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三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1
       蚕豆花儿开了。槐角花儿开了。葡萄藤开始返绿了。那些小野兽一样的薄膜大棚,被人们掀开了一个角,里面的热气和外面的热气和在一块儿,到处都热烘烘的。这个春天,好像来得特别快。
       伊老师家没有大棚,他的田也很少,只种了一些四时的蔬菜供饭桌上用。毕竟,他是有退休工资的,不算多,但在东坝,钱能当钱用,他可以过得蛮适意的。
       退休后,他有了两个爱好,一是记账。每日里一丁点儿大的出和入,他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买水杉树苗十五块。买酒十四块八。卖长毛兔的兔毛三十块。卖空酒瓶二块四。
       他在账上记得一清二楚,并从这种严谨中获得一种踏实的乐趣。每天记完之后,他在下面画一道红线,结一下余款,跟皮夹子里对一对。平了。他大声地满意地说,然后对着酒瓶喝上一口"陈皮酒"。陈皮酒是东坝特有的一种甜酒,用糯米做的,晚上喝上一口,会睡得特别好。
       第二个爱好是新闻。他有电视,另外又订了几份报纸,每天要看新闻联播--哪个国家发射卫星了,总行程几天几时。哪个城市修地铁了,地铁有几个站点。哪里开世博会了,吉祥物是什么。汽油涨价了,涨幅是多少--他都会十分地关注,并记得很清楚。
       关注这些遥远的跟自己的生活毫不搭界的事情,有种巨人的乐趣。东坝没有别的人像他这样,因此,这几乎成了伊老师隐秘的乐趣。为这个,他时常会感到一种幸福,对电视和报纸充满由衷的感激。
       有时候,他也会注意到一些社会新闻,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在那上面,他看到很多相当不好的事情。叔嫂乱伦啊,学生开钟点房啊,朋友换妻啊,轮奸女疯子啊,简直肮脏极了。伊老师一篇篇看得仔细,看完了会悄悄地叹气,唉,为什么报纸要登这些东西呢?难道人们整天都在想那种事情么?
       有时他竟会因此心事重重起来,并想到鲁迅的一句诗"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他觉得这句诗很像他的心情。他脑子里咀嚼着这句诗,开始出门散步了。
       --晚饭后,伊老师喜欢出去散一圈步,沿着水塘转一圈,再到大公路上走一圈。散步,是很城市化的习惯,巧了,伊老师就是这么喜欢。他很严肃地保持着这个习惯。
       这天,他走到水塘边,像平常一样站定了往村子里看。
       村子里的灯火是稀稀的,带些黄,因为人们不愿意用太亮的灯泡。人们呆在黄黄的灯影里,坐在各自的角落里专心致志,剥花生壳,筛黄豆、拣去里面的虫子,或者为明天的山芋稀饭削山芋皮。这些活儿,适合晚上做,白天做太浪费时辰,白天应当去侍弄地里。
       看到中途,伊老师就注意到东坝的灯光,其分布与平日有些不同了。就像用珠子穿起来的项链一样,在某处少了一颗珍珠,而在另一个拐角里,又多出一个小珍珠来。
       伊老师想了想--他关注外面的人事,但也不忽略东坝的小事--对了,少的是村长万年青的那里,多的,是兰小的隔壁。来宝搬到兰小家里了。他的灯改地方亮了。
       找到原因,伊老师舒了一口气,就像查到一处记反了的账似的。可是……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哪里不大踏实,叫人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他站定了,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起来宝的窗户来。他注意到上面的绣花窗帘,透过灯光看过去,特别的富有某种情调,这是只有伊老师才能感知的情调。但偏偏就是这情调,让伊老师很担忧--来宝,十七岁的来宝,睡在这样的绣花窗帘下,会做起什么样的梦呢?而梦的隔壁,正躺着那白胖安静的兰小。
       不,不是兰小,而是陈惠兰。伊老师在心里小声地改正了一下,作为赋予她名字的人,他应当喊她陈惠兰。不过,真奇怪吧,一旦把兰小叫成陈惠兰,她似乎便不是个白胖的痴子,不是个失禁的瘫子,而是个姑娘,一个皮肤很好的姑娘,并且,没有三十七岁那样大的年纪。
       这样一想,伊老师就更加地不安了。他看看那两扇靠在一起的窗户,以及上面的窗帘,他想起了他所看过的报上的社会新闻。表情真的十分忧戚了,却又无从说起。并且,他还感到有些生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全村人都没有把这看成一件事,他怎么就会看成一件事呢?这不是他自己的思想脏,还是别的什么呢?
       唉,真的是"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了。伊老师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回家后,他想再喝两口陈皮酒。
       2
       来宝不会知道有人在观望他的窗户,并把它比着一颗移了位的珍珠。他在全神贯注地留意兰小。他在全心全意地重新适应这个新的角色。
       像东坝的大多数人一样,他对生活中的这种变化,并没有特别的喜或忧。
       他失去父母。他又聋又哑。他无地无屋,他一辈子在别人的屋檐下吃饭,侍奉别人。侍奉村长万年青。侍奉痴子兰小。这就跟天上下雨、小河淌水一样的,是被安排好的,没什么可说的。受着就是,顺着就是。他就是这个命。
       再且,他这样,并算不得怎样的不堪,比他更糟的事情多得很。村里的王麻子,喝醉酒走夜路,掉到桥下边,因是冬天,竟一下子淹死了。伊老师的一个学生,过年放炮仗,炸坏一只眼。万年青家隔壁的男人,盖房子时不小心掉到石灰塘里,浑身烧成鳄鱼皮一样,下面都坏了,不能再跟女人做那事。这样不幸的事情,一串一串,让人都想不起要感伤或抱怨了,甚至,人们会相互提醒着,回忆起出事前某些不祥的征兆和细节。他们说得津津有味、笃诚而恐惧,那是老天在托话下来呢,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来宝耳朵不好,但鼻子特别的好。他躺在兰小的隔壁,只要嗅嗅鼻子,就知道兰小需要什么了。
       比如,大便之前,兰小会放屁,连续地放上好几个,屁闷在被子里,但通过某个秘密的通道,来宝闻到了。他连忙冲到兰小床前,隔着被子帮她拉下裤子,再塞进去痰盂,那种扁扁的,专门用在床上的。这是兰小中风之后,伊老师特别想到的,他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东西,便托他从前的一个学生买了寄回东坝。
       或者,兰小舔舔嘴唇,牙齿缝里发出干麦子的味道--这是要喝水了。
       她打起哈欠,舌头上像刮起一阵带着烟雾的晚风--她困了,来宝就替她脱去外套,洗洗脸擦擦嘴,放下后面的枕头,她就滑下去睡了。
       她猛地耸起肩,鼻子缩进去,喉咙深处泛起鱼腥的怪味--来宝替她拿近床头的高脚痰盂,一口痰就刚刚好啐进去了。
       -切只需依靠鼻子,便刚刚好了。
       说起来,兰小床前的这个高脚痰盂,也真是有些脏了,用了不知多少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的漱口水、呕吐物、鼻涕、手纸,都百川归海似的集中在痰盂里。来宝指着痰盂,又指指鼻子,缓慢地对兰小翻动着双手,做出头昏和难受的样子。兰小睁着眼睛看着,不笑也不恼,看了几眼,她困了,又睡去了。
       趁着她睡着了,来宝对着这痰盂使起了力气,动用了许多的盐水、醋、肥皂水,像做菜似的,他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办法,最终,痰盂洗得掉了两层颜色,完全地成了奶黄色,闻上去,也像奶油似的,稍稍有点油腻,却不让人紧张和头昏了。
       来宝高高兴兴地把擦干了的高脚痰盂举在手上,坐到兰小床前,等她醒来。
       兰小醒来后,第一件事总是要小便,这是来宝慢慢观察出来的规律,她一醒,他便把痰盂塞进去。躺着小便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兰小的身体总会紧绷起来,脸憋得红红的。来宝后来无师自通地想了个办法,他在床边放上一盆水,再放一个空盆子,他把水从一个盆里慢慢倒到另一个盆里,水流动着,发出来宝不能听到的水流声--而兰小,听着这水声,会突然地松一口气,她的小便出来了。
       兰小醒来了,她睁开眼,她看到来宝手中旧貌换新颜的高脚痰盂了。来宝注意地盯着她,留意她的眼神。兰小却完全无动于衷,她把眼神缓缓地转动过去,从高脚痰盂转到来宝的脸,又从来宝的脸转到屋顶,像光线慢慢地移动,接着,她照旧绷紧了身子,脸色红起来,要小便了。
       来宝倒笑起来:真是完完全全的痴子呀,变化这么大的一个高脚痰盂,她竟跟没看到似的。
       痰盂之后,来宝又动起了兰小牙齿的主意。东坝人不爱刷牙,他们觉得,刷牙会刷坏了牙龈,也很浪费钱。而且,刷牙这动作,看上去真的很难看--用牙刷捅来捅去,突然地,就源源不断地口吐白沫了,实在很难看。
       那么,兰小,更不用说了,她的牙齿,从小就没刷过,黄得像长了一层厚厚的盖子,她一张开嘴,牙齿就跟快要发芽的黄豆似的,膨胀着发酵着。
       来宝从前也是不刷牙的,因为村长也不刷牙,在村长家呆了五年,他的生活习惯都是随村长的。只是这回春节,他注意到村长的儿子和媳妇们,那穿的,那戴的,那用的,十分的不同凡响,但看过了也就看过了,并没什么。只是,他们几个牙齿的白,那种白,就太刺眼了,来宝看了,竟有些气愤和伤心。后来,因为忙着搬到兰小这里,把那气愤和伤心一时搁下了。
       但现在,日子慢慢过得平静了,他又想起他们几个人嘴里的白,他想让那种白也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来宝是有钱的,村长给他的红包,他用得很仔细,每花一笔钱,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体现出一个哑巴孤儿全部的小心与智慧。现在,他决定买一管牙膏、一支牙刷。对,一支就够了,他跟兰小合用。
       他先在兰小面前示范了一下,慢慢地分解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一边克制着翻滚上来的恶心感,即便这样,他还是咽下了好几口泡沫水儿。然后,就该轮到兰小了。来宝折腾得满头大汗,床头床尾忙来忙去。这不仅是件力气活,也有技术性。不过,终于,他还是给兰小刷上了,也漱干净了。
       他对着兰小张开嘴巴,呼出清新的白气,又掰开兰小的嘴,用力吸吸她的味道--后者平静地看着他突然贴近过来的鼻子。
       接着是忙头发。
       他把她的身体横到床上,把头放在床边的一侧,用腿托住,替她洗头。洗下来的水像是头发掉色似的,从黑到灰到黄,最后,才慢慢地变清了。
       兰小的头上有虱子,还有白色的虱卵。来宝知道该怎么治,是从姐姐那里看来的。他问人讨了点敌敌畏来,抹到头上,再用塑料袋严严地蒙起,夜里,虱子被农药熏得团团转,兰小的头想来是特别的痒了,在床上扭来扭去,来宝就在一边坐着,隔着塑料袋均匀地替她抓挠拍打,嘴中含混不清地安慰着……
       这场景,若是有人看到,也许会觉得是温暖的,是喜剧的,可是,细想想,又有些心酸和凄凉似的,是悲剧的。
       第二天,解开了塑料袋重新洗头,水上果真漂起一层黑黑白白的虱子尸体。兰小的头不会再痒了。
       这样,来宝才开始替兰小梳头。他找到一把掉了两个齿的木梳子,还有一些头绳。这头绳好多年没用了,颜色很旧,倒衬得兰小的头发更加的黑亮,肤色更加的洁白。
       但来宝还是想着,什么时候记得了,替她买把新梳子,买两根新头绳。
       还有电视。他把电视从自己的房里搬到兰小屋里,晚上,他就跟她一起坐着看。来宝看电视一向不开声音,他主要也就是看个人影走动。但为了兰小,他把音量的钮往右边尽量地转--他没有数,声音太响了,兰小的父母只得披了衣服从后院过来,替他往左边再扭回去。
       不知兰小从前是否看过电视,总之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奇,她眼神淡淡地瞅着,但如果来宝挡住了,她也会小声地哼哼表示不满,说些什么呢。来宝听不见,但他很高兴--兰小喜欢看电视嘛!谁说她就完全是个痴子呢!
       看着看着,兰小慢慢从靠背上滑下去,打起瞌睡来,亮闪闪的口水缓慢地滴下来,挂长了,映射着电视屏幕的蓝光。
       现在,是仲春了,白天太阳很好的时候,来宝会把兰小弄到堂屋中间,给她晒太阳。
       为了把兰小弄下床,弄出房,从梳洗开始,到穿衣服,半边身子半边身子地穿,搬动,安置妥当,他要花费一个多小时。但是,不过晒上半个小时,兰小就又要睡了。他得再花费一个多小时把她弄上床。这真是太不合算了。
       但在那晒太阳的半个钟点里头,来宝是最高兴的。他主要的事情是陪着兰小看水塘。
       春天的水塘,是最好看的了,那种绿,淡淡的,怯怯的,毛茸茸的。有时会有小鸟突然地一飞,吓人一跳。
       有时,趁着兰小在呆看水塘,他就在旁边,把一面小圆镜子举起来,反射着太阳,照到兰小的膝盖上,手上,头发上,她的脸颊上,兰小的皮肤变成了透明的似的。
       他还把镜子拿到兰小跟前,让她照镜子。兰小看看镜子,看到里面扎着头绳、牙齿白白、眼睛黑黑的一个人像,害怕得叫起来。来宝听不到她的叫声,却从她张开的嘴形感到奇异的快乐。
       来宝满意极了。这样的日子过得多好,就像那窗户上的绣花帘子,那么的白。
       3
       快要端午了。端午是个大节,因为要采粽叶,要晒粳米,要拣红豆,要泡咸肉,要腌鸭蛋,要买白糖,要扯红棉线。最后,要吃粽子,春天长长的日头里,吃几个粽子,在胃里结结实实的,半天都不会饿。
       端午前后一般还会下雨,下不了地,人们便会选了下雨的日子在家里心安理得地慢慢包粽子。粽叶预先在锅里煮过,已是半熟了,淡淡地香起来,粳米虽是生的,可是因为浸过水,也淡淡地香起来。
       兰小的父母坐在堂屋里,一边包粽子一边说话。他们满心想着要把这个节过得隆重一点。这是来宝在这里过的第一个节。
       一想到来宝,他们真是能把前半辈子的笑都给补上了。这孩子,好像是特地生下来陪兰小的呢,他当初,之所以会到东坝,根本不是投奔村长万年青,而是在那里等兰小这里瘫下来请他帮忙呢。当然,这话,两个人只是悄悄地说说,在包粽子时悄声说说,不能往外说,怕人骂,也怕对不起来宝死去的父母。
       现在,想到兰小,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内疚和发愁了。这个姑娘,这么三十几年来,第一次没有那么重、那么像一块石头,坠在他们心里。
       现在,他们唯一发愁的是,要怎样回报小来宝?用什么呢,难道是几个肉粽子,或者放了很多糖的豆沙粽子?当然不可能。要是他们还有个三女儿,贤惠能干的,他们真愿意把那女儿就说给来宝了,可是,没有。两个老人想了想,或许只有通过多给些工钱,让来宝高兴。
       钱,他们一向倒不是特别看重,但没有别的办法,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钱就是一个办法。
       为了钱,两个老人重新动起了脑筋。我们东坝人,真是很好玩的,平常没什么事逼着,就一天天按部就班地过着,种地,吃饭,睡觉,绝对不想到要赚钱要发财。但真要有了什么事,他们就会动动脑筋,然后,果真就有办法了--
       兰小的母亲,虽然是老了,眼力却还可以,看到芳小替绣花厂加工,就央着女儿多要些料来--所谓加工,就是把电脑绣花成品里的实心花眼儿用小剪刀给挑空了,形成镂空的效果。这样,兰小妈妈算是找到活儿了。
       她坐在光线明亮的院子里了,埋着头,用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的,半天做下来,可以赚到一块五,甚至两块,真是不错了,不费力气,不费电,不费剪刀,还能照应着锅里烧水,照应着猪吃食,照应着鸡下蛋。什么都不耽误,真不错了。
       兰小的父亲呢,那更厉害了。这老人身量很高,年轻时在村里是很活跃的角色,会个吹吹打打的,现在虽是有了年纪,但起码的乐感还是在的。巧的是,东坝村里有个红白事礼仪乐队,原先里面一个敲钵的不知为何走了,这不是正好缺一个么?兰小的父亲听到这信儿,晚上,就高一脚低一脚地找到那乐队的领头家里。
       那领头的是个年轻人,却弄得胡子拉碴的,天都开始转热了,还裹着件军大衣,有些四海为家的样子。兰小父亲抓住这两个特点,暗中给他送了一个诨名:"胡子大衣"。
       "胡子大衣"找来两只钵,让兰小的父亲敲了几下,又和了几下,"中,挺好,有那么点意思。""胡子大衣"含混地夸了几句。就这么的,兰小的父亲找到个新营生。工钱,可要比兰小的母亲高多了。
       东坝的红白喜事,特别是白事,最隆重不过,最繁华不过。我们这地方,一向轻生重死,那些老人,得了绝症,很少到医院去看,或许是舍不得钱,或许是对医术不信任,总之,觉得活到这个地步,差不多七十八十了,也该着要走了,没必要再多做牵强的努力,增加无谓的支出。他们的寿材已经油漆过很多遍,亮亮的。他们的寿衣也是早就做好了的,布里缎面,总共六层领子。多好呀,那些寿衣,都是他们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亲手挑出来的花色和面料。
       生前不舍得花的那些钱,省下来,留下来,在死后却花得非常地爽快,这是风俗,是人情,是世故,一分钱都不能少。花圈,要最大的,孝布,要最白最长,饭菜,要最讲究最高级,礼仪班子,要方圆最好的。
       而"胡子大衣"的这个班子,便是方圆最好的了,班子里的成员,不分男女,一律裹着军大衣,敞开着怀,有些江湖艺人的派头。他们有着严格的形式和流程,"胡子大衣"是主持,发号施令,何时磕头,何时念悼词,何时鞠躬,何时绕场。而漫长的绕场,便是最为庄严的告别仪式,也就是兰小父亲以及其他几个乐手要忙碌的时候了,长号、圆号、鼓、锣、钵,敲敲打打地起来了,曲调烂熟,响亮而尖锐,宣告对故者的祝福与送行。
       这样一场下来,忙个小半天,兰小的父亲可以分到二十块吹打费。有些人家讲究的,还另外包上五块钱的小红包。总之,这钱来得是很快了。
       兰小的父亲把钱交给母亲,他们把钱聚拢在一处,约摸着分成好几份,到了农历节气上,就把其中一份,包成一个端正饱满的红包,郑重地递给来宝。
       来宝并不推辞,他也郑重地收下,小心地藏到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来宝从十二岁到东坝起,就开始有小红包了,也许每次都不算多,但这样五年下来,也应当是不少了吧。有人也会跟来宝开玩笑,快速地捻起拇指、食指、中指,表示钱的意思,来宝却装着看不懂,笑笑就走开了。
       除了给来宝的钱,兰小父母手中还会有些余钱,要在从前,他们一定是舍不得花的,总担心将来会有什么可怕的难处。但现在,因为兰小的事有了这样不错的安排,加之也是为了让来宝高兴,过得舒坦,他们也敢于大着胆子花些钱了。从前吃韭菜,一定是清炒,现在,会加上千张或鸡蛋。有时,他们还做茄夹子,做藕圆子,做肉菜饺子。
       因为这些小小的吃食,日子突然就香喷喷起来,每天都过得有盼头了似的。{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朔望之歌
异世妖醒
凭海临风
成功致富全书
权利之花
漩涡猫的找法
老舍文集
臣服吧,狼王子殿下
鬼呀
卧底成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