自顾自出去了。过不得多时,却从店外搀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刚一在门口现身,客栈中此起彼伏的笑声便慢慢停了。只见那人身穿一袭一件罩青绸大斗篷,衣边帽沿,皆滚着白色雪狐毛镶边,衣面上用上好的粉色丝线绣着枝枝朵朵盛开的桃花。那桃花绣工极其精致,店内火光跳动,桃花却好似鲜活的一般,竟是一个角度一种颜色,由白到粉,由浅到深,令人百看不厌。那斗篷帽沿甚长,遮了那人大半个脸孔,看不清相貌,但见他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像个少妇模样,腰腹微微隆起,却似有了几个月身孕了。
     
       那男子搀着那少妇,柔声道:“娘子小心。这客栈门槛甚高——地也不干净。还是为夫抱娘子进去罢。”说着便猿臂一舒,抄住那少妇腿弯,微微吐力。那少妇连人带怀里的婴儿,外加腹内的胎儿,少说也有百八十斤,竟是叫他轻轻便抱了起来,足见其内力深厚。
     
       那男子抱着少妇,方要往里走,却听那少妇突然开口,问道:“这间客栈怎么样?干净么?”
     
       这一句话出口,客栈内众人却吃了一惊。原来那少妇声音低沉沙哑,甚是难听。听那少妇声音,又见她使帽沿遮面,众人便不由得有些同情起那男子来,皆暗道:“原来那是他老婆。怎的声音如此难听,八成亦是个丑妇。可怜这男人俊朗英武,怎地就倒了八辈子霉运,娶了这么一个丑妇!是啦!看来不是贪图权势,便是图得富贵了!”
     
       只听得那男子笑道:“娘子放心。这悦来客栈是百年老店,各处州县,亦是有分号的。为夫方才已看过了,虽门口地面腌臜些,店堂深处桌椅却是极干净的。为夫已吩咐他们将碗筷烫过了,毕竟是小地方,娘子且将就些。”
     
       那少妇听丈夫如此说,便不再说话,任由男子抱着她进了店堂,几步跨过门口泥迹,由小二带领在大堂深处一张早已安排好的净桌坐下。那桌椅紧靠暖笼,极是暖和。便听那男子道:“娘子身上斗篷已半湿了,如今店里暖和,何不脱下来烘烘。湿衣服穿在身上,易受寒气。”
     
       那少妇依言,将怀中婴儿递了给男子,转身背对众人更衣。不多时斗篷脱下,里面却穿了一身海棠红百花斗艳对襟大褂,下着雪浪挑花洋绉裙。那男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接了斗篷,将斗篷搭在椅背上,扶那少妇坐好,将怀里婴儿递还给少妇,自己便也坐下了。
     
       他刚一坐下,堂内众人却是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方才那男子站着,正正好挡住了少妇容颜,如今一坐下,便看的极是清楚——只见那少妇绾着吴宫西施绾过的官娃髻,点着拜月貂蝉点过的额黄妆,头上是太真贵妃戴过的玉搔头,耳边是出塞昭君着过的明月珰,凝脂不足以喻其肤,秋水不足以喻其眸,鸦翎青瀑不足以喻其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足以喻其貌,真真是赛画赛仙,活似方从瑶池仙台里走下来的一般,竟是人间绝色!
     
       这少妇真容一现,店内顿时鸦雀无声!那大堂内围坐众人,皆艳羡那男子,心中便不由得暗道:“未曾想他妻子竟是这般美人!这哪里是肉体凡胎,竟活脱脱是个画里走下来的仙女,人间哪有如此天姿国色!”又想:“可惜声音甚是呕哑。噫!也是美中不足。然而凤凰翎羽华丽,鸣声却嘶哑嘈杂,百灵歌喉清越,羽毛却黯淡无光。也是物无完物,人无完人,该当如此的。”这般一想,不觉嫉妒艳羡之情又涌上来,皆暗恨道:“这男人却有艳福!怎么我就没他这等福气,别说如此倾城倾国,便是只有此妇千分之一容姿,若能娶得到手,此生也该知足了!看这妇人颜色,便是当朝的贵妃娘娘,怕也比不上她!”
     
       这个念头一出,堂内便立时百态具现!有那看的傻了眼,一双眼睛只直盯盯的跟着那少妇,忘了倒酒夹菜的,有那严肃守礼,低眉敛目,只闷头吃饭的,也有那假正经,虽也低了头,却不时向那少妇偷瞄几眼,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亦有贪那少妇美色,不时与身边同伴交头接耳,评头论足,淫笑不断的,千人千面,好不精彩!
     
       见堂内众人这等眼光动作,那男子面上便微现愠色。却也不好发作,只揽了那少妇,换了个方向,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背对众人,躲开了那些无礼目光。众人见此情状,虽心中极是遗憾,却也无法,只暗暗唏嘘几声,低头吃饭便了。
     
       你可知这一男一女是谁?原来那男子便是展昭,那少妇却是庞昱。只因包大人接了玉莲的状子,欲往常州调查案情,然听前往常州的捕头回报,玉莲所言不虚,常州确有三虎!且这常州三虎极是凶残狡诈,自吴县令一案后更是小心谨慎,手下爪牙又多,不仅外地人等,便连操常州口音从外地而来的单身青年男子,只要有半点蛛丝马迹,一举一动,便立时受人监视。若要调查取证,直是难上加难!包大人得知此事,愁眉不展。还是公孙先生脑筋灵光,献了一计。包大人听后眉开眼笑,第二天便找机会避开众人耳目,将此案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禀报了天子。赵祯听后果然大怒,立时掷下旨意,即刻点包大人为钦差,立赴常州,吴县令一案由包大人全权处理,尚方宝剑先斩后奏!若还有甚么请求,一律准奏。包大人谢了恩,即刻便向赵桢讨人。却也合该庞太师倒霉,他近日正为儿子与开封府走得太近而耿耿于怀,闷闷不乐,日前方上了一道奏疏,却是向皇帝给庞昱讨些事做!他本意是要让庞昱离开封府远些,谁知两下一凑巧,皇帝正好来了个顺水推舟,准了包大人之奏,着展庞二人即刻启程,往常州武进查访案情!
     
       赵祯这道圣旨一下,庞太师气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黑着一张脸送儿子去了开封府。庞昱倒没什么,反正展昭日前就说过要带他去家乡玩,便权当这次是去旅游。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本以为只要与展昭共赴常州便好,谁知公孙先生一句话石破天惊,竟是要让他男扮女装与展昭去常州!
     
     暗查
     
     
     
       要说这个主意一出,最郁闷的还是自己!庞昱恨恨的蜷在展昭怀里,想着这几日所发生之事——到常州去,自己没意见。和展昭一起,那更好,连导游和翻译都不用找了。至于男扮女装,自己倒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心知这古代没有女衙役女捕快,就算有,怕展昭也放不开手脚。反正自己原本就是个女人,如今也不算个多纯种的男人,男扮女装倒也能接受。可是——可是!这男扮女装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扮成个孕妇!这,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话说公孙先生所献之计,便是要庞昱男扮女装,抱上骥儿,不与包大人一行钦差同行,而是另抄一条近路,借武生员回乡扫墓祭祖之名,与展昭一同到常州去。反正展昭本就是常州人,一口常州腔极是地道,如今又正逢重阳节,自是要回乡探亲的,而常州出身的武生员在卞京娶妻生子,携妻子回乡祭扫,亦是平常,任凭这常州三虎再怎么阴险狡诈,又如何能想到衣锦还乡,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竟是奉圣旨前来寻访的探子!这一计半真半假,极是掩人耳目。只是庞昱虽骨格玲珑,身量纤细,却毕竟还是男子,仍是肩宽腰细,嗓音虽接近童声,却仍是较女子清朗,若是细辨,便难免被人拆穿男儿之身。然而柳玉莲却有办法,请郎中开了一剂药,将庞昱声音弄得嘶哑,又将他腰间裹上些赘物,里三层外三层,缠成个怀胎三月的孕妇,便刚刚好掩了那些细微差别,又匀了胭脂水粉,螺黛额黄,带了环佩,着了湘裙,花钿步摇金翠翘,银缕雪柳芙蓉绦,竟是活脱脱裹出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媳妇来!
     
       只是这样一来,却堪堪苦了庞昱!如今虽已入秋,天气较冷,穿着亦厚,然而腰腹之间裹着恁多赘物,一路上仍是免不了浑身出汗。况且女子发髻不比男子,高高地堆在头上,甚是沉重,更不必提那些步摇翠翘等物。还好入了常州,却下起雨来,虽是冷了些,但总算解了这浑身闷热的苦。只是这场雨来的突然,又下的甚大,恁是他披着斗篷,身上也免不了淋了个半湿,再加上汗水淋漓,浑身半干不湿,倒觉得阴冷起来,偏生半边面颊又挨着火,烤的难受,便咕咕哝哝,只是往展昭怀里缩。
     
       见庞昱如此情状,展昭便笑了笑。摸摸椅背上斗篷已干了七分,便扯过来,盖在庞昱身上,连他带骥儿,裹了个严严实实。看看小二已端上烫好的桂花酿,便伸手执壶,斟了一杯,送到庞昱唇边,柔声道:“这桂花酿是娘子大爱的,性温,不伤胃,已烫的热热的了,娘子且喝一杯暖暖身子。”
     
       这桂花酿与展昭所爱的竹叶青,白玉堂所喜的女儿红一般,也是江南名产,入口清洌甘甜,带着些微微的桂子香,酒精含量又不高,庞昱极喜欢喝它。如今见展昭执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也就不推辞,一口饮下,意犹未尽,轻抿朱唇。展昭见他爱喝,便又喂了几杯。谁知这空腹喝酒容易醉,饶是桂花酿度数低,几杯下肚,庞昱也微有些醺意了,便懒懒缩在展昭怀里,一双美目半开半阖,只是要睡。展昭见他这般,心下倒有些好笑,将他身子扶起来,轻声唤道:“娘子!娘子!却是吃些饭再睡!”
     
       “嗯……”庞昱迷迷糊糊,强打起精神坐起来,靠在展昭肩上。然而他原本便生的极美,如今又是微醺,白玉般双颊上带了两抹酒晕红,剪水双眸变了春雨般迷离沉醉,更是有千种风情,万般妩媚,竟是看的展昭心头一颤!
     
       展昭浑身一震,顿觉自己失神。还好他本是习武之人,甚能自律,忙正了正色,收敛心神。正好此时蒸蟹上桌,便拿起一只,边剥边对庞昱笑道:“娘子不是一直惦念着这常州的蟹么?如今蟹上了来,娘子且尝尝。”
     
       常州有湖,盛产鱼虾蟹贝。如今正是金秋,菊黄蟹肥,常州的湖蟹更是活蹦鲜跳,肥的流油,个个一肚子黄。庞昱早就对这湖蟹垂涎不已,一路上絮絮叨叨,嘟嘟囔囔,只是吵着要吃蟹。此时眼见热气腾腾的湖蟹上了桌,便立时打起精神坐正,伸手便要去捞。谁知那边展昭见他动手,却是连忙拦住,笑道:“这湖蟹虽好吃,却是极腥的,如今又烫。且蟹壳尖利,娘子莫划了手,还是让为夫来吧。”
     
       咦,这家伙怎么这么殷勤?庞昱诧异,却也懒得细究,反正临行前那个包黑子就罗罗嗦嗦,婆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他们扮一对“恩爱夫妻”,莫要叫人看出破绽。如今这家伙自个儿愿意喂自己,自己当然要当一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小昱昱啊,你当的不是大少爷,而是小媳妇=|||)啦,难道还要推辞不成!
       庞昱这么一想,便索性一动不动,舒舒服服蜷在展昭怀里。只见展昭三下五除二麻利干净的剥开蟹壳,拈了那胭脂样块块红香的蟹黄,外加嫩玉一般的蟹肉,沾了葱姜料酒送到庞昱面前,笑道:“娘子放心,为夫已叫他们将蟹蒸的透透的了,断不会有娘子说的那些虫病,娘子且吃些开开胃。”
     
       哟!这家伙服务态度不错嘛!庞昱很满意的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闻那蟹鲜香扑鼻,立时迫不及待张口吞了几块,感觉果然名不虚传,软香滑腻,酥嫩异常,几乎入口即溶,叫人吃了还想吃,便放开肚量,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展昭自小长在常州,吃惯这些鱼蟹之物,手下剥的飞快,那蟹黄蟹肉一块接一块递过来。庞昱将大半只蟹吞下肚,抬头看看展昭,却见他还没动筷子,正眉目含笑望着自己,眼神温柔异常,忽觉脸上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火辣辣的,便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不吃?”
     
       展昭笑道:“为夫自小吃这些东西,已是腻了,娘子吃就好。”
     
       这家伙!一口一个“娘子”,“为夫”的,演得倒挺像,也不嫌肉麻!庞昱皱了皱眉,见展昭又递过来一块蟹肉,便不张口去接,只拈了过来,冷不防塞进他嘴里,道:“干吗不吃?你不是也好几年没回常州了!你就不怀念吗?”
       见庞昱如此说,展昭笑笑,也不推辞,任庞昱接了剩下的半只蟹来,一块块挑了向他嘴里塞——反正已经剥好了,也不怕扎手。待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那半只蒸蟹分吃干净,便又去剥另一只。
     
       庞昱喝了几杯酒,见展昭手下剥的甚是麻利,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蟹上,而是不时抬眼以余光环视四周,虽外表不动声色,身子却绷得紧紧,便知他在留意四周众人动静,心下了然他两个出来,名为探亲,实际是来私访的,便有心要问。却只恐人多耳杂,两人对话叫人听了去,不免泄露机密。灵机一动,便将手臂环在展昭颈上,身子凑过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悄声道:“喂,怎么样?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或是武林高手没有?”
     
       展昭瞥他一眼,便也凑过来,与庞昱耳鬓厮磨,轻声细语,微笑道:“不必担心。靠近大门的那几桌,坐的都是长风镖局走镖的镖师,墙角里的那一桌,坐的是几个秀才举子,里面的那几桌,是行商与他们的伙计。楼梯口的那两桌,似乎是行伍出身。只有靠窗的那一桌,仿佛有些门道。”
     
       庞昱听了展昭的话,便悄悄抬眼望去,只见那窗边一桌不像其余桌面一样挤得满满当当,而是只坐了两个人,一人是个汉子,满面横肉,肤色黝黑,身强力壮,只是五短身材,武大郎一般,倒有些滑稽。另一个却是个道士,拿一柄拂尘,背上背着一对寒光闪闪的抓钩,高冠羽衣,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那道士背对庞昱而坐,也便罢了,那汉子一双眼睛却不老实,色迷迷向庞昱这边打量。
     
       “那人在看我。”庞昱瞟了两眼,甚是不喜那汉子眼光,便别过头,又向展昭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道。
     
       “娘子生的好看,自是要教人起色心了。”展昭轻笑,低头凑到庞昱耳旁,鼻尖在他颈侧轻轻摩挲,眼光却微寒,有意无意向那汉子剜去。
       “嗯~~~别闹,别闹!”庞昱被他擦得痒痒的,又怕挤了骥儿,便去推他,道:“你说他们有些门道,是什么意思?”
     
       庞昱嫌痒要躲,展昭却不放,又是一阵缠绵,方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莫要小看那两人。那道人是江湖‘天机门’弟子。‘天机门’乃玄道之门,门中弟子个个通晓阴阳机关之术,善谋划,能掐算,有经纬之才。至于那汉子,你看他双手手掌赤红似血,乃是血砂掌传人。然而血砂掌这种武功太过阴毒,江湖上除些邪妄门派无人修习。天机门自恃名门正派,对此等武功一向是不屑的,然而今日两人却一起出现,岂不是有些门道?”
     
       他两个轻声细语,不时作缱绻状,声音又低,便是周围有宇文家的探子,也只当他俩是在说夫妻间的体己话儿,起不了半丝疑心。便是展昭留意那汉子,也正好合了丈夫对觊觎妻子美色之人的防范之心。那汉子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理亏,便讪讪的,将眼光别开去了,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庞昱本就看这两人穿着打扮有些古怪,尤其那道人背上不背桃木剑,反而背了双抓钩,便觉得很是诧异。如今又听展昭如此说,不由得就有些担心起来,道:“那他们是武林高手喽?没关系吗?”
     
       展昭见他担心,轻笑道:“昱儿莫怕。天机门弟子虽精通周易机关之术,然武功却稀松平常。至于那名汉子,看他双手手掌颜色,那血砂掌功力虽也有些进益,但远未到炉火纯青地步,若是交起手来,咱们尚有几成胜算。只是那二人是江湖之人,与咱们毫无干系,更是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俗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又哪有那么容易就动起——哟!”
       原来他只顾与庞昱说话,外加注意那汉子,未曾留意手下,那常州湖蟹蟹壳极是尖利,一不留神,竟是叫它刺了进指甲缝里去,痛了一下。仔细看看,那蟹壳却甚是厉害,加之指甲盖中又是嫩肉,原是不经扎的,血便慢慢往外洇。
     
       “……白痴。”庞昱翻白眼,小声咕哝道:“还南侠呢,竟然被蟹子扎了手,也不嫌丢人!”
     
       “常年打雁的,反倒被雁儿叨了眼!”展昭无奈,自嘲的笑笑,便要找东西擦手。然而庞昱看他要拿那桌上抹布,却嫌那抹布腌臜,不待展昭摸到,便伸了右手一把捉住他手腕,左手拿了桌上酒杯,一口饮尽,轻启朱唇,将他受伤手指含了进口内去。
     
       展昭一愣,本能的将手指往外抽。然而庞昱不让,瞪了他一眼,含的更紧。展昭看他这样子,也就释然了,任他含着,唇角却悄悄漾起一抹笑,左手搂了庞昱的腰,揽的又紧了几分,两个人偎的更近。
     
       庞昱含了几时,看展昭手指已不再流血,方才放开。只再不让他剥蟹,自己动起手来。好在盘里的蟹已被展昭剥的差不多,也未再扎着划着。两人以酒佐蟹,分吃干净,又唤小二上了热热的菊花茶,盥了手去了腥味。待喝得几杯,小二又将鲫鱼和猪脚上齐,两人便又分吃了,却又叫了一坛酒,一盘果脯,慢慢的酌着。
     
       此时那客栈暖笼中的炭火,已烧得极旺,那先来的一帮汉子喝了几杯,亦放开怀吃喝说笑起来,一时酒菜香气,四处飘散,嬉笑怒骂,不绝于耳。酒下了肚,话题也就格外大胆起来,只大都离不开钱与女人,亦有几个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向庞昱这边瞟的。
     
       庞昱却不理他们,看见了也作没看见。只倚在展昭怀里,两个人时而悄声讨论案情,时而说些“夫妻”间的体己话儿,间或饮上几杯,或又哺果,也自有一番乐趣。坐了约摸有几炷香时间,看看差不多了,正想起身结账走人,忽听背后传来一声人语,腔调醉醺醺,声音却委实不小,加之离的又近,听的便极是清楚:“老弟你叫我去那什么宇……宇文家里,我且问你,那地方可有姑、姑娘?”
     
     入瓮
     
     
     
       庞昱猛然听见这“宇文”二字,心下便是一惊!不由得一转头,下意识的向话音处望去,却正好与方才那汉子一双色迷迷的三角眼撞了个正着,恍悟当前不能凭本能行事,免得露了马脚,便赶紧将脸转回来,在展昭肩窝埋了一会儿,抬头看他。见他神色自若,兀自举杯饮酒,只是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蓦地紧了一下,便知他已注意到了。遂安下几分心来,乖乖顺顺偎在展昭怀里,静听那二人说话不提。
     
       只听那道士道:“大哥说到哪里去了。那宇文一家可是常州名门豪族,家里哪能没有姑娘?只不过小弟为修道之人,如今正练内丹,忌女色,也就未曾留心。大哥若喜欢,待进了县城,小弟便禀明大爷,那大爷成心招贤纳士,定会将府中婢妾慷慨相赠!”
     
       那汉子嘿嘿嘿嘿淫笑了一阵,又道:“老子要的是美貌姑娘!”
     
       那道士笑道:“这有何难,只要咱们在那宇文一家手底下效力,别说武进,便是整个常州的美貌姑娘,还不是任大哥挑选!”
       他两个在这头说话,那边庞昱听那道士如此说,已经暗自心惊!便知这“常州三虎”果然如玉莲所说一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抬头看看展昭神色,见他双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握杯的手亦停在空中,身子绷得紧紧,便知他出身常州,心中愤慨恐怕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想劝慰两句的,可是公务在身,不能打草惊蛇,便只好也就闭上嘴不说话了,且竖耳听那两人还说甚么。
     
       只听那汉子又是嘿嘿一阵淫笑,醉醺醺道:“整个常州?便是整个常州的美貌姑娘,怕也及不上眼前这一个!”说着便起身,竟是提了酒壶酒杯,径直向庞昱这边走了过来!
     
       那道士见汉子这般,心知他要去惹事,便要阻拦。谁知一转身看见庞昱,却顿时愣了一下。那汉子趁机甩开他,踉踉跄跄,歪歪倒倒,喷着酒气走到庞昱跟前,便从提着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酒,举到庞昱面前,大着舌头,嬉皮笑脸道:“小娘子你这般漂亮迷人,今日一见,才知甚么叫做——呃——天、天仙下凡,我孙三儿敬、敬你一杯!”说罢便一昂脖儿,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翻过酒杯给庞昱看。
     
       见这“孙三儿”如此动作,庞昱是又好气又好笑,外加无奈——喂,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是男的也!可这话不能说出口,庞昱哭笑不得的向展昭望去,原指望他能想个主意将这汉子打发走,谁知一眼看去,却猛然发现不对——只见展昭死死地盯着那汉子,眼光几乎化作两道杀人不见血的射线;薄唇紧抿,浑身上下更是绷的像钢索一样紧,紧握着酒杯的右手连手指关节都泛出了白色!
     
       庞昱见展昭这般,心中顿时一紧!只怕他按耐不住动起手来,出师未捷便打草惊蛇,再者看在这汉子喝醉了酒的份上,也不想跟他计较,便伸手暗暗在展昭腰上拧了一把,意思很明显——咱不跟他计较,还有正事没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结账走人吧!
     
       展昭察觉到庞昱动作,也明了自己二人这次出来,名为探亲,实有公务在身,如今尚未打探到丝毫消息,实在不宜与人起冲突,否则容易走漏风声,便勉强抑制住心中怒火,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小二!结帐!!”
     
       谁知庞昱不与那汉子计较,那汉子却不欲放过他。那孙三儿本来便是个好色之人,美色当前,怎能不爱?更何况是这般倾城倾国的美人!刚开始尚有些理智,见庞昱已为人妇,且“身怀六甲”,又是与丈夫同行,再者兄弟面前,总不好太过放肆,便勉强忍住了。然而他两个与庞昱展昭不同,那桌上的酒不是清甜桂花酿,而是点火能着的炮打灯,甚是上头!几杯下肚,便有些飘飘然起来。俗话说酒壮色胆,色心一起,那还顾人妇不人妇,兄弟在不在前?再加方才与庞昱眼光一对,更是如惊鸿一瞥,怎按捺得住!便借着酒兴,一步拦在庞昱身前,口里胡喊乱叫道:“我已将酒喝光了,小娘子怎的不动杯?莫不是看不起我‘小黑煞’孙三霸的名头!”说着右手提起手中酒壶,左手竟是径直去捏庞昱的下颌,要往他嘴里灌酒!
       那孙三霸是练血砂掌的,双手赤红似血,甚是瘆人。庞昱方看见那血滋糊啦一只爪子伸过来,便已觉毛骨悚然,更觉恶心,然而怀里抱着骥儿,连挡都没法去挡,便本能的往后急退!谁知脚下绊到凳子,一个不稳,身子一仰,“哇”的一声,仰天便倒!
       俗话说有夫之妇不可戏,虽说庞昱并不是真正的“有夫之妇”,然那孙三霸如此行径,已是欺人太甚!展昭本就忍无可忍,如今见他肆无忌惮,竟这样得寸进尺,只觉心中一腔怒火“呼”的一下窜上来,如何再能咽得下这口气!登时怒目圆瞪,运起内力,一掌挥去,未等那孙三霸手指沾到庞昱衣襟,已将他一把震开!本想再教训几下,却见庞昱绊倒,顿时顾不得什么孙二霸孙三霸了,急转身一把揽住庞昱腰肢,微微吐力,轻轻稳住他身子,收了进自己怀里去。
     
       谁知他这么一格一挡一震,外加一转身,那孙三霸却突然目露凶光,抛了酒壶,右手变握为掌,狠戾非常,一掌便向展昭背心要害之处拍去!
       原来那孙三霸号称“小黑煞”,乃是初出江湖的新辈。他习的是阴毒武功,性子更是阴狠暴戾,仗着一手血砂掌功夫,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干了不少。只因这次随结拜兄弟来常州投奔宇文一族,途中不宜惹祸闹事,才将性子略略收起,倒反而安分了些。然而今日酒醉,又被庞昱美貌勾动了色心,本性难移,再按捺不住,狼子野心便显露出来。虽知展昭会武,然未把他放在心上,加之展昭不欲惹事,只催动三分内力,倒教那孙三霸以为他武功稀松平常,竟是动起了趁机一掌击杀展昭,再将庞昱霸为己有的主意!
     
       这小黑煞出奇不意,背后偷袭,虽是卑劣行径,却每每有效,再加之欲一击成功,掌上蕴的是全力。若是平常人等,免不得便登时被他这一掌拍的七窍流血,魂归了天外去!只可惜他这次却错估了展昭,须知叱咤江湖的南侠是何等人物!他杀念方起,展昭便感应到背后寒气,动作顿时一滞,反应如电光石火,揽紧了庞昱,身子急侧,堪堪避过了这阴毒一击,翻手一掌,不但未教孙三霸得逞,那“小黑煞”右手手腕反而被展昭一把箍住!还未等在场之人看清,便只听“喀嚓”一声,接着便是杀猪般惨叫,原来南侠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孙三霸右肩拗到了脱臼!
     
       南侠这一下出手不要紧,却镇了客栈里的人!那几个书生眼见他几人要打起来,恐怕殃及自身,便悄悄站起来,连饭钱也未付,偷偷溜了。几个行旅客商,也唯恐招惹是非,匆匆甩给小二一大锭银子,不待他找钱,便也忙不迭走了。只剩那几桌行伍出身汉子,和长风镖局的人不怕闹事,仍是在座。只是那些镖师冷眼旁观,那行伍之人却大声鼓掌叫好,看那孙三霸捂着肩膀,痛的冷汗直冒,便横眉冷对,指指点点,嗤笑他偷鸡不着,反而蚀了把米,又有痛骂他背后偷袭,行径不齿的。
     
       展昭却不理那些人,亦不管那孙三霸嘴里如何污言秽语,叫骂威胁,自顾自拖了一张净椅,将庞昱放下,扶他到椅上坐好,自己蹲下,柔声道:“方才为夫与人打斗,动作粗鲁,却是教娘子受惊了,待事后再与娘子赔罪。娘子方才却摔了没有?快些教为夫看看。这青石地面甚是坚硬,桌椅也是硬木做的,却不是闹着玩。”
     
       庞昱失笑道:“我没事,又不是蛋壳做的,哪能碰一碰就碎了。”却又低了头担心道,“就怕挤了骥儿。”说着便掀开孩子襁褓,仔细查看。还好睡的正香。便抬起头来,道:“别管他们了,快点走吧!”
     
       展昭本也牵挂公事,加之方才一顿教训,虽出手不重,却也够那汉子受的了。且今日如此一番冲突,已是犯了暗访忌讳,再不宜与人计较。如今听庞昱如此说,便顺水推舟站起来,搂了庞昱,厉声对那孙三霸道:“今日你对我娘子无礼,本该废你一条胳膊!只是娘子心善,不欲与你计较,且饶过你一次。日后若再让詹某见到你那副嘴脸,定不轻饶!”说罢转头向小二,从怀中掏了一大锭银子抛过去,道:“小二哥!今日若打碎东西,皆算在我的帐上。”说着又朝那孙三霸与一旁站着的道士道:“今日之事,皆是你我二人仇怨,与旁人无关,要报仇时,只需找我詹日飞便是,莫要迁怒旁人!”说着便将斗篷裹了庞昱,打横抱在怀内,道一声:“告辞!”抬脚便向客栈外走。
     
       谁知他没走出几步,却忽觉身边掠过一阵劲风!随即便是眼前一花,还未及反应,便只见那道士拦在了面前,手执拂尘,合掌一礼,口中念道:“无量天尊。”虽态度恭敬客气,然那身子却是严严实实的挡在了二人身前,正正好堵住了客栈出口,眼见得便是不放他二人走!
       这道士一现身,倒真教展昭吃惊不小!他自小习武,行走江湖多年,后又入了公门,对当今武林门派,知之甚详,估算对手武功修养,内力深浅,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方才推算那汉子武艺,便一言中的,谁知竟是未看出这道士身怀这么一手神行百里的好轻功!
     
       原来世人凡要看一个人武艺是否高强,须看其三样:一为身法招式,二为手中兵器,这第三便是内力深浅。三样之中,又以内力深浅为重中之重。须知内力练到一定程度,太阳穴便会微微鼓起,若是会看,便可以大体看出此人修为多少。然而当今世上,却独有一门武功自成一脉,除非施展手脚,否则任是怎样能士高人,就是金庸《天龙八部》中通晓天下武艺的王语嫣穿越来这大宋朝,也断断看不出此门武功的修为深浅,便是这轻功。要知轻功原与别门武艺不同,亦不如招式身法那样仰仗内力。内力深厚固然有助轻功进益,然而若是先天条件好,又掌握了窍门,就算内力浅薄,甚至毫无内力,也可练出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正因它极易上手,又难以看出,故此自古以来,大体那些采花盗窃的贼子,皆青睐这轻功。因此门武艺难以揣测,这道士又深藏不露,谅是赫赫南侠,亦未想到这个武艺稀松平常的道士,竟是怀有一手日行千里不留痕的功夫!
     
       这道士一手轻功一露,展昭便立时有了几分戒备。“天机门”虽是侧重机关道术,然而道术亦有正邪之分,更何况这道人既与一贯为江湖所不齿的血砂掌传人为伍,谁知他会不会些摄人精魄之类的邪门法术!此念一出,展昭立时不敢怠慢,急放下庞昱,将他和骥儿严严的护在身后,自己则暗暗运起内力,龙虎之气游走全身,以备随时出手,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本以为那道士来者不善,更怕他有甚法宝符水害人,自己不要紧,可若是伤了庞昱骥儿,却如何是好!如此一想,更是将二人紧紧护住。谁知那道士听他发问,却是不紧不慢,亦不出手,反而拂尘一甩,恭恭敬敬唱了个大喏,拱手道:“詹壮士且请留步!”
     
       那道士此话一出口,不仅展昭,便连庞昱亦是一愣。方待开口,又听那道士道:“方才小道兄长不胜酒力,一时冲动,冲撞了尊夫人,还望詹壮士见谅。小道欲略备水酒,代兄长与壮士及尊夫人赔罪,还不知壮士肯不肯赏光略施舍小道些薄面?”
       庞昱听那道士如此说,却是微微一怔。须知眼前这道士分明与方才调戏他的“小黑煞”是一伙,展昭与那姓孙的打斗之时,这道士虽不曾上前出手相助,然而却也是站在一旁,并无劝阻之意,如今又为何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他虽聪颖灵慧,却终究仍是孩子心性,又不曾接触过甚么宫廷谋略权术,江湖勾心斗角,一时便很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转过头去看展昭。
     
       展昭见庞昱看他,便对他宽慰的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必担心,却回过头去对那道士冷笑道:“只怕你二人并非真心赔罪,而是串通一气,要对我娘子不利!”
     
       展昭这句话,明着是谴责那道士,暗地里却很留了几分口风在里面。那道士是甚么门派出来的,岂能不知?当即便赔笑道:“壮士这是说的哪里话。壮士武艺如此高强,岂容小道耍甚么花招?再者江湖上云冤家宜解不宜结,小道是真心要赔罪,若能得壮士惠顾,结得薄薄交情,岂不幸哉!”说着便甩一甩拂尘,伸手躬腰,笑道:“若壮士不嫌弃,且容小道备三杯两盏淡酒与二位赔罪如何?”
     
       展昭见这道士如此说了,面上神色便稍霁,只是还不肯松口,道:“你二人得罪的是詹某娘子,若要摆酒赔罪,还得看娘子愿是不愿!”说着便转头向庞昱,握了他的手,柔声道:“依娘子看,此事该怎生处置?”
       庞昱本来有些糊涂,然而看展昭虽是征求他意见,却暗暗的向他递眼色,加之那道士见展昭看重“娘子”,便一口一个“詹夫人”,忙不迭的赔罪,心中一透,登时大悟——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拉拢了!自己就说嘛,这道士怎么就会突然如此恭敬!听他刚才有说过什么“大爷诚心招贤纳士”之类的话,这定是看上了展昭一身好武艺,要拉他入伙!
     
     将计就计
     
     
     
       庞昱想到这里,顿觉心中透亮——他两个本就是来私访的,正愁着不知从何处下手,眼前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道士一定是给那“常州三虎”办事的,保不准就是个“猎头公司”,到处招揽人才!如果能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一举打入那“宇文集团”内部,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忙道:“奴家本是一介女流,管不了你们男人的事情。然冤家宜解不宜结,此话却甚是有理。既然人家已来赔罪了,官人便也莫计较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可不胜过多个仇人!”
     
       庞昱话音方落,便听那道士称赞道:“夫人秀外慧中,甚明事理。有妇如此夫复何求,詹壮士真是好福气,讨了这样一个贤慧娘子!既是如此,詹壮士,詹夫人,这边请了。”说着便朗声道:“那店家!且收拾了残羹剩席,与我另上一桌好菜来!今日店内打碎的东西,连同詹壮士方才那一桌酒菜,皆算在贫道的帐上!”又笑道,“请,请。”
     
      那悦来客栈小二甚是伶俐,方才听了几人的说话,早就将桌椅擦抹过了,展昭便随了那道士,连同庞昱,团团要往桌边坐,见那孙三霸兀自捂着胳膊呻吟,便冷哼一声过去,抬手给他上了胳膊。那道士见状,免不得又是一顿恭维。忙忙的唤了小二来,果然将方才酒菜饭钱都折算了,叫了一桌好菜,又要了两坛上等的女儿红,三言两语,硬是将那“小黑煞”也劝了过来。此时那小黑煞酒也痛醒了七八分,又畏展昭武艺,便也不敢再闹事了,只是免不得面子上过不去,只坐在一旁阴沉着脸不说话。
     
       那道人见状,便亲手捧坛倾酒,满面堆笑,要与展昭赔罪。然展昭心眼多,怕他暗中在酒坛里下些什么,便婉言谢绝了,只教小二又上了一坛桂花酿来,与他推杯换盏。却只担心庞昱不胜酒力,便不再让他喝酒,只教他在一旁坐着,听几人说话不提。
     
       庞昱也知道自己虽化妆成女子,但毕竟是男儿之身,万一有个闪失,露了破绽,反为不美,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不仅不喝酒,连话也少说,只低头哄逗骥儿,暗中却竖了耳朵,听展昭与那道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几杯过去,那道士许是觉得时机已差不多,便慢慢道出原委。原来他道号羽衣子,倒真如展昭所说,师从天机门门下,修为倒也不差。只可惜三年前触犯教中门规,被逐出师门,于是干脆便自己游荡江湖。过了一年有余,游荡至常州,闻道常州宇文三兄弟甚是体贤下士,便毛遂自荐,投至门下,做了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后因这宇文一族的老大宇文豪广招天下贤士游侠,刚巧这道士出来办事,偶尔遇上这小黑煞孙三霸,觉得他武艺不错,便欲引荐,遂有意结识游说。那小黑煞本就是个酒色财气无一不爱之人,听那道士说的诱人,便动了心。又觉两人甚是相投,便干脆结拜了为兄弟,共赴常州,投奔那宇文一门去!
       那道士说的十分含糊,庞昱却听得极其明白,不住在心里冷笑——不说别的,这家伙肯定不是个好鸟!因为什么原因被逐出师门?又因为什么动机去投奔那臭名昭著的宇文一家?更何况又能与这号称小黑煞的孙三霸臭味相投,这道士的品行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心里明白的很,面上却一丝儿神色不露,更是一声儿不吭,只有一下,没一下,拍着骥儿。然而那羽衣子见他如此,却以为他还在为方才之事怄气,便倒了一杯酒,双手执杯,捧到庞昱面前,笑道:“小道是个卤人,大哥也不懂说话。方才冲撞夫人,无以赔罪。所幸夫人是个好性子,未见责怪,小道感激不尽,权在此自罚三杯,谢过夫人!”说罢便自罚了三大杯。
     
       庞昱见状,忙陪笑道:“师傅这又是哪里话。全是官人心宽胸广,却又有奴家甚么功劳了?师傅快不要这般,折杀奴家也!”
     
       他本来只是随口两句,打发那道士,谁知话音方落,却见展昭凑了上来,伸手揽了他的腰,拉进自己怀里,低了头,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为夫不是说过,娘子莫要再称那些‘奴家’、‘贱妾’什么的么?只称‘我’便极好。娘子怎的忘了?”
       庞昱听他如此说,却是一愣。他本来最头疼古代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因此除了在皇上面前称“臣”,要吓吓别人的时候自称“本侯”,在长辈面前自称“晚辈”以外,无论对方高低贵贱贫富,只要是在稍微熟点的人,包括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前,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用“我”自代。本来没什么,可到了这次男扮女装随展昭私访,总得装得像点,却猛然想起来古代女子应该自称什么的问题,匆匆问了问玉莲,得知这大宋朝的女子若是结了婚,在官员面前一般自称“民妇”,若在丈夫和陌生男子面前,不是“贱妾”,便是“奴家”了。然而“贱妾”一称,无端端沾上一个“贱”字,庞昱便甚是不喜它。揣度揣度“奴家”虽然也不好听,但是总比“贱妾”好一点,还是用它吧。只是他和展昭混的熟,自从进了这常州地界,一路上还尚未遇到什么熟人来打过招呼,也就用不着自代,还是该咋样就咋样。可如今遇上了陌生人,再不好用“我”自代,便改了口,这个“奴家”还是第一次用,展昭又何时曾与他说过甚么来?然而他本性灵慧,便也不说穿,只顺了展昭的口,笑道:“官人说的极是,是我疏忽了。”
     
       那羽衣子见他俩如此,忙又斟了一杯酒敬与展昭,满脸堆笑道:“詹壮士夫妇二人真真是伉俪情深。”又打趣道:“不知二位这次共赴常州,可是要回夫人娘家探亲?”
       展昭笑道:“内人乃是汴京出身,老家并不在常州。此次乃是詹某还乡探亲,倒是偏累娘子了。”叹一口气,又道:“说是探亲,其实也并没有甚么亲戚。不瞒师傅,此次特特赶在重阳,乃是要回去为父母扫墓的。”
       那道士听展昭如是说,忙赞道:“詹壮士真是孝心可嘉!”说着便又敬了一杯。放下酒樽,却作不经意道:“詹壮士这般武艺高强,定是在汴京担任重职了?若果真如此,既有高官厚禄,又有娇妻稚子,更是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令尊令堂若泉下有知,也定是喜不自胜了。”
     
       展昭听他说到这里,便知他是试探。也不道破,顺着那道士口风,却是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师傅莫要取笑詹某了。师傅乃是出家之人,想必不知朝中风气!如今我大宋朝重文轻武,在下几年前托祖宗的福中了个武生员,原以为从此可以大展拳脚,报效朝廷,谁知领的却是个闲职,每月俸银虽也不少,却终日无所事事!更休提每每要看人脸色,时间一长,着实气闷!索性便辞了官,也省得受那些腌臜气!”说罢便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那道士见展昭诉苦,却是拍手大笑道:“痛快!痛快!詹壮士却也是个爽快明白人。小道虽是出家之人,闲云野鹤,却也知宁为鸡口,决不为牛后。与其终日看人脸色行事,倒不如撇了这担子,畅游江湖,岂不快哉?!”
     
       “师傅说的倒也不差。只是詹某……”展昭做苦闷状,长叹道:“早已不是那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少年心性了!如今詹某眼看便要而立,亦成了家,一子尚在襁褓,内人又有身孕,这每日柴米油盐……唉!”说罢便又自饮了一杯。
     
       “无量天尊。”那道士听展昭提起这些琐碎事,拂尘一甩,念了几声道号,便又道:“大丈夫成家立业,自应以妻儿为重,詹壮士所说乃是极有理的。只不知詹壮士预备做些甚么营生?”
     
       展昭苦笑道:“詹某自小习武,所长不过是些舞刀弄棒,喊打喊杀之事。虽也略通文墨,但决计吟不出诗词歌赋,背不来四书五经!若论算盘帐簿,更是一窍不通!又不能去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之事,若论营生……所幸祖上留下来几亩田地,却也不知荒废了没有。此次回乡,若是尚可耕耘,便弃武从农,春播秋收,倒也过得下去。若是荒草杂木满地,抑或成了水洼泥沼……”顿了一下,自我解嘲道:“便只好拖儿带女,浪迹天涯,从此为丐帮中添了一家四口!”
     
       他这句说得诙谐,那道士哈哈大笑。待笑过后却摇头道:“壮士此言差矣。詹壮士若是弃武从农,岂不可惜了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武功!好一匹千里骐骥,如何就能驱使于犁耙之间!岂不是美玉落在泥淖之中?况且依小道愚见当今民间并不若官场那般重文轻武,俗话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壮士又如何不另谋营生呢。”
     
       听那道士这般说,展昭却哼了一声,沉声道:“可是教詹某去给那些豪门大户看家护院?别的行当好说,只这种营生自古为武人所不齿,詹某却沾不得!”
       “壮士说笑了。”那羽衣子笑道,“凭壮士一身武艺,若是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打手,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壮士莫要多想,只是小道这里正正巧有一个空缺,乃是那方才提到过的常州宇文家大官人之事。这位大官人自小好武,尤喜结交各路豪杰,切磋武艺。又因新近家业做的大了,手下招了不少年轻力壮的汉子作家丁护院。只可惜这些人多是市井泼皮无赖,空有一身力气,却只会耍几路花拳绣腿,动不得真格的。如今便正缺一人去管教他们。大官人虽是会武,可是不得闲,小道又是个出家之人,大哥虽武艺高强,然性子火爆,出手又重,万一把人打死了,反为不妙。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原想这事便搁置起来了,所幸遇到壮士!詹壮士武艺既高,性子又好,更是做过官的人,若是能得壮士去指点武艺,岂不绝妙?!况且依小道愚见,不仅那些新进家丁,便连那宇文大官人,也少不得要向壮士请教一二哩。”
     
       他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明明白白的拉拢!展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然而怕答应的太过爽快,反倒惹人疑忌,便欲迎还拒,故作犹豫道:“这……”
       那羽衣子一心想拉得展昭入伙,见展昭犹豫,忙甜言蜜语,劝道:“壮士不必担心。这个营生虽说亦是投靠豪门,然也算是育人成材,与那些护院打手之辈,自不可同日而语。且不仅轻松,又可每日与人切磋,岂不快哉?况且大官人为人豪爽……”
     
       他唯恐展昭拒绝,便口生香檀,舌灿莲花,滔滔不绝。展昭仍是面带犹豫。然而此时庞昱坐在一旁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跳出来添把柴了,便轻轻推了推展昭,笑道:“人家这样诚心,你就莫推三阻四了。况且我不知道你?武痴一个,一天不舞上几回拳脚,便浑身不舒服。让你扔了刀剑握锄头,怕是一时还拿不稳。如今眼前就有如此一个好执事,怎的还往外推?依我看便答应下他罢了,就是实在不趁手,看看干不得,反正祖宅也在本城左右,告辞回转来便是,又碍得着甚么了?”
     
       庞昱这一番说话,正中羽衣子下怀,话音方落,便听他赞道:“夫人真真是个明事理的贤慧娘子!这一席话可真真说到点子上了。詹壮士,小道人微言轻,却不知壮士可否瞧在夫人的份上,赏小道几分薄面?”
     
       听庞昱在一边劝说,展昭便故作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笑道:“娘子说的甚是有理。既是如此,詹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还请师傅稍侯几日,待詹某回祖宅安顿好娘子,便随师傅一起去拜见那宇文家大官人!”
     
       展昭这样说,因是担心庞昱骥儿,不欲带着他们一道去。尤其是骥儿,按理说此次远赴常州,本不该带这个小不点,可无奈骥儿一天看不到庞昱便哭闹不止,便特特带上了他,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若要带着查案,总是个累赘,又危险的很。况且庞昱虽聪慧机颖,却毕竟一毫武功不会,又是男扮女装,若是一齐行动,难保不节外生枝。总要先找个安全地方安顿好了两人,才能去掉后顾之忧。然而那羽衣子闻道展昭要先回祖宅,却很有几分不愿意,一是心急,恨不得马上就将展昭荐给自己主子,好大大的讨一个喜欢;二是这宇文家在常州城名声到底怎样,他心知肚明,便也很有几分害怕展昭听了甚么传言,不愿再投至宇文门下效力。便笑道:“壮士如何又要去费那许多功夫?莫若如今便随小道启程,携了尊夫人,一同去拜见那宇文大官人,岂不便宜?那宇文一族乃是汴京豪富,如今得了壮士这块和氏璧,定是欣喜若狂,奉为上宾,又岂有不安排衣食住宿之理?便连途中车马劳顿也一并省了,岂不是好!”
       见羽衣子阻拦,展昭便笑道:“詹某自赴了汴京,也很有几年不曾回乡。如今虽说父母双亡,物是人非,仅留几亩荒田,一间老宅,可总要去看看的。况且又要给祖宗上坟,别的尚可,只此事需要赶在重阳,断断是误不得的。还容詹某去去便来。”又斜了眼看着那羽衣子,笑道:“詹某天资驽钝,本不敢自夸。然詹某若是和氏璧,那师傅岂不成了献璧之人?这献璧之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不过师傅并非俗人,倒也当的起和氏璧这个典故。”
     
       和氏璧乃是楚文王之时卞和所献的稀世奇珍。然卞和二次献璧,不仅未能得赏识,反而遭刖刑失去双脚,直到第三次献璧,方得接见。展昭引用此典,话里语间隐隐含有讥讽警告之意,即是指若那道士软硬兼施,定要他今日便去投奔那宇文氏,自己也定不会有好下场。那羽衣子何其机灵,早已知其中隐意,也不愿下不来台,便打个哈哈,干笑道:“詹壮士真为孝子也!既是如此,小道便斗胆与壮士约定,重阳节后第二日,小道必在武进县酒楼“醉太白”二楼恭候,还望壮士赏面光临!”
       展昭抱拳,笑道:“难为师傅一片诚心。詹某定不负约!”
       几人约定好,又吃了一会子,便起身结了帐。那孙三霸原心中不忿,又插不上话,便只好一杯杯的喝闷酒,不知何时已烂醉如泥,趴在桌上。那道士唤小二将他扶至楼上,自己却又和展昭拉了几句家常,便送展庞二人出门上了马车,向武进县城而去不提。
     
     故地重游
     
     
     
       展昭乃是武进县遇杰村人,离县城本也不算很远。然遇杰村在武进县西面,需穿过一个县城,便费时间。再加上秋雨淋漓不绝,道路湿滑泥泞,更是难走,待到得村中时,已是酉时光景。虽不算晚,然秋日天黑得早,天色便已有几分暗了。而各色农夫村妇,亦已归家,村中便少有人等走动,唯有几个学堂归来的村童,见二人所坐马车精致豪华,赶车的展昭亦是衣着华丽,气宇不凡,便躲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偷窥,却不敢上前,只是指指点点。
     
       展昭虽自小就被孟若虚抱到山上去抚养,然遇杰村就在山脚下,他平日也经常和师兄偷溜下山淘气,若论起来,便也算是村里混大的。此刻回了故地,自是熟门熟路,再加上心中怀念,马车赶的飞快。拐了几个弯,不一时便在村北头一栋大宅前停下了。下了车,将马拴在门口一棵老槐树上,撩起车帘,小心翼翼将庞昱和骥儿扶下车站定,自己便转身去叩那宅子门环。
       庞昱站在一旁,听展昭边叩边唤展忠名字,自己便不由得抬头细细打量起这栋房屋来。房屋是如大宋朝多数富贵人家一样的青砖灰瓦,规格也甚是宏大,看得出多年以前也该是个门前金锁对垂杨的合族大户。只可惜此时这屋子经历了多年风雨,早已失了往年的气势,砖瓦破落,年久失修,便连瓦楞上也尽是枯草了,当风抖着,更添一层凄凉萧瑟,反倒让庞昱想起中学学过的鲁迅的《故乡》来,便觉周围的景色忽然的都变成那语文书上的白底黑墨了,荒凉的没有一丝活气。
     
       心情无端端变得沉重。庞昱甩甩头,赶走一丝趁虚而入侵染心绪的凄凉,注意力重新转回展昭身上。他一直在拍门,却始终无人应,最终焦躁起来,使劲一推。
       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展昭措不及防,吃了一惊,略犹豫片刻,却最终是叫着“忠伯”跨进门里。庞昱忙几步跟上。本来打算进去的,到了门前不知为何却又有些犹豫,最终是未能迈开腿,只站了在门口。从这个角度望去,展昭的背影分外醒目,体态修长,宽阔肩膀。那背影平日总是高大厚重的仿若能挡住一切风雨,然而在这暮色细雨之中却仿佛突然染上了几丝落寞,一如罗马神庙古迹里沉寂千年的雕像。
     
       这就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庞昱抬起头细细打量这件荒废的老宅:脚下枯草,头顶蛛网。院内虽石磨水缸俱全,然而早已无人使用,石磨没了柄,水缸缺了口;房屋亦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东厢房甚至连房顶都塌了半边,满目的苍凉。庞昱突然就觉得喉咙发堵,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得默默地站在原处,无声的拍哄着怀里的骥儿。 
     
       一时无声,只有秋风细雨刮打着房檐上的枯草,发出“呼呼”的声音。
     
       几只乌鸦“哇哇”的叫着从头顶飞过。槐树下的白马突然嘶鸣了几声,打破沉寂。庞昱反应过来这样干站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先把车马安排好才是,便想走过去叫展昭。谁知还未动脚,便听身后传来一把干哑声音,颤巍巍道:“谁在那儿呀?” 
     
       那声音实在是呕哑,鬼魅一般,配上此时此刻荒凉情景,更是说不出的瘆人,庞昱骤闻,便吓一大跳,条件反射似的一回身,便看到一团人影站在拴马的那棵槐树下,正向这边张望。定睛看时,却是个老妪,身材矮小,穿一身玄青色粗布袄裤,花白发髻,佝偻身态,该是已年过花甲。那老妪身子尚算硬朗,只一双眼睛甚是无神,毫无焦距,仔细一看原来却是个瞎的,且怕是已瞎了有不少时间了。
       庞昱认出是个老妪,心下稍安,心想这八成是村里人家,见她问话,方要回答,还未待张口,便只见展昭大踏步走了出来,揽了他肩膀,问道:“昱儿,却是何人?”
     
       庞昱见他出来,方想说大概是这村中人家,谁知那老妪听见展昭说话,浑身却猛地一抖,颤声道:“谁?你是谁?听这声音,你,你可是昭娃子么?”
     
       听这老妪一声“昭娃子”出口,展昭顿时浑身一震!急将老妪上下打量了一番,惊道:“王干娘!可……可是你么?怎……怎么你这眼睛……”
     
       展昭一声“王干娘”话音未落,便见那老妪步履蹒跚,也不顾自己看不见,摸索着快步往前走,边走边哽咽道:“昭娃子!你果然是昭娃子!你可回来了!”
     
       那村中地面是黄土铺成,甚是坑坑洼洼,那老妪又是个双目失明之人,没几步脚下一绊,往前便倒!展昭见此情状,慌忙几步迎上去,双手一抄,稳稳扶住,道:“王干娘!是我!是展昭回来了!”
     
       那老妪听展昭答话,颤巍巍举起双手,捏了捏展昭双肩,又摩挲他脸颊,哽咽道:“昭娃子,你回来了……好……好……好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这下半句刚刚出口,却只见那老妪一抬手,“啪”的一声,竟着实给了展昭一记响亮亮的耳光!
       那老妪这一巴掌打下来,展昭没什么,却把庞昱给吓着了。眼见那老妪又要抬手,庞昱生怕她再干出甚么,忙快步走到二人身旁,却听那老妪哭道:“好你个昭娃子!你却是出息了!你上了京,当了大官,怎的就忘了本了?就不回来了?!你这一去就是五六年……你可倒是还想着回来呀!”
     
       “干娘……”凭那老妪连哭带数落,展昭却不动,仍稳稳的扶着她,只那声音里已带上了几丝颤抖,连眼圈亦是微红了。
     
       “你爹妈都不在了,这便也罢,不想着干娘,干娘也不怪你。你是吃官饭的人了,眼看这京里事又多,路又远,逢年过节的回不来,也便罢了!”那老妪抹了几把泪,又哭道:“可展忠那个老头子,他好歹也在你家服侍了一辈子,莫说是你,连你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你就是不念点旧情,也该念点苦劳罢!怎么他走了也有一年了,你这昭娃子怎的一回都没来看过他哟!”
     
       “什么?!”听王干娘如此说,展昭大吃一惊:“干娘,你说甚?!展忠他……展忠他怎的了?”
       “没了!”王干娘又低头抹眼泪,“便是去年冬天没的,寒症,咳得厉害!头几天还能撑着,入了三九就不行了!乡亲们要去写信叫你回来,他还拦着,说是不好叫少爷担心……那死心眼的老头子……”尚待说些甚么,却已是泣不成声了。
       “干娘!”展昭方听到这里,心中已是百感交集,不由得一伸手紧紧搂住了她。他饶是年长稳重,武艺高强,又常年游走江湖官场之间,久经锤炼,煅出个万折不屈的刚强性子,然而再年长再坚强的人一旦回到母亲身边也不过是个孩子,他阔别家乡六年之久,日夜思念,如今总算重回故地,谁知却已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心中本就酸楚,又乍然见到干娘,闻听展忠亦已去世,这世上最后一个家人也已离他而去,便免不了声音哽咽,眼眶发酸!他自幼失父,母亲带着他一个孩子,腹内尚有一胎,又要维持生计,本就艰难,到添了耀辉,更是顾不过来他。因此展昭直到拜师之前,几乎都是由展忠带大,到了上山学艺,也常偷溜下山来找他。展忠乃是展门老仆,服侍他家三代,到了展昭,名义上是主仆,实际却如同祖孙。此次展昭回乡,也很有几分惦念这位慈祥老仆,还道他若是见到自己和骥儿,定会欢喜异常,谁知天意弄人,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未得一见!如此情状,却教他情何以堪!一时间觉有千言万语噎在胸中,却终是难以出口,只得默默揽了干娘,一语不发,眼眶却着实有些湿润了。
     
       一时间故人重逢,又叹斯人已逝,喜悲大起大落,那王干娘在展昭怀中,只顾低头抹泪。展昭亦是不发一言。而庞昱站在一旁,见二人如此,心中也不好受,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得干站着,咬着嘴唇,却觉越发凄凉了。
       三人如此站了多时,忽闻一阵婴儿大哭,原来骥儿醒了。庞昱回过神来,忙低头检视。然王干娘骤闻骥儿哭声,却“霍”的抬起头来,惊道:“那边是谁?”
     
       展昭忙眨了眨眼,放开王干娘,伸手将庞昱和骥儿牵了过来,柔声微笑道:“干娘,快来见见,这是昱儿,这是骥儿,你的昭娃子在外娶了妻生了子,来看你老人家啦!”
     
       “嗳哟!”王干娘听展昭这么一说,失声道:“你、你这小昭娃子也有了媳妇孩子啦?!快,快过来让干娘摸摸!”
     
       庞昱见王干娘叫他,忙柔柔的唤了声“干娘”,先将骥儿递过去。王干娘抱了骥儿,先将手探入襁褓摸了摸,喜道:“是个带把儿的!”又仔细摸了一遍,笑道:“这果然是你小昭娃子的种儿,干娘摸便能摸出来。这两道浓眉毛不和你个小猫蛋子小时候一样么?好你个昭娃儿,干娘的小奶娃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你那媳妇哩?过来让干娘摸摸。”
     
       庞昱听王干娘呼唤,便迎上前,接了骥儿,递进展昭怀里。那王干娘摸索着抓住庞昱的手,由下而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摸了一回子,喜道:“好一个小媳妇儿!干娘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可亮堂着哪,这孩子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也肯定不差!干娘的小昭娃子,挑的媳妇哪能差了来?”又摸了摸,道:“摸上去身子怪娇弱的,倒是挺能生养!看看这肚子,等过了年,可不又是一个小猫蛋子!”却皱了眉,道:“只是这声音……莫不是着了风寒?嗳哟!怀着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快让干娘把把脉!干娘接生也有二十来年了,知道些方子,待会儿叫俺家那大牛儿上城里抓上几副草药,好好的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来抓庞昱的手。
     
       那王干娘是一片好心,庞昱却被吓出一身冷汗!须知中医一把脉即知身孕有无,医术高明一些的甚至可看出胎儿男女,他怎敢让这据说有超过二十年接生经验的稳婆碰他!忙推掉王干娘的手,扶了她的肩,柔声道:“干娘莫急。这却不是风寒,是小时长病落下的,郎中说是伤了声门,不哑已是万幸,需得慢慢调理。自小到大,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只是不好。现今也有个方子在这里,干娘却莫要去抓药了,万一药性相克,反为不美!”
     
       那王干娘信以为真,道:“嗳哟!我的好孩子!好好儿一个细皮嫩肉的俊俏媳妇,怎地就落下这个病根儿来?”又掐了掐庞昱的肩,道:“这孩子可真瘦!可是昭娃子不好生疼你,怎地怀着娃娃了,还是这般没几两肉?晓得了!定是那小没良心的每日只顾着那些京里的事儿,没时间顾你。这小没良心的,官老爷们贴心,还是自己媳妇贴心?哪能就这么撇轻了你哩!孩子!他要再这般对你,听干娘的话,莫要理他!”握了庞昱的手,又道:“却快莫站在这里说话了,眼看还下雨哩。跟干娘走,干娘家里有热炕头,给你炖只老母鸡,好好的补一补胎!小昭儿,你也来!”说着便一只手牵了庞昱,另一只手拉了展昭,一步一晃,便要往家里走。
     
       展昭见王干娘要将他二人往家里领,却怕叨扰了她一家人,且又要累她家破费,忙道:“干娘,不用忙了!凡累了兄弟嫂子费心。待展昭收拾收拾自家房屋,住几晚上便是。母鸡还是留着给干娘下蛋罢,莫要教干娘破费!”
     
       那王干娘听展昭如此说,却回过头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小昭娃子,进京几年,怎么别的不学,却学了这些打马虎眼儿的混帐话来!跟你干娘客气个甚?想当年你个小野猫崽子可没少掏干娘家的鸡蛋吃,如今干娘要杀只鸡给你媳妇补身子,你倒来推三阻四!既是这般,干娘这只鸡却不是杀给你的,待会儿鸡汤炖好了,可不许你吃!”
     
       庞昱被王干娘牵着,见名扬天下的南侠展昭如今被这般数落,便不由得掩口偷笑,拿斜眼瞄他。展昭见庞昱这般,又听王干娘提起自己小时候的那点事儿,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便也不再推辞,笑道:“既是这般,却劳烦干娘了。”即去槐树下牵了车马,与庞昱一人一边,扶了干娘,向村中而去不提。
     
       王干娘虽双目失明,但自打嫁过来便在这村里打转,各处路途都是走惯了的,极是嫣熟,走的倒也稳稳当当,不一会儿便将二人领至一所茅屋。茅屋亦是四合式的,屋外以黄泥斜斜筑就一圈矮墙,墙中斜伸出一荫绿枝。又有一围翠竹编成的篱笆,与土墙环成一方小院,隐隐可见几只鸡公鸡婆正在院里啄食。墙下一口土井,旁有水桶辘轳等物。那王干娘行至院前,将柴门开了,方便展昭牵进车马去,拴在院中那棵大枣树上。却又紧紧牵了庞昱的手,唤了展昭,打起帘子进屋去了。方跨进门,便唤倒茶看座,又吩咐杀鸡宰鸭,直把个儿子媳妇支使的团团转,展昭拦也拦不住。一时饭菜上了桌,鸡汤也在煲里炖上了,这才安生了下来,一家人团团围在桌边拉家常,只等做水上生活的大儿子与儿媳回来。
     
       那王干娘算是看着展昭长大的,方才一路上便絮絮叨叨,口中全是南侠小时候的事儿,庞昱倒也听出个大概来。原来这王干娘虽被展昭唤作干娘,实际上却并非那三跪九叩正式拜过的,只因她年轻时候是个接生婆,如今村里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赤条条打她手里过来的,展昭及其弟耀辉也皆是她接的生,故有干娘之称。到现在年纪大了,瞳孔里生了翳,手脚也没有先前那般麻利,遂不再当稳婆,唯靠两个儿子养活。所幸两个儿子都是老实本分人,娶的媳妇也都是孝顺的,虽日子清苦些,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可谓是尽享天伦了。
     
       遇杰村这些小一辈的青年人里,王干娘打小偏疼展昭。如今阔别六年,那话便一时多的说不完道不尽,只顾扯着二人拉个不住。正唠嗑着,忽听院中柴门刷刷的响了几声。那王干娘眼睛虽瞎,耳朵却甚是灵敏,当即便扯开喉咙唤道:“大牛儿,小凤儿,可是你俩回来了?!”
     
       干娘这一嗓子喊出去,便听院里有人回答道:“娘,儿子回来了!”紧接着却又有一人道:“娘!今天有甚贵客哩?”这把声音却与先前不同,清清脆脆,娇娇俏俏,语音里还带了点南方特有的软糯,一听便是个年轻女子。话音方落,便见门帘掀起,走进一对青年男女来。
     
       王干娘有两个儿子,分别唤作大牛二牛,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二牛是个樵夫,才成亲没几年,如今媳妇肚子也跟庞昱差不多大。大牛却是在湖边打鱼的,也已成了亲,却还并无子嗣,便是如今归来的这位。庞昱仔细看了看,这二兄弟长得却不是很像。二人虽尽皆一脸的朴实憨厚,然二牛甚是粗壮,大牛身为兄长,却是高高瘦瘦的,大概是打鱼缘故,日日风浪里来去,皮肤晒得黝黑。如今手中正提着一个鱼篓,将蓑笠往墙上挂,见到展庞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媳妇却甚有姿色,长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稍眉,神采飞扬,一身的灵气。此刻眼见屋里有客,却不似一般女子那样腼腆,而是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笑道:“我来晚了,不曾见过贵客!娘你便罚我今晚下厨罢,做两个好菜来招待!”又仔细端详二人一回,却道:“这位贵客却怎生有些面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王干娘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忘性却大!才别了没几年,如何就不认得了?这不是你展大哥么!你小时候老吵着嚷着要嫁的那位。上次他封了官职,回村祭祖,你正在外婆家,没赶得上见他,回来还哭闹的不是?”却回头向了展昭,道:“昭娃儿你可认得她?她就是村头上那教书匠老王家的女儿,从小跟你们在一起混,皮的不得了,单名一个凤字,人唤作‘凤辣子’的,你可还记得?”
     
       展昭笑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总跟我们在一起胡闹。虽是个女孩儿,性子却比我们这些男的还要泼皮些。”忽又想起来甚么,道:“我记得一次顽皮,与展某打赌从山石上往下跳,跌破额角,落一小疤的,可是她么?时隔多年了,却也不知褪了没有?”
       王干娘笑道:“你瞧瞧。可是把这丫头小时候的那点老底儿都给翻出来了!”便回头向那凤儿道,“可记起来了?”
     
       那媳妇儿本来乍听得一句“这是你展大哥”,便很有几分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正上下打量展昭,此时听展昭提起旧事,那王干娘又如此问,便骤然双手一拍,喜道:“哈!展大哥,果然是你!几年没见,却不敢认了!”又笑道,“真难为展大哥还记得此事!”说罢便撩起一旁刘海,露出额角来,果见一榆钱大小伤疤。遂玩笑道:“展大哥,当日凤儿额上落了疤,李婆婆说女孩儿破了相,将来怕是嫁不出去的,展大哥当时却和凤儿说过甚么来?”
       展昭听凤儿这么一说,却骤然想起小时说过的那些孩子话,虽时隔多年,却句句尚在耳边,不由得便脸上发辣,遂移开目光,不好意思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当时大哥与你说若凤儿果真嫁不出去,大哥便娶了你,可是这样说的么?”
     
       那凤儿见展昭害羞,便咯咯笑的花枝乱颤。却听王干娘啐道:“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甚么不好提,却提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玩笑话来!那时你展大哥才多大点儿,还没出蛋壳儿呢,却知道个甚!那点孩子话哪能当得了真!偏又要戏弄他。谁不知道你这大哥是个实心眼儿的,若是听了你这话又认真起来,却不是教你这位新嫂子喝那些陈年的旧醋!今个儿看我不撕烂你这猴儿的嘴!”说着便作势要打。
     
       那王凤儿甚是伶俐,见王干娘要打她,忙一闪身,却躲到庞昱身后,笑道:“娘饶了我这回罢,凤儿再不敢了!”说罢却又贫了两句。待玩笑过了,却执了庞昱的手,正色道:“嫂子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我是个乡下粗心眼子的媳妇儿,平时也跟他们贫嘴惯了。嫂子若生气打我两下便是,莫要将大哥给冤枉了!”说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庞昱打量了一回,却回头向王干娘笑道:“娘!娘你大小时就常向我们说那月宫里的嫦娥有怎生的好看,我还不信。心想哪就有那样的人儿,能让这世间的人个个都惦记着?谁知如今可是见了!这活脱脱站在眼前的,可不就是一个天仙似的可人儿!”
     
       那王干娘笑道:“可不是?我说她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也定是不差。只可惜干娘看不见了,小凤儿你眼神好,口才也好,你却说说,你展大哥的媳妇儿是怎生个模样儿?”
     
       那王凤儿本就是个伶牙俐齿之人,又习过几句诗书,此时见干娘叫她形容庞昱姿容,便寻思要贫一贫嘴,遂欢喜道:“娘你听我说。她呀——芙蓉面,桃花眼,眉似柳叶分浅浅。发如丝,肌赛缎,巧笑盈盈人婉转——哎呀,却怎生说的尽哩!干娘若定要我说,我便也只好说这哪里是肉体凡胎,倒是尊羊脂玉琢出来的仙女像儿!”
     
       那王凤儿一段半文不白的话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王干娘笑骂道:“我呸!你个油嘴滑舌的小猴儿,从你爹那里东拉西扯来攒在肚里的几句诗书,倒都用到这里来了!若真如你所说,那你展大哥可不当真是娶了天上的仙女了?!”
     
       听王干娘如此说,那王凤儿笑道:“便是天上的仙女,怕也没有嫂子的这副好模样儿!”便伸手捧了庞昱的脸,笑道:“看看这脸盘身段,莫不是女娲娘娘拿上好的细面团儿塑出来的,怎生就能俊俏成这般?好一棵细嫩嫩的水葱儿!”
     
       王干娘笑道:“怕是把你比下去了吧?不瞒你们,这乡里乡亲的也常夸我老婆子和两个儿子都有福气,娶的媳妇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小昭儿的媳妇是下凡的天仙,你和平儿便只好在地上做一对烧糊了的馒头罢!却是也不是?”
     
       王干娘这么一说,一家人又是一阵大笑。庞昱好奇,便留了留意。那王凤儿机灵俊俏,自不必说。那二牛儿的媳妇叫平儿的,也坐在桌边,庞昱瞧了瞧,见她鹅蛋脸,杏子眼,弯弯蛾眉,白净肌肤,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动作甚是腼腆,未语面先红,竟是个文文静静的古典美人儿。此时见庞昱看她,脸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却将头低下去了。
       一时众人笑过,那王干娘叹了一口气,道:“听凤儿这么一说,倒真是个俊俏的小媳妇儿。可惜干娘看不见喽,干娘看不见昭娃子的媳妇是个怎生模样喽……唉……这不中用的眼睛若是再晚几年瞎……还真是老了!”说着便又伤感起来,道:“还有展忠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天天念叨他家少爷,念叨少爷怎的还不娶媳妇生儿子……可如今他家小昭儿娶了妻生了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回来了,没成想他看不见了……”说着说着,那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见王干娘掉泪,满屋子的人顿时敛了声。还是那王凤儿机巧,见此情状,忙走到王干娘身边,拉了她的手,嗔道:“娘!您看看您!展大哥不在的时候整天唠叨他,如今人家回来了,还带着漂亮媳妇和大胖小子,正是应该高兴的事嘛!咋的又哭起来了哩!”说着便伸手为王干娘拭泪。
     
       叫那王凤儿这么一劝,王干娘顿时省过来,忙抹干眼泪,道:“你瞧瞧!还是小凤儿说的在理,今个儿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正是应该高兴才对,却提那些伤心事做啥哩!真是老糊涂了!”说着忽又想起些甚么,伸手捧过展昭的脸,心疼道:“可打痛了?干娘老糊涂了,却错怪了干娘的昭娃子!那死心眼的老头子硬是不叫人写信,到死都怕是没人告诉你哩,你咋能知道哩?可不是干娘错怪了你么!”
     
       “干娘,不妨事。”展昭笑道,“从小练武的人,哪能就这样打疼了!”
     
       “你这娃子啊……”王干娘听展昭如此说,反摇头叹道:“打小就是这样。受了多重的伤,多大的委屈,都说不妨事。噎在心里,找地方自己哭去。这也罢了,小时还有些真性情,到这大了,却越来越叫人看不透咯!出了甚么事,都一挑子揽在自己身上,嘴里不说,心里却不好受。”执了展昭的手,又道:“干娘知道,这一次那老头子没了,准是又怪在自己身上了,是不是?孩子,你听干娘说,快别这样。谁没有个老的死的时候呢!别说那老头子,就是干娘,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是要走了!只是干娘有福气,走之前还能再见昭娃子一面,见昭娃子的儿子媳妇一面,也能闭眼啦!小昭儿你放心,等干娘到了地下啊,就去告诉你爹妈弟弟,还有那糟老头子,他们的小昭儿在上面过得好着哩,给他们娶了个漂亮媳妇,添了个大胖孙子……告诉小辉儿他当了叔叔了,告诉那老头子他的少爷又给他添了个小少爷了……”
       “娘!”展昭哽咽,那王干娘见状忙捧了他的脸道:“小昭儿莫哭!莫哭!莫要难过啦,是干娘不好,唠叨这些伤心事干啥哩!”又道,“赶明儿干娘给你准备些香烛纸马,你和你媳妇抱上孩子,去你爹妈的坟前好好的烧一烧香,你爹妈在地下也该闭眼啦!还有那老头子……”说到这里,却忽的打个激灵,省悟道:“哟!我怎地忘了!”急回头吩咐那王凤儿道:“凤儿!你去娘的房里,把床头那口黑漆箱子打开,箱子紧底下有个小盒子,裹在块红布里,你去抱来,快去!”又吩咐道,“那鸡汤也该熬好了罢,平儿去端来!”
     
       那王凤儿听婆婆吩咐,“嗳”了一声,径直去了。那平儿欲要站起来,却被二牛阻了,只教她坐着,自己动脚去厨下端汤。不一会儿鸡汤上桌,便见王凤儿抱着个红布裹就的小盒子快步走了过来,递在王干娘手里,自己却回原位坐下了。
     
       王干娘抱了那盒子,摸索着解开红布,露出一个略有些褪色的朱红描金镜盒来。打开盒盖,伸手在里面摸了摸,先掏出一对银手镯来,不由分说便往庞昱手腕上套。二人慌忙推拒,却推不开,眼看王干娘虎了脸要骂,才勉为其难的收下。赠了手镯,却又伸进手去,摸索一会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青色的油布包来,递给展昭。那布包长半尺左右,宽二指有余,裹的严严实实,和个春卷也似,外围的油布已经发黑,斑斑驳驳,且被摩挲的发亮,一看便知是有不少年岁的东西了。
     
       庞昱坐在一边,见王干娘摸索半天却拿出这样一个油布包,便觉有些好奇。然而展昭见了那布包,眼神便瞬时有些暗淡下来,伸手接了,叹了一口气道:“谢过干娘了。”
     
       王干娘亦叹道:“孩子,你莫要这样。这原是你展家的东西,展忠那个老头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我的。说如今他这一去,展家祖坟房屋,自有乡亲们照管,也便罢了,只有这样东西,他是不放心的,故托我收着。若是少爷回来,便交了给他,若是少爷不回来了,或说句不吉利的,去见老爷夫人了,也定要葬到展家祖坟里去,万万误不得的。干娘收了这些日子,如今你回来了,正好交给你,也了了干娘的一件心事!”说罢免不得又抹了几把泪,却抬起头来笑道:“莫提这些了,今个儿昭娃子一家回来,正该说说笑笑的哩!来来来,吃菜,吃菜!小凤儿,快给昭娃子的媳妇儿盛鸡汤!”
     
       那王凤儿没等王干娘话音落地,便清清脆脆的“嗳!”了一声,伸手便给庞昱盛了一大碗浓浓的鸡汤。自己却不肯闲着,又拿起筷子给展庞二人夹菜。那王干娘笑道:“小昭儿,你小的时候总爱吃干娘给你捏的大麻糕,如今干娘虽眼睛瞎了,可手脚还算麻利,赶明儿给你做点。”又抽了抽鼻子,却皱了眉头道:“怎的没有蟹么?小昭儿,如今你回来的可正是时候,眼看这湖蟹又肥了!蟹黄蟹膏养人,这可是要尝尝的,叫你媳妇儿也尝尝。”便吩咐道:“二牛儿!你赶着吃完饭,趁天还没黑透,到湖边挂几只蟹篓去,赶明天好让你嫂子尝尝咱常州的蟹!”
     
       庞昱本来极爱蟹虾之类,尤其常州湖蟹肥嫩爽口,又是纯天然的,叫人吃了还想吃,如今听王干娘说要打蟹给他吃,便很有几分兴奋。谁料展昭听王干娘这般说,却急忙阻道:“干娘,莫麻烦了!方才路上已吃过了。螃蟹寒凉,昱儿他体质又虚,这东西尝个鲜便是了,快莫要教他多吃。”
     
       展昭这一句出口,庞昱到嘴的美食落了空,顿时微微的郁闷起来,垂头丧气的捡起筷子蘸鸡汤吮,左脚在桌底下晃呀晃的画圈,不时地偷眼看展昭,眼光甚是幽怨。展昭见他如此,顿觉好笑,便柔声哄道:“常州小吃也是极多的,昱儿若喜欢,赶明天去买了来便是。”
     
       见他二人如此,那王凤儿已在吃吃的偷笑。王干娘却看不见,啐道:“你个小猴儿笑个甚!你展大哥疼媳妇哩,却没见过?”又道:“既是我这媳妇儿身子虚,便莫打蟹了,赶明儿叫二牛儿去湖里摸几尾白鲢炖了给她补身子。要打那大个儿的,新鲜活跳的来,二牛儿,可记下了?”
     
       听王干娘发话,那二牛儿便“嗳”了一声,又闷头吃饭。王干娘交待完,回头执了二人的手,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虽两个儿子和平儿都不太善言辞,然有凤儿在一旁妙语连珠,这顿饭吃得倒也是欢声笑语。一时吃完。又教庞昱将鸡汤喝了,向王干娘讨了一碗羊奶,将骥儿喂饱。看看夜深,便寻思要安歇。展昭怕叨饶了王干娘一家,本要回自己祖宅睡,却拗不过王干娘硬是叫他留下。展昭怕教人看出甚么破绽,便要和庞昱一起睡,那王干娘便执意将正房腾给他俩,自己上凤儿那屋睡了,只是睡前免不了执着展昭的手唠唠叨叨嘱咐了一通,道庞昱如今身子沉重,莫要孟浪之类,弄得展昭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说什么,只是诺诺连声。折腾到深夜,总算是安歇了,一夜无话。
     
     
     好甜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展昭便起了床,唤醒庞昱,穿衣梳妆。待梳洗完毕,便从马车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纸马,又向王干娘讨了一坛老酒提着,抱上骥儿,同向展家祖坟而去了。
     
       这一日虽不再下雨,然天色仍未放晴,头顶布了一层薄云,罩的心情亦微微闷重起来,再者因是去上坟,更是一路无话。展家祖坟位在半山腰,离村子不算很远,却也不近,二人走了大致有两柱香时候,攀上山腰,拐了几个弯,转过一道山崖,放眼望去,见不远处四座坟包耸立,三大一小,其中一座尚是新的,庞昱便知这定是展家父母亲人坟墓。果见展昭缓缓走上前去,在中间一座前站下了,他便也跟去,站在展昭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只见展昭提了从王干娘处讨来的那壶老酒,拍开封泥,先自己仰脖饮了一口。紧接着却一抬手,整坛酒哗啦啦倾泻于地。便只听展昭大声道:“爹,娘!不孝子展昭来看你们了!”话音未落,竟是双膝一屈,咕咚一声直挺挺跪倒,俯身便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待叩到第三个时,却再不起身,只是匍匐尘埃,寂然无声!
     
       庞昱见他这样,忙拿了香烛纸马烧了,心里却也不好受。生离死别,本已是人生八苦之一,更何况是亲人尽皆撒手而去,仅余己一人在此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一腔酸楚悲苦,若是尽情发泄,尚可好些,然而依他这般个倔强刚硬的性子,可谓是有泪不轻弹,若未到极伤心处,是断断不会在旁人面前哭出来的。这却怎生是好!若当真是个铁石铸就的心肠也便罢了,偏偏他外刚内柔,本是个极多情的人物。然一个家国天下,已让他不堪承受,又如何能分身兼顾这儿女私情?!那万千情丝愁绪堵在心里,噎在喉中,日积月累,便结成块冰砣也似,本应是条翻天河搅江海的冲霄巨龙,却教它坠成只驮碑的赑屃踽踽独行!而滚滚江河东逝水大浪淘尽英雄,又有谁能斩尽世间不平?撑天的不周山亦有过被共工撞倒的时候,世间公理又怎能仅仗他三尺青锋?
     
       庞昱想到这里,忽又想起月华,顿觉心伤,再想起自己身世,更添一层酸楚——他在现代被家人视作掌上明珠,更是从小便极重视他的教育特别是科学、素质方面的教育,甚至为此不惜重金,从小学起寒暑假便常送他去美国的舅舅那里寄住,接受异国宽松自由的环境熏陶。然而这一切的来源并非纯粹的亲情,却大半出于对他的亏欠。他出生时中国早已实行计划生育,父母已有一子,本不该再生,然而祸从天降,哥哥八岁那年突然得了白血病,遍寻天下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只能采用新生儿脐带血治疗,但母亲已结扎无法自然怀孕,便特地去做了试管婴儿,终是要了他。究其本源,父母是为了救儿子的命才让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也正因如此,父母哥哥都感觉亏欠了他,便尽其所能,拼命弥补。如此长到二十一岁,花费无数心血,眼看养出个聪颖灵秀,乐观坚强的性子,学习成绩亦是名列前茅,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谁知却无端端遇上一场车祸,被抛到了这千年之前的大宋朝来!虽说这个时空里的自己名义上有爹有姊,但若要细细论来,自己不也一样是举目无亲,形单影只?又能比父母双亡、亲人尽皆离世的展昭好上多少?
     
       他想到此处,便觉鼻子发酸。正在自伤身世,怀里的骥儿却醒了,“哇”的一声,又开始舞手扎脚的哭。庞昱忙将快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又拍又哄,哭声却只是不止。庞昱想了想,索性不哄了,一屈膝,抱着骥儿,在展昭父母坟墓前端端正正的跪下,道:“伯父伯母,按理说我不是展家的人,本来没什么资格说话。但是如今骥儿太小,还不知道磕头,我好歹也算他干爹,就由我抱着他行礼,您二位老人家就权当受了骥儿三拜吧。还有,虽然说没正式结拜过,但是我好歹也得叫您儿子一声大哥,拜上三拜,也不算逾礼。”说罢便俯首弯腰,亦是整整齐齐的磕了三个响头。
     
       庞昱叩过三下,又在心里默默祈祷一番,才直起身来,准备再拿些纸钱烧化。谁知还未及伸手,便忽觉腰间一紧,身子竟是已被人紧紧抱住,且极是用力,勒得他有些微微的痛了。庞昱吓了一跳,忙回过头,却正对上展昭的眼睛,顿时一怔——那一双虎目竟是含了泪的!
     
       庞昱与展昭相熟,也已过一年有余,平日相处,见过他英姿勃发,见过他微笑温文,见过他义愤填膺,见过他黯然伤神,甚至见过他语带哽咽,却唯独没见过他哭。如今猛然一见,不禁便有些愣怔,偏他又不会安慰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展昭双臂又是一紧,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将他整个人搂了进自己怀里去!
     
       展昭这一搂用的力气颇大,庞昱一声闷哼,觉得他双臂如钢似铁,全身骨骼血肉都仿佛要给他揉碎了,加之又怕挤了骥儿,便拼命推拒。谁知越是挣扎,展昭反而搂得越紧!庞昱又挣不过他这个练武之人,情急之中便大声喊道:“挤着孩子了,喂,你轻点,挤着孩子了!”
     
       庞昱这声喊却管了点用,只觉展昭动作一滞,随即便微微放松了下来,好歹容庞昱喘了几口气。却仍然不放,只紧紧搂着他。庞昱却也顾不上什么,忙检查骥儿。看看无伤,松了一口气。忙又拍又哄,好容易哄的安静了,便将孩子襁褓系了在身上,空出双手来,伸至展昭背后,亦回搂了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只觉二人脸颊相贴,颊边有温热物质缓缓爬过,便知那是眼泪。只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展昭的,他倒也乖巧,亦不去问,只闭了双眼,默默抱着展昭,手却搂得更紧了。
     
       当下二人如此相依相偎,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节,方才分开。展昭又将坟头墓碑略作清扫整理,祭过耀辉,再到展忠坟前烧香。待都祭拜过了,便揽了庞昱,抱了骥儿,在坟前默默伫立良久,终是一步三回,转身离去。
     
       庞昱本以为展昭要带他回村,却见展昭非但不下山,反而牵了他的手往山上走,便觉奇怪。然而揣度他心里面难受,说不定是要找个地方散一散心,便也不问,只紧紧跟上。走了片刻,爬上一个斜坡,眼前视界骤然开阔,原来已在山巅。便见孤零零一所茅屋矗立。那茅屋看来也是许久无人居住了,门窗洞开,门前挂的蓝布门帘仅剩下了半幅,且早已褪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庞昱瞄了展昭几眼,见他面有怀念之色,便顿悟这定是他小时练武学艺之处了。果见展昭轻轻打起门帘,揽了他进去。屋内虽有灰尘蛛网,但陈设齐全,桌椅床铺具备,床上散了些小孩儿玩的陀螺木槌之类,却也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且颜色差不多已掉尽了。
     
       只见展昭走到床前,拿起一支拨浪鼓来,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掏出怀内丝帕揩尽灰尘,擦得干干净净,递给庞昱。庞昱接过来,晃了几晃。麻绳两端的小鼓槌敲在鼓面上,咚咚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庞昱顿觉可爱至极,亦觉怀念——自己小时候也玩过这些小玩意的。遂笑了笑,低头塞了进骥儿小手里。三四个月的孩子还实在太小,尚拿不动也不懂得玩拨浪鼓,然而那小手却立时本能的握紧了塞过来的鼓柄,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更是可爱了。庞昱想了想,捏了骥儿小手晃着,就着鼓点,轻声唱起来——
     
       “天晴朗——那花儿朵朵绽放——闻花香——我想起年幼时光……”
     
       庞昱此时虽嗓音嘶哑,然他声音压得低,用的是假嗓,倒也耐听。骥儿被哄逗的咯咯笑起来,在庞昱怀里蹬腿。庞昱见他这样,更是喜欢,不时低下头轻轻顶顶小婴儿前额,口里的歌曲一刻不停。
     
       “山青青——水蓝蓝,看日出,看云海,拨浪鼓,咚咚咚,妹妹笑的脸通红,彩虹桥,路弯弯,牵着手儿不怕摔,爸爸说,我们是甜蜜的负担……”
     
       展昭站在一旁,看庞昱哄逗骥儿,顿时想起小时候母亲亦是如此哄逗自己,眼中不知不觉便漾出几丝怀念,几丝温柔。又看了片刻,见骥儿顽了一阵子累了,这会儿似有些想睡,正将拨浪鼓往外推,遂揽了庞昱,伸手接过鼓来,给他打鼓点。
     
       庞昱靠在展昭怀里,又唱了一会子,将骥儿哄的睡熟,给他掖襁褓。然展昭看庞昱单手搂着骥儿,甚是吃力,便道:“骥儿越长越沉,还是展某来抱罢,莫累着你。”说罢便伸手来抱孩子。
       骥儿如今四个月多点,虽因早产,个头仍是较同龄孩子略小,但也已经很沉,庞昱已抱不太动,每次出门都要绑在身上方可。如今见展昭要抱孩子,自然乐的轻闲,便解下襁褓挂在展昭胸前,将两条带子绕过他肩膀,紧紧系了。又仔细给骥儿理被,待整理完毕,接过那只拨浪鼓来,插在襁褓上。看小婴儿梦中仍吮吸手指,便轻轻拿下他的手放进被里,抬起头来,与展昭相视而笑。
       去了身上重荷,庞昱顿觉轻松,正在伸臂挺腰,却忽听展昭道:“昱儿你来。”方想问干甚么,手腕已让展昭一把箍住,竟是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房门。走出几步,却回头道:“闭上眼睛!”
     
       庞昱笑骂道:“你又想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嘴上这般说,却甚是听话,将双眼闭上了。便觉展昭扶着他左拐右弯,走过好长一段路,又往下走了一段距离,不知到了何处,却扶他在身前站定,却笑道:“好了!睁眼罢!”
     
       庞昱原本天性好奇,方才路上便忍不住要睁眼。如今听展昭这般说,便迫不及待,睁开双眼。谁知定睛一望,却不由得登时瞪大了眼,深吸一口气,乍舌道:“这——这是……”
     
       只见天地广阔,眼前赫然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尽头矗立一棵高大橡树,远处则是青山隐隐。那橡树树干极是粗大,不知有多少年的树龄了,树冠高耸入云,抬头望去,却仿佛一座城堡一般!而那树枝上橡果累累,落地生根,竟在老树身前身后衍生出一片树林,配上那草地青翠欲滴,加之青草丛中鲜花隐隐盛开,景色竟如一部精心制作的动画一般,又如同中世纪欧洲的山林,说不出的美妙绝伦,令人陶醉其间!
       “这里……”庞昱瞠目结舌,回头问展昭:“这里……是你找到的?”  
       展昭微笑:“小时也常在这山上乱窜,无意间找到的。这里是个山谷,平日少有人来,除了师兄和你,连师傅也不知道。”又抬了头,望了那棵老橡树,悠悠道:“那树干上有个树洞,极是宽阔,藏个把人不是问题。挨了师傅训斥打骂的时候,便向里面钻。常常是钻在里面睡了,却累师兄来找我。那时候……”讲到这里,不再往下说,那眼神却是幽远了。
       庞昱却未顾得上听他怀旧,此刻他望着眼前草地树林,心中竟是感慨万千!这片在大自然抚育下成长,具有浓厚生命气息的景色,对于在二十一世纪成长的他来说,确实是从未见过的奇观!在他居住的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不用说这片郁郁葱葱的橡树林,就是一片叶、一朵花,都只能去那为数不多的绿地公园里找,还是人造的。而如同这棵橡树,这片橡树林一般从未被人类染指的处女地,便只在美国的森林公园里见过了!庞昱深吸一口气,陶醉于空气的清新之中。此刻时间已近正午,雨云已散,明媚的阳光透过云缝铺泻下来,周围鸟语花香,庞昱一时兴起,冲到那棵参天的橡树前,轻轻的抚摸着老橡树那粗糙的树皮。闭上眼睛,庞昱伸开双臂在草地上转着圈儿,感觉自己好像越过无尽的时空距离,平白变成了泰坦尼克号上的露丝随风飞翔!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这种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自己又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空气固然清新,可那是经过人工过滤的,温度也固然四季皆宜,可那是被机器调节过了的,饶是舒适洁净,可又哪有这千年之前大宋朝的那份心旷神怡?!更何况现代人的生活固然灯红酒绿流光溢彩,可又有谁知道那是建立在一种多么庞大的物质和能量循环之上?!二十一世纪就像是一台尖端的电脑,集成了千年来最优越的技术可实际却脆弱的不堪一击,只能依靠大地和自然来给它提供能源。那依靠电力和水源建立起来的人工生物圈,又怎能与这千年之前古老的自然相抗衡?
     
       原来直到如今,自己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爱这个世界。庞昱转累了,懒懒的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这大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是那么的清新自然,这轻柔的风,这清冽的水,这芳香的土,还有……
     
       还有这人……
     
       庞昱转头望向兀自抱着骥儿微笑的展昭,后者正在向他走来——是谁说古代愚昧落后,世界黑暗不堪?是谁说古代人心险恶,阴谋层出不穷?自己来大宋一年有余,也许是见识少,从未领略到传说中那些宫廷的勾心斗角,江湖的血雨腥风!这个世界诚然有权利之争,诚然有阴狠狡诈,诚然有诡计圈套,诚然有违法犯罪,可是也有在现代看不到的淳厚质朴,感觉不到的明媚温暖。这里有憨厚善良的百姓,有满腹经纶的书生,有或娇俏或害羞的美丽女孩,还有……
     
       庞昱望向自己身旁的展昭。他已抱着骥儿在草地上坐下了,顺手掐了一根迎风招展的狗尾草,微笑着看向自己。他的眼睛活像深邃的海洋,又仿佛包含了天上所有的星光,时而温润柔和,时而锐利深沉,是双让人转不开眼的黑眸子,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庞昱不由自主地撑起身子,双臂环住身边那人的颈子,伏了进他怀里去。
     
       还有这大宋好山好水孕育出来的好男儿,让自己怎能不爱?如何不爱!
     
       “I love you!”庞昱听到自己在展昭耳边用英文轻轻地说,“I love everything here!”
     
       展昭微微一愣,眼里闪过几丝迷惑。但随即便释然地微笑了,抬起双臂环住庞昱腰身,让他伏的更舒服些。抬起头,头顶是辽阔的蓝天白云,有风轻柔的吹过来,身下的青草沙沙地摇曳。骥儿不知何时醒了,正在怀里咯咯的笑。低下头,鼻尖是少年比青草还柔软芳香的发丝,随风漾着,挠的脸颊微微的痒。展昭不由得闭起双眼,手下又揽的紧了些。
     
       在这蓝天碧草与秋日温暖和熙的阳光之中,怀里满当当的,而心里,也满当当的。
     
     
     
     
     
     继续甜蜜~
     
     
     
       两人在大橡树下的草地上又依偎许久,直到看看天时已过正午,骥儿饿了,又开始哭,才忙忙的回到村里,讨碗羊奶,喂饱骥儿。如今正是秋日,各家繁忙,再加临近重阳,需准备节日物事,大牛二牛以及凤儿都出门了,只平儿身子沉重,留在家里。王干娘倒早就炒好了菜,正等着二人回来,待吃过饭,却如昨日所说,到厨下给展昭捏大麻糕去了。
     
       此时正值入秋,日子不短不长。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已不似夏日那般浓烈,天气也不冷不热。小孩子应该多晒太阳,庞昱便有意抱骥儿到外面走走。也不敢走远,只在院子里转转。然骥儿如今越来越沉,踱了一会儿,庞昱感觉有些累了,便坐在树下的磨盘上歇息,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自己肩膀上,跳了两跳滚落下来,伸手一接,竟是颗枣子。抬头望望,见这棵树枝干粗壮,绿荫浓浓,树枝上挂着一串串青红果实,将枝叶都压得略弯,却是棵硕果累累的枣树。如今正值九月,枣果成熟,便不时有枣子自动掉下来,滚了个到处都是,极是可爱。庞昱一时兴起,便蹲下身将枣果拾起来。那枣子却甚多,直在膝盖上堆作了一个小堆。庞昱顺手拿起一颗揩净,放进嘴里。那枣虽个头没有现代的大,却皮薄肉脆,汁水极多,轻轻一咬,清甜可口的枣汁便顿时涌了满嘴,甜的庞昱眯起了眼睛。这大宋朝大概是还没有什么化肥农药催熟剂之类,食物果品,都是纯天然的,味道异常甘美,直令人赞不绝口。庞昱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第二颗下肚,又想把第三颗往嘴里塞,本想着只是尝个鲜,谁知却不知不觉吃上了瘾,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只一颗颗香香甜甜的吃起来。
     
       正吃的不亦乐乎,忽听背后有人呵呵的笑。庞昱吓了一跳,本能的“刷”一下站起身,膝盖上的枣子顿时哗啦啦蹦跶了一地。庞昱却也顾不得它了,急回过身,双手忙不迭的整理衣裙,抬头却见展昭和王干娘二人笑盈盈的站在身后看他,两人手中还各抱着一大捆柴禾。
     
       庞昱此时身上挂着骥儿,双手行动不便,他又不贯穿这麻烦衣服,那衣裙虽理了多时,却仍是皱巴巴的,且有几处皆让枣汁洇的湿漉漉,加之他起身的急,膝上的枣子虽撒了,可那嘴里含着的却未及咽下,腮帮子鼓鼓囊囊,还在一动一动,活像只偷嘴吃被逮着的小老鼠,甚是惹人发笑!便见展昭唇角微翘,俯身在王干娘耳边说了些甚么。
     
       王干娘听了却是笑的合不拢嘴,一迭声地说:“吃!喜欢就吃!孩子,干娘跟你说呀,干娘家的这棵枣树可是有年岁咯,每年都挂果。结的枣哟皮薄个大汁水多,还甜!不说是你,就是昭娃子也喜欢吃它。你不知道吧,这娃子小时可是只馋嘴的猫,那时候干娘家那老头子还在,小气着哩,不让别人动这枣树。这娃子每年为了干娘家这几颗枣呀,可是甚么法子都想出来咯!”又道,“昭娃子你走了这些年,孩子都大啦,家里又忙,也顾不得打枣吃,却便宜了那些乌鸦!如今你来了正好,这枣可养人,吃吧,尽量的吃!干娘还得指着小昭娃子来打这一树的枣哩!孩子,干娘去忙了,你吃着,别不好意思,啊!”说罢便与展昭抱了柴禾,回身进厨房去了。
     
       王干娘虽如此说,可枣树毕竟是人家的,庞昱却也不好意思再吃。看看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正是阳光最浓烈的时候,庞昱便要抱骥儿回屋。谁知刚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有人叫“昱儿”,回头一看,只见展昭提着一只藤筐,扛着两根长竿,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笑道:“干娘吩咐将这棵树上的枣打下来。昱儿可一起来?”
      庞昱虽是好静,可他毕竟年轻,正是爱玩的时候,加之这打枣又没试过,叫展昭一说,当即便觉新鲜,跃跃欲试,怎肯错过了这样一场热闹!顿时兴奋起来,急急回房放下骥儿,整好衣装出来,便和展昭一人一竿,如两个孙猴子执着两根如意棒,将那棵大枣树上的枣果打了一个稀里哗啦,下冰雹也似落了个满院,砸的人头脸生疼!又将枣果拾起来,倒进藤筐里。那枣子确实是多,饶是将那藤筐填了一个冒尖,地上却还有不少。展昭又回屋讨了个小篮,这才将枣儿都捡干净了,堆在树底下。
     
       一时枣子拾完,庞昱便直起腰来抹汗。谁料抬头一望,却见那枣树极高处的枝杈上,尚有星星点点的红,便笑道:“没打干净呢!那上头的怎么办,难道都留给乌鸦?你不是猫么,快上去打下来!”说罢便将展昭往树前推。
     
       展昭笑道:“昱儿却怪会支使人。”又道:“高处的枣子最甜,昱儿想不想尝一尝?”
     
       庞昱却没明白他话中意思,只道是他要摘给自己吃,便道:“当然想吃啦,所以你倒是去摘啊!”
     
       他此话甫一出口,便见展昭笑道:“好!”未等话音落地,迅疾出手,一手揽在他腰间,另一只手就势向他腿弯一抄,提气一纵,庞昱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花,还没待叫出声来,便见景色骤然切换,二人竟是已身处树颠,隐在了那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中!
     
       展昭突然施展轻功,事先没打招呼,也没给庞昱甚么缓冲时间,庞昱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度晃的有点头晕目眩,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任凭摆布。便只见展昭揽了他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靠在胸前。却低头凑在他耳边柔声道:“这高处枣子甚多,昱儿想吃哪一簇,待展昭摘了与你。”
     
       庞昱晕晕乎乎,好不容易回过神。待双眼对准焦距,却发现身边上下左右前后,几乎尽皆红彤彤的大枣——原来那枣子被树叶挡住了,在树下看不真切。低头看看,惊见展昭身下竟仅有一根细细的树枝。又见那枣树甚高,足有十米,便有些心惊胆颤,担心道:“这样行吗,掉不掉的下去?”
     
       展昭却气定神闲,伸手摘下一颗枣子,揩净了送到庞昱唇边,笑道:“昱儿只管吃枣便是,有展某在,干娘家的大枣树还摔不着你。”
     
       庞昱听他如此说,想想也对,这只猫的武功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至少也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既然他敢打保票,那肯定没问题。遂放了心。安下心来,顿觉鼻端枣香四溢,肚里的馋虫哪里还忍得住!便舒舒服服靠在展昭怀里,一面享受他递上来的枣子,一面自己伸手去树上摘了,掏出怀内白丝帕揩净,也往展昭嘴里送。
     
       那树上高处枣子却比低枝丫上的不同,已是早就熟的透透的了,几乎是一触即落,自动便往手心里掉,且又甜又粘。展昭便专捡那最红最大熟的最透,且既无虫眼病害,又尚未被乌鸦雀鸟叨过的,一颗颗喂了庞昱吃。见他吃得香甜,唇角便禁不住微翘——这个昱儿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带来一股虚寒,后天又不曾调养的好,便落下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全身绵软,骨脆筋柔,虽看着挺长大一个人儿,实际却竟是没几两肉。这一年来,也曾犯过几次虚寒症候,所幸无碍。按理说此病应对症下药疗治,可他偏偏又讨厌那股药味,闻见便皱眉头,更是死活不肯喝。若硬是灌了下去,便定要吐个天翻地覆,反而更受几分苦。眼看次次如是,自己也无奈,只得从公孙先生那里套了几个养生的法子,平日便留心调理,常弄些山药粥、伏苓糕之类温和补气的膳点与他吃,至于绿豆、香菜、鸭肉这些凉性吃食,除了大暑,一贯少叫他沾。这次来常州,正值菊黄蟹肥之时,螃蟹性寒,本不欲叫他吃,无奈庞昱厮闹,还是点了。只是毕竟担心,便特特点了温和桂花酿,外加鲫鱼、猪脚,皆是或性温或性平,补身的东西。而如今正是枣红时节,大枣味甘,性温,补中益气,养血安神,他又爱吃,可不正该让他多吃些?
     
       两人当即便倚在树上,一边哺枣,一边说些悄悄话儿,不知不觉,红日西移。正吃得开心,忽听树下面有人叫道:“哟!这哪来的满地的枣核儿!”
     
       二人骤闻人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又听那树下声音乃是王凤儿,展昭便急忙应声道:“嫂子,是我们!”说着便抱了庞昱,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王凤儿开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有些奇怪。一转眼却忽见树上突然落下两个人来,顿时吓了一跳!急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拍着胸口笑道:“可吓煞俺了!还以为大老鸹也会吐核儿了哩,却原来是你二位!”
     
       展昭放下庞昱,不好意思道:“却吓着嫂子了,展昭在此赔罪了。”
     
       那王凤儿听展昭如此说,却“嗳哟”一声,嗔怪道:“展大哥甚么时候又如此见外起来了?还是照旧,叫凤儿。”却又瞟了庞昱两眼,吃吃笑道:“若是嫂子吃醋,不这般称呼也便罢了。”
       庞昱听她这般说,赶紧道:“不妨事!姐姐听着顺耳便好!”
       “嗳哟!”那王凤儿见庞昱认真,却乐了,笑道:“却是个实心眼儿的!”便拉了庞昱手道:“凤儿是跟你开玩笑呢,嫂子的心眼儿哪能有那般小。”又仔细端详庞昱一阵子,道:“听娘说你有个幼年落下的病根儿,现在还好的不利落。却果真是这般。只不知可上心调理过没有,都吃些甚么药?”
       王凤儿这么一问,却为难了庞昱!他本来就没病,是随口诌出来糊弄王干娘的,这叫他如何是好!只得道:“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从会吃饭时便吃药,不要说一般的药材,只那人参当归,也不知吃了多少,只是不好。如今还是吃——呃——黄氏响声丸。”
       庞昱在现代原本身体极好,自小到大也未长过几次病。就是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嗓子发炎的,也都是吃西药,最严重的也不过打吊瓶,哪知道这古代有甚么药方来?无奈只好拿些现代的药名来胡扯,没顺嘴溜出甚么青霉素红霉素头孢氨苄之类,已是算他反应快!所幸那王凤儿本不在意,亦未追问,而是笑道:“我们小老百姓家的命贱好养活,一年到头,也犯不上几个病。这些这个丸那个膏的,我们也不懂。既是嫂子吃的,那定是极好的药了。只一件事大不得意——如今嫂子不比以前,乃是有身子的人了,这些药丸药方,可定要去请那有名有经验的郎中开,这是极紧要的,万万误不得。”说着又瞥了展昭两眼,嗔怪道:“展大哥,你可别嫌凤儿啰嗦。嫂子如今身怀六甲,身子沉重,你咋还这般没轻没重的?这枣树这般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了得!”
     
       听王凤儿这般说,展昭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却又不敢说甚么,只得赔笑。那王凤儿却又执了庞昱的手道:“嫂子这身子却有几个月了?”
     
       王凤儿本是随口问问,可她话一出口,庞昱顿时冒了一层冷汗!须知他在现代连恋爱都没谈过,更别提结婚生孩子,哪能知道这孕妇几个月才能显怀!展昭是个男人,更不用提。偏生这扮孕妇乃是一时无奈,事出突然,别的口供均已编圆,只这件事竟是忘了问那玉莲!当即心中便直打鼓,却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有三四个月了。”
     
       庞昱说三四个月,乃是考虑到骥儿如今才四个多月,说多了怕引人生疑。故此取了个相当模糊的说法,心存侥幸,希望能蒙混过去。谁知那王凤儿一听此话,却顿时惊讶道:“三四个月便这般显怀?!怎的这般快!”
     
       那王凤儿这么一惊,庞昱却心中一凉,浑身汗毛倒竖!正在暗自叫苦,忽见王凤儿笑逐颜开,双手一拍喜道:“恭喜恭喜!怕是个双黄蛋!”又笑道,“菩萨保佑,这次该是个龙凤胎才好!”
       庞昱见她如此,便顿悟她错认了自己“怀着”的是双胞胎,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正在暗暗庆幸,忽听屋里一阵喧闹,有人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随即便见大牛慌慌张张的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后面紧紧跟着一人,手中举着一根柴棍,不分青红皂白,照着眼前劈头盖脸便是一顿乱抽,却竟是王干娘!
     
     
     暗涌
     
     
     
      那王干娘虽是眼盲,然耳朵甚灵,脚步又快,便撵得个大牛满院乱跑,却又不敢跑快,转眼之间背上已着了几下,只得乱喊:“娘!娘!莫打了!娘!娘!你听俺说!”然王干娘却不理,嘴里骂着,那柴棍却抽得更急了。
     
       见大牛挨打,那凤儿便先急了。忙扑上去拦住王干娘,叫道:“娘!娘!有话好好说,莫要打了!”大牛趁机跑得两步,回头站下。那王干娘却不肯罢休,还要往前冲,被凤儿死死拉住。
     
       展庞二人见这般情形,便也忙几步赶来,一人一边,才算将王干娘拦住。展昭抽下王干娘手中的柴棍,劝道:“干娘,却有甚事,要这般打大牛兄弟?有什么事训几句便罢了,却莫要打。”庞昱也劝道:“干娘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只听王干娘骂道:“这个做事不上心的小兔崽子!昨个儿教你去摸白鲢,是怎么个说法?要那个儿大的新鲜活跳的,你耳朵聋了?还是脑袋被骡子踢了?!怎的不下力气往塘里摸,却去集市上买了来!买便买罢,若是如我说那般也罢,便是个头小点,也将就了,却怎的给我买这般不新鲜的来与你嫂子吃!还道这是塘里摸来的,欺负我老婆子眼瞎,以为我鼻子也瞎了吗?!”说着便又要打。
     
       那大牛老实,见母亲发怒,当即便双手乱摆,慌道:“娘!娘!你听俺说!塘里摸不到鱼了——”说到这里,不知怎的,却猛地一顿,将下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听大牛如此说,那王干娘却是更怒,大骂道:“我把你个满口胡诌的小兔崽子!塘里边哪里就能摸不到鱼了!?分明是你躲懒,嫌水凉不去湖心里摸,却这般胡诌来诳我老婆子!我打死你个撒谎的小兔崽子——”说着便抢展昭手里的柴棍,却是又要冲上去打。谁知那大牛这回却像是改了性,闭口不言,亦不跑了,只站在原地,双手护头,准备挨打!倒是那王凤儿慌了,急叫道:“娘!娘!别打了!他不曾诳你,塘里是真打不到鱼了!”
     
       展昭拦着王干娘,一边夺她手中的柴棍,一边劝道:“干娘,有什么事,听大牛兄弟讲清楚再说,却莫生气!”回头对大牛道,“大牛兄弟,方才你说塘里摸不到鱼,却是怎生缘故?还需讲个明白,莫要让干娘再生气。”
     
       那大牛听展昭如此说,犹豫不决。倒是凤儿哭道:“展大哥!这事儿,原本我们想瞒住娘的,不教他老人家知道生气。可如今眼看过不下去了,反正纸里也包不住火,索性说了罢!我们这些做水上生活的,年年岁岁都在这湖里边打鱼,有几辈子的事了,也没听说过这湖是谁家的,要交什么税。可前阵子突然出了个甚么宇文二官人,领着一群人霸住了这白泽湖,说甚么这湖是他家祖上的产业,不准我们在湖里打鱼。要打也行,得交税!没法子,只得趁天黑偷偷在湖边下几个蟹篓,抓些鱼虾蟹贝,外加采些茭白芦苇去集上卖点钱过日子。可那些管啥用?能卖几个钱?展大哥,你说这事……”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只是低头垂泪。
       “可不是么!”见凤儿如此,大牛亦来了气,大声道:“俺们这些小老百姓,一年到头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那还能再交得起甚么税咧!可不交就不让下水!俺就见过几个伙计忍不下去,偷偷下水打鱼被瞅见了,人被打了个半死,船给凿沉了,网也给烧了!俺们打鱼的没了船网,那不是要俺们的命么!不能下水去,怎摸得到鱼?也下了几个篓子,尽是些小鱼娃娃,怎能有大的?只得去集上买。可自从白泽湖被霸,这鱼价钱就贵了,再加去的晚,哪买得起活跳的鱼?没法子,只得捡了条还算新鲜的……”垂头不语。
     
       那王凤儿哭道:“你这不开窍的!你要去集上买鱼,怎的不早和我说?你要早和我说了,我便早早去了,当些钗环簪子,不就买来了?偏要去捡那些不新鲜的惹娘生气!”说罢又哭。
     
       听王凤儿这般说,大牛泄了气,不再说话,只垂头站在原地。王凤儿只顾低头垂泪。展昭庞昱一左一右拥着王干娘,亦说不出话来,院内一时沉默。站了片刻,忽见王干娘将手中柴棍狠狠一摔,哭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王干娘哭喊,凤儿流泪,大牛沉默不语,庞昱心中阵阵酸甜苦辣齐涌,说不出甚么滋味!看看王干娘,身上是粗布袄裤。再看看凤儿,虽说是要当钗环,可她头上荆钗,身下布裙,连脂粉都未施,有甚么可以当的!再看大牛,衣衫更是褴褛。又想自己这些天吃的喝的,都该是乡下人家少有的盛筵了!便欲要开口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暗自叹气。他从小生长在物质生活本来就极其丰富的二十一世纪,再加上家境富裕,虽不是什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但再怎么说真丝纯棉是穿惯了的,鸡鸭鱼肉也是吃腻了的。虽也受过“忆苦思甜”教育,看过些描写解放前人民水深火热生活的红色教育片,但那怎么说也是些过眼云烟,并未亲身经历,自然觉不出什么来。待得来到这大宋朝,偏偏又上了个侯爷的身,每天自是锦衣玉食,感觉理所当然,甚至有时竟觉得较之在现代还艰苦了些!如今猛然闻听王干娘一家遭遇,再看几人境况,顿觉心中酸楚,更是愧疚——这不是电影,不是话剧,而是活生生的真人,他们的遭遇不是小说剧本,而是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而在这大宋,到底还有多少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比起他们来,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侯爷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古代的条件艰苦?不,不仅是抱怨,而是连这么想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庞昱突然对自己起了一股恨意——如果他从小生活在古代,学的是圣贤文章,习的是诗词歌赋,就可以以才能博取功名,理政治世;如果他在现代报的是文科,学的是政治,那他就可以凭借侯爷的身份进入政界,从而一展宏图;如果他学的是经济知识,经商本领,那他就可以插手商界,推动古代经济发展;如果他学的是医,那他可以去悬壶济世;就算他一事无成,只记得住历史知识,背得过诗词歌赋,那他至少可以指导这个朝代趋吉避凶!可他为什么偏偏是生物化学出身,为什么从小受的训练偏偏只是音乐舞蹈,为什么兴趣偏偏只是推理破案、自然科学和机械制造?这些知识,即使在现代算得上是尖端科学,可在古代再怎么精通也不过就是些旁门左道而已,竟是一无是处!那么自己除了做个不劳而获的小侯爷以外,还能干些什么?真算得上是彻彻底底的“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了!
     
       庞昱想到这里,心中顿时郁闷无比,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知道历史有它的局限性,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独有的法则和平衡,不该以任何超前的知识过多的搅乱。可是人除了理性之外毕竟还有感性,眼看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边之人身上,又有哪个人可以冷酷的以“历史必然”来看待?
     
       那么自己,真的应该不顾可能导致的种种后果,在这千年前的大宋朝掀起一场蝴蝶效应吗?可是自己这只蝴蝶,恐怕连扇动一下翅膀的本领也没有吧。庞昱悲哀的想着。
     
       低头垂泪的王凤儿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抬了头望向展昭,泪眼朦胧道:“展大哥,听说你如今在包青天包大人手下做官,可是真的?你,你能不能跟他老人家说说,想想办法吧,这日子实在是……”说到此处,又垂头不语。
     
       王干娘却叹道:“孩子,有啥用!包大人他在京城,咱们这些偏远小地方的事,他不管,也管不着,管不过来……”说着却伸手抹起泪来了。
     
       “干娘,放心!您放心!”王干娘话音未落,却只见展昭突然紧紧握住了王干娘的手,斩钉截铁道:“展昭一定去向包大人说!展昭一定会让包大人管这件案子,而且,管到底!!”
     
       当下几人这般闹了一场,叹了些宇文家的狠毒,抹了几把泪,却也无甚办法。展昭庞昱二人百般抚慰,王干娘却才打起精神来,伙着几人一起进屋了。平儿身子不舒服,睡觉才起来,见几人眼圈红肿,便问怎么了。几人也不叫她知道,只胡乱搪塞过去。又去做好了饭菜,等到二牛回来。只是这顿饭吃得难免沉闷,还好凤儿毕竟年轻,人也机灵,饭桌上百般逗笑,及至说到院子里的大枣树,又说到展昭小时骑在那棵树上向王干娘老头子脖子里撒尿,才算将一家人哄乐起来。却免不得又说些南侠小时候窜墙爬树,偷瓜摸枣之事,直把个展昭的脸说的红到耳根,才算饶了他,吃完了这顿饭。又说了些闲话。只是今日一场不愉快,几人心情难免低落,也失了说笑的兴致,不多时便各回各屋,吹灯睡觉去了。
     
       却说庞昱先一步洗漱完毕进屋,卸了脂粉钗环,哄睡骥儿。自己躺了在炕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边乱乱的,既想王干娘一家遭遇,又想自己在卞京情状,又想到那宇文家如何如何狠毒,却忽又想起在现代研究过的那些理论,胡思乱想,直想的烦躁失眠,再难安枕,便索性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可巧这时展昭从屋外进来,见他上半身露在被外,忙道:“又怎的了?不睡觉,反这样折腾。如今晚上这般冷,快躺下盖上被,莫要冻着。”
     
       “睡不着。”庞昱声音有点闷闷的,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发呆。展昭方脱了外衣,见他这样,便知他定是经了白天一场事,又有什么想不开堵在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来到床沿上坐下,搂了庞昱的肩,柔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如今常州百姓这般苦,论起源头,都在那宇文家身上。原不干你甚么事,你却莫要多想。”
     
       “喂,你叫我……”庞昱听他这般说,便拿白眼翻他。却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叫我怎么不多想。有些事情,我原来没有经历过,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还以为那是本来就是应该的。可是今天仔细一想,到底是为什么?”说着突然翻过身来,扶了展昭双肩道:“你说,到底什么是必然,什么又不是必然?什么可能改变,什么又不可能改变?什么是应该的,什么又是不应该的?我到底因何而来,又应往何处?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是终究飞蛾扑火,螳臂挡车?宇宙到底是网状的,还是环状的,世界又究竟可测不可测?我能做什么,又需要做什么?我——”话未说完,却突然住声了,只怔怔望着桌上灯火发呆。
     
       他忽然这么一大堆必然不必然,改变不改变,应该不应该,可测不可测的言语说出来,展昭不明就里,便只当他小孩子家家有些痴性,说些傻话。便笑道:“说甚么这个那个。我看你却是迷了心窍,睡一觉便好了。却莫这般——”
     
       胡思乱想四个字还未出口,展昭却见庞昱兀自发怔,表情空茫,桌上油灯灯焰跳动,映照着他秀丽面庞,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顿觉心疼,便叹一口气,将他拥进怀里,道:“昱儿问的,展昭多半答不得。然只有一条,尽力寻访,查明案情,将那常州三虎绳之以法,便是眼前能做的,也是要做的!”
     
       展昭这一句出口,庞昱却顿时浑身一颤!从展昭怀里挣出来,仍是扶了他的肩,望向他的眼睛,却仿佛立时回了魂儿来一般,双眸中已是一片犀利清明!展昭方想问,便听庞昱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有什么计划没有?”
     
       展昭一愣,随即笑道:“展昭的昱儿回来了!方才却是怎的了,说了一堆痴话,也听不出个头绪来。”
       庞昱没好气道:“少有的没的,说,案子怎么办,有计划没,要我干什么?”
     
       展昭笑道:“若论有,也真有。只是展昭心里自有主张,昱儿这次只要好好做好展昭娘子便可了!”
     
       “你不是嫌我碍事要把我排除在外吧?”庞昱再次白眼他。
       展昭却严肃起来,叹道:“昱儿,展某此次带上你与骥儿一同查案,实是情非得已。你饶是聪俊灵秀,可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加之带着骥儿,也不是个事儿。总要安顿好你们,展某才能放心。你只要看好骥儿,便是立了一大功了!”
     
       庞昱听展昭这样说,心下便明白他是怕自己二人给他添什么后顾之忧。虽不太服气,但展昭说的却也在理,且在这种情况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好后勤工作是重中之重,本是自己的任务所在,也就不再辩驳,撇嘴道:“那我就正好落得清闲喽!”
     
       展昭笑道:“清闲不了你!待展某了了案子回来,便找你算总账。你二人若少了一根头发,找你,擦破点儿油皮,找你,略清减了些,还是找你!到时便要如此与你算帐!”说着便按住庞昱,却作势要向他腋下呵痒!
     
       庞昱最是怕痒,忙讨饶道:“别闹,别闹!”边用手去推他,谁知却忽然触到中衣内一物,“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说着也不等展昭回答,下手便向他怀里掏。
     
       庞昱眼疾手快,看准了一拽,那物便啪一声掉在床上,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下去。定睛一看,却是昨日王干娘递给展昭的油布包。庞昱赶紧俯身捡起来,想了一想,却是仍旧照原样塞了进展昭怀里去,给他稳稳当当的放好。
     
       展昭微笑,道:“昱儿不问此为何物?”
       “你的东西,我怎么好问。”庞昱随口道,“人总是要有点隐私的,你既然不主动告诉我,那肯定就是我不好知道的东西了,还问它干什么,不是自找没趣。”
     
       庞昱这样说,本是度着那油布包尺寸形状,倒像卷了些什么族谱账册遗书的在内。他虽天性好奇,但若是那些东西,他怎么好问。况且这又是展昭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料想也与自己无干,看他昨日样子,倒像有什么伤心事一般,恐问了反会让他伤神,不如少生事端,反正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不可!谁知他话音方落,却见展昭伸手掏了那布包出来,递与他道:“昱儿却打开看看。”
     
       庞昱一愣,只当他误会了自己的话,忙笑道:“我刚才那番话没别的意思,你别乱想,也不用特特的让我知道——”
       “昱儿打开看看。”庞昱话还未说完,展昭却出声打断,手下竟已是将布包塞了进庞昱手里去。
       庞昱本不知道展昭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然听他语气甚是坚持,度他神色,倒也没有不悦之意,倒反而是笑盈盈的,活像打着什么算盘一般!心下便有些怀疑。然又不好拒绝,只得小心翼翼,将布包一层一层揭开。不一会儿,外层油布尽去,里面却露出一卷羊皮来。再将羊皮揭开,内层又是一卷素绢,拿丝绳系着,洁白柔软,乃是上好的料子。那素绢内却似裹着一物,庞昱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略有些压手,却猜不透到底为何物事,便不敢再下手去揭,只是抬头看展昭。
     
       展昭微笑,伸手替他解了那素绢上丝绳,一层层慢慢打开,便露出一物。只见展昭伸手拈了那物,送到庞昱眼前,柔声道:“昱儿可知此为何物?”
     
       庞昱仔细看看,只见那物长不过十五六厘米,宽不过一点五厘米,是个长圆锥形,仿若一根大簪,黄澄澄的,一看便知是金属制成,上面还似乎有些细小的花纹雕饰,只可惜灯火微弱,看不太分明。一时好奇,便接过来,道:“这是什么?”
     
       展昭并不直接回答,却道:“此物左端约两寸之处,镌着一个鱼头,昱儿可看得见?”
     
       庞昱听他如此说,便将那物凑到眼前,仔细看去。果见一端如展昭所说,有个鱼头雕饰。那雕饰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鱼头两腮有些微微隆起,鱼口大张,鱼唇正好在那物表面围了一圈。自那鱼头开始,右端紧接着鱼身、鱼腹、鱼尾,无一不活灵活现,连鱼身上的鳞片都看得极是清楚。左端却镌着一只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怪兽,一样的细致入微,可惜庞昱不认得。一眼望去,整件物事仿佛一条大鱼吞了一条怪兽入腹,只是吞的不彻底,那怪兽还留着两寸在外面露着。庞昱不明就里,再次抬头看展昭。
     
       展昭微笑道:“昱儿且掐住鱼鳃,将此物拔出来。”
     
       庞昱听得此话,便依言一手掐住鱼鳃,一手握住怪兽,向两端拔。谁知手下方才微一用力,便觉那微微凸起的鱼鳃猛然向下一凹,随即手下一松,眼前突然亮出一道闪电似的寒光!
     
       这道光芒一起,庞昱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哇!”的一声,右手一松,手中之物“当啷”一声坠地。还好左手握得紧,他反应又快,才没把东西当场扔出去。待庞昱定下神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左手中握的,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
     
       这一连串下来,庞昱吃惊不小,目瞪口呆的望着手中突如其来的短剑,愕然道:“这,这是……”
       “鱼肠剑!”展昭答道,“这是鱼肠剑!”
       “鱼肠剑!?”庞昱大吃一惊,“专诸刺王僚的鱼肠剑?!”
       展昭微笑道:“便是此物!”
     
       庞昱听展昭肯定,却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忙仔细打量这把短剑。只见那剑身有十厘米左右,不似一般宝剑有两刃,却反而有三刃,横截面是个等边三角形。庞昱知道——从结构力学的角度分析,鱼肠剑短小细窄,若不采用这种形制,便容易折断。那剑身亮如明镜,光可鉴人;灿若晨星,五彩灼然。刃胜利冰,剑气凝三九之寒;锋震鬼神,夜来作龙虎之吟。真真是好一把神兵利器!庞昱又捡起掉落地下的剑鞘,仔细观察。那剑鞘为黄金制成,上圆下尖,铸成条鱼的形状,鱼口中有齿,鱼鳃上的凸起便是机关。按下机关,鱼口即张大,可将剑插入,松开手,鱼齿便紧紧钩住剑柄上的两个孔洞,使剑身剑鞘浑然一体,天衣无缝,恁是你费尽气力也拔不出来。这鱼肠剑可谓机巧之至,庞昱反复把玩,爱不释手,真不知这工匠是怎么想出来的!
       “鱼肠与巨阙,皆是越国名匠欧冶子所铸。鱼肠为勇绝之剑,可藏在鱼腹中行刺杀之事,它原无剑鞘,剑鞘便是鱼腹。如今的剑鞘以及剑柄上的装饰,都是后人加上去的。”展昭在一旁指点说明道,“因鱼肠剑裹于鱼腹,剑鞘便铸成鱼状。这剑柄上的怪兽叫做睚眦,是龙生九子之一,性好杀,多以为刀剑装饰。这柄鱼肠剑与展某佩剑巨阙,皆是展门祖上至宝,代代相传。及至此代,展某得了巨阙,这柄鱼肠剑,原是要给耀辉的……”展昭说到这里,便轻叹一声,不再往下说,只那眼神又分明微微黯淡下去了。
     
       ——原来如此。庞昱恍悟:这鱼肠剑原是耀辉之物,然耀辉年少夭折,剑在人亡,叫他如何不睹物思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将鱼肠剑随身携带,而是选择放在了祖宅由展忠照管。既是如此,难怪那展忠临死前特特托付王干娘了!想想心里也觉不好受,便叹了一声,将鱼肠剑插入剑鞘,寻素绢羊皮等物按原样裹了,递还给展昭。
     
       展昭却不接,而是微笑着摇摇头,柔声道:“昱儿喜欢,便送与昱儿了。”
       “哎?!”庞昱瞪大了眼,“这,这不太好吧?!这不是你们家祖传的吗?!”
     
       “虽是代代相传,然祖训并未规定不可授与旁人。更何况……”展昭叹道,“更何况如今展家人丁稀少,除展昭一人之外,已无人可承嗣。而展某已有巨阙,这把鱼肠剑,留之何用!”
     
       “你可以给骥儿啊!或者是,将来结——续了弦,再生一个不就用得着了么?!”
       展昭摇摇头,道:“骥儿将来要承巨阙之志,至于……”坚定道,“展某决心已定,今生誓不再娶女子为妻!”
     
       “哎?!”庞昱惊讶,随即黑线道:“喂,你不用这么着吧?我知道你和月华的感情很深,可是这死者已矣,也用不着……呃……看破红尘……呃……遁入空门吧!再说骥儿总需要一个娘来照顾啊!这个……单亲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是相当不利滴……”
     
       展昭哭笑不得:“谁告诉你展某要遁入空门了!”却又黯然道,“展某为江湖出身,如今又身在官场。日日追捕凶犯,刀剑无眼,受伤中毒,乃是平常。展某已想通了,展某自身尚且朝不保夕,又何必害人家女儿日日提心吊胆,反而累及旁人!”
     
       有没有搞错……庞昱满面黑线,照这家伙的话说那现代那些警察不是一个个都要打一辈子光棍?开玩笑!警察都打光棍了那自己怎么出来?可这话不好说出来:“那骥儿……”
     
       “展某虽不称职,然毕竟是骥儿亲父,自要尽教养之责。况且……”展昭笑笑,“骥儿还有你这个仲父。你如何对骥儿,展某都看在眼里,若说起来,竟是比亲娘还亲。就算有朝一日身遭不测,只要有你在,展某也就放心了!”
     
       “喂……”庞昱脑门上再次浮起N条黑线,“你确定这次的任务没关系吗?听你的语气,怎么好象马上就要一去不复返似的……喂!”伸手一把揪住展昭领子,“你又要去冒险对不对?你又想像上次牟家集一样一声不吭的就跑到狼窝里去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别!想!你自己的儿子自己养,甭指望我替你养!想撂下儿子拍拍屁股走人,没门!”
     
       “昱儿!”展昭再次哭笑不得,“展某并非此意——你先放开展某再说!”
     
       “不放!”庞昱性子也上来了,揪的更紧:“没那意思?!没那意思冷不丁说些要死要活的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得给我回来!”
     
       “昱儿!”展昭眼看中衣块被庞昱扯烂了,偏又挣不开,没奈何,只好道:“好罢好罢!展某再不说了!展某答应你,一定回来,你先放手罢!”
     
       庞昱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有人敲着门叫道:“昭娃子亚!干甚么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好好的小夫妻两个吵甚么?我告诉你,你媳妇如今可怀着娃娃了,你可得给我悠着点!”却是王干娘的声音!
     
       王干娘在门外一咋呼,这边门里展昭庞昱二人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须知此时庞昱已上床安歇,自是脱了外衣,卸了赘物,万一王干娘进了屋,再叫她觉出甚么破绽,却如何是好!便慌的如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还好展昭反应快,当即蹬掉鞋哧溜一声钻进被窝,右手一挥打灭桌上灯烛,左手一揽,将庞昱搂进怀里,就床一个翻身,那一幅绫被便严严实实的卷了在他二人身上。却叫道:“干娘!并未吵架哩!只是昱儿见白天干娘生气,心里面难受,便骂了那宇文家几句。既是扰了干娘,便不说了。如今天冷,干娘快回房去睡罢,莫要感了风寒!”
     
       只听那王干娘叹道:“也难为这孩子!孩子!快莫想了,我们小老百姓家的怎么着不能过哩,靠不了水还有山哩,没事!莫操心!仔细有娃娃在肚里,莫要弄成个气裹胎哩。”
     
       “娘!”庞昱丛展昭怀里伸出头来,答道:“知道了!您去睡吧!”
     
       王干娘听庞昱也这般说,便又叹了几口气,唠叨了几句,总算回了房。二人这才敢坐起身来,却因熄了灯烛,便也不说了,只各各宽衣解带安歇,也再不敢大声说话,待脑袋总算挨了枕头,方才悄声说些枕边私语。展昭却再不敢提案件之事,只江那柄鱼肠剑英赛了进庞昱怀里,又和他说些闲话来宽他的心。唧唧喳喳,说了有几炷香时间,见庞昱有些困了,直打呵欠,便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听他呼吸渐趋细微平稳,不多时已然睡熟,便笑了笑,伸手又搂得紧了些,把被紧紧裹了两人,自己亦睡去。
     
     户官符
     
       这一觉却不知睡了多长时候,待得庞昱朦朦胧胧有了些神智,却觉隐隐约约,似有人在唤他。勉力睁开眼,便见展昭笑盈盈坐在床边拍他道:“昱儿这一觉可睡得久了,快起来罢。”
     
       “呜~~~”听展昭呼唤,庞昱迷迷糊糊翻了两个身。他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年,分不清古今中外,便反射性的伸手向枕边摸手机,打个呵欠,呢喃道:“几点了……”
     
       却听展昭笑道:“昱儿睡迷糊了?如今早过午时,该起床了。”
     
       展昭这么一说,庞昱却“咯噔”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大宋朝!便停了手,勉力撑起上半身,却只觉困倦,极是慵起,遂“咕咚”一声重新倒下,扯起被子蒙了头,咕哝道:“再睡一会儿……”
     
       展昭无奈道:“已日薄西山了!干娘熬好了小米粥,正等着昱儿吃饭,快起来罢!”说着便来掀被呵痒的缠他。
     
       “呜~~~”庞昱被他缠得没法,只蜷在床上,死拽住被子不放,口里讨价还价道:“再睡五分钟……”
     
       “昱儿起罢,莫要再睡了!”展昭再拍他。庞昱只是不动。展昭也无法,无奈道:“好罢!便再睡一会儿!”说着便放了手。
     
       庞昱赖床成功,便伸了几个懒腰,舒展了四肢,舒舒服服的摊在床上。谁知展昭见他睡的青丝散乱,腮盈红晕,慵懒妩媚,娇柔无力怕是侍儿也难扶,却是顽心顿起,寻思要戏上他一戏,遂搂了庞昱在怀,凑到他耳边轻笑道:“娘子这般,可是昨夜洞房花烛朝无力,日高还慵起?”
     
       庞昱虽是迷瞪着,然却未睡熟,心智尚在,听他这般说,心知他又在取笑自己,便看也不看,闭着眼一脚蹬去。却被展昭轻轻松松躲过,又笑道:“娘子莫要上火,仔细动了胎气!”
     
       展昭若说些别的,倒也罢了。然这“胎气”两个字一出口,庞昱却是气不打一处来!须知他一路上本就被这孕妇装折腾的够呛,此时又见展昭拿此话打趣他,怎能不气!登时那心头火“蹭”的一下窜上来,便也不睡了,杏眼圆睁,蹬开被子便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姓展的!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庞昱虽嘴上说着要揍展昭,却不是真生气。况他一介文弱少年,又能有多大力气!最多也不过是捶两下抓几把,占点便宜而已,看展昭不还手,便已心满意足。再加两人混得熟,平时也常顽闹,每每遇上这种情况,展昭也便笑着让他打两下罢了,本是不在乎的。然今日偏偏展昭来了兴头,欲要逗他,却出手与他拆招!见庞昱一拳捣来,便一把攥了他手腕,抓了他双手封至头顶,笑道:“娘子!今日怎的出手打相公?”
     
       展昭虽本是玩笑,然庞昱见他如此戏谑,却是更气!因双手动弹不得,便用脚去踹他。未料展昭见他踹来,却是顺势一捞,一把箍住他脚踝,右膝压住他左腿,左手抓了他右脚一拽,身子向前一倾,登时把个庞昱门户大开压在了自己身下!却空出一只手来刮他鼻尖,笑道:“服也不服?”
     
       展昭如此,也是小孩子心性上来。若庞昱服个软,便也算了。可偏偏这庞昱是个外柔内刚之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叫他这么一闹,登时牛脾气发作!便不言不语,只潮红着一张脸在展昭身下死挣。可如何挣得开?展昭见他如此,却越发箍得紧了,笑道:“还挣?看你能不能挣动!”
     
       庞昱倔性上来,便左冲右突的猛挣。然双手攥在人家手里,是怎么样也难挪动半毫的,欲要使腰力,展昭又压在他身上。若是想蹬脚,无奈双腿之间便是展昭腰身,哪里使得上力!辗转反侧半天,只动弹不得!又羞又恼又气,登时便涨红了脸,大叫道:“放开我!”
     
       庞昱这么一声叫出来,展昭却是顿时一愣!他本来只是看庞昱可爱,再加两人混的熟,遂顽心顿起,想要逗一逗他而已。然而如今叫庞昱这么一喊,却醍醐灌顶——自己已是闹的过火!再看两人姿势,简直暧昧至极!他本来只将庞昱当孩子,心中并未多想,自然觉不出甚么。然如今猛然醒悟,不知怎的,却顿觉浑身燥热,脸“刷”一下烧得通红!登时从庞昱身上弹开,连他恼没恼也顾不得去问,急拉开两人距离。本欲解释些甚么,却觉尴尬至极,几次欲言又止,只得含糊道:“九弟且起身梳洗,展昭先出去了!”说罢也不待庞昱张口,几步抢出门去了。
     
       庞昱叫他这么一闹,早已睡意全无,见展昭收手,忙一个翻身坐起,胡乱扯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急急忙忙盥洗完毕,坐到镜台前欲要梳妆,然而猛然抬头,却吃一惊——只见菱花镜中自己青丝散乱,满面飞霞,虽是含羞着恼,然而却艳比桃花!顿时心乱如麻。又理不出头绪,只无端端从心底生出一股闷气来,便伸手“啪”一声将铜镜反扣在台面上,发了一会子呆。心中却更是烦乱无比,偏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怔怔的坐着。忽听窗外猫儿叫唤,却登时回过神来,醒悟王干娘等人尚在等着自己吃饭,慌忙起身裹了赘物,胡乱理了衣装,盘了长发,却懒怠化妆——反正自己化妆也不拿手,又想想大牛二牛平日需为生计奔忙,自是不在家,昨日凤儿又依稀说过甚么陪平儿去女娲庙上香的言语,此刻听屋外无甚人声,也应该不在家,王干娘则双目失明,料想也看不出甚么来,便只整了整装束,看看无甚不妥的地方,匆匆往外屋而去了。
     
       却说展昭出了屋,靠在门上吁了一口气,只觉心跳如鼓,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发烫!忙吐纳几次,勉强稳下心绪,方平静了些。却忽听王干娘呼唤,便也顾不得多想甚么,胡乱答应着去了。到了桌前,却见碗筷早已摆好,王干娘久等庞昱不来,正要将饭往屋里端,便急忙拦住,只与她一起坐下等。不多时庞昱到来。便一起吃了这顿不早不晚的饭,又拉了些家常话。只不过席上没了凤儿等人,加之他二人方才又闹得有些不愉快起来,相对无言,便难免有些冷清,大多是王干娘一人絮絮叨叨的说。不时吃完,庞昱便推困倦回了屋。展昭本欲帮忙去灶下刷盘洗碗,却教王干娘拦住,不由分说一句“你媳妇身子懒怠动,你还不快去陪着,却来找我这老婆子做甚”,便硬是将展昭推了进屋去,却教他与庞昱做伴!
     
       此事若是放在平常,便是王干娘不撵展昭,他也倒乐得回屋去和庞昱说话。然今天却比往日不同,他方才与庞昱一场闹,弄得过火,便很有几分尴尬起来,暗道便是扮夫妻私访,也好该有个限度,庞昱毕竟是须眉男儿,实在不该一时忘形,调戏于他,心下便甚是自责。此刻进了屋,见庞昱裹被面向里侧卧在床上,只道他是生气,而此事全因自己而起,自当赔罪,便慢慢走到床前,侧了身子小心翼翼在床沿上坐下,思量几番,终是开了口,柔声赔罪道:“九弟可是恼了?千错万错,都是展某的不该,展昭在此赔罪了,九弟却莫要再气,仔细气坏了身子。”顿了一顿,见庞昱没动静,却叹了一口气,又道:“九弟打展昭两下出出气罢!往后凭九弟要打要掐,展昭再不还手了!”
     
       庞昱虽是以被子蒙了头不搭理展昭,其实却没恼。他是个不记事的性子,脾气又最是柔顺,便是真恼,也只是一时之气,小孩子打架也似,若是此刻展昭不来哄他,晾上两天,忘了这事,也便自然而然的好了,本是不要紧的。偏展昭特特的来赔罪,他反觉尴尬,那脸上方褪下去的红潮又“蹭”一下重新卷上来,竟是烧得火辣辣的疼,哪有脸见人!只得将脸死死的蒙在被子里,只指望展昭以为他睡了,不再提此事!谁知展昭见他将头藏的严严实实的,只道他委屈的紧了流泪,却又添一层心焦!更是百般慰劝,极尽温柔,好话也不知说了多少,庞昱却反往被子里缩。如是三番,展昭心急无比,亦觉烦躁,又觉无奈,也只得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只闷坐在床沿上。
       一时只见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彼此都不说话。然而如此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庞昱蒙在被里,听周遭没动静,以为展昭走了,松了一口气,外加被子里闷得慌,遂伸出头来欲换换气。不料一转眼,却正好与展昭目光撞了个正着!措不及防,便只觉脸上“腾”的一下,竟是又烫了几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些甚么,忙一缩头,被子一掩,重新盖上,只留下一把青丝在外面,再不敢出来见人。
     
       庞昱因姓庞,本有个外号叫螃蟹。然展昭见他如此行为动作,不似个螃蟹,倒活像个乌龟了!又见他无半点泪痕,只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便知他是害羞!顿觉好笑,一时不察,竟“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这么一笑不要紧,却笑恼了庞昱!他本来就羞,如今又恼,恼羞成怒!却也不露头,只缩在被子里,用两只脚丫照着展昭一顿暴踹!展昭见他如此,又想起他方才窘样,更觉甚是好笑,再忍不住,便索性放声大笑起来!
     
       见展昭这般“放肆”,庞昱却是更气!也忘了羞恼了,登时一掀被子坐起来,动手照着他身上便掐!边掐边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我叫你笑!我叫你再笑!”
     
       展昭也不恼,见庞昱掐他,只撸了袖子笑道:“掐这里!此处肉多,掐起来不费劲。九弟却掐这里消气!”
     
       庞昱听展昭如此说,便发起狠来,着实使劲拧了几下,掐得好几个爪印。然掐得几下,看看展昭,见他臂上虽已是青一块紫一块,却也不还手,更连半丝恼怒也无,只笑盈盈看着自己,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加怒气已去了大半,顿觉无趣,便恹恹的住了手,只咕哝一句“谁又生你的气了”,倒头躺下。
     
       展昭见他这般,便知他不气了。却又笑着赔了几句不是。知他害羞,便将方才之事丢过不提,只道自己不该取笑于他,又说些笑话逗哄于他。那庞昱本是个软款温柔的性子,见他一味赔罪,也不好再使小性儿,咕唧了一阵子,便也雨过天晴了。
     
       当下二人重归于好,将前事皆撇过不提,庞昱却注意到展昭今日穿了一身破旧葛布短衣,头上也只插了一根木簪,与昨日大相径庭,顿觉奇怪,便问道:“你今天去了哪儿了,怎么这身打扮?骥儿呢?”
     
       展昭笑道:“九弟有所不知。展某今日却与二牛兄弟进城卖柴去了,如今方从集上回来不久。骥儿却让凤儿抱着烧香去了。”
     
       展昭嘴上说是去卖柴,然他话方出口,庞昱心下却已是明镜一般!须知他哪里会是去卖柴!如此进城,八成是私访去了!却也不奇怪,毕竟他二人是奉旨来调查的,展昭会去私访亦在他预料之中,便问道:“怎么样,都查到些什么了?”
     
       听庞昱如此问,展昭便笑道:“九弟心下倒是清楚。”却又叹道,“依展某这一日在城中所见所闻所访所查,那宇文三虎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常州一害!休提那霸湖禁渔,巧取豪夺之事,便是这欺男霸女,强买强卖,也不知干了多少!听说往日吴县令在时,碍着他的面子,还好歹收敛些,可自从这吴县令被害,武进县城无主,这三虎便一发肆无忌惮起来,不过半年时间,已弄得民怨沸腾!”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给庞昱,道:“九弟且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甚么。”
     
       庞昱接过那物,却是张记帐用的桑皮纸。也不知是从什么账本簿子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折了三折,上面似有些字迹。打开一看,却写着三句打油诗也似,又似村歌民谣,整整齐齐抄录在上面。便从头往下看。只见第一句云——
     
       “生子当如孙仲谋,认爷却认定宇文豪。”
     
       庞昱看了不解。然见有“宇文”二字,便料定这是与那宇文家有关之物了,姑且继续往下看。又见第二句写着——
       “自从出了个宇文韶,普天下不拜财神庙。”
     
       庞昱仍是不解。再往下看去,第三句却是——
       “莫道西天有玉帝,不及他宇文一个义。”
     
       庞昱看完这几句诗,只见句句有“宇文”二字。然而其中意义若何,他却猜不出来,只得看展昭。展昭见他如此,却不解释,反而问道:“九弟可知道‘护官符’一说?”
     
       展昭这一句出口,庞昱顿时醍醐灌顶——护官符!这个名词《红楼梦》里提到过,语文课上老师也专门讲过,他记得还算清楚。这“护官符”乃一州一县几个极富极有权势家族的写照,本是民间编写村歌童谣,通常隐晦提到这些家族的名姓及富贵权势,有些还会注明这些家族的背景人数。这些豪门富户往往不是几个五、七品的县令便能动的起的,然偏偏就有些官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着这些豪门大族开刀。然又如何惹得起?一旦触动,轻则贬官,重则丢乌纱帽。因此久而久之,官员们也学乖了,凡有那放外任的,调职的,上任头一件事便是抄录一张这样的“护官符”以供参考,免得不当心摸了老虎屁股。如此看来这张纸上写着的,便定是这常州武进县县令的“护官符”了!便问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也是你调查来的?”
     
       展昭笑道:“从何处得来?自是从衙门里那位老爷处得来的!”
     
       “衙门里那位老爷?”庞昱不信道,“你刚才不是说这武进县城无主,没县令吗?又哪里来衙门里的老爷了?再说,就算衙门里有老爷,他会把这护官符给你?”
       “九弟不知,衙门里来了新老爷了!”展昭笑道,“便是昨天来的。九弟可知这位新老爷是谁?”
     
       “是谁?”庞昱诧异。展昭却不答,而是慢悠悠的倒上一杯茶,喝了几口,才道:“便是如今的县令,曾经的府尹,开封府衙包大人!”
       “啊?!”庞昱瞪圆了眼睛,“包大人!?包大人他怎么会来当县令?!他不是钦差吗?!”
     
       展昭笑道:“乃是公孙先生的主意。怕钦差一行声势浩大,打草惊蛇,便出了此计!教包大人隐了钦差身份,只道是朝廷新派遣的县令,微服进了武进县衙!此计出炉时你我已出京城,故此不知!包大人如今正在衙门里坐镇呢!”
     
       不是吧!庞昱脸色顿时黑了半截——包大人来当县令!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是包大人!要知道这老包肤黑如墨,特征明显,他走在这大宋的人群里简直就比非洲来的大猩猩跑在马路上还要显眼,更别提他额头中间还有一道月牙!庞昱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包大人的脸——”
     
       “九弟放心!”展昭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笑道:“玉莲也一道来了,如今的身份乃是县令夫人。她一手易容术极是精湛,要不是公孙先生在旁,恐怕连展某也不敢认这个包大人!”
     
       听展昭如此说,庞昱松了一口气。包大人铁面无私,不管那宇文一家有多么手眼通天,也怕终是难逃那三道铡刀的,更休提有皇帝的尚方宝剑!只不过……庞昱低头看看手里的护官符。
       这次,恐怕又是一场硬仗了!
     
     画眉
     
     
     
       任务在身,庞昱便细细与展昭讨论案情,又问这“护官符”其中含义。得知原来这宇文三虎老大名宇文豪,乃是个武生员出身,武艺也算高强。平生只好舞刀弄棒,其余事体一概不放在心上。因此虽是长子,然家中田地账目经营之事,从不过问,只一味结交江湖人士,手下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俨然以大哥自居。因远近这些泼皮无赖多来投奔,便有“认爷认定宇文豪”之说。他性子骄横,对手下人放纵,外加家中有钱,出手豪阔,这些地痞无赖便仗着他家势力,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只差没把个武进县城给翻过来!因此又有个绰号叫“翻天虎”,百姓们恨的不行。而他两个弟弟,更是胡闹。这宇文家原也经商,本一直由这三兄弟之母闵氏老太君把持,然自从这老太君前两年中了一场风,如今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力不从心,账目便交了二儿子照管。这二儿子名叫宇文韶,一味爱财如命,一接手生意,便仗着兄长之势霸湖禁渔、强买强卖、放印子钱,横征暴敛,连地也能刮下一层皮来,便有个绰号叫刮地虎。至于那三儿子,更不成器。既不管生意,也不似长兄那般结交豪强,却每日涂脂抹粉,眠花宿柳,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若只是寻花问柳倒也便罢,然他好色成性,平日走在街上,只要见到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管她青楼女还是良家妇女,姑娘还是少妇,即刻喝令抢回去。百姓畏惧他家权势,敢怒而不敢言,可怜那些弱女子,不得不从,凡性子刚烈些的便咬舌自尽了,也不知逼死多少条人命。因其恣意妄为,且又“后宫三千”,与土皇帝也没有甚么两样,便有此一句民谣。却又有个绰号,叫“玉面虎”。
       庞昱乍闻这“常州三虎”如此横行霸道,很有几分气愤。便暗暗下决心定要将这宇文一族连根扳倒!又商议了许久,直说到天黑王干娘一家人回来,才慌忙整装敛容,出去迎了。却将称呼改过,仍称昱儿。见大牛二牛干了一天的活,有些倦怠,平儿凤儿倒是高高兴兴的,道女娲庙明后两日有庙会,邀庞昱一起去逛。庞昱虽有些心动,却碍于男扮女装,不好抛头露面,便婉言谢绝了。只吃过了饭,抱了骥儿,自与展昭回屋去安歇不提。
     
       俗话说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已过重阳,这日卯时,展昭便醒了。睁眼看看,只见天光未现,隐隐若有鸡鸣。看看庞昱,睡得衣衫不整,四仰八叉,孩子也似。不由失笑,伸手理了理他颊边青丝,自己却起身下床,洗漱穿衣。
       然而他一番动作,悉悉索索,却反将庞昱惊醒了。他本来也睡得不沉。此时见展昭起床,便揉着眼睛,问道:“几点了?”
     
       展昭微笑,柔声道:“方到辰时。今日尚早,昱儿再睡会罢。”
     
       “哈~~~”庞昱打着呵欠坐起来,伸了两个懒腰。只觉心里或明或暗的,仿佛有事,却想不起来。仔细想想,顿时省悟——今天可不正是展昭与那道士约定之期么!看看展昭,见他穿戴整齐。知他要去赴约,想想此次一去,虽料得性命无忧,却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却忽觉有些不舍起来,便也不睡了,起身盥手洁面,以青盐漱了口,裹了赘物,着了中衣,拿起桌上梳篦走到窗前,微微开了窗,就着天光梳头。
       展昭见他如此,本想阻了,教他再多睡会的。然而想到不久就要进城赴约,进而入得虎口狼窝,又想自己实乃是刀口上搏命的人,俗话说生死无常,今日外出公干,谁知道明日能不能回来?便亦觉不舍!虽然自己毕竟是公门中人,不能被儿女情长缚了手脚,然而打心底说,真真是怎样也难舍下的。却也无法,眼看分离在即,也便只得趁了这半日,多看看他罢!便不再劝他去睡,只立了在床前看他梳头。
     
       大宋朝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因此除了和尚尼姑,男女老少都一律留着长长的头发,短者过肩,长者可到脚跟。就寝时止卸钗簪,不解发髻,使用瓷枕,第二天早上略加整理,头发便可纹丝不乱。然庞昱是个现代人,实在不惯那种睡法,又嫌那瓷枕冷硬硌人,便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每晚拆了发髻睡。可这么一来,舒服是舒服了,然每日盘发,便嫌麻烦。加之他睡觉不老实,每每弄得那一头青丝纠结成绺,杂乱不堪,轻易梳扯不开。在家时也便罢了,横竖有使女伺候,便是这次出门怕横生枝节未带下人,因凡大客栈总有些梳头娘姨招揽生意,供客使唤梳妆,却也还好。只是如今到得村中,再无处去找梳头娘姨,又怕露出甚么破绽,不敢日日麻烦平儿凤儿等人,只好自己动手。可偏偏这庞昱不是个爱惜头发之人,在现代便一贯是个小子头,连扎马尾都嫌累赘,更别提如今这一头直垂到大腿的烦恼丝!竟是恨不得一剪子尽数铰了去才好,下手哪有轻重,便左手攥住发根,右手执了篦子使劲往下刮。他下手既重,篦子齿又细密,那一头上好青丝哪经得起他如此折腾,顿时便一根根往下掉。
     
       一时间只见青丝飘零,庞昱不知道心疼,展昭却看不下去了。便走到他身旁,接了篦子,柔声道:“昱儿却莫要这般梳,还是教展某来。”
     
       庞昱正教那三千烦恼丝弄得烦不胜烦,见展昭要给自己梳头,求之不得,便忙住了手,任凭展昭摆布。便见展昭端了妆奁出来,扶他到窗边镜台前坐下,自己立着,右手执了银篦,沾了桂花油,左手撩起那金枝玉叶的发万根,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动作轻柔却有力,不一会儿便将庞昱一头秀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柔柔顺顺,服服帖帖的泻在身后。却又衔了银篦,将他秀发分做几股,欲要与他盘头。因想了想,记起庞昱素爱简洁,不喜繁琐,便未用步摇翠翘,亦未选那些复杂发式,只三下两下,盘了个灵巧的飞燕髻,打开簪钗盒子,捡了一支梅花纹喜鹊报春水月五色琉璃簪,便要与他簪上。
     
       谁知他方要将簪子向庞昱头上别,却只听少年轻轻“嗯”了一声,微微扭头道:“我要鱼肠剑!”
       展昭一愣,犹豫道:“剑为兵者之器,杀气太重,用来盘发恐不合适,况且鱼肠剑……昱儿还是用这支簪罢,图个吉祥。”依然将簪向他头上插。可庞昱哪里肯干,一甩头,那簪子当啷一下坠地,跌得粉碎!庞昱也不管,嘟嘴道:“不干!我就要鱼肠剑!”
     
       展昭见状,便知他小性子上来,拗也拗不过他。只得无奈道:“好罢好罢!便用鱼肠罢!横竖已经是归你的了,凭你要怎么样罢!”方接过庞昱递来的鱼肠剑,仔细与他簪上,绾住了一头青丝。退后两步细细端详几遍,却笑道:“也罢!如此倒也便宜。”又拿了小铜镜来,与庞昱照后面。
     
       庞昱左看右看,见那鱼肠剑剑柄剑鞘皆是黄金所制,雕饰精美,在蓬松云鬟中若隐若现,倒将镜中娇美柔媚面庞衬出几分英姿飒爽,添得几分男儿气概,顿觉满意,便要起身。谁知方要站起,却觉肩上一沉,只听展昭笑道:“娘子少安毋躁,却是尚未上妆!”
     
       庞昱一愣,方才想起确实还未化妆。然而他虽说也曾做过二十一年的女子,可在现代最嫌麻烦,是从来不碰那些粉饼口红等物的,每日素面朝天,顶多用些护肤霜。待到附了这个庞昱,是个男身,更是脂粉不施了,却哪里会化妆来?可不化又不行!他虽是男生女相,且天生丽质,就算不施脂粉,只换上身女服,俗话说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便也是个娇娇俏俏,清清丽丽的小可人儿,可但凡世上女子,除非贫寒至极,否则能有几个不化妆的?更休提他终究是男扮女装,若不靠这面上脂粉掩饰,晚上灯火昏暗倒也罢了,白天只怕难以过关!便只好伸手去摸妆盒。然而古代的化妆品和现代形状不一样,他掏出那些闺阁里的小物儿来,只觉这个红,那个香,至于这些东西用途怎样,步骤若何,他是一无所知,倒还不如学校里的化学实验来得明白清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随便拈了一个青瓷小罐儿过来,看看里面有小半罐红艳艳的,心想这定是胭脂了,一伸手沾过来便要往脸上抹。
     
       谁知展昭见他要将那物向脸上擦,却是急忙出手,还未等庞昱手指挨到面颊,已是一把箍住!却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昱儿莫胡来!那是豆蔻,染指甲的,却莫要弄到脸上,仔细半月不褪!”
     
       庞昱省悟,讪讪的放下青瓷罐,又要伸手去拿别的东西。然而展昭怕他再搞出甚么笑话来,忙道:“罢了!还是教展某来罢!”
     
       听展昭这般说,庞昱便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遍——这家伙还会化妆?可如今没有别的办法,饶是怀疑,也只得凭他摆布罢了。便坐等展昭与他上妆。却见展昭扶了他起身,自己坐在镜台前,又扶他坐在腿上,教他微微仰首,先开了妆奁,拈出一根绵纸裹就,粉笔粗细长短的小棒儿来,小心翼翼剥开绵纸。庞昱便觉一阵清香扑面。只听展昭笑道:“此乃紫茉莉花种掺上冰片、乳香等香料研成,称茉莉粉,乃女子梳妆用香粉。”说罢便掰了几厘,仔细捏碎,与他薄薄扑上一层。那粉果然洁白细腻,清凉宜人,比平常铅粉不同。扑了粉,又取出一物。这次却是个小小海螺,止有鸡子般大小,色彩斑斓,小巧玲珑,极是可爱。揭了螺盖,里面是满满的一螺青黑色膏药也似,异香扑鼻。庞昱心中不明。便听展昭道:“此乃画眉之黛墨。此黛出自吐蕃,称螺纹黛。据说长年以此画眉,可使女子眉毛浓密漆黑。”又玩笑道,“昱儿面容虽美,只可惜眉毛略淡些,何不以此画眉?”
       这家伙!庞昱哭笑不得——自己平日作男儿打扮,哪用得着这些来?庞府小侯爷每日画眉——可不叫人笑掉大牙!便瞪他。展昭也不恼,只取了眉签,往那螺壳里挑了一星点儿,捧了庞昱的脸,略想了一想,却画作远山长。待画完眉,又拿出一个汉白玉琢就小盒儿来,开了盖子,露出半盒桃红色,香喷喷的,这才是上好的胭脂膏儿。便沾了清水,与他细细匀作桃花妆,点了绛唇。又开了首饰盒子,几次挑捡,选出一副红豆心双蕊并蒂千瓣银莲花耳铛来,要与他戴上。
     
       大宋朝向来只有女子穿耳,而庞昱是男子,按理说本不该有耳眼。然庞昱却是偏偏正有两个耳眼,乃是小时怕他夭折,将他作女儿养,留下来的。展昭便将耳铛仔细与他戴了,端详少年妆容。此刻正是辰初,屋内窗棂半开,有柔柔的天光衍射进来,洒在庞昱脸上。展昭只觉怀中人儿芙蓉如面,星眸半合,似贵妃醉酒西施蹙眉,美不胜收,加之今日少佩钗环,薄施脂粉,改作远山长眉,较之那柳叶眉少了几分娇美妩媚,多了几分典雅温柔,更觉清丽可人。又有和熙微风拂面而来,带来阵阵脂粉香气,如此软玉温香在怀,怎教人不动心!又忽然忆起红盖头一事,又忆起昨日与庞昱厮闹,太过忘形,不禁脸上便发起烧来。待想到深处,竟忽觉小腹一阵滚烫!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造次,忙起身放开庞昱,强作镇定道:“好了!”话音未落,便回身吐纳,不敢稍有片刻凝眸。
     
       他如此反应,庞昱却未在意,只起身仔细端详自己镜中容颜。一眼望去,感觉上妆后果然不同,只见镜中明眸皓齿,蛾眉绛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竟活脱脱便是个红粉佳人,又安能辨我是雄雌?顿觉有趣,笑道:“你怎么还会化妆?技术竟然还不错!”
     
       展昭笑道:“以前也曾给母亲盘过头的。还有月华……”一提起亡妻,心中顿感亏欠,眼神便立时黯淡下去,却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
     
       然而庞昱听他如此说,却认作他与月华夫妻情深,自是每日为她描眉画鬓,不消说的。便顿觉心中怪怪的,竟是微微的酸!
     
       原来大凡用情之人,哪怕心中并不自知,因自己喜欢的人心牵旁人而吃醋,却是自然之理,便是再大度之人,也免不得的。此时庞昱心中之酸,正合了女儿泼醋生嗔之相!若换了别的女子,依了那八岁画眉偷照镜的心性,怕是早已心知肚明,春心荡漾,不胜娇羞!然而偏偏这庞昱论人情世故还只是个孩子,尚是心窍未尝开的时节,不懂多想,又是个男儿皮囊,大方性子,便也只认作酸楚,不再提了。只收拾了妆奁,开箱笼胡乱捡了一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茧绸窄裉袄,套在身上,下面仍穿昨日的水色撒花洋绉裙。理好姿容,拾掇了被褥,顺手将包裹鱼肠剑的油布羊皮揣进怀里,便与展昭一起出去了。吃完了饭,又缠绵了一阵子,看看时候已经不早,才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送展昭出了房门。
       俗话说欢乐的日子嫌短,苦闷的日子嫌长。展昭在身边时,庞昱自然不觉什么。可如今展昭一走,却不知怎的,忽觉心中空荡荡少了一块,连带着心情也低落下来,外加平儿凤儿出门逛庙会,家里冷冷清清,没个说话的人,顿觉兴味索然。勉强捱过了中午,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往屋里去了,哄逗了一会骥儿,看孩子睡着,自己歪在炕上胡思乱想。想了一会子,只觉困意袭来,打了两个呵欠,便也不知不觉睡去了。
     
       庞昱这一觉却睡到申时前后,两个媳妇兴高采烈,庙会归来。庞昱忙起身迎接,却见二人说说笑笑,平儿添了一对红豆耳铛,凤儿头上却换了一根桃木凤头簪子。满载而归,买得些布头、绒线之类,给庞昱捎了糖炒栗子,又给骥儿买得一架竹木作的小风车戏耍。庞昱见状,忙笑着一一接过,一家人欢欢乐乐进屋。凤儿便将针头线脑交与平儿,教她与庞昱回屋给骥儿作双小鞋,自己却上灶和面去了,道是要擀些面条与庞昱吃。
     
       当下一家人和和美美,各做各的去了。然俗语曰天有不测风云,庞昱正在屋里看着平儿做鞋,却忽闻一阵吵嚷,有人在门外叫道:“这家人呢?!走出来走出来!”
     
     
     遭抢
     
     
     
       庞昱乍听门前有人呼唤,且声音甚是凶恶,已是心惊,急忙站起。却听得门外脚步杂乱,一阵响声,想必是王干娘与凤儿等人出去了。初时庞昱尚以为是村中里甲,或是兵丁,有甚么徭役分配,或是县衙里的包大人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了,差人来传唤,也未可知。便竖了耳朵细听。谁知却听王干娘高叫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甚么!”又听方才那人叫道:“你家还有一个媳妇呢?!快快叫她出来!”随后便是吵嚷嘈杂之声,便大吃一惊,知道来的定不是好人了!
     
       此时尚是申末酉初,大牛、二牛出外尚未回来,王干娘家除了一个尚在襁褓的骥儿和一个庞昱,其余全是些闺中女流之辈,一生未见过甚么大场面,能顶甚么用?其中王干娘上了岁数,经历的风浪多些,凤儿性子泼辣,倒也便罢,唯平儿向来软弱文静,此时听那伙人甚是狂暴,又有“媳妇子出来”之言,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只紧紧拽着庞昱衣袖,不知如何是好!
     
       庞昱见她如此情状,便知她是个软脚蟹,靠不住的。想了一想,急开箱笼取出些银两来给她,又因一时寻不到纸笔,遂掏出怀中那块裹鱼肠的素绢,沾了胭脂膏子,写了一封信塞进平儿怀里。却教她莫要出声,赶紧抱了骥儿偷偷躲到柴房里去。又如此这般,嘱咐一番,自己则快步往外走。想想自己与展昭来到王干娘家不过几天工夫,又从不曾到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过,外人也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在这里,只认得王干娘家有两个媳妇。如今事态紧急,干脆冒了平儿之名,先出去顶一阵子罢!若是运气好糊弄走了那帮人便罢,就算运气实在差,一家人都被抓去,也至少保全了平儿与骥儿,待晚上大牛二牛回来,教他们连夜进城到武进县衙投奔包大人,将自己所写书信呈上,也不怕他老人家不来搭救自己!
     
       庞昱匆匆安顿好平儿,便要出门。谁知他刚刚往外走出两步,却“砰”的一下,冷不丁与冲进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速度甚快,力道也大,庞昱被他这么一撞,顿时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亏得手快扶住身边门框,不曾栽倒。方抬起头来,尚未看清那人面貌,却猛然听得那人哈哈哈狞笑三声,大声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庞昱一怔,便顿觉此人声音有些熟悉。急定睛细辨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人满面横肉,肤如靛青,凶神恶煞,此时更是一脸淫笑,不正是在城外悦来客栈调戏自己未遂的什么小黑煞么?
     
       原来这小黑煞那天在客栈吃了展昭的亏,当时不敢再弄甚么玄虚。然而他本来便最是个阴险狠毒、小肚鸡肠之人,又加仗着一手武艺,在外面横行惯了,猛然吃人折挫,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当时心中便添出许多不忿来,更与展昭有了“三恨”之仇。三恨者,一记恨展昭在众人面前打伤他,教他脸面扫地;二忌恨展昭武艺较他高强,若是到了那宇文大官人面前,恐再无他的用武之地;三便是嫉恨展昭娘子美貌。这“三恨”噎在心里,仿如骨鲠在喉,又能对展昭起甚么好念头!便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报仇。无奈技不如人,奈何展昭不得,只得借酒浇“仇”,喝的酩酊大醉!当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想着怎样报这一箭之仇!倒也真教他想出一条毒计来——他与那道士一路同行,倒也听闻过不少这宇文家的逸事,知他家三公子好色成性,便欲撺掇他先抢庞昱,后害展昭。如此既报了仇,又可除掉绊脚石,更可到手如花美眷,实乃一石三鸟之计,何乐而不为!便打定了主意,半字也不向那道士透露,只跟着他,径直向那宇文府去了。待进了府,见过大官人,第二天得了个空子,便偷偷溜出府去,找到那三公子宇文义,如此这般,一张嘴赛过媒婆,说的天花乱坠,将庞昱夸了个倾城倾国,真真有那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那宇文义原本便是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听闻眼皮子底下有这般美色,如何不动心?然苦于展昭离去之时二人不曾跟踪,常州甚大,谁知他家住何方!也曾派人打听“詹日飞”此人,然是个假名,如何寻得到!便只好多遣那泼皮无赖,游手好闲之徒,只说有个孕妇,姿容若何,年岁多少,如此如此云云,教他们分头往那胭脂水粉店铺,绫罗绸缎商家,凡妇女多去之处,暗暗打探。
     
       然而如此几日,寻遍大半个县城,只是无一毫眉目!那玉面虎急得跳脚,将手下人大骂了一顿,仍教他们去寻。却也是合该庞昱有一场大劫,这一日城外女娲庙办庙会,有探子在集上看见平儿蛾眉杏眼,肌肤白净,甚是很有几分姿色,又恰恰是个孕妇,便只将平儿错认成了庞昱,屁滚尿流跑回去报信。那玉面虎大喜过望,遂派了小黑煞一行人,由那探子带领,趁了展昭外出赴约,却是要来抢人!
     
       庞昱一眼认出那“小黑煞”,登时大惊,移步便走!却哪能逃得过,顿觉臂上一紧,早已教那孙三霸一把拽住!遂听那孙三霸恶狠狠道:“跑?老子倒要看你往哪跑!”
     
       庞昱见他如此情状,便知是祸躲不过了!定了定神,索性不跑了,而是迈步在门口站定,挡住了孙三霸,不教他再往屋里去。遂怒目圆瞪,指着孙三霸鼻子大声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帮人私闯民宅,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听庞昱义正词严痛骂,那孙三霸却不怒反笑!哈哈两声狞笑道:“王法?!在常州宇文家便是王法!”说着竟躬身一把捞起庞昱,也不管他惊叫挣扎,登时扛在肩上,径直往屋外去了!
     
       庞昱被那小黑煞挟持至屋外,这才发现院中守着十几个膀圆腰粗的壮汉,料想皆是宇文家打手。又见王干娘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号哭,王凤儿在旁扶着她,亦是衣冠不整,泪痕满面。见小黑煞扛着庞昱出来,二人皆噤了声。便有打手牵过一辆马车。那小黑煞将庞昱扔上马车,交两个打手看住,喝一声“走!”,赶了车便要往外走!
     
       按说那小黑煞若是就此罢手离去,虽是庞昱被劫,却也可保得王干娘一家无虞。然而那王干娘听那小黑煞要将庞昱劫走,竟是大叫一声,也不顾自己双目失明,暴怒母狮般从地上跳了起来,披头散发,不要命也似,照着那小黑煞便一头撞去,口里叫道:“你抢我儿媳妇,我老太婆跟你拼了!!”
     
       那孙三霸劫得庞昱,本是求功心切,正催促手下赶车回去领赏,冷不丁王干娘一头撞来,措不及防,已是叫她一把抱住!方要挣脱,便只见那王干娘张开嘴狠狠一口,正正咬在他右耳垂上!顿觉痛的钻心,不由大怒,竟提起内力,照着王干娘左肋下便是一掌!
     
       那小黑煞乃习武之人,一手血砂掌功夫,王干娘一介垂暮之年老妪,怎么捱的他过?便只听“噗”的一声,凤儿庞昱齐声惊叫,王干娘身子已如断线的风筝飞出老远坠地。凤儿连滚带爬,扑到跟前,见婆婆一动不动,七窍流血,竟已是死了!便一口一个“娘!”嚎啕不绝,抚尸大哭起来!
     
       一时凤儿哭到气堵声噎,庞昱也哭叫不已。然那小黑煞打死王干娘,只觉右耳隐隐刺痛不绝,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却是少了半只耳朵!顿时大怒,竟径直朝王干娘尸体走去,却是要毁尸泄愤。那王凤儿见他要作践婆婆尸体,怎么肯依!便抱住婆婆死活不撒手。那小黑煞杀红了眼,见王凤儿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便提掌连凤儿也要打死!
       谁知他方要下手,却只听身后一声怒喝——
     
       “住手!!!”
     
       这声怒喝虽不甚响亮,但底气甚足,那孙三霸一愣,本能的住了手。待回头看时,却见庞昱立在车上,一张粉面竟无半点泪痕,却反而怒意毕现,煞气凛然!
     
       那小黑煞横行江湖几年,作恶多端,不算杀人灭口之事,只强占过的女子,也不下百十余人。然那些女子或是哭叫不绝,激烈反抗,或是忍辱偷生,屈意奉承,便是性子最刚烈的,也不过恣意痛骂一阵,或拔了头上金簪要与他拼命,打不过便咬舌自尽了,却是从未见过庞昱这般情状。便不由得怔了一怔。却听庞昱不慌不乱,不哭不闹,虽面色铁青,然语气极为镇定,缓缓道:“你今天到这里来,只不过是看上了我,你们要的,也不过只有我一个而已。我现在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又何必去难为其他人!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你不要动他们。”又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如果伤凤儿姐一根毫毛,我立刻自尽!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庞昱这一番话却起了些作用,那孙三霸大概也是怕前功尽弃,听得庞昱以死相挟,忙收了招式,不再为难凤儿。庞昱方松了一口气,却又见那小黑煞“嘿嘿”阴笑起来。正不知就里,却只听他道:“好个狡猾的妇人!我若放了这女子,带了你去见我们家三爷,万一看得不严,叫你寻了甚么空子自尽,老子岂不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孙三霸这一番话说出来,庞昱不由气结!然而凤儿的命在他手底下,也不敢再多说些甚么,只得忍道:“我不会自杀的,你放了她吧。”
     
       那孙三霸又是嘿嘿几声怪笑,却道:“空口无凭,你却让我怎生信你?”
     
       庞昱听他如此说,又见他笑的阴险,心底却忽觉七上八下,竟是有隐隐不祥预感!却又摸不清这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怒道:“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难道还要我立字据不成!”
     
       “字据倒用不着。”那小黑煞阴阳怪气,奸笑道:“不过日前在客栈时你手里抱着个孩儿,如今老子见你也没甚么物事做当头,便将这孩儿做个抵押,当在老子这里罢!如此大伙也好放心些,省得每日提心吊胆,也不怕你寻死觅活!”
     
       “什么!?”这孙三霸一句话说出来,庞昱却是登时花容失色——怪不得这坏蛋笑得那么阴险,原来竟是在打骥儿的主意!怎么能叫他得逞!遂压下心中慌乱,勉强冷静道:“孩子不在这里,叫他爹抱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听庞昱如此说,那孙三霸顿时一阵狂笑!却道:“小娘子撒谎不打草稿,你却是哄谁!你家官人今日去赴我兄弟的约,却带个孩儿,你这番言语骗鬼的罢——弟兄们,给我搜!”
     
       这孙三霸手下尽皆是一帮游手好闲,谄媚邀宠的泼皮无赖,见主子一声令下,谁不想邀功?登时一轰而上,掀房揭瓦!那几间草房能有多大,不多时候,却从柴房里搜出平儿和骥儿来!便见一个汉子如狼似虎,下手便抢平儿怀里孩子。平儿哪里肯依!便哭叫着死活不撒手。谁知那汉子见平儿难缠,竟是飞起一脚,正正踹在平儿小腹上!登时把个平儿踹倒在地,拎了孩子交给孙三霸。那小黑煞也不管骥儿嚎哭,庞昱喊叫挣扎,立时喝令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却是径直向武进县城而去了!
     智斗玉面虎
     
     
     
       话说那孙三霸上了马车,将骥儿丢进庞昱怀里,扯了一条汗巾裹住耳朵,口里兀自骂骂咧咧不绝。见骥儿哭闹不止,又喝骂几句撒气。庞昱也顾不上和他计较,急低头拍哄骥儿。哄够多时,总算安静下来。庞昱松了一口气,便定下心来,留意周围动静。顿觉马车颠簸,抬头向外看时,只见马车虽是已到武进城门,却不进城,而是径直往南,不由得便有些奇怪。又走了一会子,拐了几个弯,却见前方现出一所园林来。只见那园林依山傍县,叠嶂重峰,外有良田千顷环拱,内有楼台高阁矗立。静时林木幽深,清泉漱石,动时欢歌曼舞,丝竹管弦。却是好一座园林!
     
       原来那宇文一家府邸虽在武进城内,然独独这玉面虎宇文义不与他老母及二位兄长同住。只因他一味好色,每日眠花宿柳,采买姬妾,难免挥金如土,又无一技之长,只出不进,便每每被他二位兄长斥责。长兄宇文豪还好说,只这宇文韶是个出了名的爱财性子,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见小弟如此挥霍,如何乐意!便时时处处拘束他,不教他过的十分自在。这玉面虎嫌他二哥管得宽,也曾大吵过几架,一气之下便索性搬了出来,移到武进城外他先祖宇文平晚年静养时所住园林,名唤祗园中居住。这玉面虎去了兄长管束,顿觉轻松,便在园内大兴土木,修了无数楼阁,号称“小阿房”,又派人四处搜刮金银珠宝,美妾娇娃,夜夜笙歌,纵情享乐不提。
     
       当下便见马车拐了一个弯,现出祗园两扇朱漆兽头大门来,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却不走正门,只从半敞角门入了园内。方入了园,便停了马车,紧闭门扇,又有丫头婆子仆妇等上前,将庞昱撮下车来,又去抱骥儿。庞昱虽是不愿,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又怕自己太过执拗反会害了骥儿,只得扭扭捏捏,磨磨蹭蹭,万般不舍将骥儿交出,看丫头婆子抱了他闪进屋内,自己却被拥上一乘青幄小轿,由两个小厮晃晃悠悠抬到后院去了。  
     
       庞昱坐在轿中,心情忐忑,外加牵挂骥儿,竟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觉小轿已然落下。又有几个丫环走上前来,掀开轿帘,将庞昱搀扶下轿,推入一件小室,掩紧门窗,便悄无声息退下去了。
     
       庞昱惊魂未定,此刻见人都走光,只余他一人,便忙定了定神,急检查各处门窗。只见关的死紧,如何能打开!想了一想,只待寻找别的出口,指望能像锦鲤一案一般,凭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便回头仔细打量这件小室。却见此屋糊的如雪洞一般,以兰为橼兮桂为梁,中有郁金兮苏和香。临窗设立一张梅花小几,几上铺着锦缎,立着观音菩萨手执的羊脂玉净瓶,瓶内插着时鲜花卉。小室正中安着一张紫檀木小圆桌,亦铺着锦缎,设着武则天照过的珊瑚镜,桌对过却是一扇七宝六段五色蝉翼纱十锦春意屏风,其上绣着各色各样、活灵活现的春宫图儿,旁边垂着珠帘。那屏风乃是纱质的,很有些透光,庞昱便见其后安设着一张大红纱帐黑漆欢门描金床,床边红烛摇曳。又有一人影立在床前,长衫高冠,隐隐是个男子,只是隐在烛影里,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庞昱一见那男子身影,心下便明白那八成就是贪恋女色,使人将他掳来这里的罪魁祸首玉面虎宇文义了!遂觉紧张,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门上。便只见屏风后帘幕微动,环佩轻响,有一青衣小婢从侧门中走出,执竿将珠帘卷起,微微行了个万福,退下去了。又听得金石撞击之声,原是那小婢掩紧了侧门。便见那男子从屏风后转出。庞昱留意他面貌,只见他身姿虽不魁梧,然尚算挺拔,面貌虽不及潘安宋玉,却也是唇红齿白,算得上中等偏上的相貌。只可惜举止之中,微微现草莽粗俗之气,印堂之间,隐隐有耽于酒色之相。眉贮风流,却无奈眼袋灰暗浮肿,唇堆情思,然不抵嘴角逡皱松弛。虽是华贵富丽装束,却全无一毫贵公子气质,倒如同插了凤翎的乌鸦,披得麟皮的憨牛,不伦不类,着实贻笑大方。便正是那常州宇文氏三虎之一的宇文义!
     
       庞昱正兀自上下打量他,谁知那宇文义见庞昱并不似一般妇人那样惊惶,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便认作庞昱对他有意,心下暗喜。又见庞昱虽是神色警觉,面无表情,却掩不住天生的好颜色,加之方才一番拉扯,云鬓半偏,衣衫带子松弛,虽是小腹微微隆起,却更显得不胜娇弱,甚是惹人怜惜!便顿觉欲火大炽,按捺不住,遂嬉皮笑脸道:“小娘子!今日你我有缘千里来相会,莫辜负了良辰美景,正该共赴巫山!”说着竟是伸手便来攥庞昱手腕!
     
       见那玉面虎如此,庞昱暗暗叫苦!须知他也曾在二十一世纪混过21年,且好歹是警门出来的,会些功夫。虽较之展昭白玉堂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似,可真要打起来,那玉面虎倒也不一定是他对手。可是如今不比平常,他乃是男扮女装,且又任务在身,若是近身肉搏,便难免被拆穿身份,怎么是好?!且又顾及自己现下在人家地盘,骥儿更是落入贼手,又怎好与他动手?只有躲一时是一时罢!忙一闪身后退一步,那宇文义抓了个空。当下二人围着那张檀木桌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然而又能躲到几时?转不得几圈,那玉面虎便急了,哗啦一声将桌子掀倒,嘴里胡喊乱叫道:“求小娘子成全则个!”,猛虎下山般扑过来。庞昱急转身要跑。却慢了毫厘,已是叫他一把拦腰箍住,却是要往屏风后拖!
     
       庞昱见眼下已到如此地步,便知在劫难逃,躲是躲不过了。反正鱼肠剑也在头上簪着,干脆拼罢!便使了老爸那里学来的防身术,攥了拳头狠狠将手肘向后一捣。只听一声闷哼,正中软肋。那玉面虎吃痛,手便松了。庞昱却顺势脱出,一甩头,髻上鱼肠出鞘!便退到门边,背靠着墙执剑高叫道:“别过来!再过来要你好看!”
     
       庞昱虽说没多大力气,然手肘膝盖,皆是人体最有力的部位,用来搏击,极是管用。被庞昱运起全身力量这么一捣,那宇文义疼的捂了腰肋弯了身,抬起头来,面色铁青,龇牙咧嘴恶狠狠道:“贱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转过头去,却是要喊人!
       按说庞昱早有鱼肠在手,又会些防身功夫,他又不是个心慈手软,发不得狠之人,加之那玉面虎乃是个浪荡公子,不文不武的一个草包,也好对付。只要庞昱愿意,大可与他虚与委蛇,便是枕席之间抽剑将他刺杀,也不费甚么力气!然而度其形势,庞昱却绝不敢这样做!须知刺杀一旦失败,自己便定是个死。就算成功,这屋子四下关的密不透风不说,谁知门外有没有人把守?自己逃不出去,也难免是个死。死自己一个也便罢了,然怎可害了骥儿?且不说他一贯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能不死还是不死。因此终是不能动手。然他如今见那宇文义要叫人,却是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须知自己方才反抗,已是激怒他!虽不知那孙三霸有没有将抢来骥儿之事告知主子,然万一这宇文义已经得报,此刻恼羞成怒,立时命人加害骥儿,却如何是好!退一步讲,就算他不以孩子做要挟,然若是叫来一帮丫头婆子,七手八脚将自己洗剥干净,便也难免穿帮!到时候岂不是又连累了展昭?怎能容他叫人!遂急中生智,高叫道:“且慢!”
     
       庞昱这么一嗓子喊出去倒也管用,刚刚好将那宇文义方要出口的“来人哪”堵了在喉里。便见宇文义看他。庞昱见状,一不做二不休,赶紧趁热打铁道:“你想要我,倒也可以。只是需要依了我三件事,这三件事做到,我便从了你。若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将鱼肠往脖子上一压,变了脸色,叫道:“我即刻自尽!”
     
       那宇文义虽是作奸犯科,却也并不想搞出人命。况且他本是贪庞昱美色,美味尚未到口,又岂能让他自尽!便忙不迭的一叠声答应道:“美人,好说好说!只要你肯从我,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依得你!你且说这三件却是何事?”
     
       庞昱见那玉面虎气势低了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便紧握鱼肠,不慌不忙,缓缓道:“第一件,你不可害我相公孩儿。其中我孩儿现在你下人手里,你要好生看顾于他,且每日须抱他来与我相聚一刻。若是有一天我看不见他,我立刻自尽!这一件事,你依得不依得?”
     
       “依得,依得!”庞昱话音方落,那宇文义便连声应道:“自是依得!”
     
       “其二!”庞昱见宇文义应了自己头一件事,便又道:“我现在身怀六甲,须得先将孩儿生下来,方可与你行夫妇之礼。你若不应此事,或是暗中捣鬼,放药将我身上胎儿打掉,我仍是要自尽!此事,你依不依得?”
       听庞昱如此说,那玉面虎应道:“此事也依得!不知娘子第三件是为何事?”
       “第三件!”庞昱一字一顿,强硬道:“至我临盆为止,我此身方圆一丈之内,不能容你接近,你更不可动我一根指头!这最后一件事,你依是不依?!”
     
       “这……”听庞昱提出最后一个条件,那玉面虎微微沉吟。庞昱见他犹豫,忙又将鱼肠往脖子上压了压,高声叫道:“你依还是不依!”
     
       “依得,依得!”那宇文义见庞昱发狠,忙赔笑道:“此事也依得!娘子却先将宝剑放下。这刀剑无眼,莫要伤了自己!”
     
       那玉面虎虽是这样说,庞昱却怎敢信他!当即执剑威逼,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说要自尽。逼得那玉面虎当即发下毒誓,应了庞昱那三件事。又唤了下人过来,如此这般,一番嘱咐,吩咐好生看待骥儿。又拨出三间静室与庞昱居住,将方才那名青衣小婢——名唤荷衣者调来服侍。那玉面虎一番忙乱,遂了庞昱的意,自己却未占到半点便宜,终是悻悻而去,另唤几名姬妾服侍喝闷酒去了。
     悟情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话说这边庞昱遭难,展昭那边却是顺利的不得了。这日与庞昱别过,先去了武进县衙,将情势向包大人一番密报。待出了县衙,看看天已不早,便按照约定去了酒楼。方才进门,却见那道士已在窗边久候了。寒暄几句,便随那道士去了宇文府邸。拜见过大爷二爷,那翻天虎便教他献艺。那展南侠名头岂是白来的?略展手脚,施了几分功夫,便教那宇文豪赞不绝口,立时拜为府内教头,专门调教家丁打手武艺不提。
     
       却道这日展昭得了那宇文豪信任,便暗暗留心,专一在院内走动,留意他各处账房仓室布局,各处人丁岗哨,一一牢记在心。又故意下狠劲操练那帮家丁打手,整的他们叫苦连天!那帮人投靠宇文豪之前多是些地痞无赖,浪荡子弟,充其量不过会些花拳绣腿,却何曾吃过这等苦来?便一个个累得眼皮打架,东倒西歪,好容易挨到打更,脑袋甫一沾枕,便活似被孙悟空放了瞌睡虫一般,顷刻沉沉睡去,不一会儿,鼾声震天!
     
       展昭见此光景,知道火候到了。便暗暗起身,去了长衫,将短衣反穿——那短衣是特制的,外白里黑,反穿在身上,便似着了身夜行衣一般——施展绝世轻功,轻轻一个旋身,跃上屋顶。便按照白天记下的各处布局,逐一打探。那宇文府中岗哨虽多,却多是些平凡之辈,且多数被他操练过了,一个个累得晃晃悠悠,脑袋鸡啄米似的打盹,哪还能有半丝警觉!便教南侠轻轻松松绕过,不需一个时辰,便将偌大一个宇文府邸都打探了个遍。然他却细心,翻到了那巧取豪夺的田契,强买强卖的账册,却不拿走,只牢牢记下银钱数目、买卖年月、苦主姓名,以及所藏地点,便又仔细放回原处,一毫蛛丝马迹也不教人看出,只等着明日抽空禀报包大人,教他带兵丁来查抄不提。当下打探完毕。回到房中,却想道:“如今城中宇文府邸,尽皆查遍。然依白天所得消息,尚有那宇文家幼子玉面虎宇文义所住袛园未探。然那袛园位处城外,甚是遥远,看如今天色,若是今夜特特赶去,恐是难以及时赶回,万一捅出漏子,反为不美。也罢!却待明日早些起身,再去查探便了!”
     
       他如此想着,便要解衣安歇。谁知许是方才一番查探,兴奋过了头,竟是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觉!顿觉烦闷,起身从壶里倒杯冷茶,一饮而尽。屏息静听,周围鼾声此起彼伏。忽觉周围明亮,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乌云已散,一轮圆月当空,甚是皎洁,便不由得睹月思人,竟是顿觉感伤,更是难以入眠!叹了一口气,索性不睡了,披了衣衫,出门靠在屋外阑干上,卷帷望月,胡思乱想起来。
     
       展昭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朝廷御猫,更是开封府包青天包大人手下的捕头,不说往常如何一马当先,奋勇破案,只说这深入虎穴之事,却也有过三、四回之多。往日奉命破案,一心牵挂的总是案情线索,便是心下真有疑忌,也只是担心包大人安危。然而不知怎么,今日却不比往常,虽是尽力欲要分析案情,却竟是无法静心,更是无端端忐忑不安,闭眼便尽是庞昱音容笑貌,虽勉励压抑,然心猿意马,难以自制,几度欲要静心,终是徒劳,却反而更觉思念起来,无法安神!想了一想,便索性穿着整齐,抽了腰间宝剑,下楼走到院子里,先耍了一个开门式,便展臂伸腰,就着月光舞起剑来。
     
       展昭剑法精湛,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先头还可看到一缕银光,光闪闪,冷森森,上下如蛟龙翻腾,待到其后渐入佳境,竟使人眼花缭乱,不见人影,只看见一天剑舞!展昭耍到佳处,顿觉心旷神怡,趁了剑兴,不由得张口吟哦——
     
       “络纬秋啼金井阑——”
     
       原来南侠舞的剑式,有个名头,唤作“诗文剑”,乃是他当年学艺之时琢磨出来的。那时他同师兄一起从师学艺,孟若虚不仅传武,还要授文,便下了一个硬性规定:每人每天要背一首诗词,但凡背不过者,没有饭吃!此规一出,柴意非出自世家,尚算好些,惟有展昭那时极是顽皮捣蛋,最烦背诗这种脑力劳动,便每每被师傅处罚。因不堪其苦,遂想出一个办法来,乃以诗为剑诀,练一招,背一句。此法倒也管用,练得几年,不仅背得诗词,还教他自己琢磨出一套诗文剑来,以剑表诗,以诗佐剑,倒也给这大宋朝廷眼中的草莽武术赋上了几分儒雅之气。此刻月下舞剑,便使出了这套“诗文剑”!不知不觉,剑诀随招而出,却是一首李太白的《长相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展昭这套剑法使的极是娴熟,舞完上半首,却待舞下半首,一个旋身,头一句诗文出口:“美人如花隔云端——”
     
       然而这句剑诀甫一出口,展昭却登时感觉有些不对劲!须知这《长相思》一诗乃是感叹夫妻两地分居,抒发别离思念之情,自己无妻无家,形单影只,却无端端吟这种诗句做甚么!便想停下来。却又碍于剑中贯彻内力,不好贸然收招,只得继续。遂吟哦道:“——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展昭舞到极处,只觉诗文哀苦,相思情盛!他此刻牵挂着庞昱,虽是并不自知,然诗文意境,却暗合他心中极深极底处所思所想所感所惑,不觉为之痴倒!竟连本意也一并忘了,那剑式如行云流水不可遏制,却是连下阙也一起吟出来,便长声道——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一首吟完,展昭收招抱剑站定。却不知怎的,倏尔忆起庞昱一颦一笑,顿觉历历在目,却活似在眼前一般,不由得痴道:“不知昱儿如今可好?今日一别,我在此‘孤灯不明思欲绝’,却不知他是否也‘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了?还是须得‘归来看取明镜前’才是!”
       展昭此话一出口,却忽的反应过来,登时打个激灵,却顿觉毛骨悚然,急追溯心中所思所想,更是魂飞魄散!遂以手扶额,自语道:“了不得!我——我却在想甚么!须知九弟乃堂堂须眉男儿,我怎能如此造次!莫不是着了什么邪魔?!”
     
       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别是一番感触!初时尚以为只因庞昱这次男扮女装,他又男生女相,自己便不由得将他当了闺阁红妆,假戏真做起来。然而回忆这一年来与庞昱相处情状,竟是越想越吃惊,竟至手足冰凉,目瞪口呆——他本道自己只当庞昱为孩子,一腔爱恋怜惜,皆出自兄弟手足之情,然今日猛然离别,回想起来,却觉平日二人同床共枕,肌肤之亲,全不避讳,莫说兄弟,便是结发同枕席的夫妻,恐怕也没有这等恩爱亲密!又忽而忆起汉时张敞为妻子画眉典故,继而想到自己今日也为庞昱画眉,不由得脸红心跳!再回想往日种种,却是猛然顿悟——自古情字最是累人,自己只道平生不会相思,却未料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不知不觉,竟是早已情根深种!
       展昭一经彻悟,顿觉头晕目眩,浑身冷汗涔涔!便颓然后退一步,倚在树上。待勉强稳住心神,却只觉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自古佛家谓红尘之劫之难,不外乎于酒色、名利、情爱这几个圈子。世人若是陷入酒色名利之圈,只要趁其未久,及时抽身,便可得脱大难。然而这“情”字却不比一般,因大凡用情之人,总不自知,待到猛然顿悟,醍醐灌顶,想要抽身之时,却已是相思入骨,悔之晚矣!因此自古“情”字一关,一旦沾惹,便极少有人能全身而退,又管你甚么侠客名捕,乞丐国王?便见展昭胡思乱想许久,只是难脱情网!遂觉愤懑,便拍遍阑干,长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天!你既教展某生为男儿身,又何苦教九弟亦生为男儿身?!却不是错配了鸳鸯,搭差了姻缘!”
     
       他这边正自叹息,忽觉脑后风响,似是有物袭来!登时一惊,急转身闪躲,便只听“嗖”的一声,那物从他身旁掠过去了,却打到井栏之上,金玉相击,锵的一声响,那物弹起落地。展昭急低头看时,却是一粒蚕豆大小石子,光滑滑,圆溜溜,通体银白,兀自旋转不绝,正是陷空岛白五爷惯使的飞蝗石!
     猫鼠大战?!
     
     
     
       展昭猛然认出那飞蝗暗器,便吃了一惊,一句“玉堂!”险险出口,忙屏息噤声。急抬头四下看时,便见房脊上一黑影倏忽而现,随即却又隐下去了。便知他是来找自己的!遂侧耳静听,确定四周再无旁人,便纵起轻功,几个腾挪出了宇文家大院,紧随其后追去不提。
       当下黑影在前,南侠在后,追出足有一里余地,却来到一座荒坡之上。只见四周林木高耸,间有荒坟交叠,又听头顶夜枭老鸹,竞相鸣叫不绝,却是一座乱坟岗子!
     
       展昭追至此处,只见那黑影又是几个纵跃,在前方站住了,离他大约十步远近。展昭便也停下,方要上前,却忽觉眼前一亮——原来今夜略有薄云,一轮圆月原本时隐时现。此时正值云开月明,月光似水,映的四下一片清朗,却见前方青年一身火红官服,头戴黑帽,手执巨阙,身姿英挺,丰神俊逸,眉目华美,微笑狡黠,赫然便是汴京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展雄飞的翻版!便只见那人执剑相对,横眉怒目道:“呔!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跟踪展某?!”
     
       话说若是有人猛然见到一个自己,按常理不当即惊的目瞪口呆,也便要怒其冒充之举。然展昭见到此人,却只是微微愣怔片刻,随即便苦笑道:“玉堂!莫闹了!
     
       他这一句出口,便只见那前方红衣青年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便收剑抱臂,却是没好气道:“臭猫!本以为别了这几日,你这只呆猫也该有点长进,谁知却仍是这般没趣!”可不正是风流天下我一人的锦毛鼠白玉堂么!
     
       见白玉堂如此,展昭却是哭笑不得——这次与庞昱扮作夫妻,先行赴常州寻访案情,庞昱好歹有自己护着,料不会有甚么大难,只恐自己不在时包大人无人卫护。况钦差巡视,却不带自己这个护卫,也说不过去,便难免穿帮。本想进宫向皇上请旨,暂借一名大内侍卫随包大人出行,然皇宫侍卫虽多,若要论武艺及得上自己的,也就只有内殿的黄、海二公公及原侍卫统领秦飞而已。二位公公自是不能带出宫外,而秦统领业已在太子一案中身亡,其余侍卫个个武艺平常,竟是无一人可借!正在为此犯愁,却忽而想起一人,急祭起陷空岛联络烟花,连夜将个白玉堂招了来。便与他穿了自己官服,又将二人宝剑换过,流影缠在自己腰间,巨阙却与这白耗子佩上,将“白玉堂”三字隐起,只教他冒了“展昭”此名,客串了护卫身份,跟随包大人出行去!他二人身材本就相差无几,加之白玉堂武艺亦不逊于己,让他冒充,真真称得上天衣无缝!却未想到公孙先生献计,包大人不做钦差,充了县令!自己本以为这下风流天下的白五爷没了用武之地,怕是又回了樊楼正恁凤帏,倚香偎暖,却忘了这顽皮耗子最是个坐不住的性儿,眼看有乐子好找,安肯错过?竟是冒征尘,匹马驱驱,不畏水遥山远硬跟了来。不仅如此,还特特穿了自己官服!便无奈道:“玉堂辛苦,展昭在此谢过玉堂了。只是夜半三更,玉堂如此装束驾临,万一被人发现,恐是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玉堂还是……”
     
       “喂!臭猫!”白玉堂听展昭如是说,却不待他说完,便一挥手,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当你白爷爷爱穿这身猫皮是怎么着?切!”说着便抬手扯着袖子,又歪头揪领口道:“袖子太长,恁是碍事!领子太紧,勒的白爷爷喘不过气来!喂,臭猫!凭什么你拥软玉温香,却让你白爷爷替你当班跑腿受夹板气!”
     
       白玉堂若是提些别的,便也罢了。然他这一句“软玉温香”出口,却顿教展昭想起庞昱!又忽忆起月下舞剑情状,只道自己方才一番自言自语,竟尽皆被这白耗子听了去!便顿觉心头猛地一烫,登时把个脸飞红了,烧的却和那朝天椒也似!幸好夜深云重,看不分明。却只觉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岔了话题,支吾道:“玉堂,你璜夜引展某到此,却是来做甚?”
       “臭猫!”展昭此话一出口,便只见白玉堂举起巨阙,照他头上就是一下!却没好气道:“若不是一只呆猫仗着武艺入了虎口,白爷爷便是八抬大轿也抬不来!喂,猫儿,那宇文一家却是如何?”
     
       白玉堂这一番行为,虽是任性胡闹,却也是出自关心。若是旁人,便免不得认定这锦毛鼠是一片真心,还要感激他雪中送炭!然展昭初闻此话,便是一愣——他与这锦毛鼠相处亦有几年,最知这个五弟品性,白玉堂年少华美,武艺绝佳,加之品性高洁,嫉恶如仇,乃是不可多得之良材美质。然而却偏偏从小被哥哥们给惯坏了,养成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厌世恶俗的眼光,竟是视那些王侯将相如粪土,文臣武官如蛆虫!平日处世,更是宁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虽是游走江湖行侠仗义,官场中事却从不过问!虽也曾看在兄弟情分上,几次助自己一臂之力,可那也尽皆是自己开口,又几曾见他对公事这般主动热心来?便微微有些心疑。却也未曾多想,只道这白老鼠今日转了性,便拱手笑道:“多谢玉堂关心。”又长叹道:“若论起那宇文一家……甚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说着便三言两语,将情况大体解说明白。只是唯恐白玉堂一时冲动,再去捅出甚么漏子,便省去那宇文家作恶情状,只说些府中布局、岗哨分布,末了道:“如今那宇文府中情形,均已被展某探过,仅剩城南山脚一处祖业,名唤袛园处未探。那府中簿册甚多,只待明日将袛园查完,便可禀告包大人出兵围困抓捕,却不消贤弟操心了。”
     
       那白玉堂听展昭如此说,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照你说来,这宇文一家果真是十恶不赦了。如此恶人,依白爷爷的性子,一剑斩成两段,岂不痛快!偏要费心找甚么见证,点甚么官兵!罢罢罢!白爷爷今日没心情与你这公门中人计较,我且问你。”
     
       这白玉堂一句“我且问你”出口,展昭只道他是有甚么紧要之事,特特的来找自己。便静待白玉堂发问。然而等了足有一盏茶时节,白玉堂却一语不发!心下奇怪,便就着月光,仔细看去。只见白玉堂低头垂睫,若有所思,那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忽而颦眉,似心有双丝,其中万千愁绪凝噎,忽而微笑,又似才子红颜,别后喜相逢。却不知所为何事,只恐他中了甚么邪,便急几步上前唤道:“玉堂?玉堂!玉堂!!”
     
       展昭连唤几声,才见那白玉堂一个愣怔,算是清醒了。急抬起头来,猛见展昭立于面前,那俊脸上却是忽红了一红,登时开口骂道:“臭猫!叫这么大声做甚,你白爷爷又不是聋子!”顿了一顿,似待说些甚么,却是欲言又止,又想了一想,才歪着头,作不经意道:“我且问你,听说猫儿你这次奉旨查案,却是还带了一个人——我且问你,那小螃蟹如今又在何处?”
     
       白玉堂此话一出口,展昭却是一怔!他本以为这白耗子深夜特特的来找他,定是为的甚么大事,却不想他竟是专为打听九弟而来!便奇道:“五弟,你却是找昱——九弟作甚?”
     
       白玉堂见展昭问他,嘻嘻一笑,道:“也不作甚。只不过——”说着见身旁竖着块墓碑,一旋身,拔地而起,也不管那是谁的,一屁股坐下,眯了眼睛跷了脚,笑道:“只不过数日不见,如隔三秋,白爷爷恁久没见这小螃蟹,却有些想他了,便来向你这猫儿打听打听,好去叙个旧问个好!”说罢,见展昭沉吟不语,一歪头道:“怎的?莫非不行?”
     
       那白玉堂与展昭是八拜之交,按江湖规矩,庞昱既然是展昭的九弟,同时便也是白玉堂的九弟,平日相处,自是要按兄弟礼数来。而大宋男女之防虽严,却没有男男之防这一说,按理说大哥思念小弟,上门拜访,那别说理由,便是连个借口也不消的,白玉堂特来向展昭打听庞昱所在,也无可厚非。然而展昭闻听白玉堂要去找庞昱,却是很有几分不愿意——一来他二人奉旨查案,深入虎穴,自己也便罢了,庞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少一人知道藏身之处,也便少一分危险;二来皇帝虽命他们俩赴常州查案,却未命庞昱男扮女装,更不提扮夫妻一事,眼下庞昱一身女服,螺黛红妆,若是让这白老鼠看见,取笑他还是小可,然只恐此事传扬出去,损了庞昱名誉不说,万一让个庞太师知道,却怎生是好?这三来便是他存的私心。他眼下心意已明,便难免醋海生波,虽知庞昱是男儿身,亦知自古断袖分桃,从来为世俗所不容,然内心深处,仍然是一片真情,便也不甚高兴庞昱与旁人单独相处。因此打定主意,不告诉这白耗子!便正色道:“玉堂好意,展某代九弟心领了。然如今九弟与展某皆是公务在身,暂时不便相见,玉堂还是莫要去探望为好!”
     
       “臭猫!”听展昭如此说,那白玉堂却恼了!登时从墓碑上跳下来,横眉竖目,恼道:“你这臭猫,恁的推三阻四!白爷爷不过是来打听个人,却这般不爽利!莫非是信不过你白爷爷!?”
     
       “玉堂!”展昭见白玉堂发恼,只得苦笑道:“不是这般说。委实是碍于公务,不好……”
     
       “公务公务,你这呆猫,脑袋里便只有公务!”白玉堂嗤之以鼻道:“那只小螃蟹有甚么见不得人,却非要藏着掖着!白爷爷偏就不信这个邪——”说到这里,却似忽想起甚么,猛然打住,呵呵一笑道:“臭猫,说实话那小螃蟹人可真是不错。有如此品貌具佳绝代佳人日夜相伴,莫非你这只呆猫动了春心,儿女情长,吃你白爷爷的醋不成?”
     
       白玉堂乃是风月老手,香脂凤帏里打滚惯了的,这番话倒有大半是出自玩笑。他本道展昭秉性老实纯良,最不会什么甜言蜜语,花前月下,平日调笑,微微逾矩尚可,然若是真谈到那男女之事,夫妻之礼,他便定要脸红尴尬,不是岔开话题,便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因此才说出这番言语,却是存了十分戏谑之心,要看他的笑话。然而这次却是这白五爷失算,须知展昭此时情窦方开,心意初明,对这断袖分桃之事自是极为敏感,况且白玉堂这一番话又是歪打正着,竟句句说到了他心坎里去!却怎能不羞,又怎能不恼?俗话说恼羞即成怒,偏他又猛然想起这白耗子用飞蝗石引他之事,便只道他听了自己一番言语,拿这些话来消遣自己!登时那气血蹭的一下涌上来,便整个脸红到耳根,怒道:“白!玉!堂!你休要信口胡说!展某公务在身,其中十分不便之处,不须向外人言讲!此案若是告破,展某自会携九弟回京,你却休要在此乱嚼舌根!” 
     
     按说白玉堂与展昭做了几年兄弟,展昭平时亦知道这个五弟的性子。晓得他惯好说笑,尤其喜将那些风月之事拿来戏谑,凡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均是当不了真的。因此若平日被白玉堂揶揄,也便岔开话题,一笑而过。就算说得过分,当真惹的羞恼,也只不过板起脸来斥责几句罢了,原是不计较的。然而人非神明,均有七情六欲,怨忿之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乃是平常,又哪有神智去计较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因此人一上了火,便难免说得比平日难听些,若是那些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外加阴损缺德之人,更是甚么话都说的出来!所幸南侠平日大度稳重,更是不善言辞,因此虽是上火,却也并未说些甚么,只不过此时正在气头上,语气呛人了些。然而偏这白玉堂是个高傲性子,吃软不吃硬,对于自身名头更是斤斤计较,怎能受得了他这一番呛人言语!愣了一愣,便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拂袖指着他鼻尖怒道:“你这臭猫!白爷爷不过几句玩笑,你说这话却是何意!?莫非将你白爷爷也当了那惯好家长里短、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不成?!”
     
       却说那展昭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无心,一时冲动。因此话方出口,心下猛省——却是说得重了!然而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又哪有那般容易收回?外加他疑心白玉堂窃听他言语,便赌着一口闷气,只不作声!然那锦毛鼠见他不言不语,却认作他心虚,只道他方才是在影射自己嘴碎,被自己说中,便更是气急!不依不饶,只是搅吵。他本就任性,脾气又爆,加之生就一张耗子嘴,极是尖利,一来二去,弄得展昭忍气不过,竟与他拌起嘴来!这一下可不拂了这锦毛鼠的逆鳞?!登时暴跳如雷。又吵嚷几句,看看气不过,遂身子一旋,跳在空中,也不管展昭,竟是径直走了!
       当下二人一言不合,赌气争吵。然气走锦毛鼠,展昭却又后悔起来!他本是一时羞怒,冲昏头脑,故此与白玉堂争吵。然此时静下心来细细思索,却觉得不该如此冲动。须知白玉堂本来就是个执拗性子,又正是年少气盛,自己身为大哥,本就该多担待些,又何苦逞一时之快意去惹他性起?遂暗自后悔。待欲要去向白玉堂赔罪,然举目四望,人已去远,四周一片静寂,却往哪里去找?又加之公务在身,不能被那宇文豪看出破绽,便也只好不论了。却叹一口气,自回了宇文府,寻思待过几日案子了结,带了庞昱,亲上陷空岛登门赔罪不提。
     袛园
     
     
     
       先不提那展昭如何如何。单说这白玉堂离了展昭,心头一口闷气本就难出,偏又想起庞昱,心下更是懊恼。便不禁忿道:“好你个臭猫。你奉旨办案,公务在身,陪不了白爷爷耍子,便也罢了。可那只小螃蟹,手无缚鸡之力,虽也是个男的,却比大姑娘还娇怯些,又能帮甚么忙!无非是在哪藏着。臭猫!你白爷爷眼下无聊的紧,想去消遣这只小螃蟹一番,谁知你这臭猫却偏偏不许!却是为甚?他又不是你媳妇!就退一步说,算这门亲事做的成,却也不是幼年定亲,也不曾三媒六聘,更不曾吹吹打打,花轿抬了过门!莫非不准别人去找他不成?哼!白爷爷我还就真不信这个邪!臭猫你不让去,我偏偏要去,气死你这只臭猫!”
     
       他如此想着,一时气恼,便立时要动身。然而方走两步,却倏然怔住——须知这武进县虽不若卞京、扬州般繁华富足,却好歹也算个大宋朝的地级县,亦是人口众多。而自己虽也曾听展昭说起故宅情形,然详细地址路径,却是一概不知!更何况自己方到常州,人生地不熟,却教自己往哪里去找!
     
       白玉堂若待要去找庞昱,却无门路。若不去找,却又不甘!然他却机灵,歪头想了几想,忽忆起展昭言语,遂眼珠一转,呵呵一笑,狡黠道:“我如今要气那臭猫,倒也不必特特的去找那小螃蟹。听那臭猫言语间意思,案子告破,那小螃蟹自会出面,又道如今只待查探那城南甚么袛园,便可禀包大人出兵。何不去与他搅和搅和?查探了那个甚么劳什子袛园,我便径直去禀报那包黑炭,请他老人家出兵!便是他不允,如今白爷爷一身猫皮,身佩巨阙,连金牌亦在腰间挂着,也不怕调不来兵丁!到时候便抢了这猫儿一个头功,他又能奈我何?不怕气不杀这臭猫!”计上心来,便一个纵身,腾挪跳跃,却是径直往城南寻找袛园去了!
     
       那袛园位于城南山麓,与武进城虽说不算很远,可也着实不近。加之白玉堂不熟路径,虽是他身怀武艺,轻功盖世,却也直到三更时分才摸到那宇文家袛园。便借着月色,一个腾挪跃进那深宅大院。伏在墙头,从怀中摸出一颗飞蝗石来,轻轻往地下一弹,侧耳静听。这一招唤作“投石问路”,一颗石子下去,下面或土或水,是否平地,是软是硬,有无机关,外加附近可有值夜兵丁,没有探不出来的。静候片刻,见周围万籁俱寂,除高楼上隐隐传来阵阵缓歌慢舞之声,竟是半丝人声也无。便身子一探,哧溜一声使了个倒挂金钩,猴子捞月也似,顷刻间便一个筋斗翻进园中,脚尖点地,不出半点声息!便提起真气,使起那神行千里不留痕的轻功,顺着那游廊楼阁,一层层打探起来。
     
       那袛园本是静养之所,地处偏僻,本就无多少兵丁,加之那玉面虎又不若他大哥二哥,园中防守极是松懈,莫说岗哨,竟是连个值夜打更的亦无!那白玉堂腾挪纵移,如入无人之境,没用一个时辰,将大半个袛园大大方方逛了一个遍。探毕前庭,便绕过园中假山花木,盖了路径,欲要将后院查探。
       谁知他刚刚拐过一个弯,却觉远方隐隐约约,方若传来小儿号哭之声。开始尚未在意,只道园中小儿夜啼,便要绕过。不想没走几步,那号哭之声却由远及近,由弱至强,听那光景,竟是向这边来了!
     
       那白玉堂初见此情状,还只道园中有小儿夜惊号哭,不肯睡觉,遂有奶妈抱他来散心,便闪至身旁假山阴影之中藏身,欲待那人行过再行查探。方才藏好,便见远处飘飘忽忽,来了一盏灯笼,不用多时,行至眼前。待定睛一看,却是一怔——只见来人不是奶妈,反是个腰弯背驼的老苍头,左手提着灯笼,右手却抱着一个尚不足周岁的小儿,一步一晃,摇摇摆摆,似是要到甚么地方去。那小儿兀自号哭不绝。便只听那老苍头皱眉苦脸,咕咕哝哝,抱怨道:“少主人忒不晓事!眼看园里边婢女姬妾,也足有百十来个,甚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偏要去外边抢甚么天姿国色。这也罢了,只是那般天仙似个美人儿抢来,还不够受用?又将这个小儿也抢来做甚!又不是鸡鸭,买一只还饶你几个蛋!抢来弄死了也罢,偏要留着,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如今整夜里哭啼,甚是闹烦!主子他倒是恁事不管,却教我们这些下人受累。寻机掼杀了罢,谁耐烦替他养哩!”
     
       那老苍头咕咕唧唧,只顾埋怨。谁知身边藏着一个白玉堂,这些话尽皆让他听在耳朵里。那锦毛鼠一生侠义,惩恶扬善,初听得这小儿乃是与母亲一起被强抢而来,心下便很有几分义愤,后又听这老苍头心肠如此狠戾,竟是要把小儿掼死,不由得大怒!便欲要惩治这恶人。然因自己现下是暗探,恐出了手被人知觉,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便只得按捺性子,待那老苍头走过来,打算跟踪其后,不教他害小儿。谁知却也是机缘凑巧,那老苍头走到假山旁边,白玉堂却恰恰就着月光看清他怀中小儿穿戴面容,登时便大吃一惊——只见那小儿正是展昭之子,自己义侄,出生还不足半年的展骥!
     
       原来那老苍头姓朴,乃是行伍出身,宇文家家仆,年轻时倒也是跟着他家太爷南征北战过的。只因他立过大功,当年从死人堆里把太爷给背了出来,救了主子一条命,从此便得主子一家另眼相待,不仅不拿他当下人,便是那宇文家里的小辈见了,也是得恭恭敬敬打个招呼的。然而这朴老头见主子照顾,便难免恃宠而骄,又有些倚老卖老,有点不顺心之事便咕咕哝哝的抱怨,因此一家人都不喜他。到太爷去世,便借故给了他一个闲活,将他打发到袛园给太爷看祠堂去,倒图得眼前干净。这朴老头在袛园看了几年祖祠,倒也乐得清闲。然那宇文家三公子占了袛园,又抢来庞昱骥儿,因这朴老头儿媳方生产不久,便让她充了乳母一职。这本来没什么,可偏偏骥儿认生,离开庞昱便哭,任人千般拍哄,只是哭闹不止,直搅得这朴老头一家不得安生。看看夜深,仍是不让人省心,哄也不停,便索性教朴老头抱了他寻庞昱去!如今正是金秋,虽还未到那寒冬时节,却也有几分冷了,那朴老头原本好梦正酣,却被个孩儿生生从热被窝里折腾起来,还要他忍寒走夜路,能高兴?便絮絮叨叨的抱怨,撂下些气话狠话。谁知他时运不济,撞到白玉堂枪口上,又偏偏教他认出骥儿!
     
       按说小孩子五官尚未长开,面容本来大同小异,一眼分辨得出的,无非父母而已。便是那白玉堂在卞京见过骥儿几遭,也仅止于哄逗,又不若展昭为骥儿亲父,亦不若庞昱朝夕相处,此时光线又弱,又是擦肩而过,怎就认得出来?原来这里面有个缘故:只因当初骥儿满了三月,办百日酒时宾客照例要送礼。白玉堂虽是因嫌厌庞府,并未出席,然叔侄名分在身,礼物也是不能不送的。便代表陷空岛备了一份薄礼,抽空送至开封。其中有一件金红锦绣小衫,是白玉堂央卢大嫂做的,只因展昭号猫,骥儿却属鼠,当初做就时便存心要取笑于他,不绣龙凤,不纹虎豹,却特特的在那小衫之上绣了一猫一鼠,缱绻依偎,甚是亲热。此时那小儿身上穿的,便正是这件小衫!那衫上的猫乃是玄色,看不分明,那鼠却是以上好的纯白色丝线绣的,被那月光一映,轮廓分明,焉能认不出来!偏那小衫又是陷空岛卢大嫂亲手绣的,说世上仅此一件也不为过,如今离送礼之日亦不过一月,怎会穿在旁人身上!定是骥儿无疑了!
     
       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白玉堂若未认出骥儿,还未必就要出手去救他,顶多盯着那老苍头,不教他害孩子,便已足矣。然而一认出骥儿,先是大惊,而后便是怒火攻心,又岂能再袖手旁观?!当即什么暗访明探也一概不顾了,一步跃出,一把揪住那老苍头,寒光一闪,宝剑出鞘!那老苍头还未及反应,便只觉颈上一凉,巨阙已横在了他脖子上!便听那白玉堂恶声恶气道:“敢出一声,要你的命!”将他逼至无人之处,又道:“这小儿是哪里来的,你却给你白爷爷说实话!若敢有半句诳言,白爷爷手下可不容情!”  那老苍头虽也经过干戈,可一贯便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加之如今又已年老,连年轻时的那份胆气也早已丧尽,白玉堂又是突然发难,教他这么一吓,顿时那一泡老尿尽皆撒在了裤裆里,再不敢出声!便战兢兢道:“好汉饶命!小老儿只听说这个孩儿是今天被我们家少主子抢来的,因小老儿媳妇刚刚生产,交给小老儿照顾而已,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啊!”
       “狗杀才,不说实话!”那白玉堂骂道,“既是交你照顾,如今夜半三更,你又要将这小儿带到哪里去?莫不是嫌他闹烦,要找个僻静无人地方将他掼杀!呸!狗杀才,将你白爷爷也当那软耳朵根子闷葫芦,糊弄了起来!不给你点教训吃吃,我看你是不会知道你白爷爷的手段!”说着便提剑,却是要卸那老苍头一只耳朵!
       那老苍头不知白玉堂是要吓他,见那剑光直照面门而来,只道白玉堂是要下手,便吓得闭了眼叫道:“爷爷饶命!小老儿不敢扯谎!只因这孩儿认生,哭闹不止,小老儿只是要带他寻他娘亲去,委实无害人之心哪!” 
       这老苍头一句“寻他娘亲”出口,那白玉堂却是一怔!须知方才勒逼那老苍头之时,他已看的明白,那老仆怀中小儿确是骥儿无疑。然骥儿落地丧母,只有展昭亲父和庞昱这个仲父,又何来娘亲一说?心下便不由得生疑。想了一想,便道:“你方才说要带他去找娘亲,我却问你,这孩儿娘亲现在何处?说一句谎话,要你的命!”
       “小老儿不敢!”那老苍头哆哆嗦嗦,勉强道:“顺着方才那条路走,转过游廊,有个水磨大理石子的大插屏,插屏后边一间厅,厅后三间耳房,那妇人便在中间的那座耳房里!爷爷!小老儿说的全是实话,您就饶了小老儿这条狗命罢!”说着便弯了膝盖,却是要下跪讨饶!
       那白玉堂听得朴老头如此说,却是笑道:“甚好!如此便了了!你且起来。”说着便将他扶起,又伸手接他怀里孩子。那老苍头不知就里,只道白玉堂放了他,便欢喜站起,将骥儿交给白玉堂。却不料孩子方才脱手,那锦毛鼠登时翻脸!宝剑一挥,只见一道寒光,他下手甚是狠戾,那老苍头还未得叫出一声,便已经身首异处,魂飞魄散,顷刻间赴枉死城去了!
       却说白玉堂杀了那老苍头,抱了骥儿,顺手在死人身上揩了揩宝剑,对着那老苍头尸体笑道:“老头儿,莫说你不是好人,便是好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死得着了。如今白爷爷送你登了仙去,你若是死的不甘,非要去阎罗王面前折辨,便须好好记个清楚明白,杀你的乃是你白爷爷,莫要认错了人,平白的冤枉无辜!”又提起巨阙,对了宝剑笑道:“巨阙啊巨阙!自从你随那臭猫入了公门,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虽不是顿顿吃素,却也难得开荤。想必清淡坏了!如今白爷爷头一顿便请你吃肉,你可不得谢谢你白爷爷?”收剑入鞘,再看骥儿,见那孩子经了这一场骇,已吓得不哭,便刮着他鼻尖笑道:“好你个小猫儿,却怕个甚!想当年你老子闯荡江湖之时,哪日不杀他几个人!别说是他,将来还有的是你杀人的时候哩,怎的这般没胆!莫非属耗子的,连胆也随了耗子?”话方出口,又自啐道:“呸,呸呸!却说甚的!耗子怎得没胆,白爷爷可不是那没胆的耗子!”又看看骥儿,哈哈一笑道:“不跟你这小不点儿罗唣。白爷爷带你去寻你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娘亲’,你可须乖点,却莫要哭闹!”说着便牢牢抱了孩子,提了那死人手里灯笼,三窜两跳,却是径直寻人去了!
       那白玉堂抱了骥儿,按了那老苍头所说路线,快步如飞,不一会儿便穿过游廊,果见前面一座黑白花大理石的大插屏。顺了插屏,摸至正厅,便见正厅后面整整齐齐,并排着三间耳房。见如今夜深,园中之人已各个就寝,那小厅并两旁耳房皆是漆黑一片,却只有当中那间耳房隐隐透出一线灯火,那白玉堂便知这定是骥儿“娘亲”所住耳房了!遂潜至近处摸了摸,见门窗紧锁。开锁倒不在话下,他一身武艺,巨阙又锋利,别说开锁,便是破门而入,也易如反掌!只是他如今心下存疑,不知那妇人是何方神圣,又怎生成了骥儿“娘亲”,便不甚敢轻举妄动。略想了一想,便抱了孩儿,一个鹞子翻身,却是径直窜上屋梁,脚尖点了屋脊,不出一丝声息,悄悄将屋上瓦片掀起几块,向内窥视。只见屋内灯火通明,点着秦始皇陵前的长明烛,悬着武则天墓内的琉璃灯,灯下有一张小桌,桌前坐着一个妇人,看样子似是困了,甚是无精打采,却不去睡,只伏在桌上。
     
       那白玉堂窥视多时,辨不出妇人面貌,心焦起来,便又向前探了探身子,将瓦洞挖的大些。不想瓦洞一大,灯光便透出,他怀中骥儿被灯光晃了眼,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孩子一哭,便顿见那妇人一个激灵,立时站起身来,叫道:“骥儿!”
     
       那妇人惊醒,白玉堂倒不怕。他一身武艺,手中又有兵器,便是来上他百十个兵丁,也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然而这孩子一哭,却叫他急出一身冷汗!须知他在卞京也和骥儿混过几日,知道这小不点有个认生的毛病,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哭起来,除非庞昱出马,否则休想让他消停!再加之白玉堂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曾成亲,却怎会哄孩子!若是大点的还好说些,几指封了穴道,便立时教他哭也哭不出来,然而骥儿尚不足半岁,小孩子家家气血还未全,他又怎敢下手!更是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哄又哄不停,封又封不得,外加那屋里妇人听得孩子哭声,更是抓门挠窗,哭叫不休,不得安生!直将个白玉堂逼的无所适从!实在无法可想,遂一狠心——管它娘的!眼看这妇人既是牵挂骥儿,料必不会起甚邪心,况且她一个妇人家,便是身怀武艺,又能利害到哪里去!便一咬牙,提起真气,一个倒挂金钩,却是立时闯开窗棂,从檐上直直的冲进屋子里去,翻个筋斗落地,巨阙横在身前,厉声道:“噤声!休得吵嚷!”
     
       却说白玉堂虽是武艺在身,然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知那妇人庐山真面目如何,总要防备。便故意厉喝,想吓住她。然不料他方才入室,脚尖尚未站稳,却只见那妇人怔了一下,随即便一跃而起,张开双臂猛地扑了过来,口内叫道:“展昭!!”
     
       见那妇人扑过来,白玉堂原本吃了一惊,便本能的要挥剑格挡。然忽听那妇人叫出展昭名讳,却猛然反应过来,真气一滞,硬生生煞住巨阙去势,擦着那妇人裙幅险险而过!然而他抱着孩子,动作不便,又顾着收招,慌忙之间未及躲闪,便堪堪被那妇人扑了个满怀!便只见那妇人一双玉臂紧紧环着他颈子,整个人伏在他怀中哭道:“展昭!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吓死我了!”
       那白玉堂被妇人搂着,只觉鼻端阵阵馨香,而面颊相贴,肌肤相触,更觉如羊脂软玉一般。且此时此刻,此身仍处险境,却忽有个姣花弱柳般的妇人投怀送抱,虽是将他认成了旁人,却仍引人无限遐思,饶他是风月老手,却也禁不住脸红!顿时只觉那一颗七窍玲珑心咚咚撞得如小鹿一般,竟是不自觉地伸手要去揽那妇人腰身!
     
       然而他指尖尚未触到那妇人肌肤,怀里孩子却不知怎么的,又“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孩子一哭,白玉堂激灵一下,猛然省悟!顿时再不敢怠慢,便急推开妇人,厉声道:“你是何人,怎——”话未说完,却忽就着灯光看清那妇人面容,顿觉熟悉,却是隐隐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辩,登时大惊!当啷一声,竟是连巨阙也丢了,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单手指着那“妇人”鼻尖,结巴道:“你、你、你……”
     
       只见那眼前美妇虽是如花似玉,貌比天仙,然而那相貌白玉堂却没来由的熟悉——可不正是庞昱!此时却是也认出了白玉堂,瞠目结舌道:“白玉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展昭的衣服!展昭呢?”
     
       庞昱这厢目瞪口呆,另一个也不比他好多少!便只见那白玉堂直直的指着庞昱,竟是连话也说不囫囵!好容易反应过来,愕然道:“庞昱?!你这是……”
     
       眼看白玉堂惊愕,庞昱便也顾不上什么了,赶紧接过骥儿,柔声哄得安静了,又将自己怎样和展昭奉旨查案;公孙先生怎样出馊主意叫自己男扮女装——还是扮孕妇;二人怎样到的常州;展昭怎样入了宇文府,自己和骥儿怎样被那小黑煞强抢入府;自己又是怎样设计拖延,怎样被囚在此,之后又是如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来那玉面虎在庞昱这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一肚子闷气去找姬妾陪酒。然而说来也怪,未见庞昱之时,众姬妾美若天仙,一见庞昱,只觉个个丑如鬼魅!便将那一腔邪火尽皆撒了在姬妾身上,摔盘砸碗的泄愤。喝了几杯闷酒,想想不甘,竟借着酒劲,又来纠缠!遇庞昱拼死反抗,那玉面虎竟是以骥儿性命要挟,看看支持不住!幸而前厅传来口信,说是有贵客到访,须少主亲自前去迎接,才险险解了庞昱燃眉之急,免了一场大难!却也是不敢再大意,亦不敢上床去睡,只穿戴的整整齐齐,将鱼肠揣在怀里,坐在桌前,却待糊弄过这一夜罢了。不想也是机缘凑巧,恰恰遇到白玉堂前来打探,又恰恰教他遇上骥儿,反倒歪打正着,顺藤摸瓜寻了来!只是这白玉堂此时身着展昭官服,手中巨阙亦是展昭的,庞昱也是一时慌乱,不曾细辨,便堪堪将这白耗子当了展昭,扑了个满怀!按理说这本是错上加错,然而谁知也是他二人该有这一段缘份,这么一错,竟引出一段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的不了情来了!这本是后话,此时暂不赘述。
     
       却道那白玉堂本就是个暴躁性子,眼前原容不得人恃强凌弱,作威作福。听庞昱这般一说,顿时怒发冲冠,气得咬牙切齿!当下便提了巨阙,转身便要去取那宇文义人头!然庞昱却恐他一时冲动,惊动一园人等,打草惊蛇,况他身上穿的又是展昭的衣服,若出了人命案子,难免连累展昭,便死死拖住,只不教他去!然那白玉堂性子执拗,又正是满腔怒火,怎肯听他!二人正在拉扯,却忽听屋外乱哄哄闹将起来,又有人喊道:“杀人啦!有刺客啊!”
     虐螃蟹= =
     
     
     
       那屋外人等一声“刺客”喊出来,这边白庞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一个激灵!庞昱一惊,本能的松了手。那白玉堂却也顾不上去算帐了,急教庞昱抱好骥儿,莫教他哭闹,自己则一个箭步窜到窗边向外望去。便只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纷纷乱乱,再仔细一看,不由得立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方才仍是防守松懈,岗哨俱无的袛园,此时竟正有大股兵丁不知从何处源源不断涌出!便见那兵丁个个手执长戈,身罩铁甲,更有弓箭手护卫,竟是训练有素,顷刻间便占了园内几处紧要地段,却是眼看就要向这耳房而来!
       原来白玉堂杀了那老苍头,因一时匆忙,又嫌污秽,加之那角落甚是偏僻,料想一时半刻也不会恁般容易被人发现,便也不耐烦去处理尸体,任由它在那里横着。谁知却也是不凑巧,有个丫鬟半夜闹肚起来窜稀,出门没走几步,却觉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摸一摸粘糊糊的,又觉甚是腥气,就着月光一看,只见满手是血,旁边横着一个无头的死人,便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杀猪般尖叫起来!这一叫可不得了,满园皆惊!只道有刺客混进园中,便立时点起火把人丁,占了各处险要,却是从前院开始,一重一重,搜索而来!
     
       那白玉堂眼看兵丁将要涌至此处,忙将窗子关上。然而方才飞身进屋时那窗棂已被他闯烂,怎掩得住!勉强合上,却也早晚会被发现。掩上窗户,却又暗自心惊——须知他方才已探遍大半个袛园,不提岗哨,便连个值夜打更的亦无,又哪里见过这许多兵丁来?就是尚有前院未探,便算这些兵丁尽皆卫护在前院,然宇文家祖上虽也曾是朝中大员,然几代下来地位早已大不如前,乌合之众也便罢了,却怎纠集得起这般一支训练有素兵丁?又为何只在前院卫护,半个也不上后院来?这到底所为何事!
       那白玉堂百思不得其解,心下甚是疑惑。然此时却并非细究此事的时候!眼看窗外的人离的越来越近,便狠了狠心,一皱眉一咬牙,一个转身捉住庞昱手腕,狠道:“走!”
     
       庞昱措不及防,险些被他拉个趔趄,忙叫道:“干嘛?!你要干嘛?!”
     
       “干嘛?!”白玉堂瞪眼,“还能干嘛!此时不跑,等着他们来捉?!”一伸手揽过庞昱,道:“自是要走他娘的!”
     
       那锦毛鼠白玉堂虽说是要带庞昱闯出此地,然此时此刻,又有谁知他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武艺高强,若是单论闯出这袛园,便是带上两个人,又有甚么难处?然而如今不比方才无人防护,眼见窗外层层叠叠尽皆铁甲兵士,又有弓箭待命,若单枪匹马尚可,可若是带着一个丝毫武艺不会的庞昱和一个尚在襁褓的骥儿,别说毫发无伤,便是要全身而退,难度也是不小,他心中甚有些忐忑。然而如今除此一途,别无他法!无路可走,在这里等着是死,若是硬闯出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两头都是死,不如一拼,尚能有几分胜算!便仗着自己一身武艺,提起巨阙,紧紧揽了庞昱腰身,道:“小螃蟹莫怕!你管好那只小猫,抓紧白爷爷,白爷爷带你出去!”
     
       他只道庞昱身在险境,如今自己要救他出虎口,必然是言听计从。然他此话一出,却只见庞昱一个闪身,却是后退一步,立时离了他臂弯!白玉堂一愣,方要发问,便听庞昱斩钉截铁,坚决道:“不行!”
     
       庞昱这一句“不行”出口,白玉堂顿时瞠目结舌!然庞昱却顾不得这白耗子吃惊。他自从来了大宋,跟着展昭混了这些时候,虽然年龄过了最适期,不能再修习武艺内功,然平常闲聊也常谈起,久而久之,便对这一向被现代的武侠小说家们吹得神乎其神的武功也有了几分了解。须知这武术实际上并没有小说家们笔下的那么玄乎,凡练武之人,以轻功飞檐走壁,以内力撮石为粉,倒还容易,然捏铁成泥,凝水为冰,便已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而那些一石激起千层浪,凭空以气劲将飞蝗般的箭矢震飞,以及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之功,若不是真的修炼百年成了老妖精,便已近乎科幻了!因此无论何门武艺,实战中最忌便是弓箭!若寥寥数弓尚可,挥剑格挡,便也不容近身,然若万箭齐发,凭你有千钧内力,又怎么格挡得住?!身法灵便,跑得快倒也便罢,若是腿脚不甚灵便之人,便是逃出生天,也免不了身上挂彩。运气好的,胳膊腿上中几箭,还不至于致命,然若是运数背射中了要害所在,便是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也难免留下些后遗症,保不准从此便成个废人!加之方才白玉堂开窗,他早从那窗眼里看了个明明白白,那窗外兵丁竟是如同早有防备一般,几乎人人肩横弓箭!如此一来纵是这白耗子身法灵捷轻功绝伦,然若是带着他和骥儿这一大一小,成功系数往下一拉,闯出去的可能性便几乎为零!而自己与白玉堂虽是有些小过节,也不算甚么推心置腹同生共死的朋友,但好歹也算是见面打招呼的熟人,自己又怎能让他去冒这个险?!便毫不犹豫,一口否决。想了想电视里看来的桥段,急起身扯来床边一条挂帘子的绦带,又脱下身上小袄裹了骥儿,快步行至白玉堂面前,执绦带环过他身,三绕两绕,打了一个紧紧的死扣,将孩子结结实实捆在他胸口,边捆边道:“我刚才从窗户里全看的一清二楚,外边那么多兵,又有弓箭,就算你会武功,可是带着我们两个人,要逃出去也困难!到不如留下我,趁他们还没搜到这边,带着孩子从后面赶紧跑,去武进县衙找包大人!这样逃出去的几率还大一些!”
     
       “庞昱!”他此言一出,那白玉堂却是立时火冒三丈!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白爷爷告诉你,今日要走便一起走,要留便要一起留,白玉堂却不是那种不义之人!”
     
       “白玉堂!”庞昱见白玉堂不肯走,先是一惊,随后便跺脚——他不肯走,骥儿却是怎办?难不成真的要三个人一起死在这里!又见兵丁已到,屋外已有人在拍门敲窗,唤下人开锁了,若此时趁其不备突然发难,尚可逃出,然若是教他们发现,成了合围之势,又备了弓箭,要杀出重围便难了!遂不顾一切,急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管我干什么!你与其留在这里被他们发现害我,还不如赶紧带骥儿走了,到时候我撇个一干二净,兴许还死不了呢!你留下那叫人赃俱获!快走!”见白玉堂不动,又死命推他道:“快走!!”
       当下庞昱急出满头的汗,直催着白玉堂快走。那白玉堂虽任性使气些,却也不是不明大义,一味执拗之人。见门外兵丁如狼似虎,且个个全副武装,又见怀中骥儿幼小,无依无靠,此时若不弃庞昱,却也别无他路可走了!便一狠心道:“好!”转身欲走。方才迈步,却又倏尔回头,似有什么话说,却是欲言又止!略犹豫一下,一把拉起庞昱的手,竟是不由分说,放在唇上印了印!这才放手转身,一个箭步窜上房梁,又回头狠道:“等着我!”未等庞昱表态,却是大喝一声:“白爷爷在此!!!”,话音未落,便飞身从窗棂中闯出!就地打个滚站起,霎时砍翻一人,一个筋斗翻上屋顶,回身大叫道:“小昱,等着我!”执剑挡下几支飞蝗,施展轻功,飞一般的走了!
     
       这厢白玉堂跃出窗棂,庞昱却在身后直替他捏着一把冷汗!听屋外兵戈交击,又有人喊放箭,更是提心吊胆,那一颗心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待到听得白玉堂逃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下暗喜。忙从怀里掏出鱼肠,暗暗握在手中,也不管外面怎生喧闹,拚着一死,平平静静,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只待人找上门来!也是他掐得准,不过几息时间,便听那屋门“吱嘎”一声打开!只见满目火把,家人亲随,簇拥着一位白衣锦袍的公子气势汹汹跨进门来。那兵丁却不上前,只在周围守候。那公子可不正是那宇文家第三子,号称“玉面虎”的宇文义么!
     
       庞昱见那宇文义进来,便欲要站起。谁知那玉面虎方跨进门,却不待庞昱起身,亦不待他说什么,一步上前,“啪”的一声,抬手便是一个耳光!立时将庞昱打倒在地,骂道:“贱人!”
       庞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却也未想到这玉面虎竟是如此凶横!措手不及,脸上却是着实挨了一下子!顿时便觉半边面颊火辣辣的,更是头晕目眩!那玉面虎却是不待他从地上站起,伸手一把揪住庞昱长发,在手上卷了两卷,使劲一推,将庞昱脸朝下按倒在桌上,骂道:“你这贱人!老子好吃好喝,百依百顺伺候你,你倒和刺客勾结起来,来要老子性命!说,那刺客姓甚名谁,受谁指使,现在何处!”说着便将手中长发使劲往后一扯,吼道:“说!”
     
       庞昱本来趴在桌上,此时被他一扯,身不由己的抬起头来。只觉疼痛难禁,满头青丝仿佛要被扯掉一般!然而方才那“刺客”名姓来历,又怎能让他知道!便故意一哭二闹,叫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这里是你的地方,我才来不过一天,有什么可说!我好好的坐在这里,他突然闯进来,见那刀剑我便骇软了,又知道甚么了?!又何时勾结他了!只我命苦,无端端撞着这等事在这里!既是怀疑我,你干脆将我一刀杀了,我到了地下,也好歹是清清白白的!”说着便哭起来。
     
       “你还敢顶嘴!”那玉面虎听庞昱如此说,却是更怒!揪住庞昱,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老子真舍不得杀你吗?告诉你,老子抢你那是看得起你!三条腿的蛤蟆没处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便是长得好点,有甚么稀罕!你既然要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说着便将庞昱向后一拖,却是转身去寻刀剑!
       庞昱见那宇文义当真要拿刀来杀他,登时大惊!欲要闪躲,偏偏一头长发揪在他手里,怎么脱得了身!欲要挣扎,然四周皆是家人兵丁,就算挣脱开去,又怎能逃得出这座袛园?只怕到头来也是个死!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眼看再无生路,遂一横心,攥紧手中鱼肠——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与其闭目就戮,倒不如趁那玉面虎近身之际,奋起一拼!运气好的话能劫持他当人质逃出去,就算运气实在差死在这里,也要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临死之前拉上个垫背的,倒也不亏!
       他只道今日好运到头,在劫难逃,便暗暗等着。然而谁知那宇文义方从下人手里抢过刀要杀他,却来了出其不意之救兵!只见那袛园管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把扯住主子,道:“少爷!那边——”话未说完,一眼看到庞昱,登时将下半句话噎了回去。却是欲言又止,只附在主子耳边,悄声说了些甚么。
       然而那管家尚未说完,那玉面虎却是登时火冒三丈!“咣啷”一声把刀狠狠地摔在地上,大怒道:“他算甚么东西,也来管我!不是我们宇文家的人,却比二哥管的还宽些!每日鼻孔朝天,只会指手画脚!呸!看在大哥二哥的份上,对他尊敬些,他便蹬着鼻子上脸了,哼!别看我大哥二哥对他恭恭敬敬的,老子正眼儿也不瞧他!”
       那宇文义这厢发火,那厢管家见主子口不择言,急的只扯他衣袖,不住地拿眼瞥屋外的兵丁。却也不敢说甚么,只得悄声慰劝。那玉面虎骂了一时,大概也是吐尽了连日来的邪火闷气,却反倒安静下来,道:“罢了!便忍他这一回罢!”又咬牙切齿,吩咐道:“他若是下次再来,不准让他进门!”见管家答应着,又恨恨的瞪了庞昱一眼,道:“这贱人扔进下面水牢里,不准给她饭吃!饿她几天,看她还敢硬气!”说罢便一甩袖,由管家陪同,却是一步三摇的出去,径直走了!
     
       那庞昱见宇文义离去,却是暗暗的松了一口大气!便见有下人来收拾残局。又有两个壮丁过来,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挟起他便走。走了约有一柱香时间,果真来到一座水牢。只见那水牢位处地下深处,黑漆漆,阴森森,水约有齐腰深,寒冷刺骨,与地下河道相通,周围有木栅栏环绕,人关进去,插翅难飞!那两人将庞昱关进水牢,转身便走。庞昱站在水中,坐不能坐,躺不得躺,又觉浑身冰凉,甚是难受!但喜未伤性命,又有白玉堂逃出去报信,料必不用受多久罪,便也罢了,只解下一条束腰的绦带,两头系在两根木栅栏上,弯成个吊床也似,勉强坐在上面,靠着栅栏,闭目养神,只待寻机逃出生天不提。 
       先不道庞昱这边如何如何。只说那白玉堂带了骥儿,杀出重围,飞檐走壁,直向武进县城而去。他腿脚本就灵便,加之牵挂庞昱,更是行走如飞,不过一时三刻,已来到武进县衙,要去向包大人借兵相救!此时本已是深夜,包大人早已安歇,然教白玉堂这般一吵嚷,再加上怀中骥儿哭个不住,却是连包大人带公孙先生,外加县衙上上下下全都吵起,听白玉堂将前因后果一说,无一不大惊失色!包大人听闻庞昱被劫,当机立断,放弃原来计划,将早已准备好的县兵兵分了两路,一路由白玉堂带领,赶赴袛园解救庞昱,另一路却由包大人亲率,即刻启程,奔那城中宇文府邸去了!
       却道这边兵分两路,话也分两路。先把白玉堂那一头略放一放,单表包大人这头。话说包大人带了兵丁,派张龙赵虎殿后,王朝马汉打了头阵,携了尚方宝剑,摆出钦差架势,趁着夜深,却是出其不意围了那城中宇文府!先派人谈判,高声劝降。然那宇文豪、宇文韶二人却也有些自知之明,知平时作恶多端,今日恶贯满盈,投降也逃不过一死,便纠集起府内家人亲随,地痞无赖,负隅顽抗!那宇文府高门大院,甚是坚固,却是颇教包大人头疼了一阵。幸而展昭尚在府内,闻包大人带兵赶到,便请命领兵冲杀,将大门打开,来了个里应外合!那宇文家门客家人虽多,却不是亡命之徒,如今见情势不可逆转,又有哪个真心愿替他卖命!便一哄而散,各个奔逃。按说门外本已布下天罗地网,然而也是这些人造化,那县兵正忙着围剿,却见内府不知怎的,竟走起水来!此时落过几场秋雨,将已入冬,正是天干物燥,今夜风又偏大,那火仗了风势,便蹿屋上梁,烘烘的烧起来!一时人吼马嘶,乱成一团,包大人怕烧毁证物,便急调县兵救火,抓捕主犯,抢救证据,其余一概不论。那些地痞无赖见有可趁之机,个个奔命,也不知放跑了多少!然火已成势,这些县兵又未带水龙水桶,却哪里能救得!便直将一座好好的府邸烧得如个火焰山一般,竟登时翻做处瓦砾场了!
     
       当下众人奔走忙乱,只顾着救火。然展昭却未在救火队伍中。原来包大人虽是派了白玉堂前去营救庞昱,然顾虑到白玉堂素来性子暴躁,眼看这边火已成势,二主犯尚在府中未及逃出,料必不能活捉,便担心那头白玉堂耐不住性子,见了那宇文义便一刀送他上了西天,也不得钦犯递京,遂急派了展昭领了王朝马汉以及几个办事沉稳的差役,找了人带路,教他立时赶赴那袛园去,莫教那白玉堂大开杀戒,好歹留几个活口定案审问。这展昭本来便是最牵挂庞昱的,如今听闻庞昱遭劫,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化作道清风即刻赶到,遂急急领了人出城。谁知方出城门,却已看到城南山下有火光!便只道是白玉堂戾性犯了杀人放火,直急得跌脚顿足!急派了人回城去调水龙水马,自己快马加鞭,赶至园前,却见那火已成冲天之势,便是龙王爷也救不得!方要往里闯,却恰恰见白玉堂从中一个筋斗蹦出来,撞了个满怀,遂一把扯住道:“玉堂!昱儿呢?!”
       他本道白玉堂定是已寻到庞昱,放火泄愤,谁知他这一问,却立时见白玉堂两眼发直,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他娘老子的!找不到!!!”
       “找不到?!”白玉堂一语既出,展昭却是登时大惊失色!——须知历来无论劫持或是营救,都没有个先放火后寻人的道理,必须先将人找到,或是确定此人所在之处,才放起火来,以图制造混乱,便于逃走。而如今眼看火势冲天,白玉堂却说找不到庞昱,那这火必不是白玉堂放的了!既不是他所放,那就是说庞昱尚在火场之中,可这火燃的甚烈,浓烟冲天,庞昱又不会武功,更被囚禁,怎么逃得出来!便如同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一般,顿时甚么也顾不得了,一个箭步冲进火场,放声唤道:“昱儿——!!!”
     
       “猫儿,等等我!”那白玉堂见展昭冲进火中,刚好身后王朝马汉等人押着水龙水车赶到,便拎起一桶水兜头一淋,将浑身浇个透湿,又提起一桶,纵身一跃,紧随其后,亦又冲了进去!那王朝马汉便急指挥众人汲水救火,砍树伐木,闹哄哄乱成一团不提。
     
       却说展昭听闻庞昱尚在火场,心急如焚,不及多想,冲进去便要救人。然方才迈进袛园大门,便觉一股热浪扑来!展昭措不及防,登时后退几步,几乎不曾燎了面皮!幸而白玉堂赶到,将手中冷水向他头上一泼,把烈焰逼退,才不曾烧伤。待看清周围情形,便只见身前身后烈火熊熊,触目之处却满地皆是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火炙烤,焦臭冲天,惨不忍睹!却也顾不得心惊,亦顾不上追究,急分头寻找呼唤,更是唯恐他已殉难,连尸体都一一看过!然任凭喊破了喉咙,寻花了眼睛,却哪里得见!又见火越来越大,更是焦急!那白玉堂尚可强作镇定,独展昭百寻不见庞昱,急火攻心,也不顾火势恁凶,见火中尚有影影绰绰、尚未烧尽的房屋楼阁,只当庞昱在里面,竟是疯了一般,红起眼睛便要往火里扑!
     
       谁知他方才冲到门前,却突听那火中一阵鬼哭狼嚎,撞出一个人来,险些与展昭撞个满怀!便只见那人浑身着火,在地上乱扑乱滚。二人连忙竭力扑救,好歹将火弄熄。定睛一看,却并非庞昱,而是个下人。展昭也顾不得甚么,急提起那人衣领,吼道:“说!昱儿在哪里?!”
     
       那下人原本未死,一时闭气昏迷在地。此时被火烧醒,疼痛难禁,本能的跑出屋外,没头苍蝇也似乱撞。若不是遇上展白二人,定然化骨扬灰!然而他烧伤甚重,虽是一时未死,却也已经奄奄一息,焦头烂额,又哪有神智去顾及展昭问话!幸而白玉堂上来,几指封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又掌贴他背心灌了几缕真气去,冲开灵台,才透出一丝清明。便凑到他耳边大吼道:“被你们主子抢来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那下人被白玉堂封了穴道,疼痛稍减,此时听他问话,迷迷糊糊,条件反射般回答道:“在……在地下……水牢……”话未说完,一口气没喘上来,脑袋一歪,却是立时见阎罗王去了!
     
       展昭白玉堂二人听闻庞昱被关在水牢,便也顾不得那人了,急起身寻找水牢入口。没过多时,果在一堵石墙边找到一个小门。又见周围火势汹涌,房屋尽皆成灰,那石墙却丝毫无损,便料定那是水牢!原来那水牢位处地下,其中又有水,极是潮湿,别说火烧不到那里,因牢中常年有湿气渗出,便是周围几丈之地亦是不要紧的。二人寻到入口,便抬脚一踹,登时踹开牢门,一前一后叫着“昱儿”、“小昱”冲进牢去!展昭占先,白玉堂却慢了几步,跑在后边。那水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白玉堂正跑着,却忽觉前面展昭身形一滞,似乎撞上了甚么东西,又听“哇呀”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咕咚”水声和展昭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昱儿!!!”
     
     [告御猫十二]
     
     
     
       “啊……轻点……痛……”
     
       “好痛……”
     
       “啊……白玉堂……慢点……拜托……慢一点……”
     
       安乐侯庞昱青丝散乱、面色酡红、樱唇微张、玉臂轻垂,在白玉堂怀里发出阵阵呻吟。
       “小昱,忍一忍!”
     
       “不、不行,白玉堂,停……啊,停停停,痛……啊!白玉堂,停下!白!玉!堂!”
     
       “小昱,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县城了!”
     
       “在这样下去没等到县城我就要死了好吗……”庞昱有气无力的瘫在马背上,只觉头晕目眩,腰间阵阵针刺似的痛,心里更是窝着一团闷火——那个该死的宇文义!竟然下令把他扔进水牢,好吧,自己承认被扔进水牢确实是因祸得福免了一场火劫,可是免了外热却免不了内热——自己还没等那两人来救就已经发起高烧来了!而且——而且那个该死的展昭!庞昱愤愤地想着——要知道起火的时候水牢牢头吓丢了魂扔了钥匙逃跑,他左捞右摸好不容易才从水里把钥匙拣出来,又费了死劲才把牢门打开,虽然发着高烧,却也还是可以自己跑出去的。可谁知道往外跑的时候却正好撞上那个从外面跑进来的展昭!本来水牢甬道就是个上坡,还满地青苔不是一般的滑,那家伙又是练武之人一身肌肉,虽然急煞了车,可能管什么用!顿时就把他撞的顺着下坡路一直滚到水里,结果虽然万幸没呛着却导致风寒未愈又添外伤——扭伤了腰,一动就钻心的痛!还有——还有——这个该死的白玉堂!明知自己是个伤病员还把马飚的这么快,担心颠不死自己啊!!
       “白——玉——堂!!!我说你跑那么快是赶着带我投胎去啊——找大夫也没有这么急的啊——我早说了我不要紧不要紧好歹到天亮再说嘛你死活不听你看眼看要下雨了吧——白玉堂——哇!”
     
       庞昱话音未落,便见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突兀的划过一道蓝白色闪电,一声霹雳,黄豆大的雨点便劈劈啪啪砸了下来。那雨来的甚急,不过几息之间的功夫,已经磅礴成雨帘,便见白玉堂略略放慢了些速度,一低头,扭腰俯身,将自己的貂裘脱下来覆在了他身上,挺身一抖马缰,郦驹马再次在雨中撒丫子飞跑起来。却听白玉堂喊道:“小昱!马上就到县城了!”
     
       “不行!”庞昱见那雨着实不小,头顶的黑云几乎要压下来似的!貂裘防水,暂时还可保无虞,然那白玉堂身上却已淋得透湿,落水耗子也似,便喊道:“不行!这雨太大了,貂裘也挡不住!再说你身上都淋得透了,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吧!”
     
       “小昱!”白玉堂打马飞奔,道:“三更半夜,道上荒凉,哪里有躲雨的地方!还是暂且忍忍,到了县城再说罢!你可别张嘴,小心呛进雨水去!”
       “白玉堂!”那白玉堂不说便罢,谁知他这么一说,庞昱却是更气!伸脚踢腿的嚷道:“你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说等到天亮再说吧,你非不干!倒不如留在袛园,好歹还有能躲雨的地方!哪用的着搞到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哎——停停停!前面好像有座破庙!”
     
       “有庙?”那白玉堂此时也觉得这雨恁大,加之又是逆风,雨水迷眼,甚是难行,倒不如避一避再走。又见庞昱虽发着烧,精神却还算好,嘴里更是罗罗嗦嗦抱怨不绝,便知他该无大碍,心下稍宽。听说有座破庙,立时拉马提缰,四下环望,问道:“哪儿?”
     
       “那不是?”庞昱眼尖,抬手一指。白玉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有座小庙,影影绰绰,时隐时现,掩在雨帘之后。便抬腿一夹马肚,郦驹立时掉头,却是直奔那小庙去了!
     
       那小庙离白庞二人本有一段距离,被雨帘遮住,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待到跟前,却见是一座土地庙。那庙甚小,且年久失修,甚是有些破破烂烂,连屋顶都塌了一半。所幸尚有片瓦遮头,避雨还算足够。那白玉堂把骊驹拴在庙前门柱上,将庞昱打横抱进庙中,捡了一块尚算洁净的干燥地方,轻轻放他躺好。自己却将庙中几根干草拢到一起,从怀中掏出火镰,生起一堆火来,待火着旺,便三下五除二,扒了个光光的脊梁,寻几根枯枝叉着衣服烤火。又搂过庞昱,将他身上貂裘掀开,却是伸手便要来解他衣带!
       庞昱大惊,忙拼死护住道:“干什么!干什么!”
     
       “小昱!”白玉堂见他不配合,边伸手去扯,边道:“淋的透湿,不脱下来烘烘,怎好?仔细内热外寒,又弄出甚么症候来!”
       “不行,那也不行!”庞昱奋力反抗——开玩笑!虽然他现在是个男身,又是现代人,光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至少给他留件比基尼吧!光脊梁他还没习惯好不好!要知这露胸脯他在展昭面前都难堪,更别提这白老鼠才和他混了几天!要他光天化日——不对,现在是夜里——夜里也不行!当着这白耗子面露两点,他绝对不干!死都不干!
     
       “小昱!”白玉堂见庞昱死活不撒手,也没有办法。探手摸了摸他身上,见亏那貂裘盖的早,只外面衣袍有些湿,里衣倒无甚大碍。又见他发着烧,身上滚烫,那里衣不脱也便烘的干了,便道:“好罢!只把外衣脱了罢!里衣也没甚,大不了白爷爷给你烘干!你却赶快将湿衣服脱下来。若寒气入体,更是不好!”
     
       庞昱虽不愿脱光,但他本不是大宋人,因此虽心理上是个女子,却也不似大宋人恁般计较男女之防。再加穿着半干不湿的衣服,也甚是难受,此刻听得白玉堂准他留了里衣,便也不再推拒,自动将已湿了五六分的外衣脱了下来。他这边脱衣,那边白玉堂早已扯过貂裘烘了有七分干,待庞昱解下衣服,便往他身上一卷,裹得严严实实,和个花卷也似,又将他往怀里一拉,让他靠在胸前,抬手抚了抚庞昱额头,却皱了眉道:“小昱儿,看你精神气儿倒是还足,怎烧得恁般滚烫!可难受么?你且忍忍,待躲过了这场雨,白爷爷带你进城找最好的郎中!”说着又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庞昱虽发着烧,神志倒还清醒。此时听白玉堂这般说,便闭着眼睛道:“没事!我一贯就是这样,越发烧越兴奋。有次发烧四十度,还不是照样——”刚想说照样上了一个通宵的网,却猛然想起这大宋还不晓得什么叫internet,便急将下半句话噎回了肚子里去,改口道:“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就是头晕,还有腰实在是疼的慌!”
     
       庞昱此刻发烧,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是在水牢里冻了一场,有些感冒,免疫系统动作起来,发烧乃是正常的应急反应。且体温虽是较平常高了些,却也不过三十八九度,按理说捂上被子出几场汗也便好了,本不用这般紧张。然展昭白玉堂二人却是安不下心!按说袛园起火,他几人本应在水牢里暂避,然见火越来越大,庞昱又发着高烧,不知吉凶,实在不能再拖下去,遂拼尽全力将庞昱从火中抱出。展昭心牵庞昱,用情至深,又因未能够保护好他而甚是自责,此时见他发热,想起庞昱身子本就虚弱,又触动了茉花村省亲时的那一场劫难,怎不担心!而那白玉堂虽尚未与庞昱有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纠葛,然这白耗子本就是个多心任性的性子,又一向自命侠义,此次见自己为尽快逃出生天不得不抛下庞昱,虽也是情势所迫,但一想到自己在危急时刻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而不顾,以致险些陷庞昱于死地,实在算不得甚么义气,便觉嗓子眼里像堵了只苍蝇似的不上不下,耿耿于怀!见庞昱烧成这样,自是悬心,且较之展昭还多着一层愧疚,便极力主张立即带庞昱去武进县城找郎中医治。白玉堂这番主张本来甚合展昭心意,然而他既对庞昱有情,又怎能容旁人带庞昱进城?便很有几分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意思。偏他却甚是不走运!——如今那宇文家城中府邸山脚袛园两处皆是烈焰熊熊,若不及时扑灭,一旦蔓延至民居或是山林,便又是一场大劫!况且包大人此刻尚在城中,袛园本就无人指挥,他官职在身,此刻又怎能够因私废公?!因此心中虽极是不愿,无奈天时地利人和一概不占,便也只得把那些儿女情长暂且收起,眼睁睁看白玉堂跨了骊驹,披了貂裘,抱了庞昱,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向武进县城飞驰而去了!
     
       话说白玉堂如此急着要带庞昱进城医治,本也是一片好心。可无奈这大宋朝没有天气预报,他只道骊驹日行千里,不过片刻时间便可到武进城,却压根没想到半路上会碰上如此一场大雨!须知他二人身边半件雨具未带,这场雨一下起来,要不是半道上找到一间土地庙,便是有貂裘护体,待到了武进城也该透湿了!他自己倒没什么,行走江湖的人横竖是淋惯雨的,可庞昱本来身子便弱,如今又发着高烧,更是有外伤在身,若再淋上一场雨,雪上加霜,症候转重,落下个甚么病根,却怎生是好?便很是有些心焦,正寻思有什么法子应付应付才好。此刻听庞昱抱怨头晕腰痛,便道:“若头晕便睡一会罢。腰痛倒不打紧,白爷爷给你揉揉!”说着便急急伸手至庞昱腰间,不由分说探进只爪子来。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别动!别动!”庞昱见白玉堂要给他揉腰,却是怕痒,更怕这白耗子下手不知轻重,便急往后缩。然他本就长病,加之裹着貂裘,行动不便,那白玉堂又是习武之人,却哪儿躲得过!便觉一只老鼠爪子热乎乎的伸进来在他腰上揉捏。一开始庞昱还想反抗,然那白玉堂虽在医术上没甚么造诣,却是自小练武,别说闪腰,便是折胳膊断腿之类的大伤也有过好几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别的不会,只这推拿按摩、舒筋活血却甚是拿手。揉得几下,庞昱只觉腰间松快,疼痛顿减,便也不再躲了,而是舒舒服服靠在这白耗子怀里,眯着眼睛,口里呢喃道:“嗯……不是那里……再往下点……右边,对,用点力……嗯……嗯……舒服……”
     
       那白玉堂本是见庞昱连声嚷嚷腰疼,担心他抻着了筋,若不及时医治,搞不好便留下个腰酸腿疼的后遗症,故而与他推拿,权作临时之计。然此时摸了一摸,感觉并未伤筋动骨,便放下心来。又见庞昱倚在自己怀中,眉头舒展,甚是享受,便来了兴致,索性催动几分内力,使了那转轴拨弦三两声的技法,轻拢慢捻,在庞昱身上动作起来。
     
       白玉堂内力虽较展昭而言偏向阴柔,却也不是甚么至阴至寒的邪门功夫。他方一提真气,庞昱便觉一缕温热自腰部缓缓涌入,与展昭一般热度,却不似展昭火一样滚烫刚猛,而只是温吞,泉水般缓缓打着旋儿,极是熨贴。便顿觉浑身如浸在温泉里般舒服,竟有朦胧睡意阵阵袭来,却更是享受了!遂仰了颈子,整个人软软的摊在白玉堂怀里,吐气如兰,一双秀目已是旸了。
       当下庞昱闭着眼,只顾舒服。然那白玉堂见他倚在怀里,仰首垂睫,五官秀美如画,虽是发着高烧,然烧得双颊如擦了胭脂一般如火如荼,却反倒更衬出几分女子般的娇美妩媚来,又加之柔弱如西子捧心,竟是别有一番韵味,足教人心驰神荡!那白玉堂本就是个风月老手,如今见庞昱如此美色,竟舍不得放手!看看门外大雨滂沱,反正一时也走不了,便也乐得这样搂着他,以便细细看他容颜。看了多时,越看越爱,心下便不由得生出几分爱慕。然这白耗子又是个最好谑笑的性子,平日凡有与人顽闹的机会,是怎样也不肯轻轻放过的,便在爱慕之余又生出三分淫邪挑逗之意来,一心想要逗逗他。此念一出,不可遏制!转了转眼珠,果然想出一个坏主意来。遂不动声色,手下仍是在庞昱腰间推拿不绝,却是暗暗的存了几分念头,一边揉搓,一边慢慢的往下游而去,同时看着庞昱脸色。见他闭着眼,浑然不觉,便更是胆大,竟渐渐摸到那脐下三寸的紧要之处去了!估摸已有了几分火候,便趁庞昱不备,翻手一捞,手法精准无比,却是登时将那两颗极金极贵的玉珠握进掌心,轻轻捏了捏!
       那白玉堂这般一捏不要紧,却只见庞昱蓦地睁开眼,脸蹭的一下红到耳朵根!立时怒气冲冲的喊道:“白玉堂!!”一挺腰便要起身。然那白玉堂早有防备,又哪能让他挣脱开去!手上一使劲儿,也不知他捣了甚么鬼,庞昱便觉胯间一麻,身子一软,竟是不由自主地又倒回白玉堂怀里,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便见那白玉堂把玩着他两粒玉珠,笑嘻嘻道:“小螃蟹,可舒服么?却莫要扎挣,你如今内热,正是水亏火旺,白爷爷助你泄一泄火,好的快些哩!”又轻笑道:“这般小巧。小螃蟹,你人玲珑,这件物事也玲珑。黄豆芽儿也似,用起来却不觉不趁意?”
     
     “白!玉!堂!”庞昱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见那白玉堂如此言语动作,顿时又羞又恼又气!一张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偏又奈何不了这一身武艺的白耗子,只得舞手蹬脚,挣扎不绝。然而他把柄攥在人家手里,又哪里能挣的脱?一来二去,磨磨蹭蹭,不但脱不了身,反而更催动几分春情,那物眼看半硬不软起来。庞昱更是羞恼!再看白玉堂兀自嬉皮笑脸,羞恼之上又更添一层愤恨,顿时恼羞成怒!一狠心,便也顾不得什么朋友面子了,一把抽出怀中鱼肠便向白玉堂那只不老实的魔爪挥了过去!
     
       那白玉堂本是嬉笑惯的人,今日之所以如此,不过是看庞昱可爱,想耍弄耍弄他。再说男人之间,本也不太在乎这个,便是玩笑开的过火,当真弄得恼起来,也顶多给几拳头,吼骂几句也便过去了,却未想到庞昱竟会如此发恼,更未想到会动刀动剑,竟是毫无防备!然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常年煅出的机警未失,忽觉一道寒森森冷气扑面而来,顿知不好,急缩手仰身!便只见寒光一闪,“嘶”的一声,鱼肠擦胸而过!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待低头看时,只见那鱼肠剑削铁断金,已是削下他一缕黑发,若非他反应敏捷及时抽身,几乎连一只爪子也要削了去!顿时便上了火,恼道:“小螃蟹!白爷爷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竟半点情分不念,下恁般重的手!是甚么道理!!”
     
       庞昱见白玉堂调戏他,一时发狠,一剑挥去,方脱了白玉堂掌控。也顾不得甚么,急将貂裘裹好,掩了下身。此时见白玉堂恼火质问,却是横剑在胸,咬牙切齿,恨道:“白玉堂!你如果再碰我一下,我立刻一剑杀了你!就算闹上开封府,大不了我给你偿命!再说真要算起来,我还落个正当防卫呢!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你试试!”
     
       “好你个庞昱!”那白玉堂本就是个火爆性子,最受不得激,更受不得威胁,此刻见庞昱胆敢如此威胁他,却是火冒三丈,登时一蹦而起!然方要发作,却忽想起庞昱如今不比平日,正是高烧不退!顿时一个激灵,心内一凉!便恰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一般,倒将那一股无名之火泼熄了七八分。再看庞昱,见他两颊通红,双目含泪,明明发着高烧,没有几丝力气,却勉力撑起上半身,手中紧握鱼肠,半分不肯退让,楚楚可怜情状中反倒透出一股刚烈倔强之气来,教人不敢唐突。便顿觉可敬,又想想确实是自己开玩笑过火在先,且这小兄弟虽性子和顺可亲,却一贯便是最不好拿这些男女之事与人取笑的,遂连方才些许不忿之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只觉怜惜,又担心他病体难支,便道:“罢罢罢!小螃蟹,这次便算白爷爷错了!白爷爷不拿你耍子了,你却收起剑来,教白爷爷抱你烤烤火。风寒虽小,可若是受了冻,转成个肺热之症,却不是顽的哩!”
     
       庞昱本就生着病,不宜剧烈运动,要多休息静养才好。然经方才那一番搏击,却又有几分严重起来,只觉头晕目眩,眼中似血,身上如棉,哪还有甚么力量!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勉强与白玉堂对峙。然油尽灯枯,又能撑到何时!白玉堂话音方落,便见庞昱身子向后一仰,鱼肠当啷一声落地!顿时将个锦毛鼠惊出一身冷汗,也顾不上讨价还价了,急将庞昱一把搂过来,拥进怀里,又扯下一块衣襟,伸手至门外蘸了些雨水过来,敷在额上,方觉好些。便见庞昱闭目喘息了一会子,有了些力气,却是睁开眼,瞪道:“白玉堂,你可少再碰我!”
     
       “小螃蟹!”那白玉堂见庞昱如此,甚是憋屈!然想想毕竟是自己造的孽,到如今委屈只好自己吞,也便忍了,只温言细语,柔声慰劝,又指天誓地,保证再不造次,方将个庞昱哄的消了几分气,听了他的话闭目养神。然而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庞昱忽地睁开双眼,怒气冲冲道:“白玉堂!”
     
       “小螃蟹,叫你白爷爷做甚?”白玉堂见庞昱唤他,只道他又是哪儿难受了,便随口应着,欲将他扶起来。然不料庞昱见他伸手来扶,却是立时怔了一怔,随即便愕然道:“你两只手都在这里?”
       “是呀!”那白玉堂见庞昱如此问,一时不解其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答道:“怎的了?”
     
       他只道庞昱烧得糊涂,故问些无头无尾的胡话。然此话一出,却只见庞昱微微一愣,随即便大叫道——
     
       “——那是谁在摸我的脚!!!!”
     
       庞昱这一声方喊出来,那白玉堂便悚然一惊!反应快如电光石火,当即便提气发力,旋身而起!将庞昱抱至安全距离,左手揽他靠在自己身上,右手迅捷抽出腰间流影,指向身后一堆乱草,大喝道:“谁!出来!”
       白玉堂这般一喝,便果见那堆乱草“沙沙”的微弱晃动了几下。见此情形,那锦毛鼠不敢大意,全神贯注,运内力于全身,随时准备出手。然等候多时,那草堆却再无动静!便有些松懈下来,只道庞昱大惊小怪,遂收剑道:“喂,小螃蟹,你可认清楚了,果是有人摸你?莫不是甚么蛇鼠虫豸之类,一时认错,一惊一乍!”
     
       “是手,是人的手!”庞昱吃了这一场吓,却是清醒了几分,此时见白玉堂疑他认错,便也顾不得自己病中无力了,尖叫道:“那绝对是人的手——”
     
       “小螃蟹!”庞昱话音未落,却见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气,揽在庞昱腰间的手猛地一紧,顿时往后退了半步,直直地盯着前方——只见那乱草又是微微的几下摇晃,却仿佛是要验证庞昱之话一般,竟颤巍巍伸了半只手出来!那手虽是干瘦枯黄,如同鸡爪一般,却是五指具备,且兀自抓缩收放,颤动不已,分明便是一只人掌!这只人手一出,白玉堂便再不敢怠慢,立时伸臂一拦,流影一横,将庞昱严严的护在身后,厉喝道:“甚么人,出来!若再躲躲藏藏,休怪白爷爷不客气!”一声喊出,见那草堆里毫无动静,便索性一咬牙,握了流影,运力在剑,一把向那草堆挥去!
         那流影乃是乌兹名剑,锋利异常,又蕴了白玉堂内力,叫他这般一挥,立时刮起一阵劲风!当即便将那几堆干草吹得七零八落,四下飘散,却露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仰面朝天,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竟是个眼看便要去见阎罗王的将死之人!
     
       那草堆里的神秘人真容一现,白玉堂却是顿时松了一口大气。他方才听庞昱大叫有人摸脚,虽是本能的吃惊,然初时也并未想到人身上去。直至见到那只人掌,才大吃一惊——须知他虽不是什么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跺跺脚地球抖三抖的神仙式英雄人物,但武功也是了得,内力亦算深厚,平常人等若是近身三丈之内,决不会感觉不出来。但对于这个隐在草堆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之人,却竟是自始至终,不曾感知到一丝半毫气息!如此一来,若真要解释,那便也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此人身为内力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或是练过什么传说中僵尸功之类的邪门武功,通晓凝息屏气之术,故而感知不出。这其二却是此人竟根本便是个死人!死人本无气息可言,又何来感知一说?若是高手倒不要紧,高手毕竟是人,尚可一拼,然最怕便是那草堆里钻出甚么人力不可对付的妖魔鬼怪,怎生是好!他不比展昭认为神鬼信则有不信则无,更不似庞昱自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那些花妖狐精,神鬼仙怪之事,他从小到大也听得不少,还是信的。故此心中亦是有些发悚。然而他本是个最好强的性子,从不肯低头,更是不肯跟一个“怕”字扯上半点关系的,加之又顾及庞昱安危,故此硬着头皮,挥剑吹开干草。见那草堆里是个将死之人,才恍然大悟——人到了弥留之际,自然丹田枯竭,气息微弱,也难怪自己感觉不出来了!
     
       那白玉堂放下心来,便拥了庞昱,移至近前。只见那人长衫纶巾,眉目倒也算清秀,似个书生,然破衣邋遢,蓬头垢面,又如同乞丐。也不知得了什么病,面如死灰,皮包骨头,没有一丝活气。见此人如此情状,那白玉堂便有些厌恶。他本是个最爱洁的性子,容不得什么污秽。且他和大多数宋朝人一样,有些迷信,认为死人身边晦气,又见这人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便不想再管,很有几分任其自生自灭之意。然而庞昱却不答应!——须知他在现代本是医家出身,虽然并不是医学系的学生,可也好歹是从小在医院混大的,潜意识里面还是有点救死扶伤的念头。加之想到此刻自己也是高烧不退,病魔缠身,同情之心顿起,便逼着白玉堂把这人弄醒,就算是不能救,也至少问问他姓名家乡,临终遗愿,以后好找他家人来收尸。白玉堂虽是不愿,无奈拗不过庞昱,便也只好抓起那人一只手,暗运内力,却是分了几缕真气,顺了那人经脉,压进他了丹田里去。
     
       白玉堂这几缕真气还挺管用,他方才放手,便只见那人“咯”的一声,吐出一口黑痰,随即便微微张开眼,眼光无意识的在空中划过几圈,定在庞昱脸上,竟是醒了!见那人苏醒,庞昱便忙道:“你醒了?还能坚持住吗?我们到武进城就给你找大夫去!”
     
       那人病入膏肓,本已灵魂出窍。然被白玉堂内力一激,回转过来,神志倒有了几分清醒。此时见庞昱如此问,却是摇了摇头,微弱道:“我……我注定……注定要死在这里了,你……你把这个……”抖抖索索伸手,却从怀里摸出一个金红的小锦囊来,勉强递到庞昱面前。
     
       庞昱见那人临终之际,却将这个锦囊托付给他,料想里面必定装着重要之物,自是不敢怠慢,便伸手去接。然手方伸至那人面前,还未来得及接过锦囊,却见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个挺身坐起,伸了那鸡爪也似干瘦枯黄的手,一把攥住庞昱手腕!
     
       被那人这么一握,庞昱只觉腕上冰凉,毛骨悚然!方想挣开,却听那人道:“求你将这个……亲手交给……交给京城……凝春阁盈、盈盈姑娘,就说……潮州张、张生对不起她,不能亲身前去娶她了,叫她——叫她——”可怜话未说完,油尽灯枯!双眼一闭,那手登时落下,一缕魂魄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去了!
       “喂,喂喂,喂!别死!什么?!叫她干什么?!你把话说完再死——”庞昱见那人闭了眼,忙左推右搡,悲愤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电视剧里面那些牺牲的共产党员不都是会在死前把话说完吗?什么“同志们——转移了没有”,“乡亲们——安全了没有”,“粮食——藏好了没有”,就连那些言情肥皂剧里面也都是让人把话说完了再死啊!为什么轮到自己身上就刚刚好相反呢?!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话——推理小说里面从来就不会让死者把话说完?!!!
     
       “喂,小螃蟹!”庞昱这边悲愤,那边白玉堂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无耐心在一个死人身旁呆多久,加之担心庞昱发着高烧,若不及时疗治,风寒转成肺热,更是棘手!此时看看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差不多,倒也能将就着赶路,便道:“别和个死人啰嗦啦,却是快些进城罢!若你真放不下他,待看了大夫,花几两银,雇几个人扛副棺材板来,挖个坑就地一埋,莫让他曝尸荒野,也算对得起他了!”说着便伸手过来抱庞昱,却是要带他进城。
       庞昱起初被那弥留之人吸引了注意力,不觉什么。然此刻那人一死,心神一分,发烧带来的后果便清晰显露出来,只觉浑身无力,头疼欲裂!想想白玉堂说的有理,便抱了几把干草,胡乱盖在那人身上,掩了尸体。又仔细收好锦囊,任白玉堂将貂裘裹在他身上,抱了他返身上马,往武进城方向飞奔而去了!
     
     红豆案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一月之后,卞京城——
       流金十月,秋高气爽。卞京城外,一匹矫健的四蹄踏雪黑马正狂奔在驿道上。马上男子身姿挺拔,一袭蓝衫,腰佩宝剑,一手在怀,紧紧地揽着一个雪狐裘卷裹的大包袱,一手执缰,快马加鞭,向卞京城方向飞驰着。
     
       然而眼看便要入城,却猛然闻一阵号哭之声,随即大敞的城门中便涌出一支丧葬队伍来。只见那队伍浩浩荡荡,个个披麻戴孝,痛哭不止,中间簇拥着一口黑漆棺材。为首老者高举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两侧又有两名年轻婢女,不断地向空中抛撒纸钱。一时间便只见纸钱漫天飞舞,飘落不止,倒有几分像兆丰年的瑞雪,又似柳絮因风起,纷纷扬扬遮蔽了半片天空。
       见城门口如此情状,那蓝衣男子脸上便现出几分无奈。然无奈归无奈,按大宋民俗,红白喜事是忌讳去冲撞的,否则便不吉利。便也只得拉马勒缰,在离城门口尚有一段距离的路旁停了下来,远远的看那支丧葬队伍源源不绝从城中涌出。
     
       然而这男子这般一停,却只见他怀中狐裘动了几动,随即便掀开一角,竟是钻出一个少年的脑袋来。那少年青丝散乱,睡眼朦胧,正是“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秀色可餐,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一番。
     
       见少年探出头来,男子便笑笑。却又伸手将狐裘向里掖了掖,不教一丝冷风吹进去。那少年揉了揉眼,却是有几分清醒了,转头四望。忽而看见眼前丧葬队伍,却皱了皱眉,随即便张口抱怨道:“怎么还有啊!刚才路上不就遇上一支了吗?咱们也不过一个多月不在卞京城,怎么丧事就这么多!这十月份是什么好日子吗?”
     
       那黑马上男子听少年如此说,却是笑了笑,道:“昱儿莫要着急。这卞京城人口众多,红白喜事,哪月不有几回?便是如今多了些,也想必是眼下正宜动土,几家同时出殡,故有冲撞。且待他出了城,咱们再进去便了。”
     
       “就算是多,也不该这么多吧!”少年不满的咕哝着直起腰来,顺手接住一张随风飞来的纸钱:“都扎了堆了!咱们还算是好的呢,看他们后面撞上包大人的官轿,怎么收场!”
       “昱儿快扔掉!”那男子见少年把玩手中纸钱,却是皱了眉,严肃道:“此物不是顽的,小心沾上晦气!”
     
       “切,我又不信这个!”少年见男子皱眉,朝天翻了两个白眼,咕哝道。然手上却挺听话,将那张纸钱团成一团,扔掉了。却又软软靠回男子胸前,与他一起静候出殡队伍经过。
       这马上二人,不消说,那男子便是展昭,少年即为庞昱了。如今离他俩奉命共赴常州又是一月有余,常州的案件早已了结。武进城那两处大火足足烧了半夜,直到下起雨来才慢慢熄灭。待到天明,包大人率人检视火场,却从废墟之中发现了那宇文一家的尸体。那玉面虎宇文义横尸房中,烧得只剩一个小团,只凭腰间玉佩辨出身份。老大宇文豪掩在一堆瓦砾之下,亦是烧成一段黑炭,身上兀自套着铠甲。其母闵氏老太君瘫痪在床,腿脚不便,也烧死在里面。只有老二宇文韶见到火起,慌张中走入库房,那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被火一烧,塌落下来,登时将他砸在下面,压成个肉饼也似!却未遭火烧,尸体还算完整。主犯下落已知,包大人见其余人等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几个活口,便也只好暂时封了两处现场,打道回衙。谁知途中却恰恰遇上王干娘家大牛二牛凤儿等人,头顶状纸,拦轿鸣冤!包大人见此情形,忙接了状子,一面派人辨认尸体,一面发放海捕公文,缉捕凶手。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么一缉捕,却在酒楼搜出那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小黑煞来!原来他当日率人抢了庞昱,得了一笔大大的赏银,便未在砥园安歇,而是返回城中,花天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故此逃过一场火劫。然火灾虽免,天网难逃!便被展白二人擒了个正着,立时押回县衙,开狗头铡当场正法,祭了王干娘在天之灵。又有发放钱粮、安抚民心、逮捕余党、任命官员等一应事务,却教展昭包大人一干人等忙了个焦头烂额,便是那一向风流天下,游手好闲的锦毛鼠白玉堂,今次却也被展昭抓了壮丁,搭把手忙得团团转,作了滴溜溜陀螺似一个耗子。如此直忙过半月有余,才算是尘埃落定,勉强将此案了结。
     
       然而任展昭白玉堂忙个四脚朝天,庞昱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闲!话说那日他被白玉堂快马加鞭带回武进城,那白玉堂见他额头越来越烫,人也越来越晕乎,便发起急来,也不容先回县衙去禀报包大人,亦不管彼时黑灯瞎火半夜三更,竟是径直寻到医馆,一脚踹开门!当即拎着耳朵将郎中从热被窝里拖出来,也不待他穿衣着靴,
     却立时教他做了个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大夫,逼着望闻问切。后得知庞昱并无大恙,只是发热而已,才放下心来,将庞昱安顿在县衙,延医调治。按说庞昱只是风寒,并非甚么疑难杂症,喝几副汤药便可望痊愈,然偏庞昱碰不得药汁,只得灌姜汤、吞药丸,如此一折腾,又是几天。好容易退得烧下来,怕他再出甚么差错,便再不让他出门,顶多允他在县衙内四处走走。那庞昱本是个天生的好奇性子,闲不下来,头两日还乐得清闲,然过了几天,却拘束的浑身难受!便总想出去转转。无奈包大人展昭白玉堂等人一概不许,自己又不似展昭白玉堂一身武功,翻不出县衙方寸之地,便只得认命。只记挂着那土地庙里书生尸体,便出了几两银子,叫了口薄皮棺材,吩咐几个人抬出城去,将那人殡葬了不提。
     
       却说庞昱在县衙里闷了半月,好不容易等到一干人等陆陆续续清闲下来。又抱了骥儿,与展昭在王干娘坟前磕了头烧了纸,又安抚平儿凤儿等人。待到公事私事尽皆尘埃落定,便准备启程,打道回府。按理说庞昱作为办案人员,应该与包大人一起回京面圣,恰好他也贪着与展昭白玉堂等人共处,本是不着急的。然而皇帝不急,太监却偏偏急得要命!须知那京城里的庞老爹是个爱子如命的性子,从小到大本未放庞昱出过几次卞京城。偏此次庞昱奉了圣旨,与展昭等人共赴常州!隔着千山万水不说,若是去游玩探亲也便罢了,却是去办案!焉能不心牵!每天提心吊胆,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思子之情竟比那多情女子无情郎的相思还要刻骨上几分,只盼着他早日回转!便三天两头,雁寄锦书,鱼传尺素,直搞得比二十一世纪黑客针对网络服务器的攻击还要频繁,催得庞昱烦不胜烦!如此N遍,庞昱终于受不了了,一横心,干脆决定——提前回京!
       庞昱说是提前回京,其实也早不了多长时间。因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与包大人一干人等已经在路上,所谓提前回京,也不过是借了快马加鞭回开封府报信的传令人马,将他与骥儿先一步送回庞府,安一安庞老爹的心而已。回开封府报信,本有展昭白玉堂两人可用,闻听要送庞昱回府,展昭不用说,便连一向不理官府之事的白玉堂,这次竟也做起了自荐的毛遂,自告奋勇,抢着要去!可惜庞昱本与展昭亲厚,且回想起这白耗子进城路上所做之事,便很有几分悚他,不敢亦不怎么情愿让他送。于是便选定了展昭,将骥儿捆在胸口,披了狐裘,跨了苍雷,教展昭紧紧捂在怀里,一骑红尘直奔卞京城而去了!
     
       按理说庞昱在外做了几天游子,如今眼看要归家,也是一件喜事。再加上他与庞老爹分开了这些时候,还真有些想念,亲人团聚,本是该高兴的。然庞昱想到又要就此与展昭分别,虽然卞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并非甚么生离死别,但情绪也难免低落,且这只猫一向就公务繁忙,而这次常州的案子虽勉强结了案,可有些事思来想去,却并非巧合!首先那府邸袛园两处产业,一处起火,尚可算作偶然,可两处都起火,且这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包大人收网出兵的时候起,还几乎起在同一时间,这恐怕就不能算作偶然了!其次,虽然两处现场都没剩下几个活口,袛园更是无一人生还,且尸体尽皆烧成黑炭,可当初火起之时为了找自己展昭白玉堂两人可是几乎翻遍了整个袛园的,尸体一一看过,他二人记得真切——那尸体竟是具具带伤!
     不是伤在前胸,便是伤在咽喉,尽皆致命之处,且伤痕皆是利器所致,更有几具尸体胸前背后尚带羽箭,明显是被人所杀!然白玉堂与所带官兵都一致否认曾经杀人放火,那这又作何解释?若排除白玉堂,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那些人是被曾经出现在袛园,阻击白玉堂的兵丁杀的!可那些兵丁既然能卫护袛园,又为何要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且袛园失火后再未见那些兵丁,他们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如此神出鬼没,竟如同地府的阴兵一般,到底是何方神圣!而听包大人公孙先生说,宇文府邸库房虽多,可只有一间库房堆积金银,其余竟然都是空的!按理说这宇文一族拼命搜刮金钱,那刮地虎又是个守财奴性子,这到手的金银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花得一干二净吧!这些钱去向不明,到底流向了哪里?还有,虽然这次那宇文一家都死了,至少是表面上都死了,可除了一个被钱砸死的老二宇文韶,其余二人的尸体都面目全非,残缺不全,根本就无法辨认,这大宋朝又没有什么DNA检测技术,谁知道他们到底是真死了还是金蝉脱壳!还有还有,那宇文一家虽也算是名门望族,且祖上也曾经在朝中任职,可几代下来势力早已低落,老大老二又不曾出仕,便算他们有钱,可又怎有这个能力打通这一路上重重关节,层层追杀玉莲?而自己记得那玉面虎曾经说过“不是宇文家的人”和“大哥二哥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这宇文氏二位兄长尊敬的人是谁?他又到底与这起案件有没有关系?这起案子疑点重重,可谓是扑朔迷离!
     
       这些疑点在前,庞昱也曾苦思冥想。倒也让他得出几个结论,然苦于没有证据,不敢轻言。况且目前虽不知这案子到底和谁有关系,但那常州三虎在朝中有后台,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可这朝廷中牵枝扯蔓、乱七八糟的关系就不是庞昱能搞明白的了,他虽是个理科生且在破案方面比较有天赋,可那仅限于自然科学和逻辑推理,对这些政治手段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指望自己去揭那层层铁幕,开什么国际玩笑!
     
       然而自己不管是一回事,这案子交到开封府手里又是另一回事!庞昱沮丧:虽然说这起案件目前为止已经画上句号,至少是看起来确实已经画上句号,但以这大宋青天包黑子那铁面无私、刨根究底的性子,他能这么轻轻易易就放弃?笑话!这次回去,少不得又是一番暗访明察。这本来没什么,暗访明察也不关自己的事,可这老包手下最得力的干警是谁?还不是展昭!要知道这位百姓的南侠朝廷的御猫本来就少有闲下来的时候,若这么一调查,岂不雪上加霜?眼看又是聚少离多!这么一来自己要找谁去玩?难不成天天在家抱着展骥调戏,抑或是跟着白玉堂被调戏?!不要啊!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转,庞昱本来还算好的心情顿时泡汤。然而却也别无办法,毕竟展昭是人家开封府的人,除非想办法让赵祯把他调到庞府来当值,否则也没有什么法子让老包不支使他。可偏偏这位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是个公务为重的人,别说自己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脸面开口去求大宋的皇帝陛下,且就算赵祯答应,展昭恐怕还不干!看来这次一回京,又不知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在一起把酒言欢了!
     
       想到这里,庞昱叹了一口气,伸双臂搂了展昭脖颈,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郁闷的看着眼前的丧葬队伍经过。说起来却也奇怪,往日出城或是遛马,或是踏青,也不知从这卞京城门进出过几回,却一回也没看到过什么出殡发丧的,怎么这刚一回来,就遇上两家!加上常州土地庙里的那个书生,自己这些天怎么总是能跟死人搭上关系!该不会像那乌鸦嘴的死耗子说的,晦气上身吧!——呸呸呸!那臭老鼠嘴里说出来的话哪里能信!
     
       庞昱正在胡思乱想,却忽闻木鱼声声,僧侣念经,那支蛇一般长的丧葬队伍总算从眼前走过去了。待队伍离去,便见展昭重新将狐裘向他身上掩了掩,盖好他和骥儿,一抖马缰,苍雷小跑起来。眨眼之间,便入了卞京城门,只待将庞昱送回府中,这次常州之行便算是圆满结束,尘埃落定了!
     
       展昭庞昱二人一路上虽快马加鞭,进城时也已是巳末。汴京城城中道路虽然宽阔,然由于人口众多,便十分拥挤,而另有几条主干道因酒楼妓馆林立,街边更是常年有“无证摊贩”占道经营,热火朝天的叫卖,道上便更是摩肩接踵,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因此为防止交通事故,开封府特别规定:除皇上圣旨和边关急报外,每日巳时至酉时汴京城内禁止驰马,中心街区则终日禁止驰马。而如今眼看已过限定时辰,自是不能再纵马驰骋。若是平日,凡遇上这种情况,展昭便索性下马步行,施展轻功,不用一炷香时间,也能到得开封府。然今日却有所不同,因他并无紧急公务,只是要送庞昱回府而已,故是不着急的。何况他情窦初开,心中一腔情愫,正是如火如荼之时,虽碍于家国天下,礼教之防不敢造次,然又怎舍得与庞昱分开?只恨不得这驿道越长越好!便有意拖延,勒了缰绳,教苍雷慢腾腾走着。
     
       汴京城城门附近虽不是什么商贾云集之处,然亦有几个集市,平民百姓惯于在此讨价还价,买卖些柴米油盐,故此平日倒也算热闹。然而今日却不比平常,大概是接连送了两起丧事出城之故,城门口的路面上积了一层暗黄的纸钱,连带着气氛也低落下来,平日热闹的城门今日却冷冷清清,只有小贩们的流言蜚语随风飘来,取代了往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钻进庞昱的耳朵。
     
       “喂,你听说了没?又没了一个!”
     
       “操!他妈的甚么日子,死人恁多!老子的生意都给搅黄了!”
     
       “这次没的又是谁啊?”
     
       “鬼才知道!不过——肯定是大户人家,瞧瞧这路上纸钱,啧啧!死个人都这般气派,我看啊这丧主非官即富!”
     
       “我听说哪,前几天死的那个是兵部尚书的公子,今天头里过去的那个呢是杭全布庄的少爷,刚才的那个据说是什么李大人的侄儿,可不都是大户人家!” 
     
       “说也奇怪,这汴京城最近怎么老死人?前几天才没了一个,今个儿——嘿!一死就是俩,还尽是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俺在这京城也算住了十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死这么勤的呢!”
     
       “那个胡尚书的公子,听说是头风吧?”
     
       “切,什么头风!依我看哪,他们这些公子少爷,整天锦衣玉食的,哪个不整天往花街柳巷里钻?猫儿见了腥似的呢!谁知道得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怕说出来面上不好看,便说是头风!”
     
       “死一个少一个……”
     
       苍雷走过一段距离,拐了一个弯,小贩们的私语渐渐被甩在身后,听不见了。然方才几句庞昱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便有些犯嘀咕,回头张望。本来嘛!路上连续遇上两群出殡之人,自己便觉得今日的丧事有些多!一开始还以为真是像展昭说的那样,眼下正宜动土,丧事便撞车。然而如今听小贩这么一讲,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卞京城诚然人口众多,红白喜事每月也有几回,可据自己所知,再怎么多,也从未有过一天之内便有两家同时出殡的时候啊!若是婚事倒还说得过去,无论古今,结婚都要选黄道吉日,一般婚期在月前便要选好,早一点的甚至有半年之前就已经定下的,结婚的人多,而每月吉利日子就那么几个,便是冲突也在所难免。然而这丧事却不一样!只听说过某年某月某日乃良辰吉日,定在此日成亲,可从来没听说过某年某月某日宜赴冥曹,准备今天去死!须知这年寿几何、何时去死、死在何地、怎样死法自古到今从来都是阎王决定,哪轮得到当事人自己来说甚么话!——当然,自杀和谋杀的除外,但听刚才小贩意思,其他几个虽不知道,然据说这胡尚书的公子乃是头风,也就是说是病死的没错了。好吧,他是头一个死的,便算他一个例外,可这大宋风俗礼仪一向繁琐的要命,红白喜事更是细之又细,自然死亡和非正常死亡的人出殡绝对不一样,而凶死、恶疾、难产、自杀之人,又各各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故此大凡出殡,明眼人一看便知死者是怎样死的,决不会弄混。而自己虽不懂那些东西,然而接连目睹两起丧事,区别不知道,差别却总能看的出来吧!那两家发丧队伍根本就大同小异,又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既无差异之处,那这两个人的死亡方式看来也是一样的了!死法既是相同,死亡时间亦相差不远,又在同一天出殡,且二人皆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公子,如果是巧合,这、这也未免太巧了一点吧!
     
       难不成自己出去了这些天,这卞京城流行起什么非典禽流感之类的传染病来了?庞昱嘀咕。可也不对啊,传染病虽然厉害,但是它一般不针对特定年龄段的人群,也就是说一但流行,任何人都有染病的可能。而且老弱妇孺易感倒也说得过去,那是免疫力低下,可如今死的全都是男性不说,还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二十几岁的年纪,正应该是健康的时候哩,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得上传染病!
     
       庞昱越想越奇怪,不由得就去偷眼看展昭。见他虽是眉头微颦,若有所思,然感觉并不太过惊讶,脸上神色也称不上凝重,仿佛并未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便有些犯疑——这家伙对案件的直觉不是一向敏锐的么?怎么今天反倒转了性?然回头想想,却忽觉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疑心过重,怎反去怪别人!正如展昭说的,卞京城人口众多,丧事哪月不有几回!不过是恰好择在同一时段出殡,自己便这般胡思乱想起来!虽说有些太过巧合,可仔细想想,方才那小贩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多金且多闲,这大宋朝又没有现代那些五花八门,叫人眼花缭乱的娱乐项目,无聊起来,又能往哪里钻?还不是各处青楼妓院!便连自己如今这个身体,恐怕之前去的也不少!俗话说久走河边哪有不湿鞋的,天天往花街柳巷跑,保不准就染上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症候,虽然这千年之前的大宋朝还没有艾滋病,但是因为尚未发明出什么有效的抗生素类药物,淋病梅毒便是不治之症。这些公子少爷天天寻欢作乐,谁知道是不是得了这些病!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纨绔子弟当然是和纨绔子弟合得来,嫖个妓呼朋唤友也是寻常,几个人同嫖一个妓女,那自然便免不了有一两个人中彩,死亡时间相差不远也是很正常的事,自己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怀疑!难道真的是案件见多了,风吹鹤唳,草木皆兵?
     
       ——还是不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了。庞昱撇撇嘴:虽然说庞老头也是皇亲国戚,自己也算是半个纨绔子弟,可刚才听小贩们说的那几个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别说他们看来是病死的,便是被谋杀,又关自己甚么事情?难道自己还要介入调查,帮着老包破案不成!切!自己虽然也是理科出身,可又不是刑侦专业的学生,干嘛要跑到这大宋朝来当什么侦查员,专业不对口啊!再说就算专业对口,自己又不是开封府的专职人员,要不是看在展昭每天被包黑子支使的团团转,连喝口水时间都没有的份上,才懒得去掺合这些乌七八糟的案件!
     
       想到这里,庞昱便不觉将双手又搂的紧了紧,赌气似地往展昭怀里钻了钻。将脸埋在展昭胸前,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吸着他身上的松香味儿,感觉他也如同回应自己似的将臂弯收的紧紧,庞昱顿时心满意足,不由得轻轻哼起现代的小曲,只觉外面的一切都再与自己无关了,只恨不得这卞京城中的道路更长些更曲折些,能这样在他怀中蜷一辈子才好!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长的路毕竟也有尽头。卞京城城门离庞府本就不算多远,没有几炷香时间,苍雷已然走到庞府门前。便见展昭教苍雷停在街角,抱庞昱下了马,又依依不舍的话别了一番,逗了逗骥儿,才牵了马将庞昱送至庞府台阶之上,看前来迎接的墨香与家丁迫不及待的将庞昱簇拥进府,又在门前静静矗立了一会子,才轻叹一声,跨了苍雷,打马扬鞭,向开封府小跑而去不提。
     
     
     看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上回说到展昭快马加鞭,将庞昱送回庞府。那庞老爹与爱子分别一月有余,此时见每日千呼万唤的娇儿终于回转而来,父子团聚,自是欢喜交加,抱住庞昱便涕泪交零,尽述离别思念,当即吩咐下人杀鸡宰鸭,打酒开宴,又派人去宫中报信。那庞皇后因想到老父年迈,半生仅此一子,又想庞昱落地即失母,无人教养,俗云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庞昱既无长嫂,自己身为长姊,自应尽教养之责。然自己偏又自幼选入宫中,别说教养,便连团聚的日子亦没有多少,心下便只觉思念愧疚,对庞昱更是倍加疼惜爱护。接到来信,少不得又向赵祯撒了几把娇,总算哄得这位皇帝陛下心软,虽不能亲身前去看视,然承诺十月十五国诞特宣庞昱进宫祝寿,好歹使姐弟俩见一面。又御赐了琼浆玉液、绸缎绫罗,并有自波斯大秦得来的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儿,派陈公公传旨,送至庞府。当下老父疼爱、姐姐关怀,外加皇恩浩荡应接不暇,便只将个庞昱盘桓在府内,三四天迈不开脚,出不了府门不提!
       且不说庞昱在府应付八方人情。单说那展昭自送归庞昱,自己回了开封府,便亦是一番忙碌。要安顿人马、整理案情、介入后续调查、陪包大人上朝不说,还要抽出时间来规劝那锦毛鼠白玉堂——本来他们一干人马凯旋回京,赵祯特别下旨,除庞昱另当别论外,其余参案人等一律要同来金阶面圣谢恩,接受封赏的,此旨一下,开封府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无不欢欣鼓舞,连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面带喜色,便是向来不在意这些名号场面的展昭也替兄弟们高兴,偏这出了名清高执拗的白耗子向来看不起官场朝廷,不但毫无喜悦之意,反而视面圣为谄媚邀宠,竟是不乐意去!更是吱吱喳喳,抱怨不绝,煞了无数的风景!展昭虽知他一向是这个性子,但圣旨难违,又有甚么办法?免不了好劝歹说,那白玉堂却只是不听。展昭没奈何,也只得任他自便去。然俗话说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正琢磨着怎生向赵祯回话,天上却掉下大喜讯来——那白玉堂出门几次,也不知听了谁的解劝,竟浪子回头,一夕之间倒活似想通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回转过来,要跟着展昭包大人面圣去!他此言一出,展昭又惊又喜!虽诧异这白老鼠怎么就转了性,却也顾不得刨根究底了,立时打点好人员,连玉莲和那两个孩子都带上,一行人即刻启程,赴当日献艺的耀武楼而去不提。
       按理说钦差回朝,自应在朝堂面圣。然朝堂狭窄,包大人这次常州一行人员众多,若是尽皆宣来,怕是无立锥之地,且参案人员之中亦有不入流不上品的,无缘一睹龙颜,却又不好不宣,便改在场地宽阔的耀武楼接见。当日赵祯因包拯破案有功,加封龙图阁大学士,史称包龙图,另赐金鞭一柄,上打昏君下打谗臣。公孙先生作为开封师爷,领四品俸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则封六品捕头。那柳玉莲千里迢迢,不畏艰险,为主鸣冤,更保全主家子嗣,圣上封其为忠义夫人,书“知恩图报”四字相赠,树立牌坊表彰。两个孩子由吏部供养,培育成人。又特别召见白玉堂,见其年少华美,人品风流,心下便已有几分喜欢,兼之武艺高强,举止从容,应对自如,遂龙心大悦,赐御酒金花,加封其为御前四品带刀右护卫,供职开封府。至于展昭,圣上本欲另行封赏,因其坚辞不受,只得改赐珠玉绸缎等物,又因诞辰在即,加之开封府已有白玉堂当值,便暂调展昭回宫叙用。其余人等,各有赏赐。当下一一封赏完毕,众人山呼万岁,谢过皇恩,便散去各司其职,上上下下无不心满意足。只那展昭因不放心包大人,更不放心白玉堂,本来并不十分情愿入宫当差,然圣命难违,况且国诞在即,宫中也正是用人之时,便也只得带白玉堂领了官服令牌,与其交割完毕,细细嘱咐了一番,拜别了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将随身物品打了个小小包裹,自随陈公公入宫去了。
     
       却说展昭随了陈公公入宫,当下便去登记了名册,等候分派。因原侍卫统领秦飞已在太子一案中身故,今日展昭既来,便正好让他补了此缺,发放金牌,又领他去了护卫下处,见过诸位弟兄。原来因这秦飞乃是蒙冤受屈,含恨而去,他手下的那帮弟兄便每每有怨气,不时滋衅生事,甚是难管。也曾派了几人,皆难服众,位子便一直空着,乃无人敢接手之故。不想今日却派给了展昭!须知那展昭本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南侠,别说大宋,便连辽国都闻听过他的名头,加之当年耀武楼一现惊鸿,封为护卫,后又多次建功,更是名满汴京城,乃是大宋朝一等一的传奇人物,这些皇宫侍卫早就佩服。且又因秦飞生前与他交情好,太子一案蒙冤之时也多亏展昭四处奔走,到最后沉冤昭雪亦有他几分功劳,那些弟兄们本就感激他,如今见是他来接任,心下便先有了几分顺气。待到共处,又见其人不骄不躁,和顺谦恭,儒然有君子之风,更是从不以权压人,遂在佩服之上又添一层敬慕,个个规规矩矩,老实听话,不敢有半点轻慢,更不敢惹事生非,连带着皇宫里也太平了许多。一时间大宋朝宫廷内外皆有贤臣,正是政治清明,人民富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奈何天下一平,自有些无聊之徒徒想“惹事生非”。如今四海升平,正该恣意享乐,这一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又无甚事体,大宋皇帝赵祯一时兴起,听说宫中玉芳苑的霜叶红于二月花,便传诏设宴玉芳苑中掖庭池上,着乐坊总管领着一帮新近进宫的梨园弟子粉姬青娥缓歌曼舞凝丝竹,直闹腾到夜半三更,仍是尽日君王看不足!皇帝设宴,展昭身为御前护卫统领,自是不敢怠慢,便教手下人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护的滴水不漏。待布置完毕,却还是不放心,遂细细嘱咐侍卫们务必谨慎警觉,不可有一毫懈怠,自己则作了个机动人员,提了巨阙,佩了金牌,到外围巡逻去了。
     
       大宋朝自陈桥兵变,江山一统,传至仁宗赵祯,君正臣良,万民安居乐业。又加上朝内贤臣辅弼,作奸犯科之徒已经很久不曾有了。展昭沿着宫中御道巡视一周,见四周红叶飒飒,天上银月如钩,除掖庭池上传来隐隐管弦之声外,万籁俱寂,并无一毫可疑之处,便略觉心宽,微微放松下来。想想不知弟兄们那边情况如何,而如今自己这边既然无甚异常,不若回去看看,便止步回身,顺了小路,向来处走去。
     
       他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眼看便要转过掖庭池去。谁知那转弯处离池边甚近,今日又正巧是下风,那池上晚凉天净月华现,凤箫吹断水云间,却刚好有几句唱词顺风传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听在耳内,唱的乃是李后主的一曲《浣溪沙》。便只听道“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展昭听了不觉驻步。便暗暗想道:“展某一向不喜李后主此人,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经略之才,愧为江山之主。然而这满腹风月,一腔才情,虽不知有没有来者,然确是前无古人,也真真当得上个‘词中之帝’的称号了。不说别的,单这‘天教心愿与身违’一句,细嚼便有无限妙处。只可惜好好一个词中才子,偏生在帝王之家,终是薄命胜过红颜,倒真应了他这句词了。常道造化弄人,可见所言不虚。然却也从此成就了一代词人,词曲当是留传千古。只不知后面又有何妙句。”便屏息侧耳静听。却只听换了一首,乃是“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不觉又暗暗点头。想道:“展某虽是武人,于诗词歌赋实无多少领略,然七情六欲却是有的,倒也晓得个中滋味。这寥寥几句说尽情思,真真称得上‘一曲菱歌抵万金’,也无怪当今世人对这些长短句推崇备至了。”想到此处,悟道误了听曲,再侧耳时,却又换了一首:“解珰回首忆前欢,见无缘,恨无端。憔悴箫郎,赢得带围宽……”心中便不觉感慨缠绵,点头自叹。又听道“……红叶不传天上信,空流水,到人间!”
     
       禅语有云“魔由心生”。须知这世上有多少传扬不衰的千古绝唱,无论结局皆大欢喜也好,追悔莫及也罢,若究其根源,大都是由一首淫词艳曲,或是珠玉罗帕,不合当事者一时迷醉,非礼而视,非礼而闻,惹出来的。那展雄飞若不听这些词曲便罢,然听得这几句,却正正击在他心底软肋上,只觉“红叶不传天上信,空流水,到人间”几个字,说尽人世间贪嗔痴爱,相思怨忿,又想起方才李后主“相思枫叶丹”一句,再者唐诗里有“一庭红叶地,不扫待何人”,以及“洛下三分红叶秋,二分翻作上阳愁”等句,联想自身处境,一时间竟心痛神痴!——他一代豪杰,原道平生不会相思,谁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若真是什么巫山神女,洛水宓妃,却也好解脱,只当一场春梦便了,偏偏那魂牵梦萦之人近在咫尺,一颦一笑惹尽情思,却又远在天涯——那人与自己一样都是男子!待欲要抽身而退,才惊觉覆水难收!如此境况,岂不是造化弄人?又岂不是“天教心愿与身违”!只教人进退两难,却待如何?又能如何!
       展昭正自出神,忽觉肩头轻轻一沉,竟仿佛有人拍了他一下似的,心下顿时一惊!毕竟是习武之人,出手快若电光石火,剑光一闪,巨阙出鞘!尚未容人看清,便只听“嘶”的一声微响,眼前一抹红影闪过,缓缓飘落于地。定睛一看,却是一片霜叶,不合正坠在他肩头,又不合被他当作了刺客虫蛇等物,出手相袭。巨阙吹发可断,削铁如泥,那薄薄一片枫叶哪经得住,剑气方至,便从中间被斩为两段!
     
       见那物仅是一片枫叶,展昭顿觉好笑。便收剑入鞘,心下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待回过神来,却暗叫不好,浑身出了一层冷汗——自己不比往日身处开封府,已是宫中侍卫统领,更是在值夜之中,却不知不觉,竟神游天外!万一有奸人歹徒趁机偷袭,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却如何担得起?岂不是毁了大宋大好的江山社稷!急凝神四望,见掖庭池上兀自灯火通明,四周亦别无异动,才略略放下心来,顿觉有些后怕。想起自己本是要回去的,忙辨准了方向,抬脚便走。
     
       谁知方才迈出半步,展昭却一眼看见方才那片枫叶,分为两半,静静卧于地上,月光照着,分外明显,且更添一层凄凉,那一腔情思不觉又从心底泛上来,顿时黯然神伤,遂长叹一口气,想道:“人道世间情字最是无赖,展某当时还不信。然事到如今,方知此言不虚。不然为何明知他亦是男子,那一点念头却依然不依不饶,纠缠不休?罢罢罢!一失足成千古恨,佛曰情天欲海,堕情网如堕地狱,度此情状,展某已不得超生是也!若单止我展昭一人也没有甚么,想我自入了江湖,已是一身血污,罪孽累累,恐怕便是在阿鼻地狱里熬炼上几百年,也算不到这个‘情’字上头来。然而却何苦又累一人?断袖之事自古为世所不容,便是心坚似铁,又何敌众口铄金!他那样一个人物,岂是容人玷污得的!更何况他这个人,展某看的真切,竟是个至情至性的种子,外面柔情似水,内里更如一团烈火,着实刚烈!若挑明此事,或是出言相询,他若心中无我,自是不用多说,免不了便割袍断义,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然若他心中有我,却又别是一番情形了!他身为侯爷,又是独子,论理将来自是要选缔姻亲,广收姬妾,接续香火的。然照他这个性子,眼里心里,必只盛得下一人,便连第二个的半丝影儿也容不得的。若情炽之时,不肯娶亲,又作怎讲?俗语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家三代单传,若一门香火只断在他身上,岂不是平添罪孽!如此却是怎好!”
     
       展昭思来想去,反复度量,只想不出个万全之策。若要撇过此事不提,然一片春心,又怎甘付之流水?若要旁敲侧击,暗语相询,乃至穷追猛打,不达目的死不休,却又忧虑不已——一来他虽入了官场,却仍是个豪侠的性子,耻于以强凌弱,亦不忍不愿对庞昱用强;二来便是顾及庞昱清名,外加香火传承,不能决断;三来亦是怕被拒绝,从此再不得见。如此一来,只搞得断也不是续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至心乱如麻,忧思炽盛,满腔情思无处发泄,气堵喉噎,由情而生悲,由爱而生恨,悲恨交加,越想越愤,不觉抬起手来,一拳狠狠砸在身边枫树干上!
     
       展昭这一拳虽未催动内力,却亦是聚了几分气力,饶是那枫树甚粗,并未折断,却也是喀拉拉几声轻响,树身剧颤,那一树的红叶顿时四下纷飞,鸟儿受惊一般,却又扑啦啦坠了一地,落红满阶,又有何人扫!展昭回过神来,抬眼却看见掖庭池上饮宴已收,仅余波心荡,冷月无声。这池边红叶,年年又知为谁生。一时间百感交集!遂想道:“人说聚散终有时。又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虽是至理,却亦惹人神伤。想既是终须散,当初又何必聚!”想到此处,一咬牙,狠道:“罢、罢、罢!此情若是如浮云,何不当初莫相于?既是情字累人,又何苦拖人入地狱呢。不若到此为止,今日做个了结罢!”又想:“我看昱儿其人,虽快到弱冠之时,却仍是嬉笑无心。且虽亦薄薄依恋于我,却似个小弟一般,尚不见得有多少爱欲。既是如此,却也好处了。料想相濡以沫,尚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何况心窍未尝开呢!如今挥剑斩情丝,别离多时便不知悲,兴许走运,得脱了这无限情网,亦未可知。便是不得超脱,也只苦我一身罢了。我且借着这入宫的机会,总不去见他。冷落他一阵子,也便不似当初的亲密了。到时寻由头斥责他几句,委屈他一下子,便也淡了。既免了不容于俗,又不必割袍断义,还能间或叙叙旧。若实在不舍,亦可不时远远的看看,此生也该够了!”
     
       他既如此想着,一时间邪魔入骨。便打定主意,决心再不回首,从此也再不提了。遂叹一口气,弃了那一地红叶,敛了那意马心猿,快步往回赶。正走着,忽闻人声。原来皇帝醉了,收了酒宴,那侍卫班一帮弟兄见展昭久久不归,齐齐寻来。便会合了,讲了些宫中无事之类的话,也便换了班,往寝宫守卫去了。
     
       当下展昭心内既已打定主意,遂狠心挥剑斩断三千情丝,将那些儿女私意尽皆藏起,每日只在宫内恪尽职责,尽心守护,自不必提。且只说宫外情状。却说庞昱自那日回了卞京,便着实在府内盘桓了几日。却记挂着展昭,恨不能马上前去叙旧,只苦于无法分身。然这几日却让他得了一个空子——因日间府中连连接到赏赐,又摆接风筵席,捡寻东西时竟从库房里翻出十几坛上好的竹叶青来,皆是御用的陈酿,蒙着黄袱子,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从宫中得来的。问了吴总管才知道,这御酒皆是皇上所赐,自小姐选为贵妃便年年皆有,从去岁赏的更勤了,也不止是竹叶青这一种。本来倒也存不下,然庞昱穿过来后不好饮酒,庞老爹又上了年纪,亦不宜多喝,再加之这竹叶青本是掺了药材酿成的,酒液微苦,中带药香,故此一般人也喝不惯,便是宴请宾客会见亲朋,亦并非上上之选,又是御赐的东西,不好送人,便只得放着。谁知长年累月,竟攒下十几坛来了。然酒不比别物,白放着也挥发了,庞昱便为此犯愁。忽想起展昭似乎颇爱这口,莫若给他送去,既可略尽人情,又可假公济私,聊解思念,何乐不为!遂借口老包过苛,使人送去恐他推脱,竟不要旁人沾手,而是亲自挑了一坛卖相好看,酒量充足,芳香四溢的佳酿,拿青绸子裹上,抱在怀内,又吩咐内厨房细细整治了各色精致小菜,稀奇的果品,弄得又干净又整齐,拿个三层的楠木食盒装上,使墨香提着,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径直往开封府而去了。
       谁知他尽兴而去,却败兴而归!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庞昱喜滋滋进了开封府,才得知那展昭早在回京的第二天便已被皇上调入宫中当值,现今开封府中的护卫却是锦毛鼠白玉堂!偏那白玉堂又不在府中,竟是不知上哪去了。若问包大人,却又上朝未归。一得知此事,庞昱懊恼之至!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放下酒坛菜肴,也不顾公孙先生挽留,皱眉撅嘴,垂头丧气,打道回府去了。回到府中,却只觉烦闷,便一头栽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又懊丧展昭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又气那赵祯不识时务,偏将展昭调进宫,弄得好好一对哥们轻易不得见面,又迁怒锦毛鼠白玉堂当了护卫竟不告诉自己,出去也不带自己,不陪自己玩。思前想后,直弄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得安生,烦躁异常!
     
       当下庞昱自己跟自己生气,在床上翻来覆去,咕咕哝哝,只满口的数落,丫头婆子们都不敢劝。墨香却是熟知庞昱脾气性子的,知道自己这个主子久惯如此,料想不过自己郁闷一会子就好了,遂也不去劝。谁知庞昱今次不比往常,数着数着,竟来了气!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可着劲将床褥揪扯了两下,将枕头丢出去,砸在窗棂上。尚不解恨,一眼看见自己日前换下的衣物还挂在床前,遂一把揪下来,狠狠甩了出去!
       谁知这一甩不要紧,只听得“啪”的一声,却从那衣物袖子里掉出一件物事来。只见那物撞在桌角上,蹦了两蹦,竟弹到了床上,刚刚巧掉在庞昱面前。庞昱低头一看,那物大红绸子作底,彩线绣作鸳鸯,虽止有指头肚儿大小,却极是精巧,且又眼熟。仔细一想,却立时大悟——不是当日常州土地庙里那人临死前托付与他的锦囊么!
       庞昱一见这锦囊,猛然想起常州之事,却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因当日从那人手中接了这锦囊,无论那人是何身份,这锦囊是他遗物,交付与人的话又是他遗愿,本是怎么样也不敢怠慢的。谁知回到卞京,父子重逢,事务繁忙,一来二去,竟给忘了。如今一想起来,却觉愧疚,自责不该如此轻慢!须知若不是紧要东西还好说,然若那锦囊里装着什么重要情报,或是救命仙丹,再或者是什么信物,耽误了事是小,别再闹出什么殉情、病逝之类人命关天的大事来!就算无法追究刑事责任,自己过意得去么?
     
       庞昱既如此想,便觉心内愧疚。遂略略将展昭一事丢过一边,想了一想,恍惚记起那人当初是叫他“亲手交与凝春阁盈盈姑娘”还是别的什么来着。这凝春阁庞昱倒知道,卞京城内就有一家,乃是这大宋朝天子脚下最有名的青楼,可这“盈盈姑娘”就不知道楼里有没有了,若不遣人去问,或是干脆自己跑一趟,恐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打听得到!
     
       庞昱虽不是那一种赏花阅柳,斗鸡走狗的轻薄之徒,平日对这堪称古代特色景点的青楼也没有太大兴趣,然而好奇心毕竟人人都有,更不用说庞昱的好奇心还更较旁人旺盛一点,因此若要去青楼,他也还是比较乐意的。然而此次却不凑巧,若别处勾栏妓院也便罢了,偏这“凝春阁”庞昱却甚是不愿去。却是为何?只因当初红盖头一案时他被白玉堂强迫男扮女装,那白玉堂请来给他化装的不是旁人,就是这“凝春阁”行院的当家老鸨!那老鸨当日化装之时便笑的一脸暧昧,弄得庞昱极没意思。且虽说娼妓这行迎新送旧,客如流水,然而如今却也事隔不远,那老鸨多半也还记得。既是如此,又怎愿去找这个没脸!本来这也没什么,他虽平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却毕竟也是个侯爷,若是不愿“抛头露面”,只需吩咐墨香便罢,或是干脆破费上些银两将那盈盈姑娘请至庞府,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那人所托之事。然想来想去,庞昱却觉不妥。自己既然答应过那人“亲手”将锦囊交于盈盈姑娘,那自然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再加上自己足足将这件事耽误了好几天本来心里就过不去,若是再教别人前去,便是太过轻慢。至于请人入府,迟早更别提!要知道这庞府再怎么说也是庞老爹当家,虽然老爹平日也不怎么管家事,可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吴总管在,这府里面哪件事能逃得过老爹的法眼?若知道自己竟然公开“召妓入府”,虽然还不至于为此事受皮肉之苦,可一顿魔音穿脑肯定是逃不过的。再说老爹知道,那就等于吴总管知道,吴总管知道,那也就等同于庞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一旦庞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那离整个卞京城都知道也就不远了,虽说自己向来也不太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可万一让展昭白玉堂他们知道,自己好意思吗?罢!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早拚了脸面,自己跑一趟算拉倒吧!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妈妈,近来生意好啊?”
     
       “嗳哟!这不是王公子吗!我们的生意好还不是托了公子您们的福气!快、快请里面坐,我们的牡丹姑娘正等着您呢!”
     
       “妈妈,妙莲姑娘今天不知有没有空啊?
     
       “哎呀,吴老爷!今个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我们妙莲姑娘可是天天盼着您呢!吴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忙,知道的,说是吴老爷忙着大生意,没有空来我们这小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招待不周呢~以后还得请吴老爷多多捧场啊——碧玉,还闲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吴老爷上楼去!”
       “大妈,那个请问……”
       “哎哟!这位公子!”老鸨好似发现了百年不遇的大主顾,浓妆艳抹的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已经中年发福的身体此刻却蛇一般柔若无骨的贴上来,不露痕迹的挽过来人的手臂:“公子,看您的样子,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您放心,我们凝春阁的姑娘那都是整个卞京一等一的,保准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惠香,如烟,玉爱,怜怜,女儿们!还不快都出来迎接贵客呀!”
     
       “不……不用了……大妈……我只是想打听……喂!不用了,你们不用过来了——啊!!你们不要过来!!!”
     
       大宋朝最著名的红灯区柳枝巷最著名的行院凝春阁门口,一袭蓝衣的美貌少年万分狼狈的被簇拥在一群莺莺燕燕的中间,挣扎着想从由红香绿玉构成的海洋中冒出头来,免得一不小心被窒息而死。
       “不要过来……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吗?停,停——你们在摸哪里啊?!”庞昱悲愤道。——有没有搞错,他今天的打扮看起来哪一点像纨绔子弟了?更何况身边有那么多看起来很有钱的主顾,为什么这群女人就偏偏只瞄准他不放呢!!
       ——庞昱此话,其实倒也不虚。须知他虽然自来到这大宋朝之后就从未涉足过这种脂粉烟花之地,然而毕竟是个现代人,那描写古代青楼景象的电视剧却也看过不少,耳濡目染,倒也吸取了不少经验。为防止老鸨妓女纠缠,外加也不想显得太过醒目,他今日便未穿那些锦衣华服,而是特地选了一身最为朴素的蓝衣,连冠也未戴,头发仅以一条白绫束起松松的垂在脑后,怀中之物亦不过三五两碎银,并鸳鸯锦囊而已。加之身边未带从人,外表看去便只是个尚未加冠的普通少年,委实与那些鲜衣怒马挥金如土的王孙公子无一毫相似!然而只可惜他却低估了妓女的眼力,俗话说“天师看鬼,婊子看人”,不说老鸨,便是一般妓女亦是在红尘中历练多年,怎会不识的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嫩得能掐出水来的一个小后生!那些妓女沦落风尘,每日所见之人无非是些浪子狂徒,虽是腰缠万贯,却或者年过花甲,力不从心,又或者容颜丑陋,俗不可耐,一年又有几次能遇上品貌兼优的如意郎君?如今见庞昱年少俊俏,貌美风流,加之又是个富贵子弟,个个欢喜,恨不得一时便拉到自己房里去。听得老鸨命她们出来接客,怎能不愿!便一哄而上,那个冰肌藏玉骨,这个衫领露酥胸,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竟大有将庞昱五马分尸,一人一块吞吃下肚的光景!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要喊了——”
     
       ——你尽管喊破喉咙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庞昱还在反抗,努力且徒劳,这句未来在不知多少论坛网页小说电视上出现过的话却突兀的闪现在他脑海里,使他在暮秋仍然算得上温暖和熙的阳光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我现在喊[破喉咙],[没有人]会来救我吗?
     
       庞昱正晕乎乎的想着,忽听身边有人抚掌哈哈大笑,随即便传来一个声音——
     
       “希奇希奇真希奇,还真是百年不遇啊!陈妈妈,五爷我多日没进你这凝春阁的门,今日特来与你叙个旧,怎么你膝下的这帮美人们却不来招呼五爷,是何道理!”
     
       这声音甚是突兀,宛如凭空而出,然来的却是及时,一言既出,便只见方才还如狼似虎围在庞昱身边撕扯他的那帮女人们立时齐齐抛弃庞昱迎上前去,却好似奉了皇帝的金科玉律一般!庞昱大难得脱,忙喘了几口大气,还未反应过来,却听身后老鸨娇声细语,声音甜得发腻道——
     
       “哟!这不是白五爷么!听说白五爷最近升了四品护卫,妈妈我替女儿们向白五爷道喜了!”
     
       那老鸨一言既出,便只见那“白五爷”拖了椅子坐下,顺手将一个妓女搂进怀里,“唰”一声打开折扇,翘了腿笑道:“五爷我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它甚么护卫不护卫!”
     
       “哟~~五爷说笑了~~”那老鸨嗔道,“五爷升了官,那是天大的喜事,以后我们这凝春阁呀,可就全靠白五爷关照了!女儿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白五爷道喜!”
     
       这凝春阁乃风尘之地,妈妈发话,青楼妓女岂能不从?那老鸨话音尚未落地,妓女们便已争先恐后围了上去,个个撒娇撒痴,向那“白五爷”道喜,顿时一片莺声燕语,春光无限,一时竟将个庞昱撂在一边,再不去纠缠!  
     
       且不说妓女们曲意奉承。只说那老鸨一句“白五爷”出口,庞昱便只觉“刷”的一下,心中凉了半截,那腮上却是慢慢的烫起来了,直烧到火烧火燎!再听那人声音语气,可不赫然便是那风流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么!便更是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只得呆立原地!后听得白玉堂与那老鸨搭话,还只道他来青楼寻欢作乐,并未认出自己,便暗暗松了口气。又见那些妓女只顾去奉承白玉堂,无人来搭理他,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不开溜,更待何时?当下便扭扭捏捏,挪挪移移,连头都不敢抬,蹭两步,停一停,好容易蹩到门边,看白玉堂与那老鸨皆未注意自己,当机立断,迈步便走!
       谁知庞昱一步方才跨出,脚尖还未及落地,却忽觉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一声惊叫还未出口,便只觉眼前一花,身下一软,待回过神来,却见周围珠环翠绕,自己已在白玉堂怀里!
       只见那白玉堂搂了庞昱,不待他反应过来,低下头便大方方,响亮亮在粉颊上亲了一口,随即笑道:“陈妈妈!五爷我多日不来卞京城,想不到你这凝春阁竟新到手了这般天仙绝色!”
     
       
     白玉堂这般一亲倒不要紧,却只见那老鸨和妓女人人脸上变色!——原来当今世上男风盛行,凡略大点的城市皆有专门的南苑不说,便是一般青楼妓馆,也多有美貌少年充当小官,外罩男装,内穿女服,白日提壶斟酒,晚间服侍恩客,姹紫嫣红一如女子。然小官既是男子,恩客亦是男子,外表不易分辨,便也有过客人将一般来青楼寻欢作乐的俊美少年认作小官,出言甚至是出手调戏之事。可这些人多是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之流,怎是肯善罢甘休的!一旦被错认,羞忿异常,便免不了大打出手,甚至将行院砸个落花流水,亦是有先例的。王孙公子,有权有势,妓院又哪里敢惹!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自认倒霉罢了。因此凡有小官的妓院,因怕惹麻烦,大多自定行规,或规定小官必须统一着装,或不准小官自行出来拉客,这凝春阁亦有类似规定。加之上门的多是老客,这几年倒也安分。然今次却偏他们倒霉!方欲赔笑,却只听庞昱怒气冲冲,尖叫道:“白玉堂——!!!!”
     
       “小螃蟹,叫你白爷爷甚事?”那白玉堂搂了庞昱,也不顾他舞手扎脚的折腾,竟是双臂环搂,扶他坐在腿上,牢牢将他固定在了怀里,嬉皮笑脸道:“可是见这些美人们来奉承白爷爷不来奉承你,嫉妒了?放心放心,白爷爷和你兄弟一场,自是有酒同喝,有肉同吃,有女人嘛也是要一起玩的,也罢也罢,今日便让你一着,容你打前锋,白爷爷只捡个殿后便是!只不过……”眼珠一转,却低头附在庞昱耳边,悄声细语道:“只不过不知你得不得要领,入不入得了港?不如打个商量,今日便让白爷爷做个喜娘,若到那不知如何是好的至急关头,来向白爷爷请教,包你畅心满意!”
     
       “白!玉!堂!”庞昱听白玉堂竟如此调侃于他,更是来气!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左踢右蹬的厮打。只可怜他年少文弱,身单力薄,更是丝毫武功不会,却哪里敌得过这长年习武的锦毛鼠白玉堂?直挣的发丝散乱,双颊绯红,精疲力尽,却仍是脱不得身!折腾来折腾去,反而将自己累得要死!无法处,只得暂时停下来,双手插腰喘气。那白玉堂见状,更是哈哈大笑!却回头向那老鸨笑道:“妈妈莫要见怪。这是庞九弟,妈妈可还记得?”
     
       那老鸨乃是凝春阁当家,每日迎新送旧,应付八方来客,也算是八面玲珑,凡在这青楼露过几面的人,竟大半都可以记得。然而此处毕竟人来人往,庞昱又从不上这儿来,所有过的不过三月前一面之缘而已,哪里还能认得出!然此时听白玉堂如此一说,却立时眼珠一转,一甩罗帕,假笑道:“嗳哟!原来是这位小兄弟!妈妈可真是老了,有眼无珠,竟不认得贵客,该打!该打!”却又伸手抚上庞昱的脸,口内啧啧连声,道:“也难怪妈妈认不得。几日不见,怎就出落得恁般水灵,莫不是琼粉玉屑养出来的!”又拍着胸口,嗔怪道:“白五爷您也真是的。既是五爷的兄弟,怎的也不早说一声,害得妈妈的小心肝呀,都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却又媚笑道,“白五爷大半年不来我们凝春阁,今日又有庞公子这位稀客,看这光景,想是要妈妈这里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的了?”
     
       那白玉堂听老鸨如此问,拊掌大笑!左手却搂了庞昱的腰,右手把玩着他颊边青丝,眯了眼笑道:“妈妈可真是善解人意。既是如此,九弟今日便托妈妈照顾了,若伺候的好时,白五爷决亏待不了你——这姑娘相貌倒在其次,只是活儿务必做的娴熟些,却好给九弟开苞!”
     
       “嗳~~~五爷,您就放心吧!”那老鸨闻听此话,满面堆笑,也不待庞昱表态,转身便向楼梯口候着的一个龟奴吩咐道:“老七,你跑一趟,快去告诉上面的雪娥姑娘,就说有贵客来了,叫她准备伺候!”
     
       “白玉堂!!!”庞昱听那白玉堂如此说,又急又怒,拼命厮打!那白玉堂见他真急了,忙一翻右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霎时便将庞昱双手手腕牢牢钳在了掌中!却笑道:“罢、罢、罢!小螃蟹,白爷爷不拿你耍子了!陈妈妈,五爷我今日倒很是想做个东道,只可惜九弟不领情!却莫忙了,须知五爷这小兄弟平日便甚是有些眼高,看不上那一般的庸脂俗粉!想来此次亦是心中有了谱的,便让他自个儿点菜罢,帐算在五爷头上便是!”又嬉皮笑脸道,“小螃蟹,白爷爷见你平日无情无欲,石头人儿一般,不想亦有流连花丛之时!却是看上了哪位倾城倾国的美人?不妨劳妈妈请出来,也好让白爷爷开开眼界!”
     
       按说庞昱与白玉堂相熟许久,平日也常被这位任性五爷取笑,一来二去,倒也知道这胡闹耗子嘴里十句话有八句是当不了真的,本不该如此发急,只不搭理他也便过去了。然他脸皮虽不若展昭那般薄,却也着实不厚,如何能当得起这位白五爷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一番“调戏”!当即便气的瞪眼,又见那白玉堂口里虽说不闹,然那脸上表情却依然是吊儿郎当,更是着恼!便气呼呼的,将脸转了开去,只鼓着双颊一言不发。那白玉堂见他这般,却也不恼,只哈哈笑道:“小螃蟹,未想到你如此脸皮薄。可是想到心上的人儿,‘未语面先红’,却害羞了!罢、罢、罢!既是如此,白爷爷便替你开口。妈妈,五爷且问你,久闻你这凝春阁有一位盈盈姑娘歌舞皆是一绝,且善琵琶,茶艺亦佳,却不知可否容我二人一睹芳姿?”
       白玉堂方才一番言语行为,只不过是逗着庞昱玩耍。须知处男虽不若处女那般可以以守宫鉴别,亦无有落红之类为证,然动作神态,谈吐反应却自与旁人不同,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得出来。那白玉堂一介风月老手,混惯花丛,不仅女色,便连男风亦有染指,经验极是丰富,又怎会不认得这位名义上的大宋安乐侯是枚尚未熟透的青橄榄,嫩生生一只童子鸡!因此见这小兄弟今日竟破天荒进了凝春阁,心下便早已料到他是来替常州那书生还愿的。只是他惯好戏谑,绝不肯这样平白放过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便故意拿些男女之事来和他开玩笑。此时见庞昱恼了,恐闹得过火,再惹出这小兄弟那一番烈性来,遂卖了个人情,寻思开口替他办了此事,也省了他一番口舌周旋。然而出人意料,那老鸨一听“盈盈姑娘”之名,竟是眉头一皱,登时哭丧下脸来道:“哎呦~~~原来公子看上的是这位好女儿!可惜妈妈这位女儿没福,公子的一腔柔情,怕是消受不得了!不瞒公子,公子来的不巧,这盈盈姑娘早在半年前就亡故了!”
       “什么,死了?!”庞昱听得此话,悚然一惊!那白玉堂却也是一怔。庞昱却顿时顾不上和白玉堂怄气了,忙问道:“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那老鸨吃吃笑道,“自然是病死的,还能怎么死呢!”
     
       病死?庞昱听老鸨如此说,眉宇间便有些失落。他本是受人之托,特特的来找那盈盈姑娘,却未想到斯人已故!心下便不由感慨唏嘘,叹道:“真真是红颜薄命!”想了一想,却又问道:“那,敢问妈妈这盈盈姑娘的坟墓现在何处,可否容小生前往拜祭?”活不能见人,死了见尸也可以,到时候把锦囊往坟里一埋,也算是殉葬之物,就权当她和那常州的痴心人埋在一起了吧!
       “哎哟!这位公子!”那老鸨听庞昱如此问,却转了转眼珠,一甩罗帕,嗔道:“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哥儿,没进过我们这行的门!像我们这种人,靠着身子吃饭,混一天,是一天,到闭眼的时候若得有口薄棺材,那就是天大的造化,如何能谈得上什么坟呢!不瞒公子,这馆子里大多数的姑娘死的时候还都得姐妹们凑份子办丧事!这盈盈姑娘又是得女儿痨死的,如何留得住呢?咽了气,立刻抬出去烧化了,管她坟不坟的呢!”
     
       ——竟凄惨到这地步。庞昱在心中叹气,风尘中人吃的是青春饭,一旦人老珠黄,貌衰爱弛,便大多不会有好下场。像盈盈姑娘这般在青春年少之时离开人世,说不定结局还是算好的!按理说人既已死,自己本应就此罢休。然若就这般打道回府,白跑一趟,却又甚是不甘!加之他又是少年心性,一时好奇,想得一想,便干脆掏出怀中锦囊,道:“妈妈,实不相瞒。只因日前小生与一位同窗结伴出行,不想他不慎感了风寒,竟殁在回京路上。临行前千叮万嘱,托小生务必将这只锦囊送到盈盈姑娘手上。如今既然盈盈姑娘已故,此事却也罢了。只是还劳烦妈妈替小生看看,这锦囊内却倒底能装着何物?”
     
       庞昱说着,便将锦囊递过去。谁知那老鸨竟不去接,只眯着眼睛瞟了几瞟,便甩了甩罗帕,撇了撇嘴道:“……嗨。原来公子是为了这事。依妈妈我看呀,公子竟犯不着为这个去费心劳力!这点把戏我见得多了。不瞒公子说,这东西说稀罕也稀罕,说不稀罕也不稀罕。公子是想听稀罕的,还是想听不稀罕的?”
     
       稀罕的不稀罕的?庞昱越听越奇,方想发问,却听得身后白玉堂笑道:“哦?妈妈这关子卖的却甚是有趣。白五爷在卞京城也算混了不少日子,这却委实不曾听说。今日便要听听什么是稀罕的,什么又是不稀罕的!”
     
       “哎哟,五爷!”那老鸨听白玉堂发话,登时笑的满面开花。见如今午时未过,周围客人尚少,遂遣散周围妓女,自己凑过来,亲手捧茶,殷勤道:“也难怪五爷不知。此物名叫相思锦囊,里面装的乃是相思子,也叫红豆。这相思子是从琼、雷二州传来,形似小豆,半红半黑,南边人多以它谓相思,后来就传到卞京来了。这相思子传来本来也没有多长时间,五爷却有许久没来我们凝春阁了,这哪能知道呢?”
     
       “那稀罕不稀罕又怎么讲?”庞昱听那老鸨如此说,却是性急,好奇道。
     
       “这个嘛——”那老鸨顿了一顿,以袂掩口,笑道:“就得说到这锦囊来处了。公子不知,这相思子自从南方传来,起初只在闺阁里流行。公子别看那闺阁里的甚么名门千金大家闺秀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其实跟我们这里的姑娘一样也会想男人。看上哪个男人,就用锦缎作了绣囊,囊里放上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名姓,再装上自己的头发指甲,填满红豆,偷偷给了那男人,算个念想,又是个信物。不想后来却传到我们这里来了。若是得了闺阁里头传出来的信物,那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本是极稀罕的。然而若是我们这里的,那便别是一番情景了。妈妈今天就干脆在这里跟公子说句实话,公子您想想,我们这里的姑娘,一辈子从身子上面爬过去的男人少说也要有几千几百个,又能对几个男人是真心实意的?别看平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其实还不是哄他们呢。到那时候,就拿这种锦囊,里边也照样装上名姓,头发什么的,要是对那男人有真情,就装自己的头发指甲,要是假意,就弄来别人的装上。人人如此,日日如此,到了今天哪,光是从妈妈这凝春阁的姑娘手里送出去的锦囊就不知有多少个,从全卞京青楼里送出去的锦囊更不知有多少个,这卞京城的男人们身上的锦囊,一人还不得有十几个!这可不是‘不稀罕’么?不是妈妈泼公子的凉水,这盈盈姑娘在世的时候,这锦囊料想也不知送出去多少,里面装的还不知是谁的头发指甲哩。公子如今为这种东西费心,那可不真是空劳一场么!”
     
       “哦?竟有这种事?”那老鸨话音方落,白玉堂便笑道:“五爷我还真是不知道。如此说来,妈妈手底下美人们的锦囊里装着的,可都是别人的头发指甲了?”
     
       “哟,五爷,这咱可就说不准了。”那老鸨媚笑道,“依妈妈说呀,那帮丫头们要是遇上了像五爷和庞公子这般俊俏的如意郎君,恐怕连立刻死在二位怀里的心都有,哪里还舍得往锦囊里装别人的头发指甲呢!不过留个心眼总是对的,要是往后二位遇上那种海誓山盟的,可要记得教她们——”瞥一眼白玉堂与尚且坐在他怀中的庞昱,吃吃笑道:“当面剪。”
     
       ——有没有搞错!听得那老鸨这一番言语,庞昱竟有些哭笑不得——叫她这么一说,这锦囊简直就是二十一世纪批量发售的地摊货,在大街上卖的话一个恐怕五毛钱都不值!如此说来,还真是不值得为此物费心了。自己和此事倒没有什么关系,估计以后也没机会从哪个楼哪个阁的姑娘手里得到这种玩意,只不过那个常州的书生就太可怜了,若这盈盈姑娘当真如这老鸨说的一般轻佻,仅仅将这锦囊当了敷衍男人的手段的话,那他这一片痴心岂不尽数付之东流了!
     
       然而若果真如此……庞昱叹了一口气,自己却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须知人家本来就是干这门服务行业的,逢场作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锦囊都给了谁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哪里还有心去管哪个男人痴情不痴情!
       不过……庞昱又长叹一声,常言道死者已矣,眼看这两人都已经赴了黄泉,如今自己更是没有立场去掺合他们两个的这些生前恩怨,看来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只不过这锦囊倒是失了它的去处,凝春阁老鸨肯定是不要的,又不好扔掉!这倒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锦囊么,又不占多大地方,暂时存在自己这里就好,还是找机会再想办法处置罢!
     
       他想到这里,只道此事已完。却一时忘形,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便从白玉堂怀里站起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些碎银放在桌上,向那老鸨道:“妈妈,今日蒙妈妈指点,感激不尽,这点微薄之礼略表谢意,还请妈妈收下。若嫌不够也没有什么,待小生回家另备一份厚礼送上便是。如此,小生便告辞了!”说完行了一揖,拔腿便走!
     
       “哟,公子!”那老鸨见庞昱要走,急欲挽留。然而还未待她说甚么,却只见那白玉堂身子一旋,整个人拔地而起,倒如孙行者驾筋斗云一般,霎时便翻到了庞昱面前!竟是不由分说,左手直取他肩背,右手往他腿弯一抄,当即打横抱了起来,也不顾庞昱惊叫“放开我”,脚尖一点,内力一运,身子腾空而起,转眼间便依旧稳稳当当坐在了店堂里!却是哈哈大笑道:“小螃蟹!今日美景良辰,正是该醉卧美人膝,怎的你却要走!可是急着去见家中那黄脸婆?你却也忒煞风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白爷爷心情甚好,索性做个东道,不醉不归!陈妈妈!还不快请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出来伺候!”
     
       “哎!五爷!”那老鸨挽留庞昱,本就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并且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回头客的大主顾,如今见白玉堂开口,怎能不喜?早就笑的眼睛没缝,道:“五爷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凝春阁刚好新来了一位漂亮姑娘,准保五爷满意!”说着回头便朝着楼板上唤道:“老七!快去打扫房间,准备下月字号厢房,娇兰姑娘却还没起吧,去沏上上好的香茶吩咐小螺送过去,唤起姑娘来,快去!”
       “白玉堂~~~~~!!!”庞昱听那老鸨吩咐,更是发急!拼命挣扎。方欲开口,却忽觉浑身一软一麻,再动不了,亦说不出话,那白玉堂又封了他穴道!
     
       “……”庞昱穴道被封,挣扎不得,亦无法张口呼救,只得在白玉堂怀里拼命横眉瞪眼。便见那白玉堂将他打横抱在怀内,径直上了楼梯。白五爷吩咐,老鸨自是殷勤侍奉,竟是亲自带路,将他二人送进了二楼一间室宇精美,铺陈华丽的上上厢房。只见房内挂着鲛人泪串成的珠帘,铺着波斯国舶来的地毯,悬着白乐天咏过的缭绫帐,熏着扶桑岛出产的春情香,端的是珠帘绣幕,纸醉金迷!便只见那老鸨忙忙地教人展衾铺床,擦桌抹几,端来了紫巍巍的葡萄,黄澄澄的新橙,香喷喷的枇杷,红艳艳的李子,又唤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上等妓女来,一边一个服侍,单等那“娇兰姑娘”出来迎客。自己却识趣的退下去了,守在门外,时刻听侯吩咐。那白玉堂见此情景,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盘腿坐下,将庞昱放在腿上,扶他靠在怀里,解了他哑穴。看看总无可吃之物,又点名要老鸨去樊楼买了各色稀奇干净的果品,外加一坛上好的陈年女儿红,教妓女斟酒唱曲与自己听。却不许二人伺候庞昱,而是要来净水盥了手,取来一方洁白无瑕,一尘不染的丝帕,仔细擦干,亲自动手,专拣那个大味美皮薄肉多的果子,剥的干干净净,去了果核,一颗颗往他嘴里送。
     
       却说庞昱自来古代,还从未逛过青楼,对这烟花行业的服务项目更是没有半点了解,更不知此地亦可以仅止于听琴赏曲,观舞品茗。他在现代当惯理科生,从数学命题角度出发,很简单地推定来了青楼便等于要和妓女睡觉,只怕白玉堂不论三七二十一,二话不说唤个妓女来,逼着自己扒光了上阵。因此初时拼命反抗,只因存着一线希望,还幻想着能逃出白玉堂的魔爪,跑回庞府去。及至如今,便知道上了贼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了!遂心一横,想着也没有什么,逛个青楼又不是下十八层地狱,大不了一会儿上演灵魂gl,便定下神来。他倒也看得开,眼看逃不掉,也不喊救命了,见白玉堂这般,却乐得享受,遂张开嘴接他递过来的葡萄吃。却得寸进尺,吃了葡萄,又要枇杷,枇杷送到嘴边,又要吃荔枝,且吵着要白玉堂喂他。没过几时,又嫌果子吃絮了不香甜,闹着要喝酒。那白玉堂今日却也不知怎么的,兴许是心情好,一改往日那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性子,竟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眼见白玉堂正好脾气的为自己剥果子,庞昱脸不红心不跳的享受服务,顺便感叹一下果然有武功的人就是干什么都不一样啊不一样,你看人家也不用甚么削皮机切片器,只轻轻一挤,那荔枝肉就和荔枝皮分了家,连核都自动的跳出来;潇洒的挥几下掌,半个苹果就成了薄片,还连一滴汁水也不会溅到衣服上,练功能练到如此地步,自己想不佩服都不行!
       他正在感叹,忽听门外叮咚咚一阵珠玉相击之声,紧接着便是老鸨的大嗓门:“哟~~~女儿呀,今日怎得梳洗恁长时间?让妈妈等的脖子长长的!还不快进去,别让二位贵客等急了!”
     
       庞昱一听那老鸨如此说,便知主角到了!不出他所料,那老鸨话音方落,便只见门口珠帘摇曳,环佩铿锵,荷袂翩跹,羽衣飘舞,竟走进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来!只见那佳人头上挽的是西域敦煌的飞天髻,额上点的是寿阳公主的梅花妆,雪肤花貌,容光焕发,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举手投足,风吹仙袂飘飘举,动静之间,犹似霓裳羽衣舞。端的是云鬓花颜金步摇,怎叫人不欲芙蓉帐暖度春宵?
     
       便见那美人行至二人面前,躬身盈盈施了个礼,柔声道:“小女子娇兰,问二位官人万福!”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谁知那娇兰这一个万福,不开口便罢,这般一开口,反将庞昱二人吓了一跳!原来论起仪容,这娇兰自然流光溢彩,说她是凝春阁里数一数二的头牌花魁,也不为过。然而论起声音,却要教人大摇其头了。只听她声音不仅低沉,且略带沙哑,别说娇声细语莺啼婉转,便连楼下那些妓女们的十之其一也比不上,却委实让人弄不明白她是如何在妓院混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这娇兰姑娘声音一出,庞昱也便罢了,那锦毛鼠白玉堂心中却甚是有些不爽利,眉头便微微一皱。却也是有心难为这妓女,便故意不解人情道:“娇兰姑娘既为凝春阁头牌,声音却为何如此嘶哑?”
     
       白玉堂这般问,本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意要给这位娇兰一个难堪。谁知他话一出口,却只闻香风阵阵,外有环佩叮咚,原是那娇兰姑娘挨着二人坐下了。便见她酥胸半露,柔若无骨,微绽樱唇笑道:“娇兰自知声音嘶哑,本称不上甚么头牌,亦不敢妄自尊大。只是官人原叫的是凝春阁最漂亮的姑娘,妈妈方唤娇兰侍候。如今官人既是厌弃娇兰,唤旁的姑娘进来侍候,亦未为不可。官人您说呢?”口中虽这般说,那一双玉臂却是一伸,已千娇百媚环上了白玉堂颈子!
     
       那娇兰这般一环,却听白玉堂笑道:“这叫不叫别的姑娘,却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说到此处,却将怀中庞昱扶起,将他的脸转向娇兰,道:“今日白爷爷只不过做个东道,这位庞九弟才是贵客,满不满意,却是他作主。”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白爷爷这位小兄弟一贯眼高,寻常脂粉在他眼中不过槁木死灰而已!”却又眼珠一转,舒展身子倚在那大红猩猩毡上,翘了二郎腿,悠闲道:“白爷爷向来听闻这凝春阁乃是卞京一等一的行院,院中姑娘个个能歌善舞。娇兰姑娘既为这凝春阁娇客,想必亦是色艺双绝!今日姑娘可请一展身手?”
       “官人过奖了。”那娇兰听白玉堂如此说,却是娇笑道:“不知官人欲要娇兰如何献艺?”
     
       “前朝诗人白乐天有诗云。”那白玉堂亦笑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姑娘姿容绝世,身材亦妙,这小蛮腰自不必说,一看便知,只是这樊素口嘛……”却是斜着眼睛瞟了娇兰几眼,故作不经意摇头道:“也罢也罢!”
     
       “官人如此说。”那娇兰轻笑道,“可是见娇兰声音嘶哑,唯恐曲艺不精,污了官人之耳?”说到此处,却头一歪,媚笑道:“既是如此,官人何不亲身一试娇兰歌喉?”
     
       “哦?”那白玉堂闻听娇兰此言,却是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说着便伸手搂了庞昱,也不顾他皱眉闪躲,轻挑他下颌道:“只要使九弟看得中,白爷爷自然也看得中。若白爷爷看得中时……”伸手举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绝亏待不了你们凝春阁!你擅长何歌何舞?”
     
       娇兰轻笑道:“官人岂不知,世间万物皆可为歌,皆可为舞?”
     
       “哦?万物皆可为歌舞?”听娇兰如此说,那白玉堂却一挥手,笑道:“既如此便歌来舞来!”
     
       凝春阁歌伎以柔顺出名,有苏、杭之风。白玉堂此言一出,便见那娇兰柔声应是,转身取下壁上所挂琵琶,盈盈跪坐于二人面前。只听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待拿定五音,却向二人嫣然一笑,轻拢慢捻抹复挑,展素手,开檀口,柔柔唱来——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俗话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来也奇,那娇兰说话声音虽是呕哑嘈杂难为听,然唱起曲竟却别有一番风情!这首李太白的《长相思》一出口,却只听她声音低沉柔和,配上那歌词哀婉凄绝,诗中的一番相思之情仿佛即刻活了起来一般,浪潮也似一波波涌来,不由使人心酸眼热。外加那琵琶弦弦掩抑声声思,倒颇有古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遗风,听得二人唏嘘不已。其中那锦毛鼠还是小可,偏庞昱又想起展昭来,顿觉那“一入侯门深似海”等话,甚是不虚!便登时有些闷闷的,却是低下头去不言语了。
     
       先不去计较庞昱怎的。此刻那娇兰琵琶声声,一时唱完。正是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便整顿衣裳起敛容,向庞白二人行礼。礼毕,却盈盈笑道:“不知小女子此曲二位官人认为如何,可还中意否?”
     
       那白玉堂起初出言刁难娇兰,逼她献曲,只是因为见娇兰声音嘶哑,颇有些不以为然之意。如今既已见娇兰技艺惊人,按理说便不应再为难。然偏他是个性情乖戾的耗子,加之又见庞昱颇有闷闷不乐之意,见此情形,却安肯善罢甘休!如今见娇兰出言相询,便故意皱眉撇嘴,摇头道:“不好!不好!”
     
       见白玉堂这般情状,那娇兰倒也并无恼意。却仍是微笑盈盈,道:“哦?敢请官人指教,小女子此曲如何不好?”
       听娇兰如此问,那白玉堂眼珠一转,却是笑道:“若论歌喉,技艺,娇兰姑娘自然是拔尖的,此曲也自然是好的。然若论此曲词义,却甚是不好!须知此曲乃是李太白的《长相思》,取离人两地相思之情而成。然如今白爷爷几人团团圆圆,又有何相思之意了?你唱此曲,岂不是暗指我二人不日离散?可不是不好么!”又大摇其头,道:“不好!不好!你可重唱一曲来,今次却不许唱这些离愁别绪,免得煞人风景,搅了白爷爷行乐的兴致!”
       “原来如此。”那娇兰听白玉堂如此言语,却轻笑道:“既是这般,官人且听这首如何?”遂又坐下,从新调了琵琶,略顿一顿,开口唱来,这次却是一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娇兰乃是凝春阁“月”字号房的姑娘,有头牌之称。果然色艺双绝,名不虚传!这首《情平乐》一出,却只听她嗓音顿时如又换了个人一般,洗尽方才那一番凄楚悲切,虽仍是柔和,却顿时含娇带媚,真如同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不愧青楼花魁!一时唱完,仍是将拨子向弦中插好,起身行礼。
       按理说那白玉堂既是嫌方才一首《长相思》曲调哀婉,寓意不吉,如今这首《清平调》乃是李太白奉唐皇旨意吟咏杨贵妃所成,极尽夸赞之能事,一派脂粉铅华,想来总该满意。然这白玉堂今次也不知是来了什么兴致,竟如同玩大家来找茬一般,依是摇头叹道:“不好!不好!词曲虽佳,却一派谄媚邀宠迹象,连白爷爷的意都不合,又何况庞九弟呢!”说罢却是哈哈一笑,复将庞昱往怀里拥了拥,举杯一饮而尽,道:“另选一首来!”
       白玉堂三番五次挑刺找茬,若换了别的歌伎,又是头牌,恐怕早已拂袖而起,便是那性子柔顺的,也免不的要嘟唇颦眉,耍点女儿家的小脾气。偏这娇兰姑娘竟似个没脾气的,水做成的骨肉一般,并无一毫恼意!仍是微笑盈盈,转轴拨弦,又开口唱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首《北方有佳人》乃是李延年所做,汉乐府中的传世之作。然未待唱完,那白玉堂却不耐烦了!只见他此时已然半酣,却醉醺醺举杯拂袖道:“罢,罢,罢!好一个色艺双绝的头牌花魁,好一副悠扬婉转的绝世歌喉,却只可惜配给了这些庸词俗曲!罢!罢!罢!莫要再唱了!”
     
       勾栏行院,客人之话便是圣旨。那娇兰听白玉堂如此说,便住了琵琶,盈盈微笑,柔声道:“官人既是不中意这些寻常词曲,那娇兰敢问官人,不知何等词曲方才入得官人法眼呢?”
     
       这娇兰一言既出,那白玉堂哈哈大笑!却是笑道:“若论词曲么,一是要曲律新奇,莫落了这些俗套,二是要词藻高洁,既不能太过粗鲁,又不能太过俗媚。若唱英雄,则英雄里亦要有儿女情,若说儿女,则儿女中又要透英雄气。要朦胧,然不能似雾里看花,需明白,又不可如高堂明镜。依白爷爷看么,若论当世之作,柳三变工于词藻,却太过柔媚,晏宰相如珠似玉,又太过婉丽。若论唐人诗词,这李太白一世名作甚多,然若要配起曲来,却只有《将进酒》、《蜀道难》及《梦游天姥吟留别》等尚堪一唱,只可惜歌者需为男子方显豪情,女子终是难于演绎。罢!罢!罢!”说罢便只顾自斟自饮,却是不予置评了。
     
       那娇兰见白玉堂如此,略为沉吟。想得一想,却抬首笑道:“若是这般,奴家这里却有一首曲词。虽不敢说极合二位官人心意,然确实使人耳目一新,或许尚堪一赏。只可惜这首词作者身份显贵,料想不轻易展才,所作词曲仅此一首而已,深以为憾。只不知二位官人意下如何?”
     
       “哦?”那白玉堂听了娇兰之言,却是美目微挑,笑道:“娇兰姑娘却知如此词曲?如此也好,你可唱来,白爷爷洗耳恭听!”
     
       “奴家不敢当。”那娇兰虽是如此说,然脸上却却娇颜媚笑,整装调弦。不多时,弦已调好。便执了玉拨,盈盈唱道——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竟赫然便是当初庞昱在龙安寺所唱一首《梅花三弄》!
     
       那娇兰素手红酒筝弦慢,轻声吟唱。片刻,一曲唱完。却见那白玉堂一扬脖子,灌下满满一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叹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好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那娇兰见白玉堂如此,却故作委屈,撒娇道:“看来娇兰委实技艺拙劣,琵琶堪比凉州沙场的催命符!要不然,官人为何只饮酒不听曲呢?”
     
       见娇兰卖弄风情,那白玉堂哈哈一笑!却道:“娇兰姑娘莫要在意!酒既是好酒,这曲自然也是好曲了!须知白爷爷平生最恨的便是那些死板麻烦至极的规矩,此曲虽不若时下诗词格致,然去了那些长长短短平平仄仄,却甚是清奇,词亦新雅,甚合白爷爷心意,倒是不错!只不知是何人所作?”
     
       “官人,实不相瞒。”见那白玉堂如此问,那娇兰便笑道:“此曲名唤《梅花三弄》,并非有人专为我勾栏姐妹所做。原是去年十月安乐侯庞侯爷诞辰之际,在龙安寺饮酒赏梅,与人斗气,一时兴起所吟成。因词曲新奇,雅俗共赏,且又是安乐侯爷所作,一时间便广为流传,到得今日,已成了行院优伶中无人不会的佳曲了。只可惜这安乐侯爷不知怎的,不仅平日吝于展才,且自去年以来竟是一反常态,再未踏足过勾栏行院等地。便是欲求他再做几首,却因无缘一见,竟终是不可得了。”说至此处,轻叹一声,道:“却是甚为遗憾!”
     
       且不说那娇兰失落。只说她这“安乐侯爷”四个字甫一出口,便见那白玉堂双眼瞪得溜圆!许久,哈哈大笑!笑得那娇兰不知所也,如坠五里雾中!方要发问,却听那白玉堂拊掌道:“稀奇稀奇!真真的稀奇!今日见这只小螃蟹来了凝春阁,白五爷便知必有稀奇事,果不其然!这咫尺天涯,良人对面不相识,可不尽皆让白爷爷碰上了?”说着却又回手向庞昱脸上拧了一把,嬉皮笑脸道:“没想到你这只小螃蟹却也有几分才气!好哇,既有恁般好的词曲,却怎的瞒着你白爷爷?却是该罚!”眼珠一转,抬起头来笑道:“娇兰姑娘却说,今日应该怎般罚他!”说着便将庞昱一扶,竟硬是教他与那歌姬大眼对起了小眼!
     
       那白玉堂这般一闹不要紧,庞昱却是羞了个无地自容!须知当日那一首《梅花三弄》虽是他所唱不假,然的确并非他所做,虽是多次澄清,然许是这群古人的脑袋太僵硬,许是他头上这顶“安乐侯爷”的金冠太耀眼,那帮人竟一心认定他是在谦虚,无论如何都不信!久而久之,庞昱也无奈,只得放弃,不再做那些徒劳的辩白和愚蠢的挣扎。然偏他脸皮本来没有多厚,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拿着来者的佳作骗古人。既是如此,便索性绝口不提!他本指望着长江后浪推前浪,时间能将一切记忆漂成单薄的苍白,久而久之,说不定这首词就被人所忘却了。然没想到的却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此词竟至今仍被卞京城内无数勾栏行院传唱不绝,冠的还是自己的名字,这又让他情何以堪?可怜直烧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即刻便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然苦于穴道被封,周身绵软,寸步难行,却是能往哪里躲!初时窝在白玉堂怀中,尚可将脸往他胸口埋,然被他这般一扶,却登时无所遁形!且又有口难开。没奈何,只得低眉敛眼,硬着头皮,忍着羞恼,不敢抬头,一张俏脸已是如火如荼了。
     
      白玉堂初时如此言语动作,那娇兰尚且懵懂,对着庞昱,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见此情状,那白玉堂却一不做二不休,当即便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笑说了个明明白白,却将那娇兰惊了一跳,当即便忙离座告罪,态度却更是十二分的殷勤了。那白玉堂也不怪她,只折腾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竟是定要想法子“折罚”庞昱不可,一时将他窘了个无以复加。又犟着那娇兰做主。三番两次下去,那娇兰看看推托不过,便故作沉吟片刻,以袂掩口,笑道:“既是如此,娇兰便斗胆冒犯了。想来侯爷既能吟出《梅花三弄》这般词曲,定是满腹锦绣。如今五爷虽教娇兰做主,却万不敢提‘折罚’二字,只求侯爷开尊口另作一首词曲,以使娇兰吟唱。若得如此,便是娇兰三生有幸!”说着便俯身低首,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
       听娇兰这般要求,那白玉堂哈哈大笑!却伸手点着庞昱鼻尖,笑道:“小螃蟹,可听到没有?你将这般好词曲瞒着白爷爷,便是该罚!也罢,今日白爷爷看在娇兰姑娘的面上,暂且不打你的屁股,却只要借你的锦心绣口,新作一首词曲,给白五爷酽酽的唱上一曲,以为赔罪,也好佐酒!否则……”转了转眼珠,狞笑道:“莫怪白爷爷大刑伺候!”又俯首顶了庞昱额头,笑道:“却是如何?”
     
       却说方才白玉堂“折罚”二字甫一出口,庞昱便有隐隐不祥预感!弹琴唱歌他倒不怕——自己会唱的歌多的是,甚至还很乐意私下里唱给展昭白玉堂听,然而这公开唱自己可就有点敬谢不敏了,虽然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选秀,然而除自己二人外这房间里毕竟还有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歌女啊!须知自古以来风尘女子便最是心窍玲珑,技艺精湛的歌女更是往往一首歌听几遍就能记住,万一自己唱歌叫她给记住了,又张冠李戴硬把自己说成是词曲作者给传到外头去,却还要不要叫自己见人!于是便拼命在心里祈祷,上帝真主安拉佛祖保佑,这“折罚”无论是赌胜也好灌酒也罢,千万不要叫自己吟诗作曲!然如今听娇兰出言相求,却是大势已去!又见白玉堂如此,便心知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的了。然而常言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虽知在劫难逃,内心深处却仍抱着侥幸幻想,遂闭紧了眼,咬死了牙,四脚朝天摊在白玉堂怀里,死不开口——我就不唱你们能把我怎么地?!老子卖身不卖艺,哼!
       庞昱既如此想,便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他二人好话歹话说尽,硬作听不见,只是装死。然那白玉堂却是甚么人物!本是九叶连肝三毛七孔尚较比干多一窍的玲珑心肠,又怎会没有治他的法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笑道:“莫要求他!白爷爷却知原委。娇兰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九弟有个怪癖。虽有满腹经纶,然却是个不点不开窍的性子,平日极是驽钝。若要展才,只得在与女子交合之后,使阴阳交结,龙虎生泰,天人合一,方能彻悟,一泻千里,写出无与伦比的锦绣词曲来。如今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想是埋怨我们招待不周,不教他过瘾!既如此,只得委屈娇兰姑娘以身相陪,待九弟舒爽过后,莫说词曲,便是娇兰姑娘要那屈原的歌,宋玉的赋,曹植的七步诗,李白的古乐府,亦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却不知娇兰姑娘意下如何?”
     
       那白玉堂这般说,只是要想法使坏逼庞昱唱曲而已,倒不是真的要让他去嫖妓。故此边说边向娇兰挤眉弄眼,暗示她和自己演一场双簧,吓吓这小兄弟!那娇兰乃是在风尘中混惯的,极是善解人意,怎么不知!遂媚笑道:“官人发话,娇兰怎敢不从呢。官人请放心,娇兰虽不才,却也会些风月技巧,保证把侯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竟是一面说着,一面解开庞昱衣带,伸手入他怀中,由浅及深,从上到下的撩拨起来。
       却说那娇兰一只玉手方触到肌肤,庞昱便顿时浑身一麻,却仿佛衣服里钻进来一条蛇一般,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他如今虽穴道被封,然点穴术毕竟不是麻醉术,只能封运动神经而封不了感觉神经,因此虽不得运动,却仍能感知!便觉那只手在身上游走不绝,极尽挑拨之能事,不由得暗暗叫苦!须知他嘴上虽是说着卖身不卖艺,宁死不屈决不让那二人得逞,可常言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用说他在现代没结过婚也没谈过恋爱,在男女之事上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更何况他现在心理上还是女子!若真要赶鸭子上架,便免不了毛骨悚然,一不做二不休的临阵脱逃!初时尚可忍耐,然几个回合下来,只见那娇兰如弹琵琶般在庞昱身上轻拢慢捻了几遍,最后竟是玉手一翻,眼看便要往胯下探去!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那娇兰一伸手,庞昱头皮却是“唰”的一麻!顿时想起那日常州土地庙中所经历之事,不由得魂飞魄散,一时间什么也不顾了,大叫道:“别,别!我交待,我交待——放手!我唱,我唱!我唱还不行吗?!”
     
       “好!”娇兰“调戏”庞昱时,那白玉堂原本笑嘻嘻翘着二郎腿看热闹,如今听庞昱屈服,却是止住娇兰动作,“唰”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三两下解了庞昱穴道,扶他坐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螃蟹,你若方才便这般爽快,岂不是省去这一番折腾?”又大咧咧伸手环住庞昱肩背,道:“小螃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虽颇瘦,却也容不得你食言而肥!白爷爷等着听你无与伦比的妙曲,怎的不唱上来?”说完,见庞昱仍是皱眉扁嘴,闷闷不乐,满脸的不情愿,便想了一想,却竟是抱了他腰,执了他手,将庞昱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赔声下气,柔声道:“小螃蟹,想你当时在龙安寺斗气,尚可唱曲与人,怎么今日我白玉堂这般好话说尽,却不得你半点青睐?莫非白玉堂与你兄弟一场,在你心中却尚不如那些酒肉朋友分量重么?还是你嫌我白玉堂武人粗鄙,有辱斯文,竟不肯为白某一展歌喉不成?”
     
       俗话说柔能克刚。庞昱本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架不得别人低声下气。且他虽是有些恼白玉堂闹得过火,却并未真生他气,如今见他这般软语温存恳求自己,刚撑起来的铁石心肠却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再硬不起性来。无奈,只得妥协,却是推开白玉堂,泄气道:“好了好了,我唱,我唱就是了嘛——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虽然会唱,但不会作词作曲,这些歌无论词曲可都不是我做的,你们听就罢了,只别传出去,到时要有人找上门来,我可不负任何责任!”
     
       “那是自然!”听庞昱如此说,那白玉堂笑道。却突然一提气,身子一旋,拔地而起!刚好稳稳落在身后一堆靠垫里,一手撑头,一手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嬉皮笑脸道:“既如此,却莫让白爷爷久等!”
     
       见白玉堂做此无赖情状,庞昱无奈,只得起身,往方才娇兰之位坐下。便见那歌姬抱了琵琶,笑道:“侯爷是要唱蝶恋花,卜算子,虞美人,抑或水调歌头?无论甚么词牌,侯爷吩咐一声便可,娇兰好为侯爷伴曲!”
     
       娇兰所说,尽皆是时下流行之词牌名目。然庞昱一个现代人,又是理科生,却哪里知道这许多名堂?未待娇兰话音落地,便泄气道:“算了,我说的歌曲,想你也不会弹。你还是把琵琶给我吧,我自己来,不用麻烦你了!”
     
       庞昱既如此说,那娇兰便当即双手将琵琶奉上。然庞昱在现代虽也学过音乐,这琵琶却从来没有摸过,那晓得甚么弹法?未免又是一番折腾。所幸小提琴可以拨奏,外加他也玩过几回吉他,摆弄片刻,竟将调找了个差不多。便用抱吉他的姿势抱了琵琶,略想了一想,便轻轻拨出前奏,开口唱道——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却说庞昱虽偏爱那些节奏明快,歌词新颖,风格另类的流行音乐,但如今毕竟是在古代,不敢太惊世骇俗。因此想了一想,便决定选唱这首自己喜欢,又颇有古典意味的《爱江山更爱美人》来应付白玉堂。且之所以选这首歌,却也出于他的一点私心——这白耗子既然一向高傲,又好风月,更自命“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想来便定是对那些繁文缛节三纲五常之类的封建规矩嗤之以鼻的杨逍式人物了,这爱江山更爱美人,岂不是刚刚好合了他的胃口么?
     
       庞昱既这样想着,便边唱边偷眼看白玉堂。见他懒洋洋半靠在大红猩猩血波斯毯上,斜倚在金红金钱蟒引枕里,双眼微眯,白皙手指在香檀木几案上打着拍子,不住地摇头晃脑。遂心知他听得高兴,微觉得意,便干脆放开声,继续唱道:“……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好!!!”庞昱这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刚刚唱完,余音尚且绕梁,便果见那白玉堂抚掌大笑!却又擎金杯,斟了满满一杯琼浆玉液,把酒笑道:“好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若得美人在怀,别说万里江山拱手让人,便是斗笠芒鞋,一蓑烟雨任平生,又有何憾?更加之对酒当歌,醒则五湖四海逍遥游,醉则美人膝头风流卧,何其快意哉!小螃蟹,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今日咱们就来个一醉方休!”说至此处,猛然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竟是不由分说,起身一把将庞昱搂进怀里,死皮赖脸的劝酒!
       庞昱本不好饮酒,酒量亦没有多大。加之女儿红乃是香醇浓烈,后劲颇足的烈酒,不比他喝惯的桂花酿,他方才喝了半杯,已微有些上头,便不欲再饮。然拗不过白玉堂软硬兼施,娇兰又好言相求,只得勉强喝了几杯。却一个不慎,呛得满脸通红!那白玉堂见他如此,更是哈哈大笑!却带着三分酒意,笑道:“小螃蟹!你方才为白爷爷唱了一首好曲,真真是字字珠玑!既是这般,礼相往来,白爷爷也该回你一首词曲才是!”说着,便拔下头上金钗击节而歌,带着三分酒意,唱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任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宁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唱罢,醉醺醺道:“柳三变的这首《鹤冲天》,倒也有些傲骨,可惜上半阙仍是流于名利,只这下半阙有些意思!也罢!也罢!”却又搂了庞昱,挑了他下颌,一双风流桃花眼在他脸上一扫,笑嘻嘻道:“小螃蟹!若论武艺,白爷爷自认不比那只猫差,然论这曲艺唱功,白爷爷可要甘拜下风了。小螃蟹,白爷爷甚是爱听你唱曲,今日既破了戒,何不索性多唱上几首来?”
     
       俗话说酒能乱性。庞昱方才被白玉堂灌多了酒,此刻酒意上涌,只觉头晕目眩,胸中却不知怎的郁闷异常,只欲发泄,如今见白玉堂缠他唱曲,却正合了他的心思,竟是将那初时的百般顾忌尽皆抛到脑后去了,当即便醉眼朦胧起身扬袖,且歌且舞,放声唱道:“笑天下——恩恩怨怨何时才——休罢……黄昏浸晚霞——独行无牵挂……”
     
       庞昱如今虽说是在“跳舞”,然他已有七八分酒意,脚步踉跄,身形不稳,看去如癫似狂,倒显出几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酒仙气质来,却别有一番风情。见此情状,那白玉堂更是大笑,拍手叫好!他这边一叫好,庞昱更是来了兴致,愈加起劲的唱起来,竟是将一首任贤齐的《花太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伊人风度翩翩处处留香月光山中幽幽亮,晚风吹愁——如海浪……来呀来呀苦酒满杯谁都不要过来挡,狂饮高歌爽快唱!……啊哈——又何苦强忍思念不——理他,孤舟海中晃活的四不像,还是那么想着他——啊哈——又何苦一定要他不——想放,缘分撑不长想爱偏不让——何必勉强!海蓝蓝,明朝依旧是个男子汉,江湖一句话,情爱放一旁——花太香,花下风流花死花无常,不带一点伤,走的坦荡荡——!”
       庞昱一边唱,一边跌跌撞撞的振袖旋身。然他今日喝的委实有些多,那酒劲一上来,便觉浑身发烫。再加之一番狂舞,更是满头大汗。遂旸着一双眼,伸手胡乱去扯领口衣带,满口的嚷热,只是要脱外衣。那娇兰忙上前服侍。谁知衣带方才解开,刚要将外衣往下脱,却忽有一物从庞昱怀中滚出,“扑”的一声,落在大红波斯地毯上。定睛一看,却正是那常州书生临死千叮万嘱,亲手托付的相思锦囊!
     
       那锦囊落地,庞昱醉中自是毫无觉察。然那娇兰却未喝多少酒,且又眼尖,看得甚是清楚,遂俯身捡起。略扫了一眼,却不忙递还庞昱,而是攥在手中,有意无意轻笑道:“怪道侯爷这一年来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原来是别有红颜知己!这红豆锦囊绣工甚是精巧,想来赠囊之人也定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玲珑人儿了?只不知是哪位大家闺秀?”
     
       庞昱此时已是酒醉,虽尚存三分神智,娇兰这一番言语也不能听得分明。然看来却听清了“红豆”二字,也不知道理解到了哪个星球去,旸着一双眼咕咕哝哝道:“红豆……唔……红豆……”忽一挥手,竟是又开口唱了起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这次却又换了一首《红豆曲》!
     
       见庞昱如此情状,那娇兰便掩口偷笑。却也不再说甚么,只温声细语着“侯爷醉了”,轻轻将庞昱扶到座位上去。又去沏茶,要给庞昱醒酒。然庞昱却不买她的帐!只嚷着没醉,茶水方捧上来,便一把打翻,反去夺白玉堂手里的酒杯!灌了几口下肚,竟更加精神起来,双手打着拍子,嘴里唱得更响了!
       见庞昱这般,那白玉堂便知他喝多。初时见他醉起来撒娇撒痴,又唱又跳,虽是发酒疯,但却可爱至极,且平生难得一见,也就乐得让他发作去。然此时看庞昱面色潮红,满头大汗,双目已旸,身上滚烫,偏又精神百倍,那口中歌儿一曲一曲的飞出来,顿觉太过,已不能再让他吃酒!加之看看夜色已深,足有亥时光景,也该安歇,且自己只在开封府请了一天的假,便教收了残席,谢绝娇兰挽留,扶了庞昱,让他靠在自己肩头,离了凝春阁,一脚深一脚浅,慢慢向外走去。
     
       却说那白玉堂虽也喝了不少酒,然毕竟不比庞昱。他酒量本就不小,又是个饮惯女儿红之类烈酒之人,此刻被夜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然庞昱却没有这般好说!便见他闭着眼软绵绵靠在白玉堂身上,兀自手舞足蹈,嘴里呢呢喃喃。那白玉堂看的好笑,遂搂了他腰身,将他身子直起来,轻拍他脸颊道:“喂!小螃蟹!莫要折腾啦!看如今月上柳梢头,天已不早,白爷爷送你回府如何?”
     
       那白玉堂如此说,实是指望庞昱吹了夜风能清醒些。然他如此一拍,却见庞昱抬起那天旋转地晕眩的头,睁了一双月朦胧鸟朦胧的眼,往天边那半轮银月瞪了半晌,眼一眯,放声唱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喂,喂喂!小螃蟹!”庞昱这般一唱,那白玉堂哭笑不得!便拿手在他眼前乱晃。见无反应,想了一想,索性掏出怀中火折点亮,凑到庞昱面前。然庞昱见了那一点火光,却不知看成了甚么,竟猛然袖子一撸,振臂高唱道:“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
       “小螃蟹!”见庞昱这般,那白玉堂又好气又好笑!无奈,伸臂一搂,将庞昱揽进怀里,道:“白爷爷送你回府!”
     
       “不!”那白玉堂本是好心,然谁知一听“回府”二字,庞昱却不干了!却是甩开白玉堂,嚷道:“我不回府!我还要——”脖子一仰作正步前进状,放声吼道:“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吼完又唱:“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啊,送给咱亲爱的解放~~军!”忽又做娇媚状,振袖唱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未等唱完,却又改唱道:“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唱至此处,抬手“啪”的一个少先队礼,竟是挺得笔直!
     
      “小螃蟹!”见庞昱如此,那白玉堂更是哭笑两难,唯有后悔不该一时兴起,将这位小兄弟灌到烂醉而已。无奈,只得道:“好罢!好罢!不回府便不回府!也罢,今夜便随白爷爷回开封府去,有甚么事明日再说,总行了罢!”说罢,也由不得庞昱再发表什么意见,猿臂一舒,一手揽住庞昱腰身,另一手抄起他腿弯,打横抱在怀内,纵身一跃,登时飞檐走壁,径直往开封府去了!
     
       开封府与凝春阁虽隔了大半个卞京,然白玉堂轻功卓绝,不过一柱香光景,便已然到得府前。却不走门,而是抱了庞昱,身子一提,霎时间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开封府院内。这才放庞昱落地,抚了他面颊,笑嘻嘻道:“小螃蟹,白爷爷这一趟走的可还稳当么?也罢也罢,白爷爷今日就送佛送上西天,伺候你梳洗睡罢,却莫要再折腾了!”
     
       白玉堂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庞昱便往屋内走。然庞昱酒量不行,酒品更是不敢恭维,酒一灌多,醉态百出!方才路上便一直在白玉堂怀里吵嚷,自顾自的唱歌。此刻到了开封府,那府院之中树木花草众多,微风吹过,树叶沙沙摇曳,却不知又触动了他甚么情怀!眼一眯,又开口唱起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
     
       “我说,小螃蟹!”那白玉堂见庞昱又唱起来,无奈至极!只得拉着他便往屋内走,指望快快哄他睡下,好有片刻清静。然没走几步,却恰好经过府中水塘,那庞昱一见水塘,竟又兴奋了起来,一把甩开白玉堂!指着那水塘唱道:“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着银色月光……一阵清~风,一~阵歌声,多么幽静的晚上……”
     
       “小螃蟹!”见庞昱不听话,那白玉堂便又伸手去牵他。然庞昱此刻却甚是灵巧,身子一旋,白玉堂牵了个空!便见庞昱跌跌撞撞,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唱道:“如果你是我想得到原谅……让最爱的人受了伤……(==你唱到哪里去啊?)曾经想补偿,结果和你一样,内心还有理想也会——迷惘……”
     
       庞昱此时所唱,虽仍套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之曲,然出口歌词却赫然是一首黄品源的《谁是谁》。其实这也怪不得他,须知那首《谁是谁》曲调本就是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而来,庞昱此刻又喝醉了酒,别说唱岔,便是唱错词,也在情理之中。然这首歌一出口,偏又触动庞昱一腔心事!只觉心中酸苦,索性拉开嗓子,纵声高唱道:“如果我是你就别太勉强……辜负你的人——快遗忘!过去算什么,今晚把它输光,明天起开始为自己想……”
     
       庞昱一边唱,一边踉踉跄跄振袖而舞,须臾来至白玉堂面前。却对着白玉堂伸手作举杯状,醉笑道:“不管谁是谁,有缘聚一场……人生难得美满月光……真情别见外,这杯我先喝光……”
     
       庞昱唱到此处,猛然仰头,作势一饮而尽!却因动作太猛,一个不稳,险些仰面摔倒!亏得白玉堂反应灵敏,忙伸手一揽,一把拉过,牢牢圈住,免了庞昱一场四脚朝天。然他这般一拉一圈,却见庞昱顺势一把搂住他,将头靠在他胸口唱道:“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白玉堂……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这个温暖的晚上……”
     
       庞昱一边唱,一边将头往白玉堂怀里埋。却忽觉耳边咚咚,似锤击样有力,又如鼓点般铿锵。白衣青年年轻的心脏搏动如一颗脉冲中子星,向外界辐射着似乎永不停歇的活力和热量。庞昱不由得抬起头来。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光迷蒙了双眸,庞昱看不清白玉堂的面容,他只觉得疑惑——那一向犀利如剑的目光此刻怎么如此柔和呢?而平日挺直刚强的胸膛又怎会这般温暖?
     
       然而在这柔和温暖的怀抱之中,庞昱却异常清醒,清醒的浑身发冷。有一个小声音,如屏幕上弹出的提示框一样顽强,重复着出现在他脑海中,它说:这个人会死。
     
       是的,这个人会死。这个面目俊美个性桀骜的白衣青年,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无情的死在冲霄楼的铜网中,死的万箭穿心,死得惨烈异常,死得血肉模糊,连四肢具各不分……庞昱突然觉得无比恐惧——自从自己来到这大宋,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又还有多长时间?几年?几个月?还是,几天?抬起头,庞昱努力的寻找那双寒星般清澈的眸子,可他什么也看不见,视野中只有一片晶莹模糊。他听到白玉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空灵的仿佛是从天外传来——
     
       “小昱,怎的了?怎的哭了?”
     
       “白玉堂,你别走,白玉堂,你让我抱抱……”
     
       恐惧和恨意使庞昱浑身发抖,那是恐怕面前的亲人随时都会消失的恐惧,那是知道随时会失去这个人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恨意,他只能将青年搂得更紧些更紧些,直到感觉那层上千年的时间隔阂终于扭曲拍断,直到相信二人的心跳不过在普朗克距离之间,直到,泪流满面。
     
       于是在银月和夜色掩映之下,一袭蓝衫的少年在青年怀里泣不成声。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第二天庞昱一觉醒来,只觉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骨头更是酸疼无比,几乎无法动弹!勉强坐起身来,晕晕乎乎揉了揉眼,感觉有几分清醒,开口想说甚么,声音却嘶哑异常!顿觉口干舌燥。遂也顾不得辨认自己身在何处了,只是要找水喝。四下里看了几看,见桌上放着茶壶茶杯,遂强撑着下了床,走过去倒水。
     
       谁知他方才倒了一杯凉茶,还未来得及送到唇边,却见眼前门扇“吱呀”一声开了,探进个脑袋来,四下一看,见庞昱站在地上,却顿时惊喜道:“少爷!你醒了!”回身便叫,“少爷醒了!”可不正是墨香!
     
       见墨香如此,庞昱更觉头疼欲裂!无奈,只得放下手中茶杯,顺手拖得一张椅子坐下,以手扶额,无力道:“别叫了……”话未落地,忽反应过来,四下端详。只见身边大红锦褥,鲛绡罗帐,铺设异常熟悉,分明便是庞府自己房中陈设!遂诧异道:“墨香?我怎么了?我记得我不是去凝春阁找人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少爷!”那墨香见庞昱发问,却笑道:“昨儿少爷喝醉了,一夜未归,今个儿还是白大人把少爷给送回来的哪,少爷您不记得啦?”
     
       “白大人?”听墨香这般说,庞昱纳罕道:“哪个白大人?”
     
       “少爷,您还没醒哪?!”庞昱这么一问,那墨香双眼瞪得溜圆!道:“就是开封府的白玉堂白大人,皇上新封的四品护卫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小厮不说则已,话一出口,庞昱却猛然忆起昨夜情形!回想酒后行事说话,历历在目,不由得便脸红!又记起昨日自己足足在白玉堂怀中哭至半夜,初时泣不成声,后来竟索性嚎啕大哭,惊动一府的人出来看热闹,最后还是白玉堂将自己抱之屋中,服侍睡下,便更觉脸上滚烫,无地自容!偏墨香站在一边。这小子平日机灵,今日却不知怎的不识相,见他脸红的个番茄也似,便只道他昨日酒后染了风寒,遂担心道:“少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小的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小厮此话一出口,庞昱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黑着脸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岔开话题道:“我睡了多久了?”
     
       “哟,少爷,您可睡久了!”见庞昱发问,那小厮忙道:“现在都已经酉时三刻了!”
     
       酉时三刻?庞昱一怔,酉时就是下午五点,屈指算算,自己一觉竟睡了十几个小时,真是不算短!不过自己一夜未归,又睡这么长时间,自己那庞老爹竟然不担心,倒还真是难得!遂开口问道:“我爹呢?”
     
       “老爷他一大早就进宫去了,听说是商量甚么国诞的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哪!……少爷?小的吩咐厨房给少爷做碗醒酒汤?”墨香素来机灵,此刻大概是看出见庞昱宿醉,气色尚有些欠佳,遂问道。
       庞昱其实并不想喝汤,然他毕竟宿醉,一连灌下好几杯凉茶,仍是有些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此时听墨香这般说,想了想也好,便道:“也好,顺便告诉厨房把热水准备好,我要洗澡。”
       “哎——”那墨香嘴上答应着,谁知脚下却磨磨蹭蹭不动身!犹豫片刻,方小心翼翼问道:“少爷,有一位公子自称是少爷的朋友,此刻正等着见少爷,少爷您看……”
     
       朋友?墨香一语出口,庞昱却是一愣——记得自己在这大宋朝没什么朋友啊!虽然说自己这个身体以前的确是交游广阔,但所交的朋友无非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要么便是些千金一掷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根本就没几个好人,到了自己穿来这大宋朝,既没共同语言,又没共同爱好,一来二去,遂尽数疏远了。到现在自己的朋友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排除展昭白玉堂,还能剩下谁?——可又显然不是那两位!便是开封府的包大人公孙先生等人一时rp发作前来,那墨香也该认识啊!又能有什么人来找他?遂纳罕道:“我的朋友?谁?墨香,你认识吗?”
     
       他这般一问,那墨香却摇头道:“那位公子自称姓孙,小的却不认识。只是他急着要找少爷,少爷是不是出去见他一面?”
     
       姓孙的朋友?庞昱冥思苦想了半天,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死活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姓孙的朋友来!不由得便毛骨悚然——这庞昱生前酒肉朋友多的数不胜数,别是其中的一个找上门来!记得太子案时便遇上一个屠善,还好与人家只是泛泛之交,几面之缘,总算不至于穿崩,却也吓出他一身冷汗。谁知今天又跑来一个姓孙的!这般一想,顿觉头疼,遂挥手,不耐烦道:“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打发了他就是了嘛,何况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啊!”
     
       “少爷!”谁知他这般一回,却见那墨香嗫嗫喏喏,吞吞吐吐道:“小的一开始也是这般说的,可……可那位孙公子说是有要事,坚持要见少爷,已经在客厅等了三四个时辰了!”
       三四个时辰?!墨香一语出口,庞昱却是吓了一跳——这大宋朝一个时辰等于现代两个小时,照这么说来,那这人岂不是在外面等了大半天!?
     
       看来这人还真是有急事。庞昱满面黑线——这正主儿庞小侯爷的狐朋狗友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打心眼里说,实在是不想见。可眼看这人既是自己的朋友,又专门上门来“看望”自己,更兼之等了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应该不见。左右为难了许久,庞昱终究还是一狠心——罢了!见就见,反正人家又不会吃了自己,大不了到时候即兴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见得一定会露出什么马脚来!遂咬咬牙,硬着头皮道:“那,那就去找他吧!”
     
       庞府的花厅与庞昱卧室间其实并不算多远,庞昱平时也是走熟的,闭着眼便能到,原本不需人引路。然墨香见少爷宿醉方醒,脸上气色亦不好,却恐他摔着碰着,仍是坚持在旁搀扶,一步步引着庞昱进了花厅。然而还未进厅门,便见一人急急从中迎了出来,开口便呼道:“庞兄!”
     
       耶?庞昱一愣,这声音,这称呼,好像有点耳熟哎?忙仔细打量,边看边皱眉——只见此人穿一身秋香色云纹绸缎长衫,手执折扇,显然是个富贵人家子弟。面貌尚算端正,身材倒也硕长,只可惜实在是瘦,瘦的不能再瘦,一眼看去不仅不觉玉树临风,倒活像他前生所在学校解剖室里的那具骷髅裹上长衫跑出来晃荡。——然细细看去,却觉此人似曾相识,倒好像在哪里见过。眯上眼睛一想,庞昱只觉心中一透,登时大悟——眼前这人不就是去年自己生辰在龙安寺饮酒赏梅的那个孙公子么,难怪会这么眼熟!
     
       猛然认出这孙公子,庞昱反倒松了一口大气。须知他与这帮前庞昱的酒肉朋友虽然不甚合得来,然而打过几回照面,感觉他们虽是被宠的无法无天了些,本质倒也不坏,若论起来,也不过相当于二十一世纪那些独生子女,蜜罐里养大的小皇帝而已。何况既然对方专程来访,便是再怎么讨厌来人,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不能不做的。遂打了个哈哈,笑道:“原来是孙兄,别来无恙!说来惭愧,小弟这些日子一向事务繁多,算起来倒有一年多未去拜访诸位契兄契弟了,不知诸位可还好?”
     
       却说庞昱见那孙公子上门来找,倒也没多想。只道此人又是代表那帮纨绔子弟来请他把酒言欢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本没什么要紧的事,因而并未放在心上。然而谁知他此话一出口,却见那孙公子额头出汗,脸上变色,结结巴巴,上句不接下句地说:“庞、庞兄!你快去看看,吴胖子……吴胖子他快不行了!”
     
       “哈?”这姓孙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出口,庞昱却叫他给弄了个如坠五里雾中,当即瞪大了眼睛问:“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快不行了?”
     
       “庞兄!”庞昱这么一说,那孙公子却是更急!然而却也是歪打正着,他一急,说话反倒顺畅了:“庞兄是这样的,那吴胖子最近也不知是怎么着了,从三个月前起就得了个怪病,开始还好,谁知道越来越重,熬到后来就直接……就直接瘫床上了!”    
     
       “啊?!”听那孙公子这么一说,庞昱却是大惊失色!忙问道:“那怎么样,怎么样,医生——大夫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那孙公子长叹一声,“从他一病,有名的大夫也不知请了多少,不是摆手就是干脆让准备后事!庞兄我实话跟你说吧,他家连棺材板都准备好了,如今虽还吊着一口气,却也不过挨日子罢了!——我去看过他两三次,他这个病得的也奇怪,到了这种地步,人却还清醒得很,说他活不了几天了,以前有什么不是的叫大家多担待些……我问他还有没有要托付我们的,他说别的没什么,就是他病的这些天,几个平日和他相好的都来过了,就只有你没来……”拿袖子抹了把泛红的眼圈,“庞兄!吴胖子虽然以前也和咱吵过嘴打过架的,可——这次你可不能不去呀!”
     
       “你——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庞昱跺脚。
       “庞兄!小弟也曾多次来访,然而总管却说,庞兄——庞兄随开封府办案去了——”
     
       “不要再说啦!!!”庞昱悲愤,“前面带路啊啊啊啊啊!!!”
     
       吴胖子家虽不能如庞家那般炙手可热势绝伦,却也好歹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官儿,有些权势,亦有些家产。因此住的却也不远,算起来跟庞家还是街头巷尾,两家倒也常走动,按理来说,庞昱不会不认得路。然如今这位大宋安乐侯是个冒牌的,前尘往事如过往云烟,又哪里会识得甚么路径?别无他策,只好让姓孙的带路。多亏事出突然,且那位孙公子平素也不是个智商高的,倒也没露出什么马脚。忙忙的出了院门,连马车也未雇,仗着路近,三步两步,来到一座宅院前。便见此宅青砖灰瓦,绣槛朱楼,虽不能算皇亲国戚,却也是富户侯门。只是如今处处气氛肃穆,人人面带悲戚,从大开的宅门向内望去,庭院中竟赫然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
     
       “吴——胖子~~~!!!!”却说庞昱一见那棺材,只道是吴胖子已经撒手人寰了,大惊之下不由分说便猛扑过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我说!你不是说想见我一面么,啊?!你——你——”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无法,只得猛捶棺盖,悲愤道:“你——你给我起来!!约我的是你,放我鸽子的也是你,两分钟都不等,太过分了你!!!”
     
      吴胖子本名吴坤,老爹官居尚书。其家虽不能如庞家那般炙手可热势绝伦,却也好歹是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官儿,有些权势,亦有些家产。因此住的却也不远,算起来跟庞家还是街头巷尾,两家倒也常走动,按理来说,庞昱不会不认得路。然如今这位大宋安乐侯是个冒牌的,前尘往事如过往云烟,又哪里会识得甚么路径?别无他策,只好让姓孙的带路。多亏事出突然,且那位孙公子平常也不是个智商高的,倒也没露出什么马脚。忙忙的出了院门,连马车也未雇,仗着路近,三步两步,来到一座宅院前。便见此宅青砖灰瓦,绣槛朱楼,虽不能算侯门富户,却也是大院深宅。只是如今处处气氛肃穆,人人面带悲戚,从大开的宅门向内望去,庭院中竟赫然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
     
      “吴——胖子~~~!!!!”却说庞昱一见那棺材,只道是吴胖子已经撒手人寰了,大惊之下不由分说便猛扑过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我说!你不是说想见我一面么,啊?!你——你——”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无法,只得猛捶棺盖,悲愤道:“你——你给我起来!!约我的是你,放我鸽子的也是你,两分钟都不等,太过分了你!!!”
     
      “庞兄弟!”那孙公子本来正忙忙往院内走,忽回头见庞昱这般情状,外加后边墨香烟茗,小厮老仆,一帮人蜂拥而入,反而弄得那吴府管家仆役一个个直着眼珠子发愣,哭笑不得!遂急急走来,一把拖过庞昱:“庞兄弟!那棺材是用来冲晦气的,吴胖子还没死哪!”
     
      没死?嗯嗯,没死!庞昱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由得满面黑线——这帮古人!人还没死哪急着抬什么棺材!害得自己心惊肉跳!不过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听说吴胖子还没死,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顾不得什么了,忙执住那孙公子的手道:“在哪,在哪?”却也未等人家答话,站起来竟是要往堂屋里冲!
     
      “庞兄!”眼看庞昱要跑,那孙公子忙一把拽住:“那是堂屋,吴胖子住厢房,在后边哪——走这里!”说着便拉着庞昱的手,三步两步拐过庭院。到了后院,见门首无人,也顾不得通报,竟是一窝蜂拥入内室,唬得几个未嫁姐妹并两个远房婶娘避之不及。
     
      却说方才庞昱虽是跟着那孙公子进了吴家,但因吴胖子病的突然,又不知此病头尾,他本就纳罕,如今心下牵挂病人,更是心乱如麻,那里还顾得去细看吴家布局,庭中路径?不过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任由那孙公子带着跑罢了。然此刻进了内室,眼前光线猛然一暗,外加屋里药气一冲,却反而唤回他几分心神。定睛看去,只见房内设着大炕,炕上悬着帐幔,窗棂关的严严实实。另有装饰摆设等物,庞昱也无心细看。却一眼看到炕上被褥虽尚在,然是空的,那吴胖子早已发了两三个昏,移床易箦多时了!
     
      “啊!”见吴胖子如此情状,庞昱还没反应过来,那孙公子却是大惊失色!三步两步撞到床边,失声道:“吴兄!”唤了两声,见无甚反应,又哭道:“方才还明明白白的,如何此刻便这样了?!”又叫道,“吴兄,醒醒!庞兄弟来了!”
     
      这边那孙公子哀恸,自然不提,然庞昱却还兀自在一边愣怔。他虽然是个现代人,又出身警门,尸体照片是见过不少,可那毕竟是照片,又全是尸体,反而未见过人弥留时情状。虽也看过不少电视剧,然那全是假的,怎么赶得上现场冲击力强!且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是个大孩子,虽然见世面多一些也未经过生离死别之事,如今猛然一见,心下反而有些发悚,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时止住脚步,不敢上前。如今听孙公子叫他,怔了怔,回过神来,理智战胜了情感,便忙上前,呼唤道:“喂!你还好吗!是我呀!”
     
      兴许是人弥留之际对生前牵挂的人事都比较敏感,庞昱这一唤还真有些效验。唤了两三声,便见那吴坤微微睁开眼。又喘了几口气,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二人忙扶起来,回头唤人。取来参汤,庞昱亲执了小银勺,灌了两三勺下去。又加了几个靠垫,好教病人闭眼静养。
     
      话说那吴坤本来病入膏肓,仅剩一口悠悠余气在胸,十分魂魄已有七分离体,已是活不成的了。却因心事未了,心中尚有所牵,故而勉强支撑至今。此刻见故友来到,又被参汤一激,回光返照,神志有了片刻的清醒,遂微开双目,见庞昱在前,便哼了一声,勉力握了庞昱的手道:“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抽搐。
     
      庞昱见状,知他病到了如此地步,已是无可奈何,回天乏术的了。遂只得与孙公子一边一个,抚肩拍背,掐人中,按太阳,手忙脚乱良久,止住抽搐。便攥了他手,忍泪问到:“有什么话要说?”
     
      那吴坤见庞昱如此问,却喘了一口气,勉强道:“并没有什么。只有一句话留下:你我以前仗着父母师长扶持,只是一味胡闹。如今回头看看,才觉得竟白活了这十几年。到如今虽想改过,却是没有机会了。只是你,以后还需荣耀显达,以求取功名为是。那些花街柳巷,还是不要去的为妙。我已是吃这害了,你不要……不要重蹈覆辙!”说着嘶喘了几声,一仰头,身子往后一栽,竟已是呜呼哀哉了!
     
      却说吴坤既死,阖家痛哭不止。吴夫人见独生儿子没了,哭得气绝泪干。吴尚书闻讯匆匆赶来,也免不了老泪纵横。便是那孙公子也不由得落泪。至于庞昱,他本与死者不熟,虽是心酸,却也远未到泪洒伤心地的地步。然而见吴家上下人人落泪,个个嚎啕,不由触动自己身世,想着自己在现代也是飞来横死,父母及哥哥还不知哭成什么样了!兔死狐悲,同病相怜,反而哭得悲切。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也只好节哀顺变罢了。遂强打精神,忍着眼泪,吩咐烟茗回府报信,准备祭礼。本想回府,然看看吴家人丁稀少,却恐无人张主料理丧事。而自己虽与吴胖子并没有多大的交情,然他长病的时候自己一回也没来看过,想想也真是说不过去!加之他毕竟年轻,还不大知天高地厚,更不知有些事情并非人力能够挽回,心里总是存着一个想头——自己本是个现代人,又是医家警门出身,虽然不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好歹是个生化专业的,懂的东西要多些。要是自己早些赶到,病情不致严重到如此程度,说不定自己还能想出些挽救的办法来!——可偏偏自己赶到的时候吴胖子已无力回天了!两下一想,更觉愧疚。遂有心要帮忙,但又不懂这些规矩。忽然想起上次为参加林老爷的丧礼曾向墨香打听过,而墨香倒似乎对这些礼节挺熟悉的,遂支使墨香去帮着料理。自己则站在一边,帮忙劝慰吴尚书。
     
      庞昱这道命令一出,墨香却傻了眼——无论庞昱还是他自己,都不是吴家的人。既不沾亲,又不带故,扯不上什么关系。吴家的公子倒了头,不过送些祭礼,陪同举哀,丧礼上露个面,实在不行狠狠地大哭他一场也就算仁至义尽了。然要出面料理丧事。却是既没那个义务,又没那个资格。再说和死人沾上关系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忌讳事情,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倒没什么,然要去帮了手,还服不服侍少爷?叫太师知道了,怎么收场!故而犹豫。然看看自家主子哭得那般伤心,自己也不好拒绝,遂只得勉强胡乱带领吴家一帮下人小厮,七手八脚,忙着给死者停床换衣。
     
      庞昱帮着安葬了吴坤,又听孙公子提及吴坤经常去一个叫做风月楼的地方,而且前不久刚刚死的尚书的侄儿也是那里的常客,不由的重复了一遍“风月楼”,孙公子听他这么说,惊讶的问到:“庞兄,也知道这个地方?”庞昱急忙摇头。
     
      却说庞昱,回到府中,已不像刚才那样悲痛,心中却念念不忘吴胖子最后说的那些话“那些花街柳巷,还是不要去的为妙。我已是吃了这害了……”,又想起风月楼,心中总是怪怪的,估计是前世当警察的老爸的基因,庞昱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决定找人和自己去一趟这风月楼,想想找谁呢?自己比较熟的只有展昭,可是要是告诉那只猫,自己要去青楼,他保证一百个不同意,那不和那只老鼠一起去?想到上次在凝春阁,还是算了吧。最后一咬牙,决定自己去,为了保险,本想带着鱼肠剑,但想到鱼肠剑乃展昭家传之物,带去烟花之地,不太好,幸亏太师府不缺防身的东西,找到了一把合适的匕首。而后又把墨香叫来,吩咐了一下,就这样打定主意,做好准备,庞昱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庞昱带上墨香又来到了大宋朝最著名的红灯区柳枝巷,在离凝春阁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风月楼,庞昱抬脚刚想进去,墨香拽住了他的衣角,尽管昨晚庞昱都说了不会有事的,只是找个人,但是墨香还是担心,毕竟自己的主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再就是自己的主子长得太好看了,要是碰上那些醉酒的嫖客怎么办,想一起跟进去,说到:“少爷,我?”眼中满是关心的神色。庞昱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还是说到“我只是进去找个人,你在那个茶楼上等我,要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不出来,你就去开封府找白玉堂”,说完就进去了。庞昱走进风月楼,就后悔了,他发现他进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顿时,脸就红,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哟,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公子呀?”声音腻得让人发麻,庞昱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这风月楼的老鸨。
     
      说实话要不是有事,就算打死庞昱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尤其是那些老鸨,光听声音,就让他不舒服,可是没办法,谁让你有事找人家呀!
     
      “妈……妈妈,我……我想找一下月儿姑娘。”庞昱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哟,真是不巧,月儿姑娘今天不舒服,我们这儿还有好多姑娘呢,凤儿,燕儿,红”
     
      “我只见月儿姑娘”庞昱打断了老鸨的话,并且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元宝。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老鸨眼里更是如此,她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公子到楼上雅阁”老鸨一边贪婪的抚摸着那只元宝,一边对那些小厮说着。
     
      庞昱随着小厮走上楼梯,楼下不同的目光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楼上,在楼梯拐角处,还听到有人说“他妈的,长得比娘们还漂亮,要是让老子——”接着听到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庞昱的心跳顿时加速,暗自庆幸,终于到了楼上。其实自庞昱踏进来,楼上的一扇小窗就开了,一双眼睛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错身安乐 红豆案 第六章
     章节字数:13252 更新时间:08-12-15 10:26
      庞昱随着小厮进了楼上雅阁,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靠窗的房间,不是很大,房内摆设比较简单,但是很雅致。庞昱靠窗坐了,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时一个小丫环托着小茶盘从另外一门进来,庞昱猜想门的那边一定月儿姑娘的闺房。
     
      “公子请用茶,我叫芽儿,我家小姐一会儿就出来”,说完,将茶具放在桌上,站在了一边,眼睛却不时的打量庞昱。人是有第六感的,尤其是庞昱,前世毕竟是女子,所以一直让人这么看着,心里总是不爽,再加上到这种地方来,脸皮又薄,所以不自觉得心跳又加速了,脸上也红了,没办法,端起桌上的茶喝起来,刚喝一口,就觉得清凉爽口,再加上自己太紧张了,不自觉得就一饮而进了。
     
      “小姐,您来了”,庞昱这时发现芽儿扶着一位姑娘走过来,这位姑娘虽然没有像凝春阁的娇兰那样倾国倾城,却也是国色天香,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好像能摄人心魄,不由自主让人多看两眼。
     
      “小女子今日身体不适,让公子久等了,”说完躬身盈盈施了一礼,“不知公子找小女子何事?”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女子,庞昱就有一种冲动,就想走过去,他知道这是不像平时的他,但是又不知为什么,只好努力克制住,说道“我有一好友,刚刚去世,生前也和姑娘见过几面,他有一心事未了,”当然后面的是庞昱临时瞎掰的,他只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知公子的好友是哪一位?”
     
      “吴尚书的公子吴坤。”
     
      “吴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位姑娘突然晕过去了。
     
      “月儿姑娘”庞昱急忙上前,扶住她叫道。“快,芽儿,扶你家小姐进去。”
     
      芽儿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哪见过这场面,吓的只是哭。庞昱没办法只好自己来,他把这姑娘扶进屋,放到床上,又是抚肩拍背,又是掐人中,可是不管用。这怎么办?毕竟以前的老妈是当医生的,人工呼吸,庞昱还是会的。要是在21世纪,这是没问题的,可是在古代,男女是授受不亲的。唉,也管不了这么多,救人要紧,死就死了。但是有时候是好心没好报的,庞昱也没有想到自己来这里,会陷入一个无底深渊。庞昱解开了姑娘的衣服,双手按住她的胸部,压了压,然后双唇刚要贴近,不知怎么的,眼前一黑,倒在了姑娘旁边。
     
      过了一会儿,庞昱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想睁开眼,可是就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想张嘴说话,只觉得口干舌噪,发不出声。就觉得有一只手滑进自己的内衣,触到了自己的皮肤,本能的一颤,紧接的有个软软热热的东西覆在了自己的唇上。庞昱虽然睁不眼,也不能说话,但是大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这是某个人的唇和舌,而且这个人还是男的。就想挣扎,可是身体不能动,心里一急,身上就躁热起来,估计脸和红布一样。就觉得那人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捏了一下,他的嘴唇离开了自己的嘴唇开始向下,到了脖子,最要命的是,庞昱觉得那里麻了一下。最不能容忍的是,庞昱心里虽然厌恶,但是身体上感觉却欺骗不了别人,他觉得自己随着那个人在颤动,而且嘴里嘤咛了一下,很模糊的发出了两个音“展昭”,这是庞昱自己不知道的。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那人的嘴角范起了一丝冷笑,接着像是发泄一样,一下撕开了庞昱的内衣,庞昱光滑的肌肤顿时暴露在空气中,接着就觉得发麻的感觉一直在向下,就要到了隐蔽的地方。
     
      “不”庞昱心里喊着,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匕首。其实庞昱早可以动了,只不过被那种感觉搞得全身无力,现在触到了匕首,一下了完全清醒了。那人也他完全清醒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庞昱拿起匕首出于本能的往前一挥,只听“啊”的一声,匕首在姑娘的手臂上划了一下,幸好庞昱此时的力气不是很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也就恰在此时,门被撞开了,墨香冲进来,随后跟着王朝、马汉,老鸨和月儿姑娘的丫环芽儿,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庞昱以前在电视中看到的这样场面终于让自己碰上了。
     
      先说一下墨香,他在茶楼根本无心喝茶,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又回去,左等右等都看不到庞昱出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墨香就跑到了开封府找白玉堂,可惜当差的说他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去哪里了。没办法墨香只好找了王朝和马汉去救庞昱,可是他俩一听庞昱在风月楼,怎么也不愿去,这可把墨香急坏了,都快要哭了,才求得他们俩来到这里,没想到正好碰到这种场面。
     
      墨香冲过去抱住庞昱,说道“少爷,您没事吧?”
     
      “我看有事的不是你家少爷,是这位姑娘。”王朝冷冷的说到。
     
      再看月儿姑娘,衣服被解开了,酥胸半露,鬃发凌乱,左臂的伤口流着血,哭的和泪人一样,而此时的庞昱也是衣衫不整,不管是什么人看到这个场面都不得不往坏处想,那就是庞昱非礼不成,伤害了人家。
     
      而月儿姑娘也扑到了老鸨的怀里,哭喊着“妈妈,女儿以后怎么见人呀,女儿不要活了”,更显得楚楚可怜。老鸨一边安慰她,一边也指着庞昱,骂到“看着你挺俊俏清秀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又对王朝和马汉哭道“请二位差爷给我们做主呀~~~~~”说着就要跪下去。王朝和马汉连忙扶住她们,说到“包大人为你们主持公道的”。“小侯爷,请您去趟开封府吧”大有不把庞昱绳之以法,誓不罢休的感觉。庞昱想我怎么会这么倒毒呢,刚刚被人调戏了,现在反而成了非礼别人,还要到开封府大堂。
     
      就这样一行人就到了开封府。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了风月楼,此时在楼上闪出一翩翩公子,手持折扇,说道“展昭,我说过,会让你加倍偿还的”,此人就是刚刚在庞昱清醒的时候离开的那人,此人名叫仇风,风流不亚于白玉堂,当听到庞昱无意识的说出展昭二字,就知他与展昭关系非同一般,决定将以前在展昭那里所受的晦气,现在要找回来,况且这件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第三人知道。
     
      开封府大堂,虽说庞昱以前经常来找展昭,可是这大堂却是真真正正第一次来,虽说玉珠案的时候来过,可是那是在晚上,基本已退堂。庞昱在电视中也见过包拯审案,可是这次却是真的,而且审的与自己有关,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见两旁衙役手持红色刑杖站立两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包拯端坐正中,黑色的脸膛尽显威严之色,公孙策站立其后,左边是张龙赵虎,右边当然是给王朝马汉,再看上方悬着一块匾,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总之整个氛围给人的感觉就是威严。庞昱也曾偷偷去过前世老爸的审讯室,感觉也没有这大堂可怕,可能这就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说实话庞昱真是有点心虚,毕竟这一次所有的证据都对自己不利,也不知后果会如何,所以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发现地板之上似乎隐隐泛出血色,他知道这可能就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留下的。
     
      “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拍,众人跪倒在地,当然庞昱是不用跪的,包拯问道“堂下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这时王朝上前将整个事件说了一下,从墨香如何找到他们到在他们进屋看到的一切简要说了一下。听完这些,包拯的脸当时就黑了,眉头皱了一下,狠狠的瞪了庞昱一眼,问道“小侯爷,这可是事实?”
     
      “是”庞昱说道,因为这确实是事实,“可是问题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我没有对这位姑娘做什么。”
     
      “这位姑娘,不要害怕,抬起头,小侯爷对你可有非礼之处?”
     
      月儿此时知道庞昱是安乐侯,哭的更伤心,“大人要给小女子做主呀,小女子从来只是卖艺不卖身,没想到这位公子,不,是小侯爷,一定要小女子陪他,小女子不从,他就~~~~~”接着又嘤嘤的哭起来。
     
      “你胡说,”一听姑娘说这话,庞昱急了“我没有,是她突然晕倒,我是要救她,才解开她的衣服。”庞昱真是没想到,自己本想做好事,反而成了流氓,真是人心险恶呀。
     
      “住口!”包拯一拍惊堂木,“姑娘,不要害怕,往下说。”可是这时月儿毕竟是一弱女子,一方面因为手臂上的伤口,一方面又害怕,毕竟她说的不是真的,只是有人让她这么说,所以又疼又怕,就晕倒了。公孙策急忙上前,搭脉,说道“没事儿,这位姑娘只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了。”
     
      包拯又狠狠的瞪了庞昱了一眼,这笔帐又算到了他的头上。“老鸨,说说你知道的。”
     
      “小――小侯爷,一早来就说要见月儿姑娘,老身说月儿姑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他――他就――”
     
      “他就怎么样?”包拯问道。
     
      “他就拿出了一锭金子,说非月儿姑娘不见,老身看他挺清秀的,就答应了。让他到了楼上,再后来,就看见他拿着匕首。”
     
      “这位小姑娘,说说小侯爷是不是非礼你家小姐。”包拯又问道,他这时一直叫庞昱为小侯爷,是因为还没搞清楚,一旦问题属实,他是不会放过庞昱的。
     
      “小――小姐,出来之后,不知为何就晕倒了,”芽儿结结巴巴的说道。“后来,他就把我家小姐扶进了屋,然――然后,解开的小姐的衣服,就――就开始轻薄小姐。”
     
      听到这里,包拯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声,一拍惊堂木,问道“庞昱,你可知罪?”
     
      “我没罪,”庞昱听到这里,好像觉得这件事似乎早已设计好了,这时再多说也是徒劳,但是他没对这位姑娘怎么样,所以根本没错,既然没做错,为何要承认自己有罪呢?
     
      “本府问你,你去风月楼做什么?”
     
      “找月儿姑娘。”
     
      “找她何事?”
     
      “私事。”庞昱不想说出是因为吴坤。
     
      “本府再问你,月儿姑娘为何会晕倒?”
     
      “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包拯心中那个气呀,他想“庞昱呀,你就承认了吧,本府最多训斥你一番,可是你要是不承认,罪过就大了”,这就是我们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为何解开姑娘的衣服,轻薄于她?”
     
      “我解开她的衣服是想给她做人工呼吸,人昏迷时间过长,容易引起休克,”庞昱知道他们不懂,但还是说了,“人工呼吸就是―――,唉,说了,你们也不懂。”
     
      “狡辩!”本府最后问你,“你为何伤害她?”
     
      “因为她的屋里还有一个人。”
     
      这时月儿姑娘醒了,听到庞昱这么说,又哭起来。
     
      “你说姑娘的屋里,还有一个人,可有证据?”
     
      要证据,庞昱是有的,就在他的身上,可是他不能给人家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堂堂的小侯爷被人调戏,以后他还怎么混呀,所以最后,他咬了咬牙,说道“没有。”
     
      听到这话,可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庞昱非礼人家,还死不承认。
     
      “庞昱呀,庞昱,”包拯说道,“本府认为你受了上次的教训,已经改好,没想到你本性难移,又作出如此龌龊之事。今天若是不教训你,怎么还姑娘一个公道。来人呀,将庞昱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说完,从案上抽出一刑签,扔在了地上。
     
      随着刑签的落地,两个持刑杖的衙役走上前,对庞昱一推,庞昱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又被衙役在肩上一按,就趴在了开封府的大堂,冰冷的地面使庞昱倍感委屈。跪在一边的墨香看到自己的主子要挨打,一下子急了,“少爷,您就说了吧,”还没等到庞昱开口,墨香又对包拯说道:“包大人,求您饶了我家侯爷吧,侯爷去风月楼是因为――――”“墨香!”庞昱厉声喝到,“哼,本侯爷去那里就是为了风流快活,没想到她不识抬举,害得本侯费了一番手脚”,然后又色迷迷的看了姑娘一眼,“本侯就是本性难移,就是十恶不赦,包黑子,你能拿我怎么样。”庞昱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这瞬间,他突然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想想展昭,总是躲着的自己,而白玉堂在不久的将来也会离自己而去,又亲眼目睹了以前的朋友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本想调查此事,却没想到反而被―――,回想起风月楼的一幕,感到自己来到这里可能根本就是个错误,如果这一次不幸再被包大人打死,无非是还一个真实的历史,想到这里,庞昱闭起双眼,等待着板子的落下。
     
      庞昱的这番话使墨香呆住了,而包拯则是气上加气,恨上加恨,气的是没想到庞昱小小年纪竟留连于风月场所,枉自己还以为他已悔过自新,恨的是上次为何没把他打死,让他再遗害人间,“打!”包拯黑脸一沉,厉声喝到。等墨香回过神来,板子已毫不留情的落在庞昱身上。现在的庞昱可不比以前,以前身上还有几斤肥肉,而现在身子单薄的风都可以吹倒,根本挨不过去。只见庞昱双目紧闭,紧咬嘴唇,一看就知是在强忍疼痛。
     
      五,六,七,―――庞昱在心里默念着,好疼呀,只觉得自己的背,自己的屁股好像要裂开了,火辣辣的。虽然说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那是打过之后了,并没有经历这个痛苦的过程,庞昱觉得每一下好像都敲碎了自己的骨头,疼痛渗到了骨髓里。
     
      十,十一,―――庞昱的意识渐渐远离了,只觉得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尽不住咳出了一口血,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糊中,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一直宠溺自己的哥哥,又看到了自己的那群死党,还有她们一起喝酒,“啊”,车祸。
     
      啊,好疼呀,杖刑的痛彻骨髓又把他拉回了开封府的大堂。
     
      “二十”听衙役报出了最后一个数,“大人,行刑完毕。”
     
      “退堂”包拯一拍惊堂木,说道。
     
      此时,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花,堂上多出了一蓝一白两个人影,正是展昭和白玉堂。这二个为何此时赶到?
     
      却说白玉堂自那夜将庞昱送回府中,心中就一直放不下,又不好去找他,而开封府近来又无事,直把这锦毛鼠闷得无聊之极,因此一大早,就去宫里拉了展昭去太白居酒楼喝酒,而展昭虽说不去找庞昱,其实心里一直惦着,就随白玉堂去了,想想顺便问问庞昱的情况。因此二人就来到了太白居,捡了个临窗的位置,白玉堂又告诉小二,不许别人打扰,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楼下有喝醉的食客,大声嚷嚷道“我说这安乐侯是狗改不了吃屎吧,这不,大清早就去风月楼轻薄人家姑娘,被逮住了,押到了开封府”,说完顿了顿,有心急的人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后来呢?”还没等那人再开口,又有人说道“不可能,听说这小侯爷自上次被包大人教训了一番,就改过自新了,还帮着展大人破了不少案子”“切,那是他在展大人面前不敢放肆,看现在不和展大人在一块,原形毕露了吧,那天我还看到他去了凝春阁”又有人说道。“不要说了,听这位仁兄把话说完。”接着喝醉的那人又说道“那安乐侯被带到了开封府,还不承认,出言顶撞包大人,被包大人杖责二十,唉,不过也挺可可怜的,被打的满身是血。”“那有什么可怜的,打死才好呢”又有人说道。
     
      听到这里,展白二人丢下一块银子,同时飞出窗外,不顾路人诧异,施展轻功就到了开封府,正赶上包拯退堂。“大人――”展昭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那人说的一样,可是包拯一甩袍袖就走了,公孙策摇摇头也走了。
     
      “少爷,少爷,您醒醒,”庞昱觉得有湿热的东西滴到了脸上,是墨香的眼泪。
     
      “小螃蟹,你怎么样”看到庞昱满身是血,白玉堂也真是心疼,他压根儿就不信庞昱会去轻薄人家姑娘,他自己不让别人吃了豆腐就不错了。
     
      “我们送你回府吧”展昭说道。
     
      “我,我不回去”庞昱趴在地上,声如蚊呐,说完又昏过去了。
     
      展昭想自己住在皇宫,不能把庞昱带到那里,而白玉堂住在开封府里以前展昭的住处,所以展白二人就决定先到那里,看看庞昱的伤势,顺便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堂上前一伸手将庞昱轻轻托起,也不顾庞昱满身的血污弄脏了自己的白衣。就这样四人就来到了白玉堂的住处,将庞昱轻轻放在床上,示意墨香去打了热水,又让他先回府去和老太师说一声,就说小侯爷喝醉了酒,今晚不回去了,明早来的时候顺便带件衣服。墨香虽不情愿,但想到有展白二个照顾他家少爷,就回去了。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庞昱趴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展昭看到他的背上和臀部的衣服早已让血渗透,不知里面伤的怎样,刚想去脱掉他的外衣,白玉堂直接走上前,“哧”的一声,把庞昱的外衣从背部撕开了,两个同时“啊”的一声,原来庞昱的内衣早由白色变成了红色。
     
      展昭轻的不能再轻的掀起庞昱的上衣,有点地方由于时间久了,血迹凝固粘在了衣服上,又不敢用力,怕弄疼他,就用丝帕沾了温水,轻轻的浸湿,就算这样还用了老长的时间才把衣服完全掀起,露出了庞昱的整个后背,只见原本光洁如缎的背上满是一道道青紫的杖痕。“开封府的衙役下手够重的”,白玉堂一边心疼的说道,一边拿出上好的跌打药,这可是白玉堂特意从卢大嫂那儿要来的,本想给猫儿用,没想到现在倒先给这小螃蟹用了,想到这儿,白玉堂将药轻轻的涂在庞昱的背上,但是瘀血的地方需要用力揉搓才能好的快些,不过这样会很疼。“小螃蟹,你先忍忍吧”白玉堂对着庞昱说道,接着手上用力,他明显的感觉到庞昱的背绷起了。“疼”庞昱如小猫儿般说出了一个字。没办法,你先忍着吧,白玉堂心里想到,手上却没放松,相对展昭来说,他的内力略显阴柔,这似乎更适合庞昱,配合药的效力,不多久,庞昱背上瘀血的伤痕就差一多散开了。
     
      展昭也没闲着,他慢慢脱下庞昱的裤子,原本娇嫩的肌肤上满是血迹,看到庞昱的伤,他也心疼,但他知道开封府的衙役已算是手下留情了,都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展昭用丝帕轻轻的擦去血渍,又换了几次水,最后在庞昱红肿的小屁股上擦上药,心想昱儿,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包大人如此震怒,我一定要问清楚。
     
      展白二人给庞昱清洗完毕,上完药,又找了白玉堂一身里衣,给他穿上,但是只穿了裤子,上衣不方便穿,庞昱一直趴着,原本紧皱的眉头现在松开了,苍白的小脸由于趴着呼吸不畅有点微红,整个人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让人好生怜惜。
     
      “玉堂,我回宫去交待一下,去去就回,九弟烦你照顾,”展昭对白玉堂说道。
     
      “好,白爷爷还不知你这猫儿,总是尽职尽责,这里有我”说完,就潇洒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他确实也累了。展昭笑了笑,就走了。白玉堂看着床上的昏睡的庞昱,想到如果这事真如酒楼中那人描述的那样,该怎么办?哼,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一定不会轻饶了这只小螃蟹。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吧,白玉堂隐隐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细一听是展昭,“二位兄弟慢走”说完推门进来了。
     
      “和谁说话呢,什么事?”白玉堂问道。“王朝、马汉”展昭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原来展昭去宫里和其他侍卫交待了一般,其他人本就敬重展昭,况且如今太平,也没有多少宵小匪徒,因此没多久就回来了,进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王朝马汉,就问起了早上的事,二人就把早上墨香来找他们,到在风月楼看到庞昱衣衫不整,且又伤人,又到大堂之上庞昱的供词,最后如何激怒包大人,挨了板子整个过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番。白玉堂听到这里,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拳头一攥,上前就要去教训仍在昏睡当中的庞昱,展昭急忙拦住,说出了心中的疑点。虽这件事天衣无缝,任谁都认为是庞昱的错,但是展昭总觉得庞昱隐瞒了什么,尤其是庞昱在大堂之上说的这“第三个人”,到底是真是假,如果真有其人,庞昱为何宁愿受皮肉之苦也不肯说出来,他也知道,他这个九弟外表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倔得像头驴。还有替他上药的时候,展昭发现庞昱的上衣早已撕裂,是他自己还是另有其人。听到这些,白玉堂不得不佩服展昭的细致,想了一下,说道“好,我自有办法让他说出来,只要到时你不要插手。”展昭也知道这只白老鼠的鬼点子多,整人的法子更是想也想不到,但是又担心他伤了庞昱,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只是不要伤了昱儿。”白玉堂点头答应。
     
      商议完毕,二人都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等着庞昱醒来。又过了有两盏茶的时间,就看到庞昱皱了皱眉,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哎哟,好疼呀,我,我想喝水”。展昭拿起桌上茶杯,倒了点水,端过去,庞昱觉得浑身如同散了架般,只得微微抬起头就着展昭的手喝了两口,然后又趴下了。
     
      这时,白玉堂走上前来,盯着庞昱看了一会儿,冷冷的说道“不想说点什么”。
     
      庞昱本来就有点心虚,被白玉堂看的更是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这只耗子要做什么,本能的想动动身子,离他远点,可是事与愿违,屁股太疼,根本动不了,只好拉了拉被子。可是令庞昱没想到的是,白玉堂“呼”的把被子从他身上扯走了,而且坐在了床边。
     
      “白玉堂,你,你想干什么?”庞昱的声音有点颤抖。
     
      “小螃蟹,风月楼的姑娘怎么样?怎么把衣服撕了?”白玉堂一边说着,一只手放在了庞昱的背上,轻轻抚摸,只觉得庞昱的背在微微颤抖。凭着上次在凝春阁的经验,他知道庞昱最怕别人碰,这样他可能就什么都说了。可是令白玉堂没想到的是,这令庞昱想起了自己在风月楼的经历。
     
      “白玉堂,你这混蛋,不要碰我。”庞昱喊到,虽然声音微弱,但是展白二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白玉堂何曾受过这种辱骂,听到庞昱这话,“腾”地就站起来,“我问你,你去风月楼做什么,为何伤人?”
     
      庞昱不想再提起此事,更不想让展白二人知晓他被人调戏的事,因此宁愿被人误会。“我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是十恶不赦。”
     
      “昱儿,”展昭知道庞昱的倔脾气上来了,他刚要说,白玉堂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又停下来,看看白玉堂倒底想怎样。
     
      “庞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白玉堂脸色一冷,“你再不说,可别怪你白爷爷对你不客气。”
     
      庞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
     
      “昱儿,我们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们。”展昭又说道。
     
      庞昱听到这话,感到很委屈,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可还是不说话。
     
      白玉堂可没这么好的耐性,说道“你白爷爷的巴掌可不比开封府的板子差多少”说完,一下子扯下了庞昱的裤子,抬手就要打。“白玉堂,你要打就打吧,该说的我在大堂上都说了”,庞昱死死的抓住床上的被褥。
     
      “啪”白玉堂一巴掌打下去,庞昱抖了一下,原本红肿的双丘更红了,但还是不说话。
     
      “啪,啪”又是两下,白玉堂也心疼,可是真是拿这个小螃蟹没办法。
     
      “哎哟,呜”还真疼,庞昱实在是忍不住,一下子就哭了,“白玉堂,你也打我呀,”
     
      庞昱心理上毕竟还是女的,被人脱掉裤子打屁股,感到很丢人,况且刚刚挨了板子,又被人打,尤如伤口上撒盐,“展昭,救救我”庞昱抬起泪眼向展昭求救。
     
      展昭也没想到白玉堂真能下得了手,可是事先答应了白玉堂不插手。
     
      “庞昱,说不说,”白玉堂还在继续。
     
      庞昱也没想到会这么疼,比开封府的板子还疼,“哎哟,我说,我说,白玉堂,求求你,不要打了,我说还不行吗?”庞昱就哭哭啼啼的把自己为了吴坤的事去风月楼的经过说了。
     
      “那月儿姑娘为何会晕倒?”
     
      “我不知道,”看着白玉堂脸又黑了,忙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当我提起吴坤时,她就晕了”
     
      “我再问你,为何解开姑娘的衣服?”
     
      “人昏迷太久,容易引起休克,我是想给她做人工呼吸,就是用嘴吹气,然后压胸部”后面的话,庞昱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你为何刺伤她?”
     
      “因为,因为―――”庞昱实在是不想说“你们能不能不要问了”
     
      一看,庞昱最关键的地方又不说了,白玉堂等不急了,“啪,啪”又是两巴掌,庞昱的双丘红的要滴下血来。
     
      “哎哟,因为,还有第三个人。”庞昱终于说了。
     
      “玉堂”展昭急忙走过去,护在了床前,庞昱一下抱住了展昭,趴在他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展昭心疼的抚摸着他的长发,任其泪水湿了自己的衣衫,庞昱哭了好久,好像要把这一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展昭捧起他的小脸,怜惜的替他擦去泪水,一低头,猛然发现庞昱的脖子上有明显的齿痕。
     
      庞昱察觉展昭的目光在下移,唯恐自己胸前的伤痕被展昭看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拽过身边的锦被就要掩盖,但是他的动作哪及展昭迅速?展昭右臂揽住他的双肩,左臂一伸,抱住他的双腿,庞昱就平躺在了展昭的臂挽里。展昭一起身,由床上的昏暗角落来到了有亮光的地方,就着亮光一看,展昭和白玉堂都大吃一惊,原来庞昱的胸前布满了吻痕和齿印,从脖子之下到小腹之上,几乎没有一处幸免,只见有点地方由于吮吸过度,已呈紫红,大部分是或大或小的红色斑痕,有点还可以看到相应的齿痕。看到这些,展昭二人终于明白为何大堂之上,当庞昱说出现场还有第三人时,为何拿不出证据,因为证据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痕迹,任谁都不会展示出来,何况是堂堂的安乐侯庞昱?
     
      展昭看到这些伤痕,心中尤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具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心中苦涩难忍,禁不住虎目含泪。白玉堂此时的感觉只想把那第三个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以解心中之恨,不自觉的握紧双拳。
     
      “玉堂,把公孙先生的药酒拿来。”展昭说道。
     
      白玉堂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瓷制小瓶,拔下塞子,顿时满屋的草药味。
     
      展昭打横抱着庞昱坐在了靠近烛光椅子上,只见烛光之下,胸前的伤痕在庞昱白色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尤其是那紫红的吻痕就像是一个人的冷笑,在嘲笑着展白二人,嘲笑堂堂南侠,和自命侠义的锦毛鼠连自己喜欢之人都不能保护。
     
      白玉堂将药酒倒在左手之上,用右手手指蘸着,小心的涂抺在庞昱的胸前,并且用手轻轻的揉搓。
     
      庞昱赤身裸体的横躺在展昭的怀里,可以说整个身体都呈现在了二人面前,连最隐秘的部位也不例外,总想使劲缩在展昭怀里,遮挡一下,可是一动,展昭就用手把他扳正,使他总是保持那个姿势,嘴里还说“昱儿,别乱动”。庞昱这时羞的真想找个窟窿钻进去,只觉得脸上在发烧,又想起自己在风月楼也被人这样看到,虽然不是完全是,但是心里也不好受,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好似海棠沾露,既让人心疼,又让人浮想联翩。展昭想让庞昱好受一点,将他的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抽出左手,拿起桌上的药酒,对庞昱说“昱儿,喝一口吧,你会好受些”,这药酒以前展昭受伤的时候也喝过,可以使人处于暂时的昏迷,庞昱闻到这种药味,立刻摇头,展昭没办法,只好自己喝了一口,对着庞昱的嘴唇吻下去,舌头轻轻撬开他的贝齿,将药酒喂到了他的嘴里。吻上庞昱嘴唇的感觉是展昭从未有过的感觉,久久不愿离去,这一吻也使庞昱的身体有了感觉,再加上白玉堂一直用手触摸着他敏感的肌肤,庞昱的皮肤渐渐呈现出粉红色,脸上也是红霞一片。看到庞昱发生的变化,展昭和白玉堂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口中有点干涩。幸好这时庞昱喝了那药酒之后,已开始昏睡,而白玉堂也把那些伤痕处理完毕,为防止二人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展昭就把庞昱放到了床上,重新盖上了锦被。
     
      二人又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一边想着这第三个人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一边静静的看着床上因为药酒的作用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庞昱,但是发现庞昱的脸越来越红,像是煮熟的虾子,而且嘴里呻吟着“好热呀”,甚至踢开了被子。二人连忙又来到床前,展昭替他盖被子时,一下子触到了庞昱的肌肤,滚烫如火,不尽眉头一皱,一只手搭在了庞昱的脉搏之上,只觉得“突,突”的跳的飞快,“玉堂,你看昱儿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染了风寒?”白玉堂试了试,摇了摇头,说道“好像不是,感觉像是中毒一般。”展昭一听,立刻紧张起来,“玉堂,替昱儿盖好被子,我去请公孙先生”。
     
      不大功夫,公孙策就来了,其实他对庞昱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大堂之上庞昱顶撞了包大人,但是他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现在又看到庞昱烧成这个样子,“唉”,公孙策心疼的叹了一口气,替庞昱把了把脉。“怎么样,是中毒了吗?”还未等公孙策开口,展白就焦急的同时问道。
     
      公孙策看了看二人,说道“小侯爷不曾中毒,只是喝了情醉,”
     
      “情醉是什么?”二个又问道。
     
      “情醉,说通俗一点就是一种春药,一般用于男子。此物入口时清凉爽口,喝下之后,看到女子就会有种冲动,而且体内燥热难忍,须马上进行交欢,如若不然,就会产生幻觉,而且会自泻。此物在体内可持续很久,所以男子一旦服用,就会不多日就自泻一次,如此多次,直到精尽而亡。”
     
      二人听后大吃一惊,问道“有什么可解的办法?”
     
      公孙策说道:“有,可以服用忘情丹,但是服下此丹之后,人将的没有七情六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找个女子来?”白玉堂说道。
     
      “深更半夜,到哪去找,就算找,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
     
      “先不要吵,听我把话说完。从脉相上看,小侯爷先天体寒,此物对他好像没有什么作用,而且他体质异常,不像寻常男子,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白玉堂说道。
     
      公孙策顿了一下,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但是你们是否给他喝过我所配制的药酒?”
     
      “是,外缚内用。”展昭说道。
     
      “这就是了,那药酒本就刚烈,激发了他体内的情醉,导致他欲火焚身,痛苦不堪。”
     
      听到这里展昭脸上一热,那是他提议要用的,问道:“那怎么办?”
     
      “办法倒有一个,只是――――”
     
      “快说呀,别卖关子了,是不是让我们去找个女子”白玉堂着急了。
     
      公孙策白了一眼,说道“我刚刚说过,小侯爷体质异常,女子似乎对他没什么作用。要想救他,只能靠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展昭和白玉堂同时问道,“先生莫非是让我和玉堂,将昱儿―――”
     
      “正是,而且你们要抓紧,错过时机,将会对小侯爷不利。是救还是不救,你们看着办。”说完公孙策就走了。
     
      二人站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都红了。
     
      “你来吧,小螃蟹和你比较熟,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白玉堂对展昭说。
     
      “还是你来吧,你比我老道。”展昭的脸羞的像红布。
     
      “玉堂,你不要走,展昭,我好难受。”庞昱又呻吟到。
     
      “看来,我们谁也别想走了。”展昭苦笑了一下。
     
      二人拴好门,非常默契的都脱了上衣,展昭露出了小麦色的皮肤,而白玉堂则一些,二人均是练武出身,肌肉线条柔美,拿到现在来说,若是健美比赛的话,冠军非二人莫属。
     
      二人来到床前,展昭掀开了被子,抱起了庞昱,吻上了他滚烫的嘴唇,开始庞昱还试图反抗,但是他现在的力气恐怕连一只蚂蚁也踩不死,展昭对这方面不是很在行,只是用舌头舔开他的贝齿,不断吮吸其中的甜蜜,这个吻比较久一些,直到庞昱的嘴唇有点红肿才停止。白玉堂就不同了,他混惯花丛,什么样花儿没采过,只见他深深的吻在了庞昱的腰间,那也是人体敏感的位置,直到庞昱的腰不自觉的抬高了,还用手轻点了他的下身。上下夹击,使庞昱原本火热的肌肤又升高了几度,但是仍双目紧闭,只是口中落下阵阵呻吟,挑战着展昭和白玉堂所能忍耐的极限。二人极力忍耐,他们知道庞昱刚刚受了杖刑,不适合做这种事,只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这时他们唯一的想法是让庞昱的身体达到高潮,早点泻了,以解他现在之苦。可是庞昱的下身根本没有动的意思,没办法,二人只好再接再励,用手指,用嘴唇不断触摸着庞昱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只觉得庞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身上的吻痕如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鲜红欲滴,下身也在慢慢抬起,但是还是没有泻。最后,二人只好用最后的办法,白玉堂拿出了一种膏状油脂,对展昭说“用这个吧”。展昭将庞昱翻了个身,使他的背部朝上,又把他的小腹垫高,将腿分开了一个角度,这种姿势使庞昱全部的隐私完全展露出来,粉红色的菊穴,小小的金珠,细细的下身,这真像二人受不了,展昭红着的脸,将油脂抺在了菊穴处,一会就湿润了,接着手指慢慢的向里移动,猛的插进去,感觉庞昱的身体一下子缩紧了,而且弓起了腰,白玉堂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玉背,说“小昱,放松些”。展昭一下子将庞昱托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手指不停的甬道中蠕动,身体强烈的快感刺激着的庞昱的神经,他睁开了眼,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嘤咛道“你们,你们”,“昱儿,马上就好了”,展昭轻柔的吻了吻庞昱的长发。庞昱的后背靠住了展昭,但是前面呈现给了白玉堂,只见白玉堂一下握住了那由于展昭的挑逗已经湿润的前端,觉得庞昱的下身在慢慢的膨胀,凭经验知道他马上就要泻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握住不放。下面强烈渴望解放的欲望侵袭着庞昱大脑的感官,可偏偏白玉堂不肯放手,紧紧的完全令他无法彻底解放,这比地狱酷刑更难耐的煎熬使庞昱双目迷离,痛苦地摇着头,“玉堂,玉堂,放手,放手,求求你”。白玉堂看到差不多了,向展昭使了个眼色,展昭会意的将庞昱放在床上,二人都放手了。“啊”庞昱呻吟了一声,就彻底解放了,接着昏迷了。二人一看,任务已完成,替庞昱擦洗干净,重新盖上被子,接着迅速的拿起上衣,开门来到了外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二人也是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又不好打扰别人,猛一抬头发现一绝好的去处,而且是二人经常去的地方,那就是房顶。二人轻轻一跃,如羽毛一般落在瓦片之上,没有丝毫声响,合衣一躺,就这样,开封府的房顶之上,一猫一鼠相对而眠。
     
     
     
     错身安乐 红豆案 第七章
     章节字数:10861 更新时间:08-12-15 10:26
      “少爷”天刚一亮,有一人就闯进了开封府的大门,打挠了展白二人的清梦,只见他带着一个小包裹,直奔白玉堂的住处,没错,此人就是庞昱的小跟班――墨香。昨日墨香回府之后,正好庞太师从宫里回来,问及庞昱,墨香只好支支唔唔的说了展昭先前说的理由,说什么他们三个人一起喝酒,小侯爷喝醉了,住在了白玉堂那里。庞吉一听,立刻脸一沉,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又喝醉了”,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昱儿整天和这两个人在一起早晚要出事,不行,明日早朝,我要启奏圣上,给昱儿安排个差事。哼,展昭不在宫里当差,擅离职守,我一定要奏他一本。”老庞吉又罗哩罗嗦的问了一大堆,最后说道“明早去把小少爷叫回来,早朝回来我就要见到他。”所以墨香一大清早就急急忙忙的跑来了,一推门就进了白玉堂的房间,“少爷,您怎么样?好些了吗?老爷急着见您,您快穿好衣服,随小的回去吧”。只见庞昱缓缓的睁开了眼,动一动,浑身都疼,不尽皱了皱眉,墨香是何等的乘巧,一看庞昱这个样子,忙说道“少爷,让小的服侍您”,说完刚要伸手去扶庞昱。
     
      “墨香,去给小侯爷打点水”,这时展昭进来了,适时的说道,他知道被子之下的庞昱什么也没穿,而且身上有昨晚他和白玉堂留下的吻痕,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他也知道庞昱也不想。墨香虽心里不太乐意,但还是照办了。你们可能会问“白玉堂哪去了”,白玉堂让包大人叫走了,说是发生了一起命案,所以只有展昭进来了。庞昱看到展昭,苍白的小脸立刻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展昭来到床前,说道“来,昱儿,我给你穿上衣服”,说完扶起庞昱,给他穿上里衣,又把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准备掀开被子,给他穿裤子。
     
      “我自己来吧”庞昱小声的说道。
     
      “好吧”展昭看了看他,说道“不要勉强”,一边把衣服递给他。
     
      庞昱接过来,刚一抬腿,“哎哟”,不小心触动了屁股上的伤痕,“该死的白玉堂,下手这么重,竟然打我的屁股”,庞昱小声咒骂着。
     
      “还是我来吧”,展昭看到庞昱这个样子,又好笑,又心疼,轻轻的抬起他的双腿,穿上裤子,“谁让你不打不说”。
     
      “我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开口,不管怎样我也是堂堂的小侯爷,被人给―――,你让我怎么见人呀”庞昱靠在展昭的身上,委屈的说道。
     
      “现在可以说了吧,”展昭一边一件一件的给庞昱穿好衣服,一边轻柔的问道。
     
      庞昱就适样舒服的靠着,任由展昭给自己穿衣,小声的把整个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展昭听完也觉得没什么线索,对这第三个人仍一无所知。最后又给他穿上鞋子,把他扶下床,问道“能走吗?”
     
      “我还没那么娇贵,”庞昱皱着眉,缓缓的走了几步,“最好别让老爹知道。”
     
      穿好衣服,墨香也打来了水,庞昱洗了洗脸,对墨香说道“我们走吧”。
     
      “不和玉堂告个别?”
     
      “算了吧,以后又不是不见了”,庞昱想起昨晚的事,有意避开白玉堂。
     
      “那我们一起走吧,我也该回宫里了。”
     
      一行三人出了开封府,然后分道,各回各的地方。庞昱在墨香的搀扶下慢慢的走着,一路上心中一直在默默的祈祷着,“不要碰上老爹”。可是大多数时候总是事与愿违,你越不想的事越会发生。在快到自家门前的时候,不多远的地方刚好来了一顶轿子,不用猜就知道是庞太师的。庞昱想快走几步先进去,可是紧赶慢赶,还是和老爹同时到了。
     
      “昱儿”,庞太师一掀轿帘,出来了。
     
      没办法,庞昱只好停下来,低低的喊了一声“爹”,又赶紧低下头,毕竟是心中有鬼呀。
     
      庞吉一看庞昱这个样子,想起早朝散朝时,遇到包拯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好好管教管教小侯爷,若再范到本府手中,绝不轻饶!”。被自己的死对头当面说自己教子不严,心中总不是滋味,又想起昨天墨香也是吱吱唔唔,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有事瞒着,不觉脸一沉,说道“昱儿,随爹过来,爹有事问你。”
     
      庞昱脸上顿时黑线显示,心中痛呼“我怎么这么倒毒呀”,唉,跟着老爹进了前厅。庞吉往太师椅上一坐,有下人端上茶来,庞吉喝了一口,说道“昱儿,坐吧,爹有话问你。”
     
      “爹,我们能不能改天再说,我想―――”
     
      “你昨天去哪儿了?”庞吉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没,没去哪儿,和展昭白玉堂喝酒了。”庞昱说的有点底气不足。
     
      庞吉虽说是极其溺爱这个儿子,但是现在越发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不管什么事总瞒着自己这个当爹的,“是吗,你去开封府干什么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庞吉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
     
      “包大人和你说了?爹都知道了?”庞昱有点吃惊。
     
      “哼!”庞吉把茶杯往桌上“呯”的一放,“昱儿,脆下!”
     
      “爹,我―――”
     
      “脆下!”庞吉厉声道,他从未对现在的儿子发过脾气,这是第一次。
     
      “墨香,去拿家法来。”
     
      “老爷,――”两边的家人呼啦啦的都跪下了。
     
      “去!”
     
      墨香只好站起来,看了看庞昱,去取来了家法,含泪站在了庞昱身边。
     
      “看来一顿打是逃不了。”庞昱心想。
     
      恰在此时,有一家人来报“老爷,襄阳王爷驾到。”庞吉一听,心中疑惑,“他来干什么?”这襄阳王就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赵钰。说话间,就有两人来到了前厅门口。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庞吉急忙走上前去,拱手说道。
     
      “太师不必多礼,小王路经贵府,未及通报就闯入,太师莫怪。”有点苍老的声音说道。
     
      两人客套一番,庞吉就把襄阳王让进了前厅。
     
      “老太师,这是―――”赵钰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庞昱。
     
      “一点家事,让王爷见笑了。”庞吉尴尬的笑了笑,“昱儿,还不过来拜见王爷。”
     
      自打这位王爷进门,庞昱就想见识一下这位冲霄楼的楼主,只是一直跪着,背对着他们,这时听到老爹发话,就站起来,走过去,拱手一拜,恭敬的说道:“昱儿,见过王爷。”抬起来仔细的打量这位王爷,只见他外穿一件黄褐色大氅,里面是一淡黄衣衫,束一金色腰带,脸上略带笑容,眉如粗剑,斜入发间,神色凌厉,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怒自威,浑身散发一种霸主之气,心想“怪不得襄阳王会谋反,说实话他比赵祯更适合做皇帝”,当然这话只是心中想想,要是说出来,估计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就是展昭。
     
      襄阳王也仔细打量了一下庞昱,笑着说“果然是一表人材,老太师好福气呀,哈哈――”
     
      “王爷过奖了,这位少侠是――”庞吉指着襄阳王身后的人问道。
     
      “本王介绍一下,这位是仇风,仇少侠。”
     
      没错,当日在风月楼调戏庞昱之人正是这位仇风,仇少侠。当他看到庞昱时,略微有点吃惊,但一会儿嘴角就挂上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人见过太师,”仇风一抱拳说道,又对庞昱言道“想必这位京城之中盛传的安乐侯吧,侯爷的梅花三弄真是脍炙人口。”
     
      庞昱听道此话不觉面上一红,看了看此人,只见他一身白衣,手执折扇,和白玉堂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白玉堂有一股凛然正气,而此人虽说也是翩翩公子,但有种轻浮之气,庞昱见到他就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只想赶快离开。于是对庞吉说道“爹,我先回房了。”“好。”庞昱听到这个字,如大赦一般,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庞昱回到房中,让下人准备下热水,要好好沐浴一下。“少爷,准备好了。”一会儿下人来报。“好,你们都下去吧。”水气缭绕中,庞昱缓缓的脱下衣服,露出一身雪白肌肤,下到水中,热水一泡,“好舒服呀!”庞昱享受的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胸前原本淡淡的吻痕由于热水的浸泡变成桃红色,想起昨晚三人的缠绵,不尽脸红心跳,为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急忙从水中出来,快速穿好衣服,一下子趴到床上,拽过被子,蒙头大睡,有什么烦心事,睡一觉就好了,这是庞昱的经验之谈。
     
      一转眼,已是第二日清晨,庞昱睁开蒙眬睡眼,只见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棱射进来,暖暖的,“好舒服呀,又是一个艳阳天”,庞昱想着,不觉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快速穿好衣服,麻利的下了床,推开门,一阵清风拂面,“没有污染的空气就是好”庞昱贪婪的吸了吸鼻子,顿觉神清气爽,好像一切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少爷,您起来了,”墨香适时的打了水来,又端来了早饭。庞昱洗了洗脸,擦干手,对着早饭发起了进攻,感觉自己好久没吃饭了,不过想想确实是如此,自从那天到风月楼,一直到现在好像除了喝茶,就没好好吃点东西,虽说自己饭量不大,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也饿的上,况且有好几顿没吃?庞昱是真的饿惨了,一会儿,风卷残云般把食物消灭干净,“吃饭的感觉就是好!”庞昱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墨香,准备一下,我们出去。”
     
      “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让您出去。”墨香为难的说道。
     
      庞昱一听,好心情顿减,但心中似乎仍抱有一丝希望,当他来到府门门口时,这丝希望也消失殆尽,因为原没有把守的府门现在多了两名家丁,看到他过来更是如临大敌。“不出去,就不出去,这是何必呀。”庞昱小声嘟囔着。
     
      来了这许久,太师府的每个角落庞昱闭上眼睛都知道,“老爹不让出去,我只好重温一下了”庞昱自嘲的说道。拉了墨香,从太师府的前厅走到后花园,又从后门上了阁楼,总之老鼠窟窿里庞昱都想进去瞧瞧,这可把墨香累惨了,一边走,一边可怜兮兮说道:“少爷,您歇过儿吧。”
     
      “真没劲!”庞昱白了墨香一眼。回到自己房里,拿起小提琴拉了一会儿,还是没劲。又过去逗了逗小展骥,看着他和展昭一样的浓眉,尽不住用手抚摸了一下,又捏了捏那粉嘟嘟的小脸,不觉想起展昭宽厚的手掌抚在自己脸上的感觉,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现在面前,心跳顿时加速,粉颊红霞一片,“莫非我真的爱上了那只猫?”庞昱在心中问自己。
     
      如此无聊的过了几日,这一日庞昱实在是无事可干,干脆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院子里,一手托着腮,一手玩着几缕头发,面上愁眉不展,小嘴撅的老高。墨香一看就知道这位主子又想着出去,就只当没看见。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大爷,让我见见侯爷吧,我是真的有事。”一女子哭哭泣泣的说道。
     
      “去去去,哪来的野丫头,侯爷是说见就见的吗。”家丁粗鲁的说道。
     
      “大爷,求求您了。”那女子又说道。
     
      “去去,你再不走,我们哥俩可不客气了。”
     
      接着有推推搡搡的声音。
     
      “墨香,去看看什么事。”庞昱正愁没事做。
     
      “是。”墨香应了一声,走过去开了门。
     
      “芽儿?!”门一开,庞昱看见门外的女子是月儿姑娘的丫头,失声叫出来。
     
      “她来做什么?”庞昱心想,又朝着门外说道:“墨香,让她进来。”
     
      “进去吧。”墨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芽儿怯生生的走进来,来到庞昱面前,“扑通”就跪下了。虽说让她们害惨了,但是庞昱天性是个不记仇的人,慌忙站起来,扶起她,说道:“姑娘,别,别这样,有什么话尽管说。”
     
      芽儿抬头看了看庞昱,又低下头,小声说道:“侯爷,我家小姐有封信给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定要看看。”说着,又要跪下。
     
      “姑娘不必如此,拿来我看看。”庞昱毕竟是好奇心极重的人,又总想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这是理科生的通病。接过芽儿递过来的信,一股清香袭来,打开来,几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请侯爷于明日辰时到茶香馆,小女子有要事相求。月儿拜上
     
      庞昱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犹豫了一下,说道:“和你家小姐说,我明日一定准时付约。”
     
      “少爷,您不能――”
     
      “墨香,去送送这位姑娘。”庞昱打断了墨香的话。
     
      “是。”墨香太了解这位主子了,只好照办。
     
      送走芽儿,墨香看到庞昱静静的做在太师椅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小心的问道:“少爷,您真的要去?”
     
      “那月儿姑娘会有什么事求我呢?”庞昱答非所问。过了一会儿,庞昱面上浮起笑容,说道:“墨香,”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看到庞昱笑靥如花,墨香觉得自己的后背有点冷,不知这位侯爷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明天一定要出去,不要告诉老爷,你去通知一下展大人,让他明日卯时三刻在后花园墙外等我。”庞昱神色一凛,坚定的说道。
     
      对墨香来说,这些话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的是庞昱一定会出去,意料之外的是让他去通知展昭。
     
      第二天,太师府后花园就上演了一场墙头记。原来庞昱在花园中借助椅子爬上了墙头,可是墙太高了,下不去了。“墨香,我怎么下去呀!”
     
      “跳下去。”墨香在里面喊道。
     
      “太高了。”庞昱朝下一看,想到自己要是跳下去的形象。
     
      “少爷,您等等,”说着墨香和庞昱一样上了墙头,“小的先下去。”
     
      “扑通”,庞昱看着墨香摔在了地上,满身是土。“哎哟,哎哟”墨香捂着腰站起来,“少爷,您跳吧,小的接住您。”
     
      看着墨香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点~~~,“那只臭猫,现在还不来,早知这样,还不如去叫那只老鼠。”心里把展昭骂了千百遍。
     
      “少爷,跳吧,要不就迟了。”墨香又催了。
     
      幸亏这后花园少有人来,庞昱看了看四周,眼一闭,心一横,跳了下来。一落地,庞昱感觉没自己想像的那么糟糕,“哈,没事,”心里暗自高兴着,睁开眼来叫“墨香――”,一看,原来自己脚落在地上,身子却在某人的怀里,不用说就是展昭了,脸一红,一手推开展昭的胳膊,嗔道:“去,谁让你抱”。
     
      原来展昭昨日接到墨香的通知,就把宫里的事提前安排了一下,想今日早早赶来,可是今日有一侍卫家中有急事,而展昭向来体恤下属,就替了一下,然后匆匆赶来,正好碰上庞昱跳墙这一幕,就顺势接住了。自从那一晚和庞昱有了肌肤之亲,展昭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这时看到怀中庞昱半推半就,一脸娇羞的样子,禁不住吻了一下那粉颊。
     
      “快走吧,要是让老爷知道就惨了。”墨香一句话提醒了二人。
     
      两盏茶的功夫,三人就来到了茶香馆,远远的就看到了月儿的丫头芽儿。
     
      “昱儿,我陪你一块进去吧。”展昭害怕再发生上次的事,一下拉住了庞昱。
     
      “侯爷,我家小姐说只见您一个人。”芽儿有点着急的说道。
     
      “展昭,没事,你在外边等我吧,墨香,陪着展大人在外面喝茶。”庞昱吩咐了一下,就随着芽儿到了楼上一间雅阁。
     
      “侯爷,请进。”芽儿将庞昱引入房中,又对坐在窗前发呆的月儿姑娘说道:“小姐,侯爷来了。”
     
      月儿姑娘慌忙站起身来,躬身向庞昱道了“万福。”
     
      “姑娘不必多礼。”庞昱急忙扶起她,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衫,一头乌发仅用一支碧玉发簪高高盘起,整个人如一株白莲,出污泥而不染,脸上虽略施粉黛,但眼角之处仍有淡淡的泪痕。
     
      “侯爷,请坐吧。”月儿轻声说道,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仔细的打量了庞昱一番,只见他一身淡蓝,束一银色腰带,长发用一白色冠玉扣住,面若桃花,肤如凝脂,似乎比女子还要娇嫩,婉约之中透出男子的英气,整个人没有寻常公子哥的轻浮暴戾之气,也不像在风月楼初见时那般害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黑夜中的明星,给人一种安定信任的感觉。
     
      “侯爷,上次的事―――”
     
      “姑娘不要说了,想必姑娘也有难言之隐。不知今日有何事?”庞昱向来开门见山。
     
      只见月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说道:“侯爷,可曾记得这个?”
     
      庞昱接过一看,失声道:“我的红豆锦囊,怎么会在你那儿?”这个锦囊确实是当日庞昱遗落在凝香阁的那一个,因为这个锦囊绣工精美,且颜色艳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冒充的。
     
      “侯爷能否告知是从何而来?”
     
      庞昱便将常州城外破庙中遇到垂死的张生,临终之际将锦囊交给自己,让自己交给凝香阁的盈盈姑娘,自己去到凝香阁那里老鸨说盈盈已死等等大体说了一遍。“姑娘是从哪里得到这个锦囊的,难道姑娘认得此物?”庞昱看到月儿滚滚而落的珠泪,有点吃惊。
     
      “那张生临终之时,可曾说了什么?”月儿擦了擦眼泪问道。
     
      “那张生说‘……潮州张、张生对不起她,不能亲身前去娶她了,叫她——叫她——’”
     
      听到这句话,月儿再也控制不住,嘤嘤的哭起来。
     
      庞昱也没有劝阻,他已隐约觉得月儿与那张生关系非同一般。果然过了一会儿,月儿停止了哭泣。慢慢的说道:“小女子本名月盈盈,原是凝香阁中的一名歌妓,那张公子经常来此听月儿的琵琶,一来二去,成为知音,并且花前月下,私定了终身,他说回去禀明父母,替月儿赎身,亲自前来迎娶。月儿也是瞒着众姐妹,绣了这锦囊,您看这里面的红豆,”月儿打开了锦囊,拿出了一粒红豆,只见小小的红豆上刻着一个“月”字,“没想到那张公子一去不复返,我朝也想,暮也盼,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妈妈怕我给凝香阁带来晦气,就让我搬到了一家小客栈中,没想到我命不该绝,遇上了一位公子,救了我,他自称姓仇。病好之后,我不再相信世间男子,为报答仇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是仇公子说不方便把我带在身边,让我暂住在了风月楼,一方面避人耳目,一方面也便于相见。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张生并没有辜负我,只是――――”说着又哭了。
     
      庞昱听到这“仇公子”,心想会不会就是那日和襄阳王一起来府中的仇风呢?便问道:“那仇公子没说自己叫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
     
      “没说,他每次来要么是背对于我,要么是黑巾蒙面,只露两支眼睛,不过月儿认得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男子少有的凤眼,神色风流,让人过目难忘。这只锦囊我也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先说一下这只锦囊,那日仇风在风月楼看到庞昱被开封府的人带走,觉得心情大好,就到了凝香阁娇兰姑娘那里,从她那里得到了这只锦囊,后来回到风月楼时,又被月儿无意中得到。
     
      “原来是这样,月儿姑娘,那日在风月楼当我提起吴坤吴公子时,你为何会晕倒?”庞昱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是因,因为―――”月儿吞吞吐吐的,突然一下跪倒在庞昱面前,“那吴公子是因为喝了情醉。”
     
      “情醉?他是喝了情醉,为什么?”庞昱皱了皱眉,站起来扶起姑娘,说道:“月儿姑娘,有话请起来说吧。”
     
      “听仇公子说那吴尚书和朝中一位大员有些过节。”
     
      “一位大员?是谁呢?”
     
      “好,好像是襄――”
     
      “扑”,从窗外射进来一支镖,正中月儿姑娘的后心。
     
      “姑娘,月儿姑娘,你怎么样?”庞昱一下扶住了她。
     
      “昱儿,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房中的异样,展昭冲了进来。
     
      这时窗外人影一闪,迅速离去,展昭跳窗追去。
     
      “墨香,快,快去请大夫,姑娘你再坚持会。”庞昱焦急的对着随后而入的墨香说道。
     
      “没,没有用了,”月儿气息微弱的阻止了,“侯,侯爷,月儿求您一件事。”
     
      看到月儿原本清澈的目光现在变得暗然无色,庞昱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
     
      “求您把月儿和张公子葬在一起。”庞昱含泪点了点头,月儿一下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断断续续的说道:“侯,侯爷的大恩大德,月儿来世再报。”说完,笑着闭上了眼睛。
     
      却说展昭去追那人,那人一身青衣,轻功不凡,追着追着,只见他跃身进入了一府邸。展昭只好作罢,远远望去,只见府前匾额之上写着“襄阳王府”。展昭转身回到茶香馆,看到庞昱呆呆的坐在那儿,眼角泪水不断涌出,心疼的替他擦了擦眼泪,说道:“昱儿,人死不能复生,把她好生安葬了吧。”展昭查看了下月儿的死因,那只镖正中后心,可见发镖之人手法极准,一击毙命,取下来,展昭仔细的看了一下,只见此镖甚是小巧,呈一朵花的形状。
     
      按照月儿临终遗言,庞昱将其葬在了张生的墓旁,并将那锦囊一起葬了,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俗话说人死为大,所有的恩恩怨怨都烟消云散,庞昱跪下拜了拜,说道:“你们生不能同床共枕,死就同穴而眠吧。”说完泪珠滚滚而落。虽说月儿姑娘的死与自己无关,但是庞昱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要是自己不插手吴坤的事,月儿也不会死,作为曾经的现代人,庞昱仍然无法接受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昱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仁至意尽了。”展昭柔声安慰道。
     
      “展昭,呜呜――”庞昱趴在展昭怀里大哭起来,又想起不久之后白玉堂将会葬身在铜网阵,而展昭也会身陷冲霄楼,不尽紧紧的抱住展昭,哭着说道:“展昭,你不要离开我。”
     
      展昭温柔的抚摸着庞昱的长发,轻声的说道:“傻昱儿,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们回去吧。”
     
      “好。”庞昱点了点头,想站起来,可是腿一软又倒在了展昭怀里,原来从月儿中镖到现在,庞昱的神经一直处在高处的紧张中,刚才又七想八想的,弄得自己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展昭轻展猿臂,将其抱在怀里,庞昱闻到这熟悉的气息,也自动往里缩了缩,整个人像一只找到家的小猫紧紧的贴在展昭的胸前。
     
      一行三人按原路返回到太师府后花园,你可能会问月儿的丫头芽儿哪去了?庞昱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回家了。展昭将庞昱和墨香送过了花园围墙,就离开了。
     
      展昭离开太师府并没有回宫中,而是去了开封府,将今日之事禀明了包大人。包拯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此事也与襄阳王有关。”展昭疑惑的看了看他,包拯言道:“昨日白护卫派人通知说他所查的案件似乎和襄阳王有关,说要再查查,过几日回来。”过了一会儿,包拯问道:“展护卫确信那人进了襄阳王府?”展昭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襄阳王为何会害死月儿姑娘这样一个弱女子?”
     
      “听小侯爷说,月儿姑娘说吴尚书与襄阳王有过节。”
     
      “难道朝中传言是真的?”
     
      “大人是说襄阳王在府中广罗武功高强的人手,还和外族相通。”
     
      “展护卫也知此事?”
     
      “在宫中略有耳闻,有什么微臣会随时禀明大人。”
     
      “好,展护卫先回去吧。”
     
      “大人,多保重。”展昭告辞出去。
     
      “展护卫,等一下,上次之事是老夫错怪了小侯爷,和他说老夫会向他当面赔罪的。”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上次之事事出有因,小侯爷不是那种计较之人。”说完,展昭就离开了开封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庞昱回到府中之后,仍是闷闷不乐,庞太师也没有回来,墨香识趣的让人准备了热水,服侍庞昱沐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会。”下人们都退下了,房间里只有庞昱一人,水气缭绕中,眼前又浮现出自己所熟知的冲霄楼的一幕,白玉堂为盗取盟书,死于铜网阵,血肉模糊,展昭为救白玉堂身负重伤为赵钰所擒。看到如此一幕,庞昱心痛如绞,“不,不能这样,你们不能撇下我,”庞昱痛苦的用手拍打着水盆里的水,心里呐喊着,溅起的水花落到庞昱脸上,和伤心的泪水混在一起,庞昱索性趴在盆棱上“呜呜”的哭起来,双肩微微颤抖,长发一缕落在地上,一缕湿湿的搭在肩上。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庞昱拿起旁边的毛巾慢慢的擦着头发,心里在想,“我既然知道冲霄楼的后果,为何不能想办法改变呢?对,我一定要想个办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展昭和白玉堂去冒险,甚至丢了性命。”
     
      庞昱随便拿了一件长袍往身上一裹,光着脚踡缩在太师椅中,盯着桌上的烛光在想“我该怎么办呢?”“该死的襄阳王,做王爷有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要当皇帝,真是头疼呀!”想不出办法,庞昱心烦的用手挠了挠头皮,看到桌上茶杯里还有水,就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庞昱抬头一看是展昭,嘴中的那口凉茶不小心“咕咚”一下咽下去,结果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松开了,香肩微露。
     
      原来展昭从开封府出来后心中一直放不下庞昱,又怕别人看到,所以在府外徘徊了一会儿,听到府内都安静下来,才跃墙而入,轻轻推开门,结果自己的不请而入吓到了庞昱。展昭抱歉的笑了笑,看到庞昱由于咳嗽而涨红的小脸,又宠溺的摇了摇头,走过去,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温言道:“昱儿,真是个小孩子,怎么喝水还呛到了。”
     
      “都怨你,来也不说一声,真不愧是只猫,一点声音都没有。”展昭进入时带进一股凉风,庞昱拽了拽衣服。
     
      看到庞昱穿的如此单薄,展昭摸了摸他的手脚,冰凉冰凉的,嗔怪道:“夜这么凉,也不多加点衣服,小心着凉。”说着将庞昱整个搂在了自己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沐浴之后淡淡的香气,看到衣服敞开处吹弹可破的肌肤,展昭的体内不自觉的升起一股热气,低下头在庞昱的唇上深深的吻了一下。
     
      庞昱愣愣的看着这只温文而雅的御猫脸红的样子,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是牺牲自己,也不能让这只猫儿被他人所擒,既然历史已经改变,索性就让我这个曾经的现代人再改变一次吧,为了展昭,也为了白玉堂。”打定主意,庞昱心中的烦恼一下一扫而光,心中说道:“展昭,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把展昭的五官看了看,又伸出手来细细的抚摸着,轻声道:“展昭,你今晚可以留下陪我吗?”
     
      望着庞昱期待的目光,展昭心中疑惑,只是起身,将庞昱放在了锦榻之上,庞昱身上的长袍完全脱离了身体,一身雪白肌肤晶莹剔透。虽说上次两人已经有过,但那是在药物的作用下,迫不得以,而这次是庞昱主动的。可是展昭总觉得他今日有点的反常,努力压住心中的欲望,拉过锦被给他盖上,“昱儿,乖,睡吧。”刚想离开,可是庞昱一下搂住了他的脖子,双目含泪,乞求道:“展昭,我求你,不要离开我。”看到庞昱可怜的样子,展昭只好合衣躺在了他身旁。
     
      庞昱可能是刚刚真的有点着凉,尽管盖着被子,可是还是觉得冷,就老往展昭身上凑,后来干脆躲进了展昭怀里。怀里有这么一个软玉温香,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不可能没有反应,况且展昭此时中强压心中的这股冲动。
     
      纱帐不知何已落下,掩盖了帐中的一片春光。
     
      “展昭,我爱你。”庞昱在展昭耳边吐气如兰,凝脂般的肌肤由于激情现出了粉红色,诱人的红唇挑战着展昭欲望的极限。
     
      “昱儿。”展昭轻声回应着。唇齿之间流溢出爱的呻吟,点点吻痕盛开在如雪的肌肤上。手指下移到了销魂之处,庞昱本能的将腿并了并,展昭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狠心的将其分开,手指迅速进入了。“啊”庞昱呻吟了一声,感觉一阵快感流遍全身,不自觉的抬了抬身体,这时一粗大之物趁虚而入,“不要,”感觉到疼痛,想弓身离开,可是身子却被拽到了展昭怀里,火热火热的,又有种安全感,紧张的神经放松了,酥酥的快感代替了痛楚,渐渐模糊了意识。
     
      云雨之后,庞昱静静的趴在展昭怀里,看着他垂下的眼帘,轻声道:“展昭,如果我以后做了什么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红豆案到此就结束了,但是庞昱的故事还没有完。
     
     
     
     错身安乐 冲霄楼 襄阳府 奸王定奸计
     章节字数:1804 更新时间:08-12-15 10:28
      襄阳王府,灯火通明,聚贤厅内,交杯换盏。
     
      “各位英雄,承蒙看的起本王,我敬大家一杯。”一位身穿金黄外衣的老者,端起酒杯言道。不错此人正是襄阳王赵钰。
     
      “王爷,小人敬您一杯,他日王爷登上大宝,我宇文一家一定效犬马之劳。”一位青衫男子说道,接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爷,敬您。”其他人也都附合道。
     
      “多谢各位吉言。唉--”赵钰突然叹了一口气。
     
      “王爷有什么烦心事?”一位白衣男子手摇折扇,问道。
     
      “仇少侠有所不知呀,虽说现在朝中之人已不足为患,但有两人仍是本夫的心腹之患呀。”赵钰面带忧愁之色。
     
      “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两人?”这位白衣人又问道。
     
      “一位是太师庞吉,一位是开封府的包拯。”赵钰言道。
     
      “这两人是死对头,王爷怕他做甚?”有人插言道。
     
      “这两人虽说是对头,可是庞吉是朝中老臣,女儿是贵妃,又因太子的事情深得圣上宠爱。而包拯更是圣上倚重之人,尤其是那包拯身边的展昭和白玉堂更是那赵祯喜爱之人。”
     
      “我们何不收买他们?”有人提议道。
     
      “谈何容易呀,这庞吉还好说,这包黑子就不同了,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襄阳王有点为难的说道。
     
      “王爷,这有何难,我们只要找出他们的弱点就可以了。”白衣人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
     
      “仇少侠,可有什么高见?”襄阳王惊喜的问道。
     
      不错,这位白衣人就是仇风。“王爷可还记得我们在太师府遇到的小侯爷?”
     
      “记得,少侠莫非是想——”
     
      “这小侯爷是那庞吉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我们只要把他握在手中,还怕那庞吉不乖乖的听您的。”
     
      “不错,不错,那我们怎么把他弄到府中呢?”
     
      “王爷明日上朝,只需这般这般”仇风在赵钰的耳边低声说道,接着两人大笑起来,“那我们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将这小侯爷请进府了。”
     
      “那包拯呢?”
     
      “只要除掉展昭和白玉堂就可以了。”
     
      “可是展昭号称南侠,而白玉堂是陷空岛五鼠之一,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席间一青衫男子说道。
     
      “宇文公子,我们不必费这番手脚。听说展昭从柴王那儿抢过一女子,”仇风还未说完,一男子就粗声粗气的插话道:“这事小人也听说了,据说那女子叫小玉儿,貌若天仙,可是就是没有见过。”
     
      “这小侯爷叫庞昱,这小玉儿,大家不觉得--”仇风没有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不会吧,再怎么说,那小侯爷也是男子呀。”有的人有点吃惊。
     
      “你们可曾见过那小侯爷?”仇风看了看那人,继续说道:“你们只要见了他就会知道我所说的不假,而且据我所知,小侯爷和那白玉堂的关系也不一般。”
     
      “这么说,我们只要将那庞昱握在手中,岂不是一石三鸟。”那青衫男子佩服的说道,“王爷有仇兄这样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呀。”
     
      “宇文公子过奖了。”仇风故作谦虚的说道。
     
      “哈哈,有各位相助,本王何愁大业不成,来来来,喝酒。”襄阳王笑着说道。
     
      第二日,金銮殿。“有本奏来,无事退朝。”执事太监高喊。
     
      “皇上,臣有事。”赵钰出列言道。
     
      “噢,皇叔有何事?”赵祯饶有兴趣的问道。
     
      “臣府中建有一楼,可是那些工匠总是粗心大意,一些细微之处令人不能满意。臣听说太师的公子安乐侯在这方面有过人之处,老臣想请他到府中做事。”
     
      “这事朕也略有所知,安乐侯小小年纪就思维缜密却也难得。不知庞亲家是什么意思?”
     
      “啊,此事臣想问问犬子。”庞吉有点迟疑的说道,心中又暗想,朝中这么多人,这襄阳王怎么单单看上了昱儿?
     
      包拯一听襄阳王的话,生怕庞太师就答应了,让庞昱去淌这趟浑水,连忙出列言道:“皇上,安乐侯虽然聪明伶俐,但毕竟还是小孩子,恐不能令襄王爷满意。”
     
      庞吉听到包拯出言阻止,心中就老大不高兴,心想“包黑子,你不就是怕我和襄阳王联合吗,以后对付不了我,哼,我偏不如你所愿。”说道:“皇上,犬子在家也整日无所事事,既然王爷看重,臣就代犬子答应了。”
     
      “好,”赵祯一听龙颜大悦,说道:“皇叔,你明日就可让那庞昱到你府中了。”
     
      “谢万岁。”赵钰一看奸计得逞,高兴的谢恩。
     
      “退朝--”执事太监高喊。
     
     
     
     错身安乐 冲霄楼 为爱人 甘心入虎穴
     章节字数:4234 更新时间:08-12-15 10:29
      再说庞昱自那夜与展昭缠绵之后,就整日躲在家中,搜肠刮肚,苦思冥想,把自己在后世所知的有关冲霄楼铜网阵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找破阵救人之法,可是一直毫无头绪。
     
      这一日庞昱又在那儿对着窗外苦想发呆。“昱儿,”听到自己的老爹兴冲冲的喊道,也懒得理会,只见老爹朝服未换,就冲进自己的房内,满面喜色,言道:“昱儿,爹给你应下了一个好差事。”庞昱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庞吉继续说道:“明日,你就可以去襄阳王府和襄阳王共事了。”
     
      “什么,让我去襄阳王府?”庞昱着实吃了一惊。
     
      “今日早朝,襄阳王点名让你去他府上,皇上也答应了。”庞吉得意的说道。
     
      “可是让我去干什么?”
     
      “王爷说他府上建有一楼,至于你去具体做什么,爹也不知道,爹想这只是个说辞,他无非是想拉拢我们父子。”
     
      “也好,我正好见识一下这冲霄楼,看看到底有什么机关,好早做打算。”庞昱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昱儿,你说什么,什么楼,什么机关?”庞吉疑惑的问道。
     
      “没,没什么。我说见识一下王府的建筑,爹,您有事去忙吧。”庞昱连忙改口。
     
      房内又只剩下庞昱一人,庞昱心想:襄阳王府中一定是什么人都有,我怎样既探得消息,又保全自己呢?若遇到展昭,白玉堂又如何解释呢?若是被他们发现我的用意,结果又会怎样呢?一系列的问题摆在了这位小侯爷的面前。
     
      当晚,庞昱辗转难眠,冲霄楼,铜网阵,这六个字一再出现在脑海中。展昭,白玉堂的身影也总在眼前浮现,他们一个红衣如火,一个白衣胜雪,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潇洒风流,一个是御猫,一个是锦毛鼠,两人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缺了任何一个都让人感到遗憾。最后,庞昱毅然决定,为了自己最爱的人展昭,也为了最亲密的朋友白玉堂,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泪水悄然滑下了庞昱的面庞,“展昭,自明日起庞昱将不再是今日的庞昱,希望以后你能明白。”庞昱自语道。
     
      第二日清晨,一乘软轿随着一白衣人来到了太师府前。“劳烦通报一声,属下奉襄阳王之命来接侯爷。”白衣人对太师府的家丁说道,不用说大家也猜到此人是仇风。不一会儿,庞吉和庞昱一起走出来,白衣人急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说道:“仇风见过太师,见过侯爷。”
     
      “仇少侠不必多礼,王爷真是客气了,昱儿,你这就随仇少侠走吧。”虽说这差事是庞吉替庞昱应下的,但是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禁老泪纵横,又对仇风说道:“仇少侠,昱儿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太师说哪里话,侯爷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仇风别有用意的看了庞昱一眼,说道。
     
      庞昱拜别了庞吉,钻入轿中,随仇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襄阳王府。下了轿,随仇风进入了王府,王府内小桥流水,琼楼玉宇,奇花异草,宛如人间仙境,虽说太师府也不错,可是相比之下就有点自惭形秽,尤其是正对前厅有一楼,直冲云霄,庞昱心想:“这大概就是冲霄楼吧。”
     
      “王爷,属下把侯爷接来了,侯爷请进。”随着仇风的话音,庞昱进入了聚贤厅,只见正中坐一黄袍老者,就是襄阳王赵钰,众人分坐两旁,这些人有胖的,有瘦的,有黑面的,有白脸的,有的穿白衣,有的着青衫,有的穿黑袍,有的戴紫帽,总之各种各样,什么人都有,只是都没有展昭的清秀,也没有白玉堂的潇洒,身边这个仇风还说的过去,但是也让人不舒服,看到这些人,庞昱心里不觉好笑“这也能称得上一个贤字?”想是这样想,该有礼数还是要的,“庞昱见过王爷。”庞昱走上前去,施礼说道。
     
      “小侯爷快快请起,本王和太师同殿为臣多年,也算是老交情了,叫王爷就生疏了,以后就叫伯父吧。”襄阳王上前拉住庞昱的手笑着说道。
     
      “王爷,庞昱不敢。”庞昱可不想和他靠的这么近。
     
      “还叫王爷,”赵钰故做生气的说道。
     
      “伯父。”没办法,庞昱只好低声说道。
     
      “这就对了,以后就把这当成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赵钰近一步拉拢,“来,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襄阳王也有心让庞昱见识一下自己的实力,所以一点也不避讳。
     
      这时匆匆走进一个下人,跪倒说道:“王爷,”然后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上前回话。”赵钰威严的说道。只见那人上前来,在赵钰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庞昱只隐约听到“耶律”两个字。“庞昱侄儿呀,老夫有点事不陪你了。”赵钰对庞昱说道,又对仇风说道:“仇少侠,小侯爷就交给你了,替本王好好招待他。”说完,襄阳王就匆匆离开了。
     
      “来,仇某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当朝太师的爱子,安乐侯庞昱。”仇风对众人高声说道。
     
      “拜见侯爷。”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各位英雄不必多礼。”庞昱连忙还礼,对众人说道。
     
      这些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仗着有几招还算过人的招式,来投靠襄阳王,借此机会结识朝中显贵,盼望一朝成名,想尽享人间富贵,所以都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怀着不的心态,用不同的眼光仔细打量这位王爷如此“器重”的小侯爷。只见庞昱十六、七岁年纪,身穿一件暗红衣衫,没有任何装饰,头上白色冠玉束发,肌肤欺霜赛雪,眉如柳黛,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直看的众人,心神荡漾,目显轻薄之色,心中都在暗想:“如此璧人,怨不得南侠展昭也会为他挂怀。”
     
      庞昱被众人看的脸上红潮一片,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但是一时之间仍不能泰然处之,不禁向仇风靠了靠。仇风也适时的说道:“侯爷,属下给您引见一下。”说着,指着一位穿青衫和一位穿红衣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宇文大公子,宇文豪,这位是宇文三公子,宇文义。”
     
      “常州三虎!”庞昱听到仇风的介绍不禁脱口而出。
     
      “不错,他们正是。”仇风接着说道。
     
      “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庞昱有点吃惊的问道。
     
      “在常州,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们死了。”宇文豪得意的说道,“这要多谢仇兄采用了一招偷梁换柱,也要感谢王爷的收留。”宇文豪对仇风施了一礼,“只可惜二弟,他,唉。”
     
      “大哥,不要伤心,我相信二哥在天之灵也希望我们为他报仇。”宇文义说道。
     
      “对,要不包--”宇文豪刚想说要不是包拯,但是看到庞昱,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侯爷看着眼熟,您是不是到过常州?”宇文义打量了庞昱一番,说道。
     
      “没,没有,我只是听家父说过这件事。”庞昱连忙说道,“你们在这里,不怕包大人吗?”
     
      “有王爷在,不会有事。况且这事很少有人知道,只要侯爷不说――”仇风话里有话的说道。
     
      庞昱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当然不会对别人提起。”
     
      仇风又一一介绍了其他的人,但庞昱一直在想怎样将此事通知给展昭,让他小心,毕竟在常州宇文豪见过他。
     
      随后,庞昱又跟随仇风去了自己在襄阳王府的住处。那是靠近花园的一处所在,里面设置奢华,每一处都精心打造,每一件物品都是奇珍异宝,上设雕梁画栋,下铺波斯地毯,床罩紫纱罗帐,上有锦被锻褥,四周摆有红檀木桌椅,房内更有两名伶俐丫环垂手而立。可见襄阳王为留住庞昱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只可惜庞昱不是那种很在意物质享受的人。
     
      夜晚,襄阳王命人大摆宴席,明里是为庆祝庞昱的到来,暗里也是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而高兴。席间众人纷纷向庞昱敬酒,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庞昱开始时还轻呷微啄,但一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也就来者不拒,幸好这些人顾及襄阳王在场,也顾及自己侯爷的名头,言语之间还不太怎样。
     
      酒过三旬,菜尝五味之后,庞昱有心和这些人套套近乎,拉拉关系,好为自己以后行事带来方便,于是端起酒杯对襄阳王说道:“伯父如此器重,又蒙盛情款待,小侄真是受宠若惊,今日,小侄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引起众人一片喝彩。其实,这时庞昱的酒量已达极限,饮此一杯,心中已十分难受,但是为了以后,又让下人倒满一杯,强压心中的呕吐之感,面带笑容,对众人说道:“今日,庞昱得以认识各位英雄真是荣幸之至。虽说以前和展昭也有数面之缘,但是和众位相比,那展昭就是一块木头,遇事不会变通。和白玉堂也算认识,但是--”庞昱顿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的说道:“以前本侯名声不好,所以那白玉堂不曾真心对我。”
     
      听到庞昱说自己名声不好,襄阳王哈哈大笑,说道:“不过,老夫听说自从侯爷挨了包拯的八十大板之后,就洗心革面,判若两人了,而且还帮开封府破了几起案件。”
     
      “伯父说的没错,小侄本想痛改前非,做几件好事,可是那包拯也不相信于我,老说我本性难移,前不久,还因小侄去风月场所而被他教训了一番,唉。”庞昱假装很委屈的说道。
     
      庞昱之所以说出自己和开封府,展昭以及白玉堂的关系,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对开封府一干人等顾忌很深,而且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也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所以庞昱想由自己说出对开封府的不满,虽说不能令襄阳王他们完全相信自己,但总可以消除一部分顾虑,况且以前的安乐侯本就声名狼藉,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就有人怀疑现在的自己倒底是真变好了,还是假的。因此庞昱说出这番话,足可以令其中的一部分人相信八九分。
     
      “唉,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庞昱继续说道:“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庞昱和众位一见如故,众位英雄,来,庞昱敬大家一杯。”为了展昭,庞昱继续说着违心的话。
     
      饮完这杯酒,庞昱再也称不住了,只觉饮入的酒在体内翻涌,而且头昏脑胀,只好向襄阳王告辞退出,那襄阳王也看出庞昱饮酒过量,于是吩咐下人扶庞昱回去休息。
     
      庞昱走后,仇风对襄阳王耳语了几句也出来了,看到不胜酒力的庞昱在僻静之处呕吐的一片狼藉,不禁皱了皱眉,而后又尾随回到其住处,等到丫环服侍庞昱更衣躺在锦榻之上。服侍之人熄灯离开了,房中只剩下榻上昏昏欲睡的庞昱。仇风悄悄的推门而入,坐到了锦榻旁边。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格洒在庞昱略显苍白的脸上,仇风用手指轻轻拂过庞昱微皱的细眉,轻声说道:“庞昱,在风月楼第一次遇到你,就使我想起了我的青弟,只可惜他死在展昭的剑下,而你的心里却只有展昭。”说到这里仇风的眼神透出一缕寒义,接着又恢复了正常,“庞昱,你可知道,我建议王爷让你来到府上,其实是出于私心。不管你今晚说的话是真是假,我都要得到你,我要改变你,让你心甘情愿的跟着我,如若不然,我就亲手毁了你,让展昭痛苦一辈子,哼。”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错身安乐 冲霄楼 王府内 假意认大哥
     章节字数:2122 更新时间:08-12-15 10:30
      第二日早晨,庞昱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侯爷,您醒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庞昱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房中多了两个俊俏的丫环,一个捧着一杯茶,另一个端着一精致铜盆,“你们是?”庞昱用手揉揉太阳穴问道。
     
      “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来服侍侯爷的,奴婢叫嫣红,她叫嫣然。”捧茶的女子说道。
     
      看到庞昱要起身,二人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来到床前,要服侍他穿衣。在太师府中的时候,庞昱都是自己来,现在有人服侍,而且还是女的,真有点不习惯,连忙摆手说道:“我自己来。”猛一起身,“哎哟,头好疼呀。”无奈之下,又躺下了。
     
      “侯爷昨晚喝多了,先喝杯醒酒茶润润吧。”嫣红端过了一杯茶。
     
      庞昱接过来喝了一口,问道:“昨晚,我睡下之后,可有人来过?”
     
      “没有。”二人同时说道。
     
      “这就怪了,昨晚我迷迷糊糊的,老觉得有人在我的床前说了什么。”庞昱一边喝茶,一边小声嘟囔着。
     
      “侯爷可起来了?”这时自门外进来在身白衣,手摇折扇的仇风。
     
      “仇公子。”两个丫环同时拜下去,似乎很怕他。
     
      “你们下去吧。”
     
      “是。”两个丫环退了出去。
     
      仇风来到庞昱床前,微笑的问道:“侯爷昨晚喝多了,今日可好些了?王爷让属下问候一下。”
     
      “多谢王爷关心,还要劳驾仇少侠亲自跑一趟。”庞昱一边应付着,一边拿起旁边的衣服。
     
      “侯爷这是说哪里话,以后我们都为王爷效力,就是一家人了。”仇风故意把“一家人”这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庞昱心想:谁和你是一家人。但是脸上还是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仇少侠这么早不知有何事?”
     
      “侯爷,若不嫌弃就称在下仇风吧,叫仇少侠就见外了。”
     
      “那怎么可以,仇少侠是王爷的得力干将,连王爷都敬少侠三分,我怎么可以直呼名讳呢?”庞昱想了一下,又说道:“这样吧,以后我称少侠为大哥,如何?”
     
      “这怎么使得,在下如何担当的起。”仇风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也不是完全信任庞昱,但是仍有几分得意,知道自己的计划已成功了第一步。
     
      “仇大哥。”庞昱笑着叫了一声,心里知道这笑有点勉强,而且自己的这些话绝对是口是心非,极不情愿,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展昭,是昱儿对不起你,但为了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只能如此了。
     
      “仇大哥,我们今天去哪里?”
     
      “侯爷,今天大哥带你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保证你去了一次还想去第二次。”
     
      “什么地方?”庞昱毕竟好奇心重。
     
      “去了就知道了。来人给侯爷更衣梳洗。”
     
      两名丫环走进来给庞昱穿好衣,梳洗一番。庞昱用过早饭,就随仇风出了王府,七拐八拐来到一繁华之处,只见门外立了两名劲装大汉,厚重的门帘不时的被掀起,进出之人既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有的满面笑容,有的无精打采,而且隐约可听到里面的喧哗之声。庞昱抬头一看只见上面金灿灿悬挂一匾,写着“得胜坊”三个大字。
     
      “这是什么地方?”庞昱心想
     
      只见仇风用折扇轻轻掀起门帘,说道:“侯爷,不想进来瞧瞧?”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庞昱迈步进入“得胜坊”,只见里面人头攒动,真可谓人满为患,吆喝声此起彼伏,“买大还是买小”,“今日老子做庄”,“开了,开了”……
     
      “赌场!”庞昱脱口而。这赌场,庞昱虽从未来过,但是在久远的现代,关于不少赌圣,赌侠的电影的也看了不少,这赌的场面还算了解一些,可是真正置身在这古代的赌场还是第一次,吃惊的程度可想可知。
     
      “不错,这就是京城最大的官办赌坊。”仇风轻笑着说道,又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仍在吃惊的庞昱,眼中显过狡黠的神色,他已经在实施改变庞昱的计划了,初次外出就把庞昱带到了赌场这样一个龙蛇混杂之处,而且这也是展昭最不屑来的地方,如果以后让他知道小侯爷是这里的常客会做什么感想呢?要是让他们在这里见面场面又会如何呢?想到这里,不由得意忘形。
     
      “侯爷,你看他们玩得多高兴,想踫踫运气吗?”
     
      “仇少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顺着说话声,走过来一个矮胖的中年人。
     
      “孙老板,生意可好呀。”仇风拱拱手,言道。
     
      “托少侠洪福,还算过得去,这位是……”
     
      “这位就是当朝太师的爱子,安乐侯。”
     
      “小人见过侯爷。”孙老板诚惶诚恐的拜下去。
     
      庞昱打量了一下这位孙老板,只见他中等身材,有点发福,脸上是做为生意人的招牌笑容,一双眼睛不大,但是透着精光,好像能看透你身上有多少银子,身穿棕红色隐约绣有元宝形图案的员外衫,一看就知是位精明的老板。
     
      “侯爷想玩点什么?”孙老板笑着说道。
     
      “你们这里有什么?”仇风代庞昱问道。
     
      “小的这个得胜居,分为天,地,人三处,天字房是为王公贵族准备的,地字房中大多是达官贵人,这人字房中就是些贩夫走卒之类。”孙老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三人在这里的谈话已引来了其他赌徒的注意,仇风也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折扇一收,说道:“这么啰嗦,侯爷自然是去天字房。”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得胜居 意外的收获
     章节字数:2053 更新时间:08-12-15 10:31
      天字赌房可以说是得胜居专为地位显赫或身份特殊的人设置的豪华赌间,鲜有人来,只见里面金壁辉煌,以明黄色为底,嵌有各种翡翠宝石作为装饰,房内摆有上等玉石所制做的桌椅,椅上铺着裘皮并放着柔软靠垫,桌上放有一翡翠圆盘,盘内有六枚白玉色子,旁边立有墨绿色摇盅,可以想像那些王公贵族坐在这里玩色子的情景,是多么的奢侈,又是多么的惬意。房内另有一个小间,里面放有软榻,是供客人休息之用,当然就少不了侍女相伴。这里的侍女与别处不同,除了漂亮温柔之外,还有一种妩媚之气,而且都是以粉红宫纱为衣,更显得秀色可餐。
     
      看到这里,庞昱不觉心中苦笑,心想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经不住财与色的诱惑,不知自己这个意志力还算坚强的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者能否扛的住;心里开始咒骂仇风真不是个东西,也有点佩服他能看透一个人,尤其是作为男人的弱点;也有点怨恨展昭和白玉堂,为什么不在江湖好好呆着,非要淌朝廷中争权夺势的浑水,有些事情一旦牵扯上政治就有点乱;不过最后想想这又能怪谁呢,怨都怨自己凭着好好的侯爷不当,又偏偏喜欢那只笨猫,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唉,没办法,只要能破冲霄楼的铜网阵,只能和这些人在一起了,也不知自己到时能不能全身而退,走一步算一步吧。
     
      庞昱毕竟年轻,江湖阅历少,尽管极力控制自己,但是他的表情终究是瞒不住仇风这个老江湖,于是笑咪咪的说道:“侯爷,怎么样,大哥说的这个地方还可以吧?”
     
      “不错。”庞昱说着,走到桌边,拿起色子在手里把玩着,又试着放在盅中想学别人那样摇一摇,可是试了几次都不成。
     
      孙老板一看庞昱的动作就知道他是第一次拿色子,陪笑地说道:“侯爷是第一次来吧,小的找人来陪您玩玩?玩几次您就会上手的。”说完刚要招呼人,这时看见仇风冲他使了个眼色,马上停止了动作,又接着说道:“你看我这记性,仇公子就是玩色子的高手,恐怕这里没人能比得上他。”
     
      “不见得吧。”不知何时走进来一个人,冷冷的说道。
     
      “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王爷不是早让你离开京城吗?”仇风有点失态。
     
      只见此人着一件紫色紧身衣,用同色丝带束了一缕长发,其余的随意的披在肩上,脸上有着精致的五官,只是表情冷冷的,眼神有点邪,“这说话的人是谁?他做了什么会让仇风这么紧张?”庞昱在心里问道。
     
      “仇兄不必紧张,小弟只想在这儿玩玩,呆几天就会走的,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那人毫不在乎的说道,又邪邪的瞟了庞昱一眼,说道:“侯爷,让在下陪你玩玩。”说着,大大方方的坐到了椅子上。
     
      庞昱看了看仇风,很明显的在问这是谁?
     
      仇风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态,但是马上就恢复了,仍旧笑着说道:“侯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夏侯羽,夏公子。”说完也拉着庞昱坐下了,孙老板识趣的退下了。
     
      一时间房内安静下来,只听到色子在夏侯羽的摇动下发生清脆的踫撞声,在座的三人也各怀心事。庞昱注意到夏侯羽一手摇着色子,另一只手却习惯性摆弄着一个小东西,形状有点像一朵花。仇风也注视着夏侯羽,似乎是在倾听色子的点数,但是眼神却好像在警告他不要有别的打算。夏侯羽一边摇着色子,眼神却在庞昱和仇风之间来回移动,看到仇风的警告似的眼神,原本冷漠的脸上浮起挑衅的笑容,好像在说仇兄不要这么紧张,在下只是玩玩。
     
      ******
     
      自此以后,庞昱就经常跟随仇风来这里,成了得胜居的坐上宾,席上客,在这里遇到了很多玩物丧志的公子哥,当然在别人眼中他也是其中的一个,把家中大把大把的金银撒到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虽然自己的赌技略有进步,但是很少赌,大多是看着别人在玩,偶尔被襄阳府的那些人强拉硬拽的赌上几把,输上千儿八百的,当然输了都是王府的人拿钱。
     
      庞昱每次来这里,都是襄阳王府的那帮人陪着,这些人走在路上总是飞扬跋扈,对路边的百姓也是蛮横无理,踫到有姿色的女子还上去调戏一番,遇到这种情况庞昱心里都不是很舒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在想大概以前的安乐侯出门就是这个场面吧。久而久之,路上的百姓开始躲着他们,还在背后小声的议论他们,有的说“这不是安乐侯吗,怎么和这帮人混在一起?”,有的说“展大人不是和小侯爷挺好吗,怎么也不管管?”有的则说“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有的咬牙切齿的说“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真该让包大人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句好听的。庞昱觉得真是心寒,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良好形象,在这些日子当中彻底摧毁了,为了和这些人在一起,庞昱也是在刻意的改变自己,但是没想到会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会变得这么彻底,真是悲哀呀!当然庞昱以自己的改变为代价,换得很多有用的东西,从这些人口中他知道在襄阳王府住着西夏的一位王爷,会在近期和赵钰缔结盟约,他还知道冲霄楼的机关图纸在何处,他也知道夏侯羽是一位杀手,在他手中摆弄的那个东西是一支镖,而且和月儿姑娘身上的那支镖一模一样。还有和这些人的接触中,庞昱注意到了他们各自的弱点。
     
     
     
     错身安乐 冲霄楼 为大局 庞昱自甘坠落
     章节字数:2293 更新时间:08-12-15 10:31
      住进襄阳王府已有一月有余,赵钰对待庞昱也是宠爱有加,这期间老太师庞吉也来过几次,一方面是想念儿子,一方面也是探探襄阳王的口风,毕竟朝中有襄阳王造反一说,只是没有证据。但是襄阳王在朝中有自己的眼线,怎会不知庞吉来此的目的,所以庞吉也总是无功而返,甚至经不住赵钰言辞间说自己膝下无子,又极爱庞昱,想收为义子,将来继承王位的诱惑,让庞昱拜襄阳王为义父,结果使自己后悔莫及,这是后话了。
     
      自认了仇风这个大哥之后,庞昱变了很多,一方面是仇风刻意的改变他,另一方面也是仇风抓住了庞昱的弱点,他想知道关于襄阳王,关于冲霄楼的事情。所以富家公子哥的穿衣打扮,所具有的“爱好”——吃喝嫖赌,都在仇风的软硬兼施下让庞昱一一体验了。在京城的酒楼茶肆,风月之地,赌场之所,出现的不再是一脸稚气,清秀可人的庞昱,而是身穿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安乐侯。
     
      对于现在的庞昱,襄阳王府的人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事事瞒着他,说话也是无所顾忌,有时还会拉拉扯扯。而庞昱也发现这些人当中最有心计而且武功最好的是仇风,但他对襄阳王的衷心有时令人怀疑;宇文豪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足为患,只是很在意自己的武功,若是有人称赞,就会沾沾自喜;宇文义,只要有漂亮的女子就可以搞定;还有一个大胡子的李达,对襄阳王很是衷心,而且功夫也很好,他的弱点就是很在乎庞昱,只是碍于仇风,所以靠着这一点,庞昱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当然还有很多人,他们和庞昱交往不多,估计对展昭他们不会造成太大威胁。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夏侯羽,此人漂乎不定,轻功不亚于展昭,若是此人帮助襄阳王,将会是心腹大患。
     
      庞昱有时也厌恶现在的自己,虽说是仇风强迫自己去那些地方,但是也是自己为了得到更多的消息而改变了自己,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时候就容易接受了,当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是表面上还是可以以假乱真。
     
      生活在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是很痛苦的,庞昱有时感到很压抑,又没有人可以诉说,所以也经常和那些人去酒楼喝酒,去妓院寻乐,他们是去享受,而庞昱大多是去买醉,借此麻醉自己,发泄一番。
     
      这一日,庞昱和宇文义带着几个人又来到了凝春阁。
     
      “哟,二位公子来了。”老鸨还是同样腻的让人发麻的声音。“姑娘们……”
     
      马上莺莺燕燕的围上了一大片,个个投怀送抱,媚态百出,这个端酒,娇声道“公子,喝酒”,那个挟菜,接着玉臂缠上,柔声道“大爷,请”,惹的宇文义等人一个个左搂右抱,不时发出阵阵淫笑。
     
      今日没有仇风跟随,庞昱相对自由一些,不需要刻意的应付这些场面,寻了个机会,庞昱离开了宇文义等人到了楼上,来到了娇兰的房内,娇兰正在弹琴,弹的正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庞昱静静的坐下,想起第一次和白玉堂来这里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侯爷,为何如此?”娇兰轻启朱唇。
     
      “娇兰姑娘,本侯一向如此,怎么有此一问?”
     
      “侯爷,您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小女子,自那日您和仇公子来此,娇兰我就知道您虽然穿着和以前不一样,神情也像极了那些做乐的公子哥,但是您的那双眼睛是不变的。”
     
      不错现在庞昱穿的都是上等锦缎,而且腰嵌美玉,发束冠玉,表情傲气轻浮,但是眼睛仍在不经意间留露出清纯的目光,如一汪清澈的泉水。
     
      “娇兰姑娘,真是好眼力。”庞昱苦笑了一下,卸下了这副一个多月的面具,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换首曲子吧,我不想听这个。”
     
      “侯爷想听什么?”
     
      庞昱没有回答,想想自己的这些日子,口中不觉轻声唱起了周华健的《江湖笑》:
     
      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
     
      红尘笑,笑寂寥,心太高,到不了
     
      明月照,路迢迢,人会老,心不老
     
      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
     
      看似花非花,雾非雾,滔滔江水留不住
     
      一身嚎情壮志,铁傲骨,原来英雄是孤独
     
      爱逍遥,琴豁萧,酒来倒,仰天笑
     
      全忘了,潇酒如风,轻飘飘
     
      爱或恨,都不要
     
      唱着唱着,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自言自语道:“不错,原来英雄都是孤独的,娇兰,有酒吗?”
     
      “侯爷,您……”看着庞昱这个样子,娇兰心中也不好受。
     
      “我要竹叶青,那是展昭最爱的。”
     
      “酒来倒,仰天笑,全忘了,”庞昱猛得喝下一杯酒,说道:“怎么可能忘了,爱或恨是永远忘不了的。”接着又喝下数杯。
     
      俗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庞昱压抑多日的委屈伴随着一杯杯的酒源源涌出,泪珠滚滚而落,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人过招,笑藏刀,红尘笑,笑寂寥”。
     
      是呀,这些日子,和谁过招,庞昱都是笑藏刀。
     
      “侯爷,您醉了,不要再喝了。”娇兰安慰道。
     
      “娇兰姑娘,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庞昱抬起泪眼问道,不待娇兰回答,自己说道:“爱一个人,是放不掉,忘不了的。”
     
      “我何曾不知,爱一个人的滋味。”娇兰一边扶着庞昱,一边自语道。
     
      “哟,侯爷,原来您在这儿呀,您再不下来,您的手下就要把这儿给拆了呀。”老鸨急急忙忙的跑上来说道。
     
      “娇兰姑娘,谢谢你,我走了。”庞昱摇摇晃晃的下了楼梯,看到宇文义等人凶神恶煞的在楼下又是拍桌子,又是掀凳子。
     
      “宇文兄,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看到庞昱过来,这些人慌忙上前扶住,换了一副陪笑的嘴脸,说道:“侯爷,您可来了,我们该回去了,王爷该等急了。”说着,众人扶着庞昱出了凝春阁,刚走两步,就有一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错身安乐 冲霄楼 遇展昭 两人初次冲突
     章节字数:2320 更新时间:08-12-15 10:32
      此人一袭蓝衣,俊秀挺拔,一身凛然正气,令无数霄小闻之丧胆,手握一把宝剑,斩尽天下无数贪官恶霸。
     
      “展昭!”庞昱惊呼,不错挡住他们去路的正是南侠展昭。
     
      这段时间,展昭一直忙于宫中事务,因为太后寿诞即将来临,而负责此事的是太师庞吉。在前面我们也知道庞吉不想庞昱与展昭有密切来往,所以整个寿诞的守卫工作全部交给了展昭,并且要求展昭每天向他报告守卫人员的安排及特殊情况下人员的调动,弄得展昭没有丝毫的空闲时间。而作为侍卫统领的展昭一向以认真负责著称,对于庞吉的百般刁难仍是温文尔雅,凡事一丝不苟,让庞吉挑不出任何的缺点。
     
      在宫中展昭也听到一些关于庞昱的风言风语,知道他住进了襄阳王府,整日和王府的那帮人混在一起。开始时展昭认为庞昱是在逢场作戏,因为他相信庞昱的本质是好的,再加上和庞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展昭认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位小侯爷,他之所以这样一定有他的苦衷。但是后来,在宫中,有些朝廷大员当面向他说小侯爷的不是,说什么“庞昱带坏了他的儿子,让他整日留恋于青楼妓院”,说什么“他的侄儿在赌场输了钱,被人打,现在还未痊愈”等等,听的展昭直皱眉;出了宫,走在路上,又有贩夫走卒向他告状,有的说“小侯爷带人来收保护费,拆了自己的摊子”,有的说“小侯爷看上了他家的女儿,带人给抢走了”,甚至饭馆的老板都说“小侯爷那帮人吃饭不给钱,还打坏了店里的东西”……总之一片怨声,听到百姓的这些哭诉和对庞昱的咒骂,展昭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真想把庞昱叫过来教训一番,亲口问问他这些事是不是他做的,甚至有想打他的冲动。所以没事的时候,展昭就出宫,希望能踫上庞昱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是庞昱总是在很多人的簇拥下出没于大街小巷,而展昭心中还顾及庞昱做为侯爷的颜面,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所以有几次机会无奈都放过了。今日,远远的看到庞昱带人去了凝春阁,心里更是生气,想难道他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觉得不能再放过这次当面问清楚的机会,而自己又不想进那种地方,所以一直在外边等候,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庞昱看到拦在自己前面的展昭,真是又惊又喜又怕,喜的是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了他,惊的是怎么偏偏在这里遇到了他,怕的是他看到现在的自己,心里还会在意自己吗?但是又一想自己所做的这一些都是为了能他好好活着,只要他活着,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再说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自己的努力不能功亏一匮,所以马上换上了现在的自己所该有神情,醉眼朦胧,语气傲慢,瞟了展昭一眼说道:“展大人,不知拦住本侯有何贵干?”
     
      “昱儿,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展昭上前质问。
     
      庞昱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今日他穿了一件宝石蓝色,金黄滚边,绣有簇簇锦团的华丽长衫,扎一同样金色嵌有名贵美玉的腰带,足蹬白色软底皮靴,并用紫金冠玉束发,整身装束雍容华贵,标准一富家公子哥形象。
     
      “展大人是不是太闲了,本侯穿什么还要禀明大人吗?”庞昱存心这种话,其实这也是说给宇文义等人听的。
     
      听到庞昱一口一个“展大人”,又看到他那种神情,听到他那种语气,展昭只觉气血上涌,拳头攥的“咔吧,咔吧”直响。
     
      看到展昭这种表情,庞昱也是痛彻心菲,他强压自己的痛苦,继续傲气的说道:“展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本侯可要走了。”说完就要与展昭擦肩而过。
     
      展昭一下抓住了庞昱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一抓可非同小可,展昭用了三分力,好像要把庞昱的手腕折断,寒声道:“昱儿,跟我走,我有话问你。”
     
      庞昱吃痛的喊道:“我干什么跟你走,哎哟,好疼呀,展昭你放手!”展昭非但没有放手,还越抓越紧,庞昱痛的流出了眼泪。
     
      宇文义等人知道来人是展昭之后,都很害怕,不想招惹他,但是看到他抓住了小侯爷,害怕回去不好向王爷交待,于是宇文义大着胆子说道:“展昭,快放了侯爷,他可是我们王爷的义子,你伤了他,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义子。”展昭重复了一遍,但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再不放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我们一起上。”宇文义厉声道。
     
      “宇文兄,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回去请你大哥宇文豪。”庞昱说道,他这句话看似是为了宇文义好,其实是为了说给展昭听。
     
      “好,庞昱我问你为何带张大人的公子去赌钱,还打伤了他?”
     
      “那是他自愿的,欠债还钱,天经地意,他没钱,打他是轻的。”
     
      “我再问你,为何纵情声色?”
     
      “本侯喜欢。你还不放开我。”
     
      “好好好,庞昱,是我看错了你,”展昭痛苦的一下放开了庞昱,“我最后问你,东门吴大爷的女儿是不是你派人去抢的?”
     
      其实这事不是庞昱做的,他只是想从宇文义那里知道从西夏来的人住在王府的什么地方,所以就提了一下,没想到宇文义真的把那姑娘抢来了,还打着自己的旗号,不管怎么说这事也是自己的错,所以庞昱咬咬牙说道:“是。”
     
      听到庞昱说是自己干的,展昭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啪!”的一声,他打了庞昱一个耳光,顿时五个鲜红的指印出现在庞昱白皙的面颊上,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展昭没想到自己真的打了他,脸上的表情由愤怒,到震惊,再到痛苦,就算是对那些十恶不赦的人,在没有给他们完全定罪之前,展昭也没有打过他们,而对庞昱,他竟然亲手打了他,大概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庞昱也没想到展昭会打他,那一刻,心跳似乎停止了,只有脸上火烧的感觉,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委屈的泪水,似乎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所爱的人。突然,庞昱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在远处有一紫色的身影,接着一个亮点向展昭飞速而来,庞昱本能的一下推开了展昭,那亮点随之击中了庞昱的右肩。
     
     
     
     错身安乐 冲霄楼 探王府 展庞再次误解
     章节字数:2160 更新时间:08-12-15 10:32
      “庞昱,算我展昭看错了人,从此我们恩断意决!”展昭用剑指着庞昱决然说道。
     
      “展昭,你听我解释,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有苦衷的。”庞昱抬起双眼,痛苦的说道。
     
      “昱儿,你……”展昭的语气有点缓和。
     
      “展昭,不要再被他骗了,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白玉堂一下拉开了展昭。
     
      “我儿,为父成事之后,你就是太子了。”襄阳王笑咪咪的走过来,“展昭早晚要死在本王手里,哈哈哈。”突然呼拉拉上来了百名弓剑手,把展昭和白玉堂围在了中间。
     
      “小侯爷,展昭不会相信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跟着大哥吧。”仇风一下把庞昱拉在怀里,接着厉声道:“放箭!”
     
      “不,不要,王爷不要,展昭!”庞昱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是场梦,睁开眼睛,庞昱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一白色身影,“侯爷,你醒了。”冷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仇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展昭他,他……刚才我,我……”庞昱看清面前的人是仇风,知道自己刚才在梦中说的话一定被他听到了,有点语无伦次。
     
      “侯爷,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还想着展昭。”仇风仍是冷冷的说道。
     
      “仇大哥,你听我解释,哎哟。”庞昱想坐起来解释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无奈脸疼,手腕无力,自己力不从心,但还是挣扎着抬起了身子。
     
      “不要动,好好躺着。”仇风一下把庞昱按回来了床上,摸了摸庞昱五个指印仍清晰可见的面颊,犀利的眼神透出几分柔情,说道:“还疼吗?展昭还是爱你的。”
     
      想起展昭的那一耳光,庞昱心中仍然很痛,惨笑了一下,说:“大哥不要说了,从今以后,我和他再无瓜葛了。”庞昱这样说也是要摆明自己的力场,让仇风不要怀疑他。
     
      “大仇大哥,我是怎么回王府的?”
     
      “宇文公子急急的回来说你们踫到了展昭,他还抓了你,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展昭离去,好像去追什么人,侯爷也倒下了,不过大哥我去的还算及时,正好接住了你。”
     
      “是大哥带我回来的,让大哥费心了。”
     
      “一路上我抱着你,看着你正在流血的嘴角,青紫的手腕,肩头渗出的血迹,你知道我是多么担心,”说到这里,仇风突然目光一寒,说道:“但是你口中却在一直喃喃的喊着展昭的名字。”
     
      “大哥,对不起,我……”
     
      突然仇风吻上了庞昱红肿的面颊,并且移到了仍有血丝的嘴角。
     
      “大哥,别,别这样。”庞昱无力的用手去推开他。
     
      仇风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且吻了吻那青紫,说道:“我不会再让展昭有机会靠近你。”又看了看,嘴角泛起笑意,说道:“展昭还算手下留情,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居然没有捏碎侯爷的骨头,如果当时我是展昭,你可就惨了。”说完,取来跌打药酒给庞昱缚上,轻轻的揉搓,言外之意就是庞昱最好不要做对不起他仇风,否则结果自负。
     
      “哎哟,我的肩膀。”到现在庞昱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肩被一个亮点击中了,刚才又一直和仇风和解释,没顾得上,现在静下来才感觉疼痛,再说那亮点从那么远的地方射来,冲力极大,已没入皮肉,只在衣服上留下一小块血斑。
     
      “我看看。”说着,仇风就要脱庞昱的衣服,查看伤势。
     
      “不,仇大哥,让别人来吧。”庞昱一手按住仇风的手,有点脸红的说道。
     
      两人的这番动作几乎使窗外的两个人气炸了肺,一个咬碎了一口钢牙,紧紧的攥着一双铁拳,要不是另一个人拉着,恐怕早就破窗而入,把房内的人千刀万刮,而拉住他的这个人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房内的人,俊眉微皱,紧咬已渗出血丝的嘴唇,可见心里也是波涛汹涌。这两个人,一个就是锦毛鼠白玉堂,另一个就是南侠展昭。
     
      展昭自凝春阁前抛下庞昱,追踪那紫色身影而去,无奈那人轻功不凡,又时时放出暗器,阻击展昭,所以没能追上,展昭检起那人所发的暗器,一枚枚花形的镖,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原来和杀害月儿姑娘的镖是出自同一人。所以展昭回到开封府,向包大人汇报了这一情况,正赶上白玉堂也在那儿,所以二人决定夜探襄阳王府。展昭这时有点为白天打庞昱的事感到懊悔,想趁此看看庞昱的情况,若是自己的错就向他认错,但是现在看到这暧昧的一幕,觉得没必要了。
     
      “侯爷,这么晚了,大哥又不是外人。”尽管庞昱极不情愿,仇风还是解开了他的衣衫,露出了红肿的肩膀。那个亮点没入很深,只有似有似无的尾端露在外面,仇风一看就知道是夏侯羽的独门暗器——花形镖,此镖很是霸道,若是射中要害,则一击毙命,就算是伤及皮肉也要休息十天半月的才能恢复。仇风虽不知庞昱为何中镖,但是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取出这枚镖。
     
      “侯爷,忍着点,大哥给你取出来。”说完,仇风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准备割开庞昱肩头的皮肉。
     
      庞昱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想到现在手术所用的手术刀,仇风要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用它给自己的肩头动手术,不禁吓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颤。
     
      看到庞昱害怕的样子,仇风轻声说:“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会疼了。”用手一点,庞昱就昏睡过去了,仇风很快的用匕首割开皮肉,随着庞昱睡梦中“啊”的一声轻叫,一下拔出了花形镖,顿时鲜血染红了如玉的肌肤。仇风轻轻为他擦去血迹,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并且细心包扎了。若仇风知道这一镖是替展昭挨的,不知会做何感想。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冲霄楼 初识铜网阵
     章节字数:2748 更新时间:08-12-15 10:33
      自那日后,若没有仇风相伴,庞昱就只能呆在襄阳王府中,庞昱也借此机会对王府进行了一番考察,府内亭,楼,阁,台,榭,或典雅精致,或华伟大气,小桥回廊,假山流水点缀其中,也是独具匠心,别出心裁。
     
      庞昱的住处是靠近花园的一处阁楼,大约处于王府的中间位置,穿过花园,越过小桥,可以看到一片翠竹林,一望无际,棵棵挺拔,都有碗口一般粗,风吹过,竹叶沙沙做响,这片竹林是庞昱的最爱,喜欢一个人置身其中,可以忘记所有的纷争与困扰。绿竹掩映之下有一处精致的小阁,西夏的使者就住在此处,这也是庞昱从宇文义那里得知西夏来人住在王府之后,在偶然之间发现的,那日庞昱如往常一样来到此处放松心情,却看到竹海之中有鬼鬼祟祟的身影,若隐若现,于是悄悄跟随,发现竹海的另一边通向一月芽小门,门开处走进两个身穿异族服饰之人,先前的人影慌忙走上前去,恭敬的说道:“耶律将军,王爷请您先暂住此处,不用再回天居客栈了,以免来来回回引起别人注意。”那被称作“耶律将军”之人,虽不是中原人,但汉语却很流利,说道:“也好,太后寿诞将近,住在此处方便些,不知可否安全?”“将军放心,这片竹林很大,少有人来,即使有人,也只是在另一边,不会到这里来的,再说出了这门就是护城河,河上备有船只,以防万一。”后来庞昱又悄悄来了几次,确定了一下。
     
      从庞昱的住处穿过一回形长廊就可以看到立于府中的冲霄楼,王府的那些英雄豪杰就住在冲霄楼四周的聚贤楼中,如若有人进入冲霄楼,那么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歼灭敌人。冲霄楼的对面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聚贤厅,是襄阳王和众人议事的地方,他们就是在那里歃血为盟,要共成大事,制订了联盟的具体事项,并在盟约之上签了各自的姓名,将其放在锦盒之中置于冲霄楼上。
     
      越过聚贤厅转入后堂就是襄阳王的书房及卧房,襄阳王在那里第一次与西夏的耶律将军秘密相见,并约定太后寿诞之日即是他们成事之际。书房内有一暗室,这是庞昱从仇风那里获知的,并且央求大胡子李达带自己进到里面两次,当然用了一点小手段,小小牺牲了一下,在暗室里庞昱看到了赵钰私制的龙冠与皇袍,至于谁当皇帝这不是庞昱关心的,他只想找到冲霄楼的机关图纸,终于在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在一个满是灰尘和蛛网的神龛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可惜时间紧迫,又恐李达怀疑,只是匆匆看了几眼,注意了一下启动铜网阵的机关,庞昱心想可能与实际结合一下自己会更清楚,于是决定亲临冲霄楼,只不过有人早他一步。
     
      那一夜,静得可怕,黑蓝的天穹中没有月亮,群星也暗淡无光。突然,府内火光冲天,喊声大作,“抓刺客呀”,“保护王爷”,“刺客闯进冲霄楼了”。听到喊声,庞昱脑中第一反应就是白玉堂来了,难道真的改变不了吗?庞昱在心中问自己。急急的胡乱穿上衣服,心急如焚,不顾丫环的阻拦,随着晃动的火把来到了冲霄楼下,只是楼下已经黑压压的一片,每人举一火把,亮如白昼,将冲霄楼团团围住。听到楼中“当”的一声,接着“嗖,嗖,嗖”,“啪,啪,啪”的几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突然“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体落下来,接着又传来“嗖,嗖,嗖”,“当,当”的声音,并伴着“哎呀,不好”的低叫声。
     
      “刺客进了铜网阵了”,“抓活的”,外面的人兴奋的大叫。
     
      庞昱紧咬嘴唇,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攥着拳,心里默默的念着:“白玉堂,希望不是你。”
     
      这时外面的人已拿着火把冲了进去,只见满地的飞煌石和散落的羽箭,两旁的木柱之上还嵌着两排金钱镖,一巨大的钢钉板之下压着一白色身影,肩上插着一支箭,鲜血已染红那一片白衣,除了锦毛鼠白玉堂还能是谁?有些不知死活急于立功的人走上前去,只可惜不待那些人靠近,已是身首异处,原来白玉堂用一支手托住了钉板,另一支手拿着还在滴血的宝剑画影,白衣上溅满了点点血迹,整个人如浴血的天神一般,只是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戏谑的笑容,好像在说“想抓你白五爷,你们还嫩点!”画影一抖,高声道:“还有哪个不要命的,五爷再陪你们玩玩,哈哈哈……”
     
      看到白玉堂这个样子,这副神情,这种架势,众人不由的后退了几步,就在众人这犹豫的瞬间,只见白玉堂不知哪来的神力,竟然将千斤钉板举高了一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出来,但是左边的肩膀仍被铜钉划了几道血沟,只见那钉板“嘭”的砸在地上,整个楼都在晃动。这时白玉堂已飞身来到楼下,一场血战开始了,只见画影所到之处,血肉纷飞,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开膛破肚,有的缺胳膊断腿,场上惨嚎不断,几乎无一人幸存,白玉堂身上也是多处受伤,一身白衣变成绯红色。
     
      不知何时,“哗啦啦”围上了一群弓箭手,对准白玉堂就要放箭,眼看白玉堂就要死在乱箭之下,庞昱冲上前去,喊了一声“慢着!”庞昱只想拖延一下,盼望能有人来相助。
     
      “侯爷,留着白玉堂,终成大患。”在旁边指挥弓箭手的李达对庞昱说道。
     
      “李大哥,你也知道王爷爱惜人才,白玉堂若是能为王爷为用,岂不是好事一件?”
     
      “只怕侯爷白费心思。”
     
      “让我试一下,反正他已经受伤了,也跑不了,实在不行,就听大哥的。”
     
      说完,庞昱靠近了一点,又对白玉堂说道:“白玉堂,今晚你已是插翅难逃,何不识实务归顺王爷?”庞昱在进一步拖延时间。
     
      “放屁,庞昱,你白五爷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认识你,在陷空岛我就该结果了你!”
     
      听到这话,庞昱心痛如绞,但是还是继续说道:“白玉堂,你已经身受重伤,何必再做无未的抗争。”
     
      “住口!就算我白玉堂只剩下一口气,结果你还是绰绰有余!”说完,画影直直的向庞昱刺来。
     
      “侯爷,小心!”仇风一个箭步跃到场上,将庞昱拦腰抱住,折扇挡住了画影。
     
      “保护侯爷,让在下会会大名鼎鼎的锦毛鼠!”仇风抽出腰中软剑,此剑通体银色,柔软如带,贯入内力,剑身柔韧,锋利无比,被称为蛇剑,在打斗中可以像蛇一般缠上对方的兵器或者身躯。
     
      两位高手在场中你来我往,打的难舍难分。若在平时,白玉堂还可略占上风,可是现在他多处受伤,流血过多,明显的体力不支,现在只是靠心中的信念在做战,手中画影对仇风构不成绝对的威胁。仇风心中也佩服白玉堂是位英雄,几次可以置他于死地都手下留情了,突然蛇剑缠上画影,白玉堂极力想摆脱,无奈内力不足,被仇风一掌击中,白玉堂倒退了几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放箭!”之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襄阳王亲自下的命令。羽箭纷纷射来,白玉堂勉强用剑扫落,庞昱注意到随箭射向白玉堂的还有一两个蓝点,其中一个击中了他的右腿,白玉堂“哎哟”一声跪倒在地,眼看就要命丧此地,庞昱真想扑上去,无奈自己被李达牢牢的拉住,不禁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错身安乐 冲霄楼 识娇兰 庞昱惊喜万分
     章节字数:2099 更新时间:08-12-15 10:33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到了白玉堂的身边,手执宝剑,替白玉堂挡住了继续飞来的羽箭,只见他低头对白玉堂说了一句话,白玉堂猛得站起身来,一提真气,跃上了房顶,那黑衣人断后,两人就出了襄阳王府。看到他们平安离去,庞昱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第二日,襄阳王派人重整冲霄楼,把所有的机关恢复原位,暗箭利镖都用毒液浸了,铜网阵中又加了一块千斤钢钉板,是在原来那块的下方,若是踩动机关,上方的会落下,下方的会升起,将人夹在中间,同时四周射出毒箭,不管你有多高的武功一定会黄泉路上先走一步,这也可以看出此阵的凶险和设计之人的歹毒。幸好庞昱提前看了几眼设计图纸,现在又有实物参照,知道了踩中哪一处机关会出现什么状况,因此对此阵的了解更进了一步。此阵机关呈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若要避开暗器,进入阵中,取得锦盒之中的盟约,必须按八卦行走,否则即使躲过那些小的暗器,也无法避过那钉板,这也是破此阵的关键所在。
     
      自那日白玉堂夜闯冲霄楼之后,王府内又加强了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晚上巡逻的士兵由一个时辰一次改为一个时辰两次。这几日,庞昱没有继续在府中闲逛,而是一直呆在房内苦思破阵之法,因为太后寿诞将近,仇风等人忙于一些准备事项,也没有人打扰庞昱。幸好庞昱以前对图形比较敏感,喜欢把各种难题用图的形式表示下,现在就把这种天赋用到了这里,凭记忆他把阵中的机关大体画了一下,按照五行八卦的方式重点标记了,最后落在了锦盒的位置,怎样才能取下锦盒,而不启动机关呢?庞昱想了又想,总是不能成功,因为锦盒就是启动两块钉板的机关,触动锦盒就意味着启动机关。
     
      因为这个问题,弄的庞昱这几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唉,头都大了,也没有办法。”庞昱揉揉太阳穴自语道,“出去走走,也许会好的。”信步走出房门,在花园中随意坐下,看到花丛中的蝴蝶自由自在,飞来飞去,庞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羡慕你们呀,也没什么烦恼,唉。”
     
      “侯爷,您怎么在这儿?快回去吧,王府中又来刺客了。”宇文义带着一帮人匆匆而过,对他说道。
     
      “刺客?”庞昱重复了一遍,“我这就回去,谢谢宇文大哥。”对着他们离去的背景,大声说道。“怎么这么多的刺客,你们又破不了冲霄楼,有什么用。”庞昱一边走一边嘀咕。转眼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关上门,一转身,“啊”庞昱差一点叫出来,原来在他的房内多了一名女子,此人穿一淡紫色紧身短衣,面带白纱,手提宝剑,只见她轻轻摘下面纱,笑盈盈的说道:“侯爷不必惊慌。”
     
      “娇兰姑娘,怎么是你?”庞昱警惕的向四周看看。
     
      “侯爷不用看了,没有人看见我来了这里。”
     
      “他们说的刺客就是你?”
     
      娇兰点了点头,看到庞昱疑问的目光,说道:“小女子真名叫做夏侯娇兰,花形门的门主夏侯雕祥是我的爹爹。”听到这里,庞昱简直想不到凝春阁的头牌姑娘竟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侠女。
     
      “侯爷可曾记得这个?”娇兰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小巧之物问道。
     
      “花形镖。”
     
      “不错,这就是我们花形门的独门暗器。一年前,我师兄因为一点小事离开师门,不知所踪,爹爹说师兄性格亦正亦邪,怕他被心怀不轨的人所利用,所以让我务必找到他,于是我就在凝春阁隐藏身份,多方打听。”
     
      “夏侯羽不会就是你师兄吧?”
     
      “是的,他叫夏侯羽翼。那日侯爷在凝春阁前替展昭挡了一镖,我就暗暗跟踪他,知道他就住在王府。”
     
      庞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听到夏侯羽就在王府,吓了一跳,说道:“什么,他在王府,我怎么没见过他。”
     
      “那晚白五爷独闯冲霄楼,后来就是被我师兄用镖击中了右腿。”
     
      “姑娘就是那晚的黑衣人?”
     
      “正是。”
     
      庞昱一听是她救走了白玉堂,心里真是高兴呀,又一连串的问道:“白玉堂伤的厉害吗?现在如何了?”
     
      娇兰看到庞昱如此紧张,掩口笑了,说道:“侯爷还是如此关心他们呀,为了他们不惜做任何事。”
     
      庞昱脸红的低下了头,“姑娘那晚对白玉堂说了什么?能使他在重伤之下还能逃生?”庞昱叉开话题问道。
     
      “我告诉他,展昭在等他。”
     
      “那晚,展昭也来了吗?”
     
      “我骗他的,不过我把送回开封府时,展昭真的在那里。”
     
      “对了,娇兰姑娘,这是冲霄楼的机关设计图纸,这个圈起来的位置就是放盟约的地方,”庞昱指着自己这几日画的图说道,“这个地方有钉板,十分危险,我没有想到破解之法,麻烦姑娘将此图交给展昭,让他万事小心。不要和他说这图是我给你的。”
     
      娇兰小心的将图纸放好,说道:“侯爷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他们对侯爷好像非常愤恨,尤其是白五爷似乎要把您千刀万刮。”
     
      “伤害已经造成了,有时是不能弥补的。”
     
      娇兰看了看庞昱,最后说道:“侯爷多保重,我走了。”
     
      “姑娘小心。”看着娇兰离去的背影,庞昱心里说道:“展昭希望那张图对你们有帮助,可以破了冲霄楼。”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开封府 众人计破冲霄
     章节字数:2394 更新时间:08-12-15 10:34
      白玉堂静静的躺着,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有的还在向外渗着血。展昭静静的守着他,看着重伤的白玉堂,心痛如绞,心里开始责怪自己:玉堂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身陷公门,牵扯进权势之争,要不是我你还是自由自在,快意江湖的锦毛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认识庞昱,害的你因为有这样的朋友而蒙羞,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猫儿。”白玉堂动了动唇。
     
      “玉堂,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展昭紧紧抓住白玉堂的手说道,“公孙先生,快来看看玉堂,如何了。”
     
      公孙策试了试白玉堂的脉象,又查看了一下伤口,说道:“展护卫放心吧,白护卫已经没事了,他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内伤也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多多休息。多亏了那位姑娘。”
     
      “姑娘?”白玉堂微弱的说道。
     
      “是的,那晚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是一位姑娘把你送到了开封府。”展昭说道。
     
      “那姑娘是谁?”
     
      “她把你放下,留下解药,就走了。”
     
      “你没留住她?”
     
      “看到她没有恶意,你又身负重伤,所以就没追。玉堂,那晚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襄阳王府,闯进了冲霄楼。”
     
      “什么,你闯冲霄楼了!玉堂,你怎么……唉,让我说你什么好。”一向温文尔雅的展昭听到白玉堂是因为闯冲霄楼才弄成这样,也有点生气。
     
      “听说冲霄楼内机关重重,一不小就会命丧当场,若是不知内情,很难全身而退。”公孙策忧虑的说道。
     
      突然,“嗖”的一声,一把匕首从窗外射入,展昭巧妙的接在手中。
     
      “保护大人!”房外响起王朝马汉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展昭飞出窗外,看到一蒙面女子被开封府众人围在了中间,这就是替庞昱送图的夏侯娇兰。
     
      “展大人。”众人看到展昭,齐声说道。
     
      “姑娘此来有何用意,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展昭语气虽轻,但是却让人有种不得不答的感觉。
     
      “你就是展昭?果然俊秀非凡,英气逼人。”看到展昭手里的匕首,娇兰说道:“姑娘的事完成了,恕不奉陪。”说完,一个燕子飞跃到了房顶。
     
      “姑娘,请留步。”展昭轻轻一纵挡住了娇兰的去路。
     
      看到去路被阻,娇兰有点生气,柳眉一竖,手腕一抖,一朵剑花击向展昭。展昭看出她志不在伤人,微微一笑,用湛卢轻轻一挡,一招鹤展翅迫使娇兰后退了两步。两人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在房顶上你一招我一式打了起来。这可把下边的人急坏了,尤其是白玉堂看到他俩打了这么久也没结果,一着急,一粒飞煌石射向姑娘。娇兰在全神应付展昭,没留意这飞来的暗器,“呀”,不小心被击中了手臂,展昭趁机挑下了娇兰的面纱。
     
      “是你!”“娇兰!”展昭和白玉堂同时惊呼。
     
      看到已被识破,娇兰跃下房顶,对出来观战的包拯拱手说道:“小女子见过包大人,展大人,白五爷。”
     
      “多谢姑娘救了玉堂。”
     
      “那晚是,是你救了我。”白玉堂有点不敢相信。
     
      娇兰笑着点了点头,把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下。
     
      “原来夏侯姑娘是花形门的。”展昭说道。
     
      “那晚白五爷中了花形镖,我们门中的镖一般没有毒,没想到……所以我留下了解药,五爷现在可好了?”娇兰还不想把师兄说出来。
     
      “谢谢娇兰姑娘的解药。”白玉堂也表示了感谢。
     
      “夏侯姑娘来到开封府有何事?”包拯问道。
     
      “包大人,小女子受人之托给展大人送图纸。”
     
      “图纸?我们进去再说吧。”展昭有点奇怪。
     
      一行人进了包拯的书房,娇兰对展昭说:“就在刚刚的匕首上。”
     
      展昭取下匕首上的那张纸,展开放在桌上,“这就是冲霄楼铜网阵的机关设计图纸,那晚白五爷就是被此阵所伤。”娇兰继续说道。众人细看这张图,只见图中画出了在冲霄楼内行走的路线,并细致的标明了铜网阵中各个机关的位置,以及不小心踩住机关会有什么暗器和避开的方法,特别注明了暗器有毒。
     
      “这张图是什么人绘制的?”公孙策赞赏的问道。
     
      “有这张图真是太好了,不知姑娘从何而得?”白玉堂高兴的问道。
     
      “大家先不要高兴太早了,你们看,”娇兰指庞昱重点圈出的位置,说道:“这就是盟约所在位置,也是整个阵中最危险的地方,这里上下隐藏了两块千斤钢钉板,机关就是放盟约的锦盒,送给我图的人没有想出破解之法,他希望大家能想想办法。”
     
      看到这个地方,众人都皱起了眉,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公孙策说道:“看来只能采用隔空取物的方法。”
     
      “什么是隔空取物?”还是白玉堂心急。
     
      “隔空取物就是不触动锦盒只把盟约取出来。”
     
      “怎么可能?”白玉堂说道。
     
      “先生说的不会是妙手空空吧?”展昭问道。
     
      “展护卫说的没错,正是,这是妙手空空的最高境界。”公孙策继续说道。
     
      “我们到哪去找这样的偷儿?”白玉堂有点泄气的说道。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娇兰轻声说道:“听我爹爹说江湖上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叫丁神偷,据说他的偷技已入化境。”
     
      “家师也提过,说只要是这位前辈看上的东西,不管放在何处,没有到不少手的。”展昭接着说道。
     
      “就怕他不愿意帮助官府。”包拯担心的说道。
     
      “这位前辈也是位侠义之士,我想只要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是可以的。”展昭说道。
     
      “我们这就去找吧。”白玉堂在床上躺了几天,现在巴不得出去走走。
     
      “不行,你的伤刚好。”展昭一口拒绝了。
     
      “包大人,展大人,白五爷,公孙先生,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能否告知这张图是谁给你呢?”展昭最后问道。
     
      娇兰张了张嘴,想说是小侯爷,但是想起庞昱一再叮嘱不让说,于是说道:“展大人以后会知道的。”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御书房 庞吉自食恶果
     章节字数:1556 更新时间:08-12-15 10:37
      几日后的早朝,包拯递上了两个折子,一是关于襄阳王赵钰谋反的折子,其中详细禀明了赵钰如何勾结西夏,如何与江湖人士结盟,以及在府内建冲霄楼,设铜网阵,私藏盟约等等一切,看的赵祯心惊胆战。二是关于安乐侯庞昱的折子,说庞昱自进入襄阳王府,拜赵钰为义父,为虎作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看的赵祯龙颜大怒,就差拍案而起,把太师庞吉狠狠的瞪了几眼。因此退朝后,就留下了包拯和庞吉到御书房待命。
     
      御书房内,一身龙袍的赵祯面罩寒霜,肃然而立,对庞吉威严的说道:“庞爱卿,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吗?”说完将奏折扔到了庞吉面前。
     
      庞吉战战兢兢的拾起奏折,细细看起来,越看越心惊,看的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尤其是写庞昱的那份。“扑通”庞吉腿一软,跪倒在龙案前,结结巴巴的说道:“皇上,饶命呀!这件事臣不知呀!”
     
      “庞昱拜襄阳王为义父,你也不知吗?”赵祯声如寒冰。
     
      “这,这事……”庞吉吞吞吐吐。
     
      “哼!”赵祯一拍龙案。
     
      “襄阳王只说是膝下无子,又极喜爱昱儿,想收为义子,老臣看他对小儿是真的好,所以才,才答应了,是老臣糊涂呀,没看清襄阳王的狼子野心,皇上恕罪呀!”庞吉赶紧说明情况。
     
      “包爱卿,襄阳王谋反一事,朕就交由爱卿全权处理,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殆。”
     
      “皇上圣明,臣一定全力以赴,拿到证据,将襄阳王等缉捕到案。”包拯恭敬的说道。
     
      “皇上,臣知道小儿罪无可恕,求皇上念在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再饶过庞昱一次吧。”庞吉听到这事让包拯负责,不禁痛哭流涕。
     
      赵祯一甩袍袖,转过身去。
     
      “包大人,”庞吉又对包拯拜了拜,抺了把老泪说道:“念在我们同殿为臣的份上,求你……”
     
      “庞大人,老夫一定会依法办事,秉公处理的。”
     
      “皇上,庞昱年幼,不懂事,他一定是被他们蒙骗了,求皇上开恩呀!”庞吉又去求赵祯。
     
      “庞爱卿,朕已经把这件事交由包大人处理了。”赵祯看到庞吉可怜的样子,又推给了包拯。
     
      “皇上,去襄阳王府是老臣代庞昱答应的,老臣愿意代他受过。昱儿呀,都是爹害了你呀!”庞吉又磕了几个头,只要庞昱能活着,他做什么都可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不管怎么说庞吉也是赵祯的老丈人,看到他泛红的额头,叹了一口气,语气有所松动,说道:“爱卿,起来吧,”又对包拯说道:“包大人。”意思就是庞昱的事能不能通容一下。
     
      “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很明显在包拯这儿没有回旋的余地。
     
      “皇上。”庞吉又眼巴巴的望着赵祯。
     
      赵祯也没办法,刚刚说了“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殆”,君无戏言,不能出尔反尔,只好说了一句“两位爱卿先回去吧”。
     
      庞吉没有走,他去了后宫求见了贵妃娘娘——自己的女儿,自太子案之后庞妃就一直很得宠。“拜见娘娘。”庞吉匍匐在地,声音哽咽。
     
      庞妃慌忙上前扶起,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女儿呀,救救你弟弟吧。”
     
      “昱儿又怎么啦?”庞妃不知内情。
     
      庞吉就把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下,庞妃皱了皱眉,叹口气轻声道:“爹爹,不是女儿不帮忙,皇上那边还好说,最主要的是那包拯。”
     
      “女儿呀,难道你真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庞吉老泪纵横。
     
      “女儿试试吧。”
     
      当晚,庞妃抱着太子求见了皇上,哭着请求皇上饶庞昱一命。赵祯看着太子,也念起了庞昱的好,要不是庞昱,他可能就会失去这个儿子,又想起今天御书房内的庞吉,有点感同身受。看到自己的爱妃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想起初次在金殿之上庞昱和自己的爱妃酷似的面容以及那明亮清纯的眼神,心里的柔软之处不觉触动了一下。
     
     
     
     错身安乐 冲霄楼 破冲霄 庞昱身份暴露
     章节字数:1798 更新时间:08-12-15 10:37
      自从拜托娇兰姑娘将冲霄楼铜网阵的机关设计图纸送走之后,庞昱总算是了了一件心事,希望展昭他们能顺利拿到盟约,搬倒襄阳王,不要再有什么伤亡,自己的这种日子也就结束了,到时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一日,庞昱懒懒的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听到鸟儿欢快的叫声,想起朱自清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快乐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不禁有点失落。
     
      “侯爷,这几天怎么了,你看都瘦了。”不知何时仇风走进来,关心的说道。
     
      “是吗?”庞昱用手摸了摸脸,问道,心想大概是前几日用脑过度。
     
      仇风拍了拍庞昱略显瘦削的肩膀,眼中满是关怀的目光,有点抱歉的说道:“这些日子,大哥有些忙,也没来多看看你。”看着和以前大不一样的庞昱,仇风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带庞昱到赌场妓院,那时他的心思就是要把展昭心目中的这个小侯爷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看重的仍是以前的庞昱,所以就不再强迫他,而是由着庞昱的性子,他想去就去。但是没想到庞昱不知为何竟硬生生的改变了,仇风看着都有点心酸。
     
      说实话,庞昱在襄阳王府多亏仇风照顾,仇风是真的对他好,从他的穿衣戴帽到一日三餐,从衣食住行到丫环侍从,仇风事无俱细,无不考虑周全,庞昱刚开始的时候从心里排斥他,只是表面应付,但是时间久了,慢慢的接受了这位大哥的好,只不过仇风对庞昱的好,是那种有强烈占有欲的好,庞昱有时接受不了。
     
      “大哥这几日在忙什么?”
     
      “王爷成事在即,府中的事多一些。”
     
      “大哥没想过万一这件事失败了怎么办?”
     
      仇风看了庞昱好一会儿,才说道:“侯爷,可否愿意和大哥一起走?”
     
      “我,我……”庞昱不敢看他,支支唔唔的说道,在仇风这样的老江湖面前,庞昱的伪装还是不到家。
     
      “就凭侯爷做过的那些事,包拯也不会放过你的,除非侯爷……”仇风用手掰过庞昱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说道:“看着我的眼睛,侯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庞昱不知如何回答。“仇少侠,王爷有急事找您。”一个下人匆匆来报。仇风说道:“好,我马上过去。”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庞昱就走了。
     
      “侯爷,侯爷。”有人在窗外轻轻的叫了两声。
     
      “娇兰姑娘,快进来。”庞昱打开窗,窗外的人轻轻跃了进来,正是娇兰。
     
      “娇兰,事情怎么样了?”庞昱直接切入正题。
     
      “侯爷,我们得手了,展昭他们顺利的拿到了盟约。”娇兰高兴的说道。
     
      “你们用了什么方法?”庞昱想知道自己苦思冥想的问题他们是如何解决的。
     
      “那日我回到开封府,我们一起商议如何破阵,感觉也很为难,最后还是公孙先生提出采用‘隔空取物’的方法,就是偷喽。”说道这里娇兰兴奋起来,接着霹雳叭啦的把整个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在展昭,白玉堂,娇兰等人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在江湖上被称为“妙手如来”的丁神偷,这位大侠虽然神出鬼没,很久不问江湖之事,但却不代表他孤陋寡闻,他清楚的知道南侠和陷空岛五鼠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宿知他们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也知道开封府有个包拯,人称“包青天”,铁面无私,公正廉明,尤其是有展昭相助之后,更加如虎添翼,深受百姓爱戴;再者这位前辈和娇兰姑娘的爹爹夏侯雕祥是老相识,老友的女儿找到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帮助他们。所以于公于私,这位丁大侠就答应相助我们了。
     
      “原来你们找到了一位大侠。”庞昱松了一口气,又有点神往的说道:“我也真想见见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侯爷,这还要多谢您那张图,若是没有图,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庞昱笑了笑,没说话。
     
      “包大人很快就会请下圣旨,近几日御林军就会围剿襄阳王府。”
     
      “娇兰,你回去和包大人说,襄阳王府正对护城河的地方有一处隐蔽小门,你们可以从那里进入,来一个里应外合,还有西夏使者就住在王府中的竹林内。最后,请姑娘把这个交给展昭。”庞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锦帕交给了娇兰。“你走吧。”
     
      “侯爷,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发现,您也一起走吧。”娇兰看到庞昱那绝决的眼神,劝说道。
     
      “展昭还是以前的展昭,但是庞昱不再是以前的庞昱了。”庞昱眼眶湿湿的。“快走吧,不然仇风就会回来了。”
     
      “你们谁也别想走!”仇风一脚踹开了门。
     
     
     
     错身安乐 冲霄楼 聚贤厅 庞昱大义凛然
     章节字数:1508 更新时间:08-12-15 10:38
      原来赵钰在朝中的眼线已经将包拯请圣纸围剿襄阳王府的事告知了他,而且获知盟约不知何时被人盗去,所以赵钰一下子乱了阵角,紧急招见王府中的人到聚贤厅议事,仇风刚刚就是为这事被人叫走的,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提早举事,因此仇风急急的回来想把庞昱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却没想到在门外听到了庞昱和别人的对话,简直是怒发冲冠,一扫平日的厮文,不顾形象的踹开了庞昱的房门。
     
      “快走!”庞昱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仇风。
     
      娇兰咬咬牙,一狠心飞身跃出了窗外。
     
      看到庞昱拦住自己,仇风一把推开了他,并对侍从说道:“看住他!”接着拽出蛇剑紧追娇兰。仇风武功高强,加上府中的守卫也冲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拦住了娇兰。
     
      “拿命来!”仇风挺剑而上,想想自己对庞昱那么好,而他却欺骗自己,所以一腔怒火都发泄到娇兰身上,蛇剑或刺或缠,招招狠辣,剑剑针对要害。一会儿娇兰就香汗淋漓,鬓发微乱,对付仇风一人已感力不从心,还要应付周围侍卫,很明显的处于下风。“哧”的一声,娇兰胸前的衣衫被剑划破,鲜血迸出,随之飘出的一条锦帕吸引了仇风,他一把抓住了帕子,出招速度自然就慢了,娇兰趁机洒出一把花形镖,阻挡了众侍卫,跃身逃出王府。
     
      “不用追了。”仇风挥手阻止了侍卫的追赶,抖开锦帕,上面写着:展昭珍重,永远爱你的昱儿。看着这些字,他简直要气疯了,他怒气冲冲的回到庞昱那里,狠狠的拽住庞昱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道:“侯爷,这事你是不是该和王爷解释解释。”
     
      聚贤厅,庞昱被重重的摔在襄阳王面前。
     
      “仇少侠,这是为何?”赵钰有些奇怪。
     
      “王爷,您不是想知道盟约在哪里吗,问问我们的小侯爷吧。”仇风冷笑着说。
     
      “你是说,他,他偷走了?”赵钰看着地上的庞昱有点不相信,示意了一下两边的人。
     
      两个大汉每人拽住庞昱的一条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赵钰走近他,一字一句的问道:“庞昱,盟约果真是你拿走了?”
     
      庞昱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啪”襄阳王狠狠打了庞昱一个耳光,说道:“庞昱,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出卖本王?”
     
      庞昱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说道:“你待我好吗,只不过是想利用我。”
     
      “你,你,”被庞昱说中了,赵钰气的说不出话,不过马上又笑着说:“庞昱,只要你说出盟约在哪里,本王既往不咎。”
     
      “盟约不在我这里,已被展昭取走,恐怕现在已经到了皇上那里。”看着赵钰气得发抖的那副嘴脸,庞昱心里有点好笑。
     
      “庞昱,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义子,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谁希罕做你的义子,我这样做只是为了……”
     
      仇风一听就知道他是为了展昭,走上前去,用折扇抬起他的下巴,冷冷的说道:“出卖了王爷,包拯就会放过你吗,展昭白玉堂就会放过你吗?”
     
      “自我走进王府,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庞昱看了看仇风,又看了看赵钰,说道:“不过这也要多谢王爷,多谢仇大哥,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获得了想要的东西,不然事情没有这么顺利,哈哈哈。”庞昱笑起来,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又接着说:“赵钰,即使没有我庞昱,你也不会成功的,现在百姓安居乐业,皇上贤明,有包拯那样的忠臣,有展昭白玉堂那样的侠士,你终归会失败的,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庞昱说的义正言辞,一副大义凛然之气。
     
      赵钰被庞昱的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终于气急败坏的说道:“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不知是庞昱说的好,还是平时伪装的好,冷笑的说道:“庞昱就让你试试本王的手段,来人,好好招呼一下小侯爷。”
     
      上来两个彪形大汉,将庞昱押走了。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受严刑 小人得志猖狂
     章节字数:1778 更新时间:08-12-15 10:38
      沿着有点发滑的石阶进入襄阳王府牢室,这是一间特别的房子,全部为青石所建,除了牢牢嵌在里面的铁链,没有一丝缝隙,四周摆满了各种刑具,空气中弥漫着发霉和血腥的味道,很明显这是审问犯人的地方。庞昱就被呈大字挂在一面墙上,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拷住,微微一动,“哗哗”做响,身上的华服早被人剥去,只剩下一身白色内衣。看到这些以前只有在电视中才有的摆设,庞昱有点不寒而栗,心想难道这些东西真要在自己身上试一遍吗?
     
      不容他多想,已听到浸过水的皮鞭在面前一身横肉的大汉手中“啪啪”做响。
     
      “小侯爷,看你细皮嫩肉的,能经的住几鞭子。”坐在不远处的宇文义,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些人平时为了讨好襄阳王对自己点头哈腰,如哈巴狗一般,现在同样是为了讨好王爷,却对自己严刑相向,判若两人。庞昱心里充满了厌恶的感觉,头一扭,鄙视的“哼”了一声,说道:“小人”。
     
      “庞昱,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宇文义恶狠狠的说道。
     
      皮鞭呼啸着飞来飞去,毫不留情的抽打着庞昱的身体,白衣上出现了道道红痕,随着鞭子的罗列,上身的衣服已破碎不堪,一道一道的血痕爬满了如玉的手臂和原本光滑的肌肤,身体如狂风中的落叶随着打手挥舞的皮鞭左右摆动,皓腕已被铁链磨破,点点血迹如盛开的桃花绽放在青石地板上。
     
      浸水的皮鞭抽在身上,格外的疼,如刀割一般,庞昱紧咬下唇,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音,肺腑中气血翻腾,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看到庞昱的眼睛有些迷离,宇文义喊了一声“停”,随着鞭子的停止,庞昱剧烈的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流出。宇文义走上前去,擦去庞昱嘴角的血迹,好像有点惋惜的说道:“庞昱呀,你说你凭着侯爷,也许将来是小王爷不当,非得受这份罪,何苦呀!”
     
      “宇文义,你不用在这里假腥腥的。”
     
      “好,够硬气!”说着用手勾起了庞昱的下巴,“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面容呀。”
     
      “放开你的脏手,宇文义你坏事做尽,不会有好下场的。”庞昱一扭头,摆脱他的手。
     
      “侯爷这话就不对了,我做的坏事也有您的一半,多谢您提供的那位姑娘,还是个雏儿,只可惜呀,唉”
     
      “你把她怎么了?”
     
      “性子太烈,死了。”
     
      看他说的那么轻松,好像就踩死只蚂蚁,庞昱气的大骂:“宇文义,你这个混蛋,人渣,垃圾!”一口鲜血喷到他的脸上。
     
      宇文义盯住庞昱的眼睛,神秘的说道:“侯爷,我做的那些事可都是顶着您的名义去做的,您这侯爷,襄阳王义子的身份还挺管用,哈哈哈”宇文义得意的大笑起来,一转身,恶狠狠的说道:“给我继续打!”
     
      皮鞭继续向庞昱飞去,水滴和血滴相混溅在了周围的墙上,庞昱单薄的身体哪经得住如此的酷刑,意识一次又一次的被凶神恶煞的打手拽回,最终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好冷呀,展昭救我”无尽的疼痛使庞昱无意识的说出了展昭。
     
      “展昭是不会来救你的。”看到悠悠醒来的庞昱,宇文义冷笑的说道,并用手拍了拍庞昱的脸说:“侯爷醒了,这是第三桶水了。”
     
      庞昱看清站在面前的宇文义,不再说话,宇文义却死死盯住他,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原来经过冷水的冲击,庞昱的脸惨白的发亮,更加吹弹可破,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衬得更加小巧玲珑,脚下的血用水冲后变成了淡红色,整个人如粉色荷花中的仙子,看得宇文义呆了。
     
      “真是佩服仇兄呀,和侯爷在一起这么久竟然能忍得住,”宇文义色迷迷的盯着庞昱。
     
      “你,你想干什么?”看着宇文义淫笑的表情,庞昱心里直泛寒。
     
      “平时都是仇风罩着你,没机会,今天他可不会来了,我真该好好感谢王爷,给我这样一个好差事。”
     
      “哧”的一下,宇文义撕开了庞昱胸前原本不多的衣衫,一只手摸了上去,庞昱一惊,身体绷紧,拽得铁链直响,颤抖的说道:“不,不要。”
     
      宇文义听到庞昱发颤的声音,更加变本加厉,手由胸前游走到后背,慢慢的下移,脸靠的更近了,轻轻咬住了庞昱的耳垂,另一只手抚上了庞昱的面颊,庞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如刀板上肉,任人宰割。
     
      听到一声闷哼,宇文义沿着庞昱的身体滑到了地上,庞昱看到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仇风给自己取镖时用的,他本人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囚室门口看着自己。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寻侯爷 展昭追悔莫急
     章节字数:2769 更新时间:08-12-15 10:39
      仇风慢慢的走过来,弯腰从宇文义背上拔出匕首,一边擦去血迹,一边冷冷的说:“我的人你也敢动。”他的这番动作把旁边的狱卒吓坏了。
     
      “仇大哥。”庞昱微弱的喊道。
     
      看着庞昱满身的伤痕,仇风的脸都白了,眼神也由冷酷变作震惊,最后痛苦的说道:“侯爷,是大哥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交给襄阳王。”
     
      “不,大哥,是庞昱辜负了大哥的一片心。”
     
      “我先把你放下来。来人呐,给侯爷打开锁链。”仇风吩咐狱卒。
     
      “可,可是……”狱卒不太情愿。
     
      “王爷问起就说是我说的,打开后你走吧。”仇风不耐烦的瞪了狱卒一眼。
     
      “哗啦啦”锁链打开了,庞昱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倒在仇风怀里,二人刚想出去,突然外面喊杀震天。仇风犹豫了一下,将庞昱放在了旁边牢房内的草上,将他被宇文义撕裂的衣服拉了拉,由于衣服已破滥不堪,庞昱右肩上那枚花形镖的疤痕露了出来。看到这个疤痕,仇风原本温柔的眼神突然变得冷酷,原来他已从夏侯羽那里得知了一切,一把抓住了庞昱的肩膀,冷冷的问道:“在侯爷的眼中只有展昭吗?”
     
      庞昱吃痛,但还是说道:“大哥,我不想再骗你了,我的心中只有展昭,我一直只把你当做大哥。”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这条命是大哥救下的,与其死在襄阳王手中,不如死在大哥面前。”庞昱平静的说道。
     
      “庞昱,你”仇风一时语塞。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庞昱一眼认出是自己托娇兰带给展昭的,吃惊不小,“你,你怎么得到的?”
     
      仇风冷笑着,把锦帕一下撕成了两半,一字一句的说道:“庞昱,我不会让你和展昭在一起的,我得不到,他也休想,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一把拽起庞昱,毫不怜惜的拦腰抱住到了另一间牢房,轻轻一推墙壁,出现了一间密室,没有人会想到密室会和牢房连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仇风把庞昱放在密室的床上,对两个劲装男子说道:“看住他。”“是,公子。”男子恭敬的说道。
     
      庞昱看着这密不透风的房子,想自己从一处牢房又到了另一处牢房,在这里可以清楚的听到上面的声音,心想:展昭你们攻破襄阳王府了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说说开封府中的情形。娇兰带伤逃出襄阳王府,心知自己这一走,庞昱一定凶多吉少,所以一路急奔,回到开封府看到展昭说了一句“快,快去救小侯爷”就昏倒过去,众人把她扶到房内,给她包扎了伤口。展昭,白玉堂,包拯等人纷纷围着她,等她醒来。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娇兰醒了,看到展昭,虚弱的说道:“展大人,快,快去救小侯爷!”
     
      众人被她说的一愣,展昭说道:“姑娘,有话慢慢说。”
     
      白玉堂很冷淡的说道:“娇兰姑娘这是怎么了,庞昱他是襄阳王的义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们都错怪小侯爷了,他到襄阳王府是为了去做内线,调查赵钰谋反的证据。”
     
      “哼,做内线都做到赌场和妓院了。”白玉堂讥讽的说道。
     
      “展大人,你看”娇兰从怀里一掏,想把那条锦帕拿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嘤嘤哭起来,“侯爷,我对不起你,把那锦帕丢了,一定是打斗的时候掉的。”娇兰抓住展昭的手,说道:“展大人,你相信我,侯爷他真是为了你才去王府的。”
     
      “为了我?”展昭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他说爱一个人,是忘不了,放不掉的,还说英雄总是孤独的,总之你们快去吧。”
     
      “可是,可是……”
     
      “猫儿,不要再被他骗了。”白玉堂看到展昭犹豫,生气的说道。
     
      “白五爷,你知道你怎么从王府脱险吗?”
     
      “不是你救的吗?”
     
      “这全靠小侯爷。”
     
      “他,他还劝我留在王府,为那赵钰效力。”白玉堂不以为然的说道。
     
      “侯爷那样说,是为了阻止他们放箭,是为了能拖延时间。”看他们不相信,娇兰有点生气了,说道:“展昭,你不是想知道那张图是哪来吗?那是侯爷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的。还有他在凝春阁还替你挨了一镖。”
     
      “这,这怎么可能?昱儿他明明说……我还,还……”展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就是用这只手打了他的昱儿。
     
      “包大人,您快决定吧。”娇兰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好,娇兰姑娘,本府相信你。”
     
      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展昭和白玉堂心里都喜欢庞昱,尤其是展昭,当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时,不管这种伤害是怎么造成的,都是很难弥补的,正如庞昱所说的。而包大人做为局外人,反而更容易相信娇兰说的话。
     
      按照娇兰带回来的消息,展昭等从后门进入,御林军从正门包围襄阳王府。这场战斗异常惨烈,御林军和王府侍卫都伤亡惨重,王府内血流成河,到处是尸体,红过激烈的战斗,展昭他们抓住了西夏使者,发现襄阳王身穿龙袍,头戴龙冠自杀在书房中,一代枭雄就死在了自己不该有的野心中,府中其他的那些人或在打斗中被杀,或被抓,但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庞昱,最后想起在常州时是在水牢中发现侯爷的,所以展昭和白玉堂抱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襄阳王府的监牢。
     
      展昭和白玉堂沿着发滑的石阶下到牢内,难闻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二人慢慢的走着,警觉的向四周看看,不一会儿就到了那间囚室,一具尸体躺在那儿,展昭上前摸了摸,还是温的,显然刚死不久,这人自己认得,是宇文义。
     
      “猫儿,”白玉堂不知从哪里拎来一个人,原来是那个狱卒,他向外跑的时候也听到了喊杀声,所以就躲了起来,只可惜被眼尖的耗子发现了,“你给我过去吧”白玉堂一脚把他踹在展昭面前。
     
      “这,这不关我的事”狱卒看到面前的尸体,急忙辩白。
     
      “说,这是怎么回事?”白玉堂又是一脚。
     
      “是仇风杀了他。”
     
      “这些血是谁的?”展昭盯着地上的血水问道。
     
      “是,是小侯爷的,听说是奉了王爷之命。”
     
      展昭的心顿时纠了一下,“他在哪?”
     
      “被仇风带走了。”
     
      “去哪儿了?”展昭握紧了拳。
     
      “快说!”白玉堂急了。
     
      “去了那边的牢房。”狱卒用手指了指。
     
      “玉堂,你带他出去交给包大人。”
     
      “猫儿,那只小螃蠏不会死的,走。”白玉堂拎着狱卒出去了。
     
      展昭到了牢房,一眼就看见其中的一间中有白色的东西,快速走过去,原来是两块锦帕,拿起来,展昭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那正是庞昱要送给他的,“展昭珍重,永远爱你的昱儿”,看着这些字,展昭痛苦难挡,失声痛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伤心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住?摸着草上黏黏的血迹,展昭泪流满面,心痛如绞,大声喊着:“昱儿,你在哪里?”
     
     
     
     错身安乐 冲霄楼 遭囚禁 爱恨两重天
     章节字数:2394 更新时间:08-12-15 10:40
      庞昱在密室中清楚的听到了展昭的喊声,口中喃喃的喊着“展昭”,试图爬过去,怎奈身上的鞭伤痛入骨髓,又有人看守,心里一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庞昱感觉身上有阵阵的凉意,伤口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疼了,睁开眼睛,看见仇风正在细心的为自己处理伤口。
     
      “公子,您要的药好了。”一名男子端过一碗黑色的液体。
     
      “放那儿吧,你下去吧。”“是。”
     
      “来,侯爷把这药喝了,喝了你的伤会好的快点。”仇风扶起庞昱,语气仍是冷冷的。
     
      庞昱只是双眼紧紧的盯住那面墙壁,好像没听到一样。
     
      “不用再看了,他们已经走了,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说着又把药碗靠近了一些。
     
      闻着这苦涩的药汁,庞昱不配合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侯爷,在下的耐心是有限的。”仇风的语气越发的寒冷。
     
      “大哥,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能喝。”说着用手向外推,庞昱说的是事实,他从小就不能喝药,喝了就反胃,往往是喝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可是这事仇风不知道。
     
      看到庞昱这样,仇风越发的生气,他把庞昱的手用手臂挡住,一手捏开庞昱的下巴,不够庞昱的挣扎,直接把药灌了进去,接着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哇”的一声庞昱把药全部吐了出来。仇风气的脸色发青,喊道:“来人,再端一碗!”
     
      看着面前的又一碗药,庞昱可怜巴巴的说道:“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不能喝,若是再喝还会吐的。”
     
      “好,我就相信你,不过这药一定要喝,来我们换个喝法。”说着仇风自己喝了一口,这令庞昱想起展昭喂自己喝药酒的情形,脸有点红。就这样仇风以这种方式逼自己喝下了这碗药,药中也不知加了什么,喝完之后,庞昱觉得头昏昏的,眼皮很沉很沉。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庞昱竟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心中不觉暗喜,慌忙下床,就感觉一阵头晕目昡,“扑通”摔倒在地,但是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离开这个地方,拖着满身的伤痕,庞昱爬到了那面墙边,摸索着找到一个凸起,轻轻按下,看着转动的墙壁,庞昱掩饰不住兴奋,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去。有些事总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仇风怎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
     
      庞昱刚刚走出去没有几步,眼前白光一闪,仇风就挡在了面前,手摇折扇说道:“想走,这么容易?”下一个动作,庞昱又回到了老地方。
     
      “仇大哥,你让我走吧,我欠你的来世还你。”庞昱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他认为仇风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坏。
     
      “庞昱,我说过,我得不到的,展昭也休想。既然你不喜欢呆在床上,我们就换个地方,来人,给侯爷换个地方。”
     
      庞昱苦笑了一下,笑自己太天真了,竟然在这儿与虎谋皮,看着自己又被锁链缚在了柱子上,庞昱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是看着如此善变的仇风,说出了心中很久的疑问,“仇风,你和展昭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
     
      “我曾经最心爱的青弟死在了展昭手中,我发挚要为他报仇。”仇风看了庞昱一眼,继续说道:“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在风月楼遇到了侯爷,侯爷在那种情况下竟然想着的是展昭,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想好怎样来抱负展昭,可是后来我却自己陷了进来。”
     
      “在风月楼中的是你?”庞昱大吃一惊,终于知道是谁在风月楼吃了自己的豆腐,可是事情过去太久了,庞昱又不是很记仇的人,只是说了一句“展昭,是我害了你。”
     
      “侯爷真是大度呀,若不是展昭和你有这层关系,你怎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爱一个人,是忘不了,放不掉的。”庞昱自语道。
     
      “说的好,自你到王府,我处处为你着想,可是你的心中只有展昭,展昭那样伤你,你念念不忘的仍是他,我对你那么好,一指头都舍不得动你,可是你,你对我又如何呢?”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只是把你当做大哥。爱一个人就要为他考虑,要他幸福。”
     
      “我没这么大度,你是我的,谁也别得到。”仇风恨恨的说。
     
      “我已经是展昭的人了。”庞昱平静的说道。
     
      “你,你……”仇风“啪”的打了庞昱一个耳光,“枉我把看的那么纯洁。”
     
      “你应该知道我在风月楼中了情醉。”
     
      “情醉好像对你不起作用,昨天的药中就有。”仇风一语点破。
     
      “仇风,你好卑鄙无耻。”
     
      “好,就让侯爷看看在下如何的卑鄙无耻。”仇风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红色药丸,强迫庞昱吃了,说道:“好好享受吧,这可是极致情醉,哈哈哈,”仇风大笑着,“我若不到,我情愿毁了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展昭痛苦一辈子。”随后那两名男子手提黑色的短鞭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仇风这时对庞昱的爱早已随着那句“我已经是展昭的人了”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对展昭的抱负,只有对庞昱的恨。
     
      “侯爷,试试这个比王爷的如何?”仇风上前扯下了庞昱的上衣,原有的鞭痕仍清晰可见,仇风眼中似有一丝不忍,但是马上就一闪而过。
     
      两名男子分立两旁,面无表情的挥动短鞭,带出一股药味,打在身上不仅是疼,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透进皮肤渗入体内,庞昱马上觉得一种又麻又疼的感觉随着血液迅速流遍了全身,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药丸起了作用,体内觉得燥热难耐,好像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脸上就像在发高烧,嘴唇发干,眼睛迷离,口中不断的喊着“水,水”。
     
      仇风向两名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解开锁链,把庞昱放下来,冰凉的地面使庞昱打了个冷战,意识渐渐清晰,但还是口干舌燥,要水喝。仇风让人拿来的不是水,而是酒,冰凉的液体流入庞昱口中,暂时缓解了体内的燥热,但是这尤如饮鸩止渴,因为酒是情醉最好的催化剂。不大一会儿,庞昱的意识再次模糊,他已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想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他也确实这样做了,手臂缠上仇风的脖子,滚烫的红唇轻轻磨擦仇风的面颊,口中低语:“昭,你爱我吗?昭,你会永远和我会一起吗?”
     
     
     
     错身安乐 冲霄楼 终相见 已是物是人非
     章节字数:4254 更新时间:08-12-15 10:41
      仇风一下推开主动靠近自已的庞昱,喊道:“庞昱,你看清楚,我是仇风,我是不会作展昭的替代品的。”
     
      庞昱趴在地上,意识在极致情醉的作用下仍是模糊的,他可怜的望着推倒自己的人,潜意识中他认为仇风就是展昭,哽咽的说道:“昭,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理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去那些地方,你能原谅我吗?”说着又靠近了仇风。
     
      看到庞昱这个样子,仇风既心疼又生气,心疼的是他这副样子都拜自己所赐,生气的是不管什么时候庞昱首先想到的就是展昭,忍不住拎起旁边的一桶水“哗”的泼过去,一把抓住庞昱的头发,痛苦的说道:“庞昱,你给我清醒一点!”
     
      庞昱迷离的看了看仇风,抬起手来想抚摸一下,但是身上内外伤痛的夹击,再一次使他陷入黑暗。
     
      “庞昱,我一定要让你清楚的记住我!”仇风疯狂的吻着庞昱,“来人,把寒冰丹拿来。”此丹是一种极寒之物,正好可以抑制庞昱体内的燥热的情醉。
     
      “仇风,你杀了我吧。”这是庞昱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怎么舍得呢。”仇风把庞昱抱在怀里,用手触摸了一下他还略微发红的面颊说道。
     
      “你,你到底想怎样?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恨你。”庞昱流着泪,断断续续的说道。
     
      “恨未尝不是一种记忆的方式。”仇风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你……”庞昱未说完的话被仇风霸道的吻所吞没。
     
      仇风也是风月场的老手,他的吻时而如柔风细雨,时而如暴风骤雨,灵巧的舌在庞昱口腔中敏感的地方挑逗着,吮吸着,不一会儿庞昱的嘴唇就鲜红欲滴,如樱桃般诱人,庞昱本来就没有反抗的力气,现在更是浑身软软的。
     
      “侯爷说过,爱一个人,是忘不了,放不掉的,这句话真好,现在我要让你深切的体会到我的爱,并刻骨铭心的永远记住。”仇风说的万千柔情,庞昱听到却犹如掉进万丈深渊。
     
      仇风把庞昱轻轻的放在床上,用手细细的抚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双手向下游走,越过锁骨,滑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轻轻抚摸庞昱胸前的新旧伤痕,眼中充满怜惜的目光。尽管庞昱极力忍耐,使自己的身体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但是某些异常敏感的部位还是背叛了自己,在仇风手指的碰触下,微微抖动。而仇风就会再次用嘴唇,用手指刻意对这些地方进行肆虐,庞昱就感觉身上如触电一般,口中流出阵阵呻吟,不一会儿,肌肤就在仇风无尽的挑逗下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扑”庞昱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来他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堕落,竟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以疼痛来挺抑制身体的快感,庞昱的这一行为激怒了仇风,也使自己当前的状况更加雪上加霜。
     
      “想死,没这么容易!”仇风擦去庞昱嘴角的血迹,声如寒冰的说道,并扯过一条丝帕,一撕两半,一半塞入庞昱的口中,另一半将庞昱的双手举过头顶,绑在了床头。看着庞昱挣扎的身躯,听到他口中发生“呜呜”的声音,仇风笑了,说道:“我要让你好好感受我的存在,让你的每一寸肌肤都记得我。”说着,一把扯下了庞昱身上的赘物,顿时庞昱完完全全暴露在仇风的面前,他本能的踡起双腿,试图掩饰,但是这一动作却更增加了仇风的兴趣。仇风用膝盖压住庞昱的双腿,手指轻点他的前端,一股电流迅速流遍他的全身,身体也起伏了一下,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仇风饶有兴趣的看着庞昱的反应,说道:“感觉如何,是不是很舒服呀,这只是刚开始。”
     
      看着仇风笑盈盈的表情,庞昱小脸胀得通红,拼命的摇着头,无奈体内强烈的快感吞噬了自己的意识,人也虚脱了。
     
      仇风取出庞昱的口中之物,解开他被绑的双手,自己也赤身躺下,轻咬庞昱耳垂,说道:“侯爷,先别睡,还没结束呢。”接着火热的坚挺进入那消魂之处,一次次的将庞昱送入高潮,最后有气无力的说道:“庞昱,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那一次,庞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万劫不复。那一次,庞昱感觉到身体好像完全不是自己的,本能的反应使自己一次次的屈从,在仇风对自己最敏感,最隐蔽的地方的一次次刺激下,达到的高潮是意识所不能控制的,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字就是“死”,可是这恰恰是自己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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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的折磨已使庞昱生不如死,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在自己没有完全迎合仇风之前,能再见展昭一面,看看他英俊的面孔,听听他温柔的声音,亲口和他说一声“珍重,我永远爱你。”
     
      自那日后庞昱几乎是水米不进,身上的伤口由于治疗不及时,再加上本身身体虚弱,有的地方已发炎,下身的青肿不见好,整个人憔悴不堪,没有一丝生气。看着庞昱原本丰盈的脸颊现在已凹陷,原本明亮的眼睛现在也暗淡无光。仇风有些后悔那日的举动,心疼的抚摸着庞昱失去光泽的长发,柔声说道:“庞昱,要怎样你才肯吃东西?”看着庞昱毫无反应,又继续说:“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听到仇风这句话,庞昱的眼睛亮了一下,转头盯着那面墙壁,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你还想着他,现在你可是我的人了。”仇风愤怒的说道。
     
      庞昱又闭上眼,一动也不动。
     
      “好,我答应你,”仇风终于妥协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庞昱抱着一线希望,看着仇风,好像在问“什么条件?”
     
      “先把这碗汤喝了,然后……”仇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想起那日,仇风和自己,庞昱的脸立刻变的惨白,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下来。
     
      “有这么痛苦吗?侯爷,放心,今天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会就想这样子去见他吧?”
     
      庞昱现在连动的力气也没有,尤其是腰部以下,好像完全脱离了自己,他悲伤的咬了咬嘴唇,痛苦的攥起双手。
     
      仇风现在好像是庞昱肚中的蛔虫,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仇风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庞昱,只要你和我配合,我会让你站着出去的,不然你就只能躺在我的怀里去见你日思夜想的人了。”
     
      庞昱点了点头。
     
      “来,先把汤喝了。”
     
      庞昱顺从的一口一口的喝着递到嘴边的汤,却没发现仇风阴笑的看着自己,又不知他在想什么。庞昱喝完汤,仇风又去解他的衣服,庞昱赶忙护住,用刚刚有的力气说道:“你又想干什么?”
     
      “给你上药,不然明天你怎么去见展昭?”展昭就是庞昱的死穴,仇风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
     
      庞昱松开了手,任由仇风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药膏抹在每一处伤口上,又配合的分开双腿,露出青肿的隐蔽处,仇风满意的看着庞昱的配合,他在上药的同时,又乘机挑逗了一般,弄得庞昱胸口起伏,娇喘连连,身体在仇风的故意触摸下一次又一次的绷紧,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最后不得不问道:“好了吗?”
     
      仇风故意拖延时间,有意用带有药膏有手指磨擦庞昱最敏感的部位,最后终于在庞昱一再乞求的目光下完成了这漫长的上药过程。
     
      ******
     
      展昭那日找遍了襄阳王府的每一间牢房,但是没有庞昱的踪迹,一丝一毫也没有,展昭带着已成两半的锦帕失魂落魄的返回开封府。由于娇兰姑娘有伤,没有参加襄阳王府的战斗,她一直在开封府等消息,看到展昭回来,看到那块锦帕,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道:“展大人,小侯爷呢?”展昭没有回答。
     
      “听狱卒说他被仇风带走了。”白玉堂代替展昭回答道。
     
      “仇风,又是他。”娇兰重复了一遍。
     
      “娇兰姑娘,你能告诉我小侯爷送给你锦帕时,他还说了什么?”展昭看着手中的锦帕问道。
     
      “他说‘展昭还是以前的展昭,庞昱不再是以前的庞昱了’。”
     
      听到娇兰的话,展昭又悔又恨,悔自己知道庞昱进了襄阳王府后为何不及时阻止,悔自己那日在凝春阁前为何会不带走他,恨自己不相信庞昱,恨自己亲手打了他,更恨自己把他弄丢了。
     
      “猫儿,别难过,小螃蠏既然被带走了,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白玉堂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安慰道,“娇兰,仇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在凝春阁的时候,和他接触过几次,他也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只是为人阴险,诡计多端,手段毒辣,不过他对小侯爷倒是挺好的,襄阳府的那帮人到凝春阁去的时候,他不大允许别人去侍侯小侯爷。”
     
      “猫儿,听到没有,我说他会没事的。”
     
      但是展昭仍然觉得心纠在一块,感觉庞昱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没找到庞昱之前,展昭的内心倍受煎熬,终日拿着那锦帕发呆,一个人回想和庞昱在一起的时光,不停的在问“昱儿,你到底在哪里?”
     
      这一日,白玉堂陪着展昭喝酒,生怕他一个人又胡思乱想。“展大哥,”王朝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展,展大哥,有人送给你一封信。”
     
      展昭接过来打开,信中潦草的写着:展昭,午时,想见侯爷就一个人到襄阳王府的囚室,否则,你永远别想见到他!看完后,展昭将信紧紧的攥在手中。
     
      “猫儿,怎么了,信中写了什么?”看着展昭拧紧的双眉,白玉堂问道。
     
      “没什么,玉堂,宫中有点事,我先走了。”
     
      展昭怕白玉堂跟着自己,真的回到了宫里,不过呆了一会儿,又出来直奔襄阳王府。王府已被查封,展昭轻身一纵,进入府内,手握湛卢,沿着熟悉的石阶进入囚室,刚一踏进,就看到前方铁锁之处缚有一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侯爷——庞昱,快步上前,轻声唤着:“昱儿。”
     
      庞昱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展昭,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终于又见到了他,惊的是展昭真的来了这里,张开嘴,想提醒他赶快离开,但是被仇风点了哑穴,只能拼命的摇头,因为仇风在这里设了陷阱,要对展昭不利,自己不配合,才被点了穴,用锁链锁在这里。
     
      展昭轻抚庞昱的面颊,说道:“不要怕,我给你解穴。”
     
      “展昭,你快走!”展昭一解开穴道,庞昱就喊道。
     
      “昱儿,要走我们一起走。”
     
      “不,展昭,我这副样子,只能是你的累赘,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庞昱用脸蹭着展昭的手说道。
     
      “昱儿,这一次我不会再把你留下了。”展昭用剑削断锁链,坚决的说道。
     
      没有锁链的支撑,庞昱勉强的站在那里,说道:“展昭,你就听我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来到这里,遇到你是我最大的收获,你以后要珍重。”
     
      展昭一下把庞昱抱在怀里,不容置疑的说道:“昱儿,不要再说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展昭心目中的小侯爷。”
     
      “真是感人呢。”仇风从外面走进来,拍着手冷笑的说道。后面跟着密室中的那两个人,囚室的门也“咣当”一声关上了。
     
     
     
     错身安乐 冲霄楼 救庞昱 展昭力敌仇风
     章节字数:1819 更新时间:08-12-15 10:42
      囚室中跳动的烛火,忽明急暗,映着仇风阴冷的笑容更加阴森恐怖,只听他继续说道:“没想到堂堂的南侠也是个痴情种子,没想到侠肝义胆的御猫会为了臭名昭著的安乐侯只身泛险,真是没想到呀!”仇风站在展昭面前,悠闲的摇着折扇,一副胸有成竹在把展昭置于死地的样子。
     
      “你就是仇风?不知展某与阁下有何冤仇,要阁下如此处心积虑?”展昭平静的问道。
     
      “展大人,可否记得花青?”
     
      花青,展昭是记得的,他是一个采花贼,在抓捕他的过程中,展昭失手将他杀死,为这事庞吉不依不饶,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是包大人为自己求情,皇上念自己多次救驾,免了死罪,杖责八十,当时自己有伤在身,还是白玉堂替自己受刑的,这事展昭怎么可能忘记?于是说道:“花青罪有应得。”
     
      “但是他罪不致死,为这事展大人差一点死在老庞吉手中,可有此事?”仇风故意把庞吉这两个字说重,又瞅了瞅了展昭怀中的庞昱。
     
      这件事庞昱并不知道,那时现在的他还没来呢,但是庞昱明显的感觉到展昭的手抖了一下。
     
      “阁下和那花青是什么关系?”
     
      “花青是我的小师弟,曾经是我最疼爱的人,我发誓要为他报仇。”
     
      “既然是阁下与展某的私人恩怨,为何要牵扯到别人?”这别人指的就是庞昱。
     
      “若不是在风月楼遇到小侯爷,在下还不知道这游戏如此好玩,哈哈哈”
     
      “你,你,今天展昭就为小侯爷讨回这个公道。”
     
      “可惜呀,太迟了,小侯爷已经是在下的人了。”
     
      听到仇风这句话,庞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的说道:“仇风,你不是人!”
     
      “侯爷,不要这么生气吗,那晚侯爷可是很尽兴呀。”仇风故意说这些话刺激展昭。
     
      感觉到怀中庞昱颤抖的身躯,展昭知道仇风说的是真的,尽量压住心中的波澜,柔声说道:“昱儿,你乖乖的在这里别动,我们一会就走。”说完,将庞昱靠墙放下。
     
      “想走,没这么容易,除非你把庞昱留下,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仇风,小侯爷已经让你害的生不如死,你还想怎样?只要放过他,花青的事展某一人承担。”展昭有点激动的说道。
     
      仇风没有说话,好像在考虑展昭的话。
     
      “展昭,别听他,即使你死了,仇风也不会放过我的,咳,咳”庞昱听到展昭要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着急的咳嗽起来。
     
      “不错,我不会放庞昱走的,我喜欢他,爱他,我要得到他。”仇风说道,“但是他的心中只有你,他为了你不惜损坏自己的声誉,他为了你不惜屈从于我,所以展昭,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得到他,不光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仇风恶狠狠的,面目狰狞。
     
      “仇风,你休想,先问问展某手中的剑!”展昭说道,接着“咣啷啷”湛卢出鞘。
     
      仇风三人呈三角形状将展昭围起来,展昭手握湛卢,毫不畏惧,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始。好一个南侠,一招横扫千军,使仇风等人不敢靠近庞昱,但是仇风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手中的剑如毒蛇般几次就要缠上展昭,其余的两个人一个使刀,一个使枪,也配合默契,一个攻上,一个攻下,或者抽冷子放几枚暗器。展昭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庞昱在旁边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有什么意外,也不知把自己骂了几千次几万次,要不是自己想见展昭,仇风的诡计也不会得呈。
     
      场中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展昭一招神龙摆尾,刚刚摆脱仇风的蛇剑,使枪的那个人马上欺上身来,俗话说一寸长,一分强,又有枪乃兵中之贼的说法,一不小心,展昭的左臂被枪划破,那人的左胸也被湛卢刺穿。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我要速战速决。”展昭一边打,一边大脑飞快的转动。只见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蛇剑缠上了湛卢,等仇风靠近,展昭拼着后背被砍了一刀,用了十成力推出一掌,打在仇风的胸口,只见仇风“呯”的一声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那两人也受伤不轻,一个被展昭刺穿了左胸,一个被差点被湛卢削去了左臂,只见他们踉踉跄跄的跑到仇风身边,焦急的问道。
     
      仇风擦了擦不住流出的鲜血,断断续续的说道:“展,展昭,我还会回来的,我们走。”接着在那两人搀扶下走了出去。
     
      展昭也受伤不轻,再说穷寇莫追,他此来的目的就是找到庞昱,现在已经达到了。展昭简单的止了血,弯腰抱起庞昱,回开封府,他急切的想知道庞昱到襄阳王府的所有事,以及这些日子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害。
     
     
     
     错身安乐 冲霄楼 知实情 众人嘘唏不已
     章节字数:5196 更新时间:08-12-15 10:42
      开封府,白玉堂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跟随展昭到了宫门口,看到他进去,本想回来,可是刚走了风步,总觉得展昭看了那封信有点怪怪的,所以又折回去,再说自己也是四品带刀护卫,有御赐的金牌,就进到了宫中,问了几个侍卫,展昭在哪里,他们说展昭急匆匆的从后门走了。白玉堂出来哪还有展昭的影子,只好回到开封府等着。
     
      “展大人,您回来了。”
     
      “展大哥,你受伤了?”
     
      “小侯爷?”
     
      “猫儿,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受伤了,小螃蟹这是怎么了?”白玉堂跳出来,一连串的问道。
     
      展昭也理他,只是抱着庞昱往里走,问道:“公孙先生呢,他在哪里?”
     
      展昭进了白玉堂的房间,把庞昱放下,公孙策也进来了,“公孙先生,您快看看昱儿,到底怎么样了?”
     
      公孙策看着庞昱消瘦的面孔,脖胫之上隐隐的血痕,拿过自己的药箱,坐在庞昱身旁,拉过他的手腕,挽起他的衣袖,准备把脉,这衣袖一挽起直接把公孙策惊呆了,只见手腕青紫,胳膊上道道鞭痕,他刚想说,看到庞昱摇了摇头,自己的身子也刚好挡住,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他知道庞昱不想让展昭和白玉堂看见。
     
      “公孙先生,昱儿的伤怎么样?”展昭一旁问道。
     
      “白护卫,展昭受伤了,你给他上点药。”
     
      “走吧,猫儿,让五爷给你看看,有公孙先生在这儿,你就放心吧。”白玉堂把展昭拉走了。
     
      公孙策把展昭和白玉堂都支走了,这才细细的给庞昱诊脉,“侯爷本就伤了肺腑,又同时服用了极热和极寒之物,对身体损害很大,恐怕要落下病根。”
     
      “我被襄阳王施了鞭刑,后被仇风强迫服下了极致情醉和寒冰丹。”
     
      公孙策除去了庞昱的衣衫,只见胸前,胳膊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触目惊心的鞭痕,伤口又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有的已经溃烂,发炎,还有的可能由于剧烈的活动,刚刚愈合又被撕裂开来,流着血。
     
      公孙策拿起湿布擦去血迹,溃烂的皮肉也需要及时割去,“侯爷,能忍住吗?要不让展昭点了你的穴?”公孙策有点担心的问道。
     
      庞昱生怕展昭看见,急忙摇头,艰难的说道:“我可以。”
     
      公孙策的刀刺到肉里的时候,庞昱疼的冷汗直冒,最终还是昏过去了。公孙策快速的处理好伤口,包扎完毕,这才发现庞昱的身上除了鞭子留下的痕迹,还有许多一块一块的淤青,尤其是腰部以下,直接连成片。俗话说医者父母心,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公孙策解开了庞昱的腰带,真是惨不忍暏,只见大腿内侧青肿,很明显被人给强占了,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使其俯卧榻上,打开双腿,公孙策又是一惊,只见菊穴处红肿异常,虽经人处理但还是往外渗着丝丝鲜血。
     
      “啊”不知何时展昭包扎完伤口进来了,看到庞昱这个样子,失声叫出来,幸亏庞昱现在处在深度昏迷,不然他宁愿去死,也不愿让展昭看到。
     
      公孙策同样给他处理并上药,对展昭说道:“趁他还没醒,你过一会儿再给他上一次,这地方不比别处。”
     
      展昭独自坐在那儿,看着昏迷的庞昱,原本神采奕奕的脸色现在变惨白而毫无血色,双颊凹陷,双眉紧皱,两辨红唇苍白皲裂,原本光滑如玉的肌肤上新伤叠旧伤,条条鞭痕如毒牙般撕开每一处,手腕和脚腕上破损的地方是由于锁链铐住挣扎时,留下的。可见当时行刑人是如何的残酷狠毒,受刑人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夜晚,庞昱突然发起了高烧,这是伤口发炎的必然反应,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清醒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流泪,迷糊的时候就叫展昭,说什么“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赌场,不该去妓院,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地方,你能原谅我吗?”,“展昭,我该怎么办,襄阳王的那些人不相信我”,“展昭,都是我不好,那个姑娘死了”,“展昭,那天你打了我,好疼呀”“展昭,仇风他,他”“展昭,我,我不再是以前的昱儿了”……听到庞昱的这些话,再怎样的铁石心肠,也会落泪。娇兰直接哭成了泪人,展昭把肠子都悔清了,尤其是听到那句“你打了我”,他真想给自己两巴掌,白玉堂恨不得要把襄阳王挖出来,锉骨扬灰,把仇风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就连包大人也不忍心看下去,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折腾了一夜,庞昱终于在清晨的时候睡过去了,但是展昭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找到了娇兰,问道:“娇兰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昱儿他是在襄阳王府做内线?”
     
      “凭女人的感觉吧,小侯爷的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是那样的清澈。”
     
      “但是那天在凝春阁前……”
     
      “那日,侯爷喝着展大人最爱的竹叶青,唱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就喝多了。”
     
      “什么曲子?”
     
      娇兰轻声哼着“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
     
      红尘笑,笑寂寥,心太高,到不了
     
      明月照,路迢迢,人会老,心不老
     
      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
     
      看似花非花,雾非雾,滔滔江水留不住
     
      一身嚎情壮志,铁傲骨,原来英雄是孤独
     
      爱逍遥,琴豁萧,酒来倒,仰天笑
     
      全忘了,潇酒如风,轻飘飘
     
      爱或恨,都不要”
     
      “昱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卷入到江湖的恩恩怨怨,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我展昭何曾不是这样。”听着听着,展昭自言自语的说道。
     
      “展大人,恕娇兰冒昧,侯爷是真心的对你好。”
     
      “娇兰姑娘,谢谢你。”
     
      养伤日幸福的时光
     
      在开封府众人的悉心照料下,庞昱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转,尤其是展昭几乎是衣不解带,对庞昱呵护备至,而白玉堂尽管内心极不情愿把这只可爱小螃蟹让给展昭,但是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就大度的君子成人之美,不去打扰他俩,同时承担了展昭在宫中的一切事务。而展昭的死对头庞吉在自己的儿子九死一生之后,也默认了他俩之间的这段感情。
     
      “来,昱儿,把这药喝了。”展昭端着公孙策亲自给庞昱配的药,来到床前说道。
     
      “我快好了,不用再喝了吧,再喝我就成药人了。”庞昱看着药就发怵。
     
      “乖,喝了吧,这药不苦。”展昭好言相劝。
     
      庞昱扁扁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你再不喝,我可要……”展昭靠近庞昱,假装威胁道。
     
      庞昱明白他的意思,前几日自己昏迷的时候,药都是由展昭渡过去的,尽管有时也吐出来,但是总是有效果的,现在自己基本上好了,可不能再这样了,想想都脸红。接过药碗,慢慢的喝着,不过说实话,确实不苦。
     
      “昱儿,你受苦了。”展昭心疼的说道。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庞昱调皮的眨了眨眼。
     
      “昱儿,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什么?”
     
      “不要再一个人擅作决定,还说什么英雄总是孤独的。”
     
      “你都知道了,”庞昱低下头,又不服气的小声说了一句,“这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展昭宠溺的捏捏庞昱已经长肉的小脸,说道:“昱儿,你哪来这么多希奇古怪的说辞,还有你唱的那些曲子,都是闻所未闻的。”
     
      庞昱明亮的眼睛望着展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相信吗?”
     
      看到展昭没有异议,庞昱说道:“我不是真的安乐侯,我本是21世纪的人,就是宋朝结束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一次意外,使我穿越时空,恰好真正的庞昱被包大人的八十大板打死了,我就借尸还魂,成了现在的庞昱,你相信吗?”
     
      展昭皱了一下眉,说道:“你不是原来的安乐侯,这一点我早就怀疑,你冰雪聪明,和你在一起总感觉到你的身上有一些别样的东西,至于宋朝结束,这话可不能再说,会有蛊惑人心,颠覆朝廷之嫌,不过现在的庞昱挺好的。”
     
      “宋朝结束这话我只对你一个说,不过好像确有襄阳王造反一事,至于怎样平复的我不知道,但是后来的人们都说是你和白玉堂的功劳。”
     
      “我和玉堂?”
     
      “但是白玉堂为盗取盟约,在冲霄楼铜网阵中,万箭穿心而亡,而你被那襄阳王所擒,受尽酷刑,生死不明,所以我就,就……”庞昱说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你就不顾生死,一个人进了襄阳王府。”展昭有点生气了。
     
      “展昭,别生气,你和白玉堂是我来这里唯一的朋友,我好害怕你们死了,再说按理说当时的安乐侯已经不存在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就去了,事情还挺顺利,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挺好骗的,被我得知了一切。”庞昱越说越得意,没注意到展昭的脸色在逐渐变黑。
     
      “昱儿,”展昭打断了他,“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和玉堂该有多难过。”
     
      “后来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还被……”庞昱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过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展昭绷起脸嗔道。
     
      “不要了吧,都好了。”庞昱试探性的拒绝,但是看到展昭比包大人还黑的脸色,极不情愿的靠了过去。
     
      展昭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解开他的衣服,原本狰狞的伤痕现在大多已结疤,轻的地方只剩下隐隐的白线,原本大大小小的青紫现在也已退去,皮肤又恢复了以前的光泽,展昭用手轻轻抚摸着,弄得庞昱痒痒的,连忙说道:“你看,我说都没事了吧。”看到展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右肩上,一块细微的疤痕。
     
      “当时是不是很疼?”展昭的眼神复杂。
     
      展昭的话有双重意思,一是问当时伤口疼不疼,二是问他打的那一巴掌疼不疼,庞昱岂会不知?连忙安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当时我做的那些事,任谁都会气的打我一顿的。”
     
      展昭突然将庞昱紧紧的揽在怀里,说道:“昱儿,你真傻。”
     
      隔着衣服,庞昱听到展昭剧烈的心跳,脸红的说道:“别,别这样,展昭我问你,”庞昱故意叉开话题,“娇兰姑娘呢,好几天不见她了。”
     
      “她走了,和她师兄一起走了。”
     
      “真的,她师兄找到了,展昭,你别怪她师兄,他也是被人利用。”
     
      “我知道,看到你好好的,我谁也不怪。”
     
      “我们出去走走,我好些日子不见太阳了,真想念太阳的味道。”说着,从展昭怀里挣脱下来,一抬腿,忍不住“哎哟”一声。
     
      “怎么了?”展昭关切的问道。
     
      庞昱脸一红,知道是那里还没好,连忙掩饰的说道:“大概是在床上呆久了,腿不听使唤了。”
     
      看到庞昱的表情,展昭就知道,蹲下身来,伸手揽住他的腰,说道:“公孙先生说这地方不比别处,来,再把这些药放上。”说着就去扯庞昱的腰带。
     
      庞昱连忙用手护住,脸羞的通红,有点尴尬的说道:“展昭,你生气吗?”
     
      “生气?”
     
      “我不再是以前的昱儿了。”庞昱低着头。
     
      “是呀,你不再是了,现在的昱儿喜欢自作主张,逢场作戏的本事也是一流。”展昭故意说得淡淡的。
     
      “展昭,你还生我气。”庞昱有点惊慌。
     
      “傻昱儿,”展昭捏捏庞昱的鼻子,说道:“你永远是展昭最初认识的昱儿。”看到庞昱还是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就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要想我不生气,你就乖乖的自己到床上去。”
     
      听到展昭的话,庞昱的脸更红了,眼泪汪汪的,好像在说你欺负我。
     
      “好了,好了,都上了好几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展昭将庞昱抱上床。
     
      “那几次,人家是在昏迷中,不知道。”庞昱小声辩白。
     
      “既然这样,我再点你穴,你就什么也不知道。”
     
      “不行,不行,我可不想任你摆布。”
     
      其实现在点不点穴都一样,展昭脱下庞昱的中衣,庞昱双腿紧闭,展昭一再让他配合点,才打开一点,展昭没办法说只好威胁的说要点穴,才打开一个角度,让展昭把药放在还有些红肿的隐私处。
     
      “好疼呀。”药一放上,庞昱就大喊,口中不住的吸着凉气。
     
      “厉害的时候,也没见你喊疼。”展昭拍拍庞昱的小屁股,笑着说道。
     
      庞昱白了他一眼,说道:“走吧。”
     
      庞昱眯起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暖洋洋的,看到旁边的展昭,一身蓝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亮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海面,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庞昱靠过去,伸手摸摸他同样被阳光照的温热的面颊,说道:“展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瘦了。”
     
      “是呀,趁我不注意,小侯爷把展某脸上的肉贴到自己脸上了。”展昭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庞昱没想到堂堂南侠也有这种幽默,瞪了他一眼,把手拿回来。
     
      展昭顺势握住庞昱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庞昱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道:“展昭,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这样,该有多好呀。”“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展昭真诚的承诺。
     
      两个人就这样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幸福的脸庞上,是那么的光辉灿烂,走过的每一个人都用欣赏的目光瞧着这一对璧人,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错身安乐 冲霄楼 法难容 开封府再受审
     章节字数:2349 更新时间:08-12-15 10:43
      “展大哥,展大哥,包大人找你!”马汉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对着展昭说道。此时展昭正看着庞昱吃药,公孙先生说庞昱的伤即管好了,但是体内受到寒热的侵袭,需慢慢调理,就开了几副药,一定让庞昱吃下。
     
      “昱儿,我去去就来。”
     
      随马汉进了包拯的书房,展昭施礼,说道:“包大人,找我有何事?”
     
      “展护卫,你自己看看吧。”包拯阴沉着脸,给了展昭一些状纸。
     
      展昭接过来,每一张都是状告庞昱的,他在襄阳王府的时候做的那些事,引起了民愤,尤其是东门吴大爷说自己的女儿被侯爷抢走了,一定让包大人给他做主,还他一个公道。“大人,侯爷做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呀。”
     
      “可是这些都是事实。今日早朝的时候,张大人和李大人在圣上面前也参了侯爷一本,说他怂恿朝廷官员赌博,嫖妓。”
     
      “朝廷官员?”
     
      “得胜居赌坊中有不少朝中人员的子侄,他们承袭了父辈的功名,终日玩乐,赌坊查封之后,这些人也牵扯在内,他们一口咬定是侯爷唆使。”
     
      “可是昱儿没去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怎么能怨侯爷呢?不行,我要去问问。”
     
      “展护卫,你一向冷静,今天这是怎么了?”
     
      展昭一惊,心想若是那些人在这时出点差错,庞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包大人,圣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已颁下御旨,令开封府主审此事,张大人和李大人为陪审,庞太师回避。”
     
      “可是昱儿的伤刚好,大人能不能?”
     
      “展护卫,老夫知道你和侯爷感情深厚,到时老夫会法外开恩,只怕张大人和李大人会公报私仇。”
     
      “我该怎么办?”
     
      “展护卫最好能找到关于赌坊的有力证据。”
     
      “我对此事知之甚少,又从未踏足过赌坊。”
     
      “去问侯爷吧。”
     
      “可是……”
     
      “抓紧吧,时日不多了。”
     
      展昭忧心重重的回到了庞昱那里,几次想问,但就是难以启齿,害怕一问,又引得庞昱想起那些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昱儿,今日早朝的时候,张大人和李大人把你告了?”
     
      “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去赌坊和妓院的吧。”庞昱难得的平静。
     
      “他们说你怂恿朝廷官员赌博,嫖妓。”
     
      “我,我怂恿他们?他们是谁我都不认识。”庞昱有点愤愤然。
     
      “昱儿,先别说了,告诉我能证明你清白的除了襄阳王府的那帮人,还有谁?”
     
      “还有得胜居的老板和夏侯羽,就是娇兰姑娘的师兄。”
     
      “好,我去找他们,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三天过去了,仍没有展昭的消息,庞昱知道这人不好找,单从自己的简单描述,展昭想找到孙老板,简直是大海涝针,去花形门找夏侯羽,路途遥远,人家还不一定来。明日就要开审自己了,不知道会被叛什么罪。
     
      “小螃蟹,猫儿不在,明日五爷陪你上堂,看哪个敢动你。”
     
      “白玉堂,你真好。”庞昱庆幸在冲霄楼前救下了白玉堂,不然自己就会失去这个朋友。
     
      开封府大堂,包拯一身蟒袍端坐正中,面色威严,两边分别坐着张大人和李大人,众衙役分立两旁,口中高喊“威武”,庞昱一身银灰衣衫跪在中间。
     
      “庞昱,两位大人将你告下,告你怂恿朝廷官员赌博,可有此事?”
     
      “大人,庞昱进出赌场是真,但从未怂恿过任何人。”他知道张大人是不会让他的儿子去面做证的。
     
      “庞昱,本官将你告下,就有十足的证据,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张大人得意的说道。
     
      “张大人,您的证据是不是还在家放着呢?”庞昱的语气明显的带着戏谑。
     
      “你,哼,包大人是不是该带证人了。”张大人又说道。
     
      “带证人。”衙役一声高喊,呼啦啦上来了七、八人,跪在了堂前,他们看到庞昱,一个个哭天抹泪,这个说“侯爷,你可把我害惨了”,那个说“侯爷你还我祖上的家业”,堂上顿时乱哄哄的,吵成一遍。
     
      “肃静”包拯一拍惊堂木,喝道。
     
      “侯爷,这做何解释呀。”李大人兴灾乐祸的问道。
     
      庞昱看看这些人,好像有点眼熟,但就是不认识,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又看到张大人和李大人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张口说道:“你们公报私仇,你们卑鄙。”
     
      “大胆,庞昱,你竟敢辱骂朝廷官员。”张大人一拍桌案,吼道:“来人,给我掌嘴!”听到这句话,白玉堂怒目而视,环视四周,似在说“看你们哪个敢上前”。
     
      “张大人,不管怎么说这庞昱也是当朝贵妃的弟弟,这掌嘴就免了吧。”包大人说的婉转,但是不容反驳。
     
      “张大人,包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即使是开封府的人也会依法处置的。”李大人看似对张大人说,其实是说给包拯听的。
     
      包拯也犹豫了,他答应展昭要法外开恩,但是现在人证俱在,旁边的两位大人还一再想逼,“这个吗,”他也为难了,只好说道:“来人,将庞昱收监,查明属实,再行审理。”
     
      “大人,庞昱他……”白玉堂上前拦住,那监牢阴暗潮湿,庞昱的身体刚好点,怎能经得住。
     
      “白护卫,”包拯威严的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接着上来两人,给庞昱带了手镣,准备押走。
     
      “慢着,我可以证明小侯爷无罪。”堂下走上一人,正是夏侯羽,只见他走前来,跪倒在地,说道:“小民夏侯羽见过包大人。”
     
      庞昱看到堂外风尘仆仆的展昭正温柔的看着自己,嘴角上翘,好像在说“我没有来迟吧”。这边夏侯羽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详细的禀明,说的那帮人个个羞愧难当,连连对包大人磕头,承认自己有罪。展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几日的奔波还是值得的,昱儿终于没事了。但是这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庞昱刚刚去掉镣铐,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冤枉”。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勇承担 包拯手下留情
     章节字数:1936 更新时间:08-12-15 10:43
      展昭等人吃惊的朝外望去,张大人和李大人则像看好戏般又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只见外面进来颤微微的一老人,“扑嗵”跪倒在地,悲痛的说道:“包大人,小老儿有一个女儿,被侯爷抢走,至今下落不明,请大人做主呀。”
     
      对于此事,庞昱一直深感愧疚,虽是宇文义所为,但是自己是始作俑者,于是又跪倒在堂前,说道:“吴大爷,您的女儿已经死了,不过您放心,我会让您安度晚年的。”
     
      “什么,死了,女儿呀,你死的好惨呀,”听到自己的女儿已死,老人哭得死去活来,又对包拯不住的磕头,诉道:“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女儿,求包大人给我做主呀!”
     
      看到老人这么可怜,堂上众人无不伤心。
     
      “庞昱,本府问你,那女子真是你害死的?”
     
      “在襄阳王府宇文义亲口承认,是他害死的。”
     
      “宇文义,他人呢?”
     
      “被仇风杀死了。”这一点襄阳王府的狱卒可以为他做证。
     
      “仇风呢?”
     
      “走了,不知身在何处。”这一点展昭可以证明。
     
      “哈,这可是死无对证了,是不是李大人?”张大人又煞风景的说道。
     
      庞昱瞪了那两人一眼,说道:“不管怎么说那姑娘也是我间接害死的,大人要打要罚,要杀要剐,庞昱均无怨言。”庞昱眼睛清澈明亮,目光坚定的望着包拯。
     
      俗话说杀人偿命,可是这人又不是庞昱害死的,他恐怕见也没见过,若是杀了他,有失公道。这一刻,包拯也不知该如何决定。
     
      “包大人,请您念在庞昱破襄阳有功,求您从轻发落。”展昭跪在庞昱身边,替他求情。
     
      “包大人,求您从轻发落。”白玉堂,夏侯羽,以及开封府内的众人都跪倒了。
     
      “包大人。”张大人和李大人阴恻恻的说道。
     
      “包大人。”老人可怜兮兮的说道。
     
      “你们都起来吧。”除了原告,被告之外,其余的人都起来站在了一边。
     
      “庞昱,本府念你揭发襄阳王赵钰谋反有功,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本应重责八十大板,但是念你在襄阳王府身受重刑,现在改叛重责四十大板,以制你间接害死他人之罪,你可心服?老人家,你有何异议?”
     
      老人也听出自己女儿的死确实不是庞昱的过错,又看到那么人都替他求情,他还说会让自己安度晚年,感觉庞昱也许没有那么坏,再说百姓本就单纯,又听到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已经死了,现在包大人说要打庞昱四十大板,女儿的仇也算是报了,就摇了摇头。
     
      “谢大人体恤,庞昱甘愿受罚。”说着自己趴到了地上。
     
      “昱儿,你不能。大人,侯爷身体虚弱,让展昭替他挨这些板子。”展昭再次跪倒。
     
      “展昭,这是昱儿应受的。”庞昱笑了笑,好像不是要挨板子,是去吃糖豆。
     
      “你知不知道,目前你的身体挨四十大板会死的。”展昭看到庞昱的神情,有点生气的冲他吼道。
     
      “猫儿,你闪开,刚跑了那么远的路回来,还是我来吧。”白玉堂又跪在展昭旁边。
     
      “包大人,你的属下就是特别呀,争着替人挨板子。”那两位大人又在说风凉话。
     
      “包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就开始吧。”庞昱看着展昭和白玉堂争着要替自己挨板子,心里真是感动死了,都说一生得一知己足矣,自己现在既有了爱人又有了知己,岂不是来生也满足了?
     
      有人上来拉走了展昭和白玉堂,包大人一声“行刑。”随着红色刑签的落地,走上两个衙役。
     
      “慢着。”公孙策说了一声,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庞昱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说道:“展护卫说的没错,四十大板下来你真的会死,包大人说你死罪可免,还有我可不想前些日子辛辛苦苦给你配的药都浪费了。来,把这个吃了,它可以保住你不死,但是可不能保住你不疼。”
     
      “谢谢公孙先生。”庞昱接过来吃了,心想开封府的人怎么都变幽默了,哪有能防止不疼的药,除非是麻醉剂。
     
      “嘭,嘭,嘭”板子高高的举起,又落下,不一会儿庞昱的衣衫就泛红了,展昭在旁边看着,心里比打在自己身上还难受,他看到庞昱咬紧的嘴唇渗出血来,汗水顺着刚刚丰盈的面颊的流下来,双眼迷离起来,似乎失去了焦距,这怎么可能,现在还不到二十下,而且展昭也看出那两个衙役在手下留情,怎么会使庞昱出现这种情况。
     
      “停。”看到庞昱渐渐的没有了丝毫意识,人也陷入了昏迷之中。展昭不顾一切的阻止了行刑,说道:“包大人,侯爷撑不下去。”
     
      “大胆展昭,身为四品带刀护卫,擅自阻挠行刑,该当何罪?”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
     
      “展昭知罪,可是……”
     
      看到展昭跪在庞昱身边一脸关切的表情,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庞昱,包拯又说道:“展昭之罪改日再论,退堂。”包拯觉得自己今天的断案和以前的风泛不太一样,唉,都是这个小侯爷闹的。
     
     
     
     错身安乐 冲霄楼 好事磨 展庞终成正果
     章节字数:2273 更新时间:08-12-15 10:44
      展昭将庞昱抱回去,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除了皮外伤,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但为什么他会气若游丝,脉象微弱呢?急的他大叫“公孙先生”。
     
      “展护卫,不要着急,是那粒药丸起了作用,使他体内器官的各项功能暂时减缓了,看起来像是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一个时辰就会正常的。”
     
      “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怕包大人?”
     
      公孙策有点不自然,他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要是被包大人知道了,免不了一顿痛斥。他轻咳了两声,“你不说,谁知道。”又白了展昭一眼,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小侯爷的身体,若是让他受四十大板,到时神仙也救不了。你自己看着他吧,一个时辰不醒,再叫我。”
     
      展昭看着庞昱像是睡熟的样子,轻柔的拨弄着他的长发,说道:“昱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每一个人都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了他们。”
     
      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庞昱醒来,展昭又急了,把公孙先生喊过来,让他看看怎么回事。这就叫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完全可以试试庞昱的脉象,就可知结果,可是关系到自己所爱的人,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傻。
     
      庞昱睁开一只眼,对公孙策眨了眨了,公孙策立时明白,只见他站起身,摇摇头,唉声叹气的说道:“展护卫,是我高估了侯爷的身体,他身受鞭刑,早就伤及肺腑,又受到巨热和巨寒的侵袭,经不起一点打击,现在可以说是无回天之力了,你自己珍惜吧,唉。”说完神情悲切的走了。
     
      庞昱真是越来越佩服公孙策演戏的本事,将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伤势那么严重,好像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心里忍不住一个劲的想笑,但是脸上还不能看出来,他就想看看展昭着急的样子。
     
      展昭听到公孙策的话,尤如晴天霹雳,口中不相信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说没事吗?”
     
      看到展昭呆呆的坐在那里,暗然神伤的样子,庞昱突然觉得这样不好玩,自己不该骗这只死心眼的猫。但是内心却强烈的想知道,往下展昭还会说什么,所以仍旧装下去。
     
      展昭轻轻抚摸着庞昱的面颊,说道:“昱儿,你知道吗,第一次遇到你,我的心里就荡了一下,以为你是个女子,心想世间哪有这么灵秀的女子,后来知道你是安乐侯,觉得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可是机缘巧合,我们总是遇上。”
     
      庞昱的眼睛睁开一缝,偷偷瞅瞅展昭,看到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放到手里,说道:“昱儿,还记得我们一起落崖的时候吗,你用这支发簪刺到了我的手上,”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支绿玉发簪。“天哪,他竟然还留着。”庞昱感动的想哭,只好紧闭双眼,以防泪水流出来。又听他继续说道:“看到你掉入水中,我有多伤心。”
     
      “昱儿,你不能死,你说过爱一个人,是忘不了,放不掉的,你说过为了我,你什么都可以做。我现在只要求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你看这是你留给的锦帕。”展昭取出锦帕,继续说道:“当我看到它被撕成了两半,你知道吗,当时我的心就碎成了两半。”
     
      庞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流出来,幸亏展昭只细细的端详手中的锦帕,没注意到,庞昱急忙用手擦去,只可惜自己不争气,眼泪还是不住的流出来。
     
      “来,昱儿,我给你擦擦,都是我不好,你现在都这样了,我还让你伤心。”展昭擦去庞昱眼角的泪水,“昱儿,你说让我珍重,你说永远爱我,这永远也太短暂了吧。”
     
      一滴泪落在了脸上,凉凉的,展昭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眸,如今蓄满了泪水,他嘴角抽动,轻声说:“昱儿,自从那次弄假成真,揭了你的盖头,我的心中就只有你,我把你当成我最心爱的人,昱儿。”
     
      庞昱看到展昭那么的伤心,平时腼腆的猫儿这时竟对自己说出了真心话,看来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睁大眼睛,说道:“展昭,你别哭,你看,我没事,我好好的,刚才我是骗你的,不信,你摸摸。”庞昱将手伸到了展昭面前。
     
      展昭摸了摸,脉象正常,跳动有力,庞昱一点事都没有,感觉自己好像一下从地狱到了天堂,脸上的表情由吃惊,到惊喜,再到愤怒,尤其是知道庞昱拿这种事骗他,害的他说出那些话,简直是无比的愤怒。庞昱看着展昭那渐渐笼上寒霜的俊脸,真是后悔自己说出了实情,急忙往外逃。还没到门口,展昭已站在了那里,“呯”的关上门,没想到这只温和的猫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吓的庞昱苦着小脸赶紧求饶,“展昭,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还有以后!”展昭一把抓住庞昱,拦腰拎着,说道:“包大人的四十大板还有二十,我替他打了。”说着把庞昱放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扯下他的腰带,褪下裤子,一手摁住,抡起手掌就要打。
     
      庞昱看到展昭要动真的了,急忙求饶,“展昭,昱儿再也不骗你,你就饶了我吧。”
     
      今天展昭也确实生气了,在大堂之上违法拦住行刑,已是不对,回来又以为庞昱要死了,自己的心也凉了半截,但是没想到庞昱会串通公孙先生,骗自己,害得自己伤心欲绝,于是铁了心要教训这个鬼机灵的昱儿,手掌毫不留情的打下。
     
      开封府中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展大哥,展大人,饶命呀,哎哟。”“哎哟,展昭,你这混蛋,你竟然打我屁股。”
     
      “以后还敢不敢骗我,以后还敢不敢擅作主张。”展昭竟然把襄阳王府的那笔帐也算上了。
     
      “不敢了,哎哟,白玉堂救命呀。”白玉堂是知道这只猫发起火来,咬人是挺厉害的。
     
      “哎哟,包大人救命呀!”包拯在书房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开封府可热闹了。”
     
      公孙策在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侯爷,你这是自讨苦吃呀,不过两人终于在一起了,终于没事了。”
     
      “哎哟,展昭,不要呀,好疼呀,呜呜……”
     
     
     
     错身安乐 冲霄楼 番外
     章节字数:1967 更新时间:08-12-15 10:44
      “咦,猫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昱儿,他不让我进去。”
     
      “真是个死心眼的笨猫,怎么这么听话,他说不让你进去,你就不进去,平时五爷说上千儿八百句的,也不见你听一句,”说着白玉堂把展昭拉到了门前,“你进去,他还能把你吃了,听五爷的没错,你就进去吧。”“咣当”一声,白玉堂一下把展昭推进了房内。
     
      展昭刚刚关上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物体朝自己飞来,用手迅速接住,一看,原来是个枕头,再看床上,庞昱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住,展昭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办法的摇摇头,叹口气,说道:“真是个小孩子。”走到床前,把枕头放好,温言道:“昱儿,别这样,会闷坏的,还疼吗?”说着,用手去揭庞昱的被子,没想到他反而拽的更紧。展昭也就不去管他了,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庞昱一个劲儿的往上拽被子,下面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脚丫,还有一小段藕一般的小腿。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庞昱听听没动静,实在是忍不住了,掀开被角,往外瞄了一眼,没看到坐在床尾的展昭,一下子把被揭开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吁,真是憋死我了,”又恨恨的说道:“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想我原谅你,门都……”一回头,看到展昭笑着看着自己,“没有”那两个字就没说出来。因为下一刻,自己的腰被展昭轻轻一按,又趴回来了床上,下身一凉,庞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被扯下了裤子,不禁大叫,“展昭,你,你……”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好了吗?”看着雪白的双丘还隐隐泛红,展昭不禁后悔那天自己确实是下手重了些,那日庞昱在自己腿上哭得实是可怜,不住的求饶,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儿,谁求情也不听,“唉”,用手轻轻抚摸着,柔声问道:“还疼吗?”
     
      也不知庞昱哪来的力气,一转身,跳起来,一下子趴到了自己的怀里,展昭一阵错锷,被庞昱双手按住肩膀,展昭不知他要做什么,顺势躺在了床上,只见庞昱趴在自己胸前,双手使劲按着他,杏眼圆睁,说道:“哼,展昭,你那天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我疼不疼,下那么重的手,我的屁股又不是橡皮做的,哼,我要还回来。”
     
      展昭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知道这个小侯爷虽然经历了这许多,但是还是改不了小孩心性,眼睛一闭,也就由他了。
     
      庞昱一看展昭闭上眼睛,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子,玩心顿起,用手摸摸他的眼睛,拽拽他的耳朵,拧拧他的鼻子,用小脸蹭蹭他,又往他的耳朵中吹口热气,弄得展昭哭笑不得,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看到展昭脸红的样子,庞昱又是狡黠的一笑,心想你老是扯我的衣服,这次我也扯你的,看你羞不羞。一边想着,一边去解展昭的腰带,还一边注视着展昭的表情。看到他的脸越来越红,庞昱十二分的有成就感。
     
      看着展昭暴露出来的浅麦色的肌肤,庞昱觉得有点脸红,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清楚楚的看展昭,虽然不是有意的,手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抖。突然感到腿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刚想低头看看,但是自己的脸被人捧住了,而且不知怎么的,自己原本在展昭身上,现在变成了在他身下。刚想张口,展昭那有点干的唇就抚了过来,唇齿交错中,不断汲取着自己口中深处的东西,庞昱觉得舌头有点发麻,呼吸有点不畅,不觉流出串串呻吟,终于在自己的手对展昭的衣服的不安份的撕扯下,这个漫长但是有点甜蜜的吻结束了。
     
      看着展昭的上衣被自己完全扯下来,胸前有微微的红痕,再加上刚才展昭那热烈的吻,庞昱的脸更红了,如海棠般娇艳,小嘴微张,唇如樱桃般诱人,双目泛着点点光芒,眼神似嗔带羞,这副表情任谁都受不了,何况是深爱自己的人?
     
      “昱儿,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展昭微微有些气喘,有些粗糙的手指滑过庞昱丝一般的皮肤,这种摩擦让庞昱微微一颤,胸口起伏了一下,看着展昭宠溺而又安全的眼神,庞昱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下去,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留下月芽般的影子。
     
      展昭轻啄了一下那红润的唇,放下纱帐,除去二人身上仅存的衣衫。庞昱的身躯如丝般细腻,如缎般光滑,他可以感觉到展昭赋有弹性的肌肤轻轻压在自己身上,是那样的轻柔,微微的气息萦绕在耳畔,热热的,痒痒的,动一动,更增加了二人身体的热度。在对方的暗示下,打开修长的双腿,马上就感觉挤进一火热的部分,自己那敏感的部分也在对方轻点,揉弄下变得同样的火热,一不留意,翻了个身,微湿的长发凌乱的落在背上,突然火热顶住了那里,身体颤抖了一下,一股电流迅速流遍全身,大脑还来及反应,口中“啊”的一声,体内已进入了某人滚烫的一部分,身体好像被撕裂了一般,本能的弓起身,更增加了二人的融合度,甬道的内壁不断的被摩擦着,碰撞着,激起阵阵快感,终于爱的激情迸发了。二人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哪是汗,哪是液,一起伏在床上,相拥而卧。
     
      窗外,一片浮云挡住了月色,更显静谧而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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