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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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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家母女,并不认真地崇拜什么神佛。对神主(祖宗牌位)还是比较虔敬的,这仍是孝道的延伸,是请求先人保佑的愿望。财神爷供起来,就有些心照不宣的玩笑意味了。肚子里愈是失笑,口头上就愈要庄严。对于比小民百姓爵位大名声大能耐大的人、神鬼,对于超常人的权威,宁信其有,毋信其无。宁让别人失敬失礼乃至变成倒行逆施,不要让自己有什么不恭不谨。这样,招灾惹祸也是别人的,自己则万无一失。再说,财神的神意虽然渺茫,财神的“财”却是无法不敬不亲。财神财神,要的是财而不是神。至于偶然的进庙烧香,也不过是有病乱投医与礼多人(神、佛)不怪的意思。
     
       但是姜氏母女有一个真正崇拜的现实对象。他就是“晃悠”。
     
       “晃悠”当然是绰号,真名赵尚同。倪吾诚秋后重病,救过来以后,静宜与他推心置腹地长谈,谈话中举出来的楷模便是这位晃悠大哥——赵尚同。
     
       叫“晃悠”也颇传神。他素常穿一尘不染的医生的白大褂,脱下大褂便是西服。瘦骨嶙峋,精神抖擞,高鼻深眼,如鹞如鹰,长头大脑,面色蜡黄如实验室的标本,如经过福尔马林的长期浸泡一般。他一边说话一边晃悠着脑袋,一边走路一边晃悠着脑袋,一边给病人检查、开处方一边晃悠着脑袋,一边吃饭饮茶一边晃悠着脑袋,风度十足。连他说话的声调也有一种抑扬顿挫,摇来摆去的晃悠感。
     
       他在东洋留学四载,获得了医学硕士学位。他本人的英语也很不错。在北平上中学的时候,他曾参加学生的业余英语剧团,用英语演出了高尔斯华绥的话剧。由于他的长相,他的举止和他的英语,被上海的一个剧团导演看中,非要拉他去当演员不可。导演想的是让他专演外国人。演个欧美传教士,干脆不用另做头套。他的拉丁语和法语也都可以。在学生的联欢会上,他还曾经用意大利语唱过著名的拿波里民歌噢梭罗密欧——我的太阳,用他的相当出色的男高音。
     
       他现在是光明眼科医院的院长。眼科医院原来设在宣武门内的一条胡同里,由于他医术高明,经营有术,一条胡同里的医院居然名扬全市。一年前,他在西单商场附近的繁华路面购买了一座三层小楼,彻底翻修以后,作为光明医院本院。原靠近宣武门的院址作为分院。他的事业就是这样的兴隆发达。他还用中西医合璧的办法自研自制了一种光明眼药水,行销北方数省,获利极多。据行家们说,如果不是战争,他的眼药水定能风靡全球,而他也就会变成亿万富翁。现在他也非同小可,据说除行医外他还通过代理人经营着一个银号,获利无数。对于这一点,其说不一。他本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晃悠着脑袋得意地一笑。大笑之后,收起笑容,却仍然浮现出一种美丽的温雅表情。
     
       他是姜氏一家的同乡。如果不怕花费太大的周折和力气,大概可以证明出他是静珍和静宜的表兄。他比静珍大五岁。姜赵氏姜赵氏,姜赵氏的娘家就姓赵,就与“晃悠”同宗。
     
       赵尚同出身寒微。他父亲本来是家乡大地主陈百万的后代一家的一个账房先生。他在家乡读了小学,全靠成绩优异,考上了公费保送到北平来上学,后来又考上了出国留学,奋斗出了一番事业。他本身是庶出,生母因肝病早逝。他的嫡母患偏瘫已经二十多年,近年又发展到下半身瘫痪萎缩。他呢,留学归来后立即将嫡母接到北平。当时他的日子还相当艰难,然而,他对并非亲生的嫡母侍汤奉药,晨昏叩首,早晚问安,其孝道早已为众乡亲所称道。近几年,嫡母生活自理能力全失,他的事业兴隆,事务繁忙,但不论有天大的事,在侍奉嫡母方面他从来没有任何疏忽懈怠。最近又发展到接屎接尿、喂食喂水的地步,赵尚同从来是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他人代劳。闻者莫不交口称誉:唉,这年头!要不,怎么也得举个“孝廉”!皇上要是不倒,皇上要是知道了不定封多大的爵位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感人,令人视如神圣,令遐迩啧啧赞颂的还是他的婚姻与他对婚姻的态度。他是十四岁时奉嫡母的命成的婚。妻子比他大五岁,文盲,缠足,脸上大大小小的麻子,由于长过鼠疮脖子上有疤痕。现在妻子年已四十四,鬓发皆白,老态龙钟,从外观上看,他俩走在一块,与其说是像姐弟,不如说是像母子。从他留学回来的那一天人们就预言他要停妻再娶,还有热心人张罗为他介绍女友,为他营造别室。据说前后确有两位照片上过《369》画报的“名媛”看中了他的才学风度财产,特别是他的奋斗精神与奋斗本领,正式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都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据说——底下的说法就更催人泪下,传的也更广,唯不知这是怎么传出来的——他的发妻甚至劝他“不必苦了自己”,“再置一室也未为不可”,“你我只有二女,没有子嗣,你还是另立个公馆吧”,据说他只是一笑。他回答说:“我虽学了些洋医术洋文洋药,可我是真正的中国道德、坐怀不乱之人。西洋禽兽坏我人伦的那一套,与我赵某人概不相干!”
     
       说起这一段,人人啧啧称道,竖起了大拇哥。看人家才是当今世界的中流砥柱呢!真不赖呆,真不赖呆,静珍说起这个人来往往激动得眉飞色舞,唾液飞溅,颇有与斯人志同道合的感慨。姜赵氏母女与赵尚同在家乡并无来往,不过知道这个名字而已。赵尚同学医,也知道姜赵氏的丈夫那位中医的姓字。只是到了北京以后,经人介绍,她们母女三人专门去拜谒过一次。赵尚同既孝且悌,对于乡党亲族,也是极为友爱。与这母女三人,一见如故,一见如一家。首先,他从此负起了为这母女三人与倪萍倪藻二人看病的任务。眼科不要说了,就是伤风感冒长疖子生疮牙疼拉肚子之类,也都是赵尚同给看给药,不取分文。遇到他实在看不了或者没有这方面的药的,他都一一耐心解释说明,代为介绍医生药店。单此一项,他已经成了姜赵氏等的卫生保护神,她们不过每年过年时送两包燕窝酥之类的点心而已。其次,对静宜与倪吾诚的关系,在静宜等向他诉苦后,他也关心备至,用静宜的话叫做“比娘家哥哥还强哩!”他态度明确,几度与倪吾诚晤谈,给倪吾诚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在防止倪吾诚抛弃静宜和孩子,阻止这个家庭的解体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这样,他就不仅是卫生保护神,更是家庭伦理风化的保护神了。
     
       倪吾诚对于一般人是十分狂狷桀骜的。道学先生在他心目中不是蓄婢纳妾、偷鸡摸狗的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便是腐朽冬烘、机能衰竭的仅能喘气的僵尸。一般俗人则是懵懵懂懂、浑浑噩噩、蝇营狗苟地蠕动着的蛆虫。至于少数几个喝过点咖啡可可白兰地的知识分子,他们几乎无不处于和他一样的痛苦矛盾麻烦之中,无不一样地对中华文化抱着深恶痛绝的态度。只不过他们大多数地位比他显赫,成就比他巨大,特别是比他会处世会赚钱也比他有钱,因而就有本事更多地满足自己,因而就不像他这样狼狈、这样无望、这样煎熬得痛苦万状。他们虽然不会无私地帮助他,至少还有点同情他。甚至即使不同情他,也不会责备他、干预他的。
     
       然而赵尚同院长、赵大夫、赵硕士不同。赵兄个子没有他高,却比他神气得多,自信得多。就那脑袋一晃悠音调一颤悠,也不是没有学位、没有技术、没有财产、没有身份、没有道德上的自满自得的人晃悠颤悠得出来的。他走的步子既轻快又决绝,笔直朝前,义无反顾。与家乡北方农村的多数人不同的是,他不罗圈腿,他的脚踝比个子高腿长的倪吾诚都要粗壮些。他的容貌、他的精神倪吾诚自信不在自己之上,然而他的眼光要比自己的犀利威严得多。也许可以用“目光如电”这样的形容。当他的眼睛直视到倪吾诚脸上的时候,倪吾诚有一种要打寒噤的感觉。他面部的轮廓与线条非常之好,这种有力的、明暗分明的、对比强烈的脸孔,在我神州的炎黄子孙中是相当罕见的。倪吾诚观察着他的形体,常常怀疑他另有出处。他曾经打探过赵大夫的宗祖,说是历代在家乡务农,从未有过别的经历。
     
       最使倪吾诚服气的还是他的科学(医术),他的外语。倪吾诚本来是一个极喜爱极崇拜科学与外文的人。他的那点科学与外语虽然在姜氏母女面前显得无限优越,过高过多,甚至是多余过剩,然而在赵院长面前,他确有小巫见大巫之感。单是赵硕士用拉丁语讲的一串一串的药名就使倪吾诚敬畏入迷。有一次那拉丁文太长了太美了,赵硕士讲得又太流利了,这引得倪吾诚垂涎。
     
       这样,赵尚同差不多在各方面都毫无疑义地、当仁不让地死死压住了倪吾诚。上帝造出一个赵尚同来似乎就是为了压倒倪吾诚。而上帝造出一个倪吾诚来就是为了处处逊赵尚同一筹——好几筹。
     
       然而这仍然不是最可怕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在人类通常难以避免的嫉妒心上,倪吾诚有自己的潇潇洒洒、快快活活、马马虎虎的玩乐童心的一面。他的这一面能起到平衡和冲淡自己难免的嫉妒心的作用。 最可怕的是这位精通洋文洋学洋医洋事的乡党赵尚同,是那样道学,那样正统。最最可怕的是,赵尚同这样做的时候你硬是看不出他的做状、他的虚伪来。
     
       而其他的道学家,几乎无法遮盖住自己的马脚。
     
       赵尚同找倪吾诚长谈过两次。倪吾诚知道,是静宜哭哭啼啼地找过了赵尚同。赵尚同递给他极好的香烟。赵尚同吸烟的姿势特别是用小指轻磕烟头弹烟灰的姿势令他倾倒。赵尚同的语调呈一种内在的波浪形,由低到高,由高到低,音量由大渐小,由小渐大。这是一种吟咏的习惯和吟咏的自我满足,与他谈的具体内容无关。
     
       赵尚同的因为缺少睡眠而略有红丝的眼睛射出两道逼人的光,倪吾诚觉得无地自容,无处逃遁。口若悬河的倪吾诚变得结结巴巴,他理亏地辩解说,他和静宜在一起,他觉得非常——他用了一个英语的词,意思是寂寞。他还说,让他勉强和静宜过下去是不人道的。
     
       赵尚同冷笑了一声纠正他的用词和发音,赵尚同说,如果你想用洋文表达一种洋化的情绪,起码应该把洋文学得更好一些。然后赵尚同向他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这是任何其他试图教训倪吾诚的道学先生、正人君子、贤夫慈父问不出来的。赵尚同问:“你这么不喜欢你太太,为什么和她生了不止一个孩子……”
     
       倪吾诚的脸涨得通红。
     
       “很显然,”赵尚同略带笑容地、咬文嚼字地说,“你是一个卑劣的人。你欺侮弱者,欺侮比你更无助的人。你要发泄你的兽欲,你要满足你的生理需要……而你又自以为比人家高明得多,伟大得多。你不拿人家当人。你觉得她应该为你而牺牲,而你不能为她牺牲什么。天之道损有余以奉不足,人之道相反,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就是你从欧洲学来的人道吗?”
     
       赵尚同讲这一类的话的时候眼光是严厉的,像扑向兔子的鹰。面容却是和蔼的、流露着某种得意和快感,像是在完全欧化的鸡尾酒会上举杯祝你康健。这种奇妙的表情的混合使倪吾诚不寒而栗。
     
       他是不是真的呢?他真诚吗?倪吾诚始终没有把握。倪吾诚始终不明白赵尚同为什么对自己的私生活那样安之若素与得意洋洋,不明白一个麻脸文盲老婆为什么能给他添加那样一种光环。如果他干脆学太监净了自己的身呢?他是不是会变得更圣洁一些呢?
     
       不。太监是被人瞧不起的。司马迁的遭遇被认为是奇耻大辱。这么说圣贤的圆光就在于既保持你的全部欲望,又日复一日、时复一时地压抑、控制、扼杀你的全部欲望。这样,道德的真谛就在于巴甫洛夫对于狗的训练了。而这样的狗确实是可以训练成功的。
     
       他想起了友人给他讲的喇嘛教的一支。这种喇嘛要过一关,他们奉命要与女人行房,要在坚持一段时间以后自行慢慢地消除欲望,归化于无。做到这一点的便成为喇嘛,成为活佛。泄了的,杀头。
     
       与这相反,被阉割的牛的命运倒更值得羡慕了。十三岁的时候,他的表哥带他去看牛倌阉牛。他亲眼看见家乡的土兽医割破、挤出一个个牛犊的青白色的睾丸,带着鲜明的血丝。牛犊群被赶到一片碱洼地里,地上是白花花的碱,秃子的头发一样的稀稀落落的枯草。被割挤了睾丸的牛犊臀部一颤一颤地搐动,似乎很快就归于平息,连多哞一声都不曾。少年倪吾诚面如死灰,他竟然分明地感到了自身的某一个敏感的部分在被宰割和挤压,他感到一种疼痛,更感到一种酸麻和空虚,一种巨大的失落。结果他的两条腿也簌簌地抖了起来。他哇的一声把中午吃的贴饼子熬小鱼全部呕吐了出去。而且,他尿了裤。这使表哥开心、取笑了好几天。
     
       和赵尚同的谈话使他忆起了这令人呕吐的往事。他的面色很难看。
     
       赵尚同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乘胜扫荡他最后的防线。
     
       当然,饮食男女也是天性。然而一切天性只能在一定的规范中才能得到发挥、发展和满足。放肆和放纵并不是天性的满足而是天性的畸变。比如说,吃饭是天性。你能因此便什么都吃,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吃,胡吃乱吃脏吃偷吃带着细菌吃带着恶臭吃吗?人类的饮食毕竟不是狗吃屎。男女也是一样。人并不是公狗母狗。人的要求并不就是胡乱交尾。胡乱交尾有什么难?赶到畜栏里去就是了。不讲一定的规矩,一定的要求,你连起码的卫生和健康都得不到,还能有幸福和爱情吗?何况还有社会呢!你有多大能耐,胆敢与社会伦理、社会风习、社会舆论针锋相对?只有在社会上立住脚,才能有其他的一切:人们都是这样的,年轻时候觉得社会不合理,要和社会作战。最后,总要和社会和解,个人与社会达到彼此两利。互相利用吗?倪吾诚尖刻地打断了他的话。
     
       互相利用也比互相损害好。你损害了社会,也损害了他人,也损害了自身。有什么好的?赵尚同的眼睛更亮了。
     
       这时候一个戴着洁白的馄饨状修女帽的护士来找院长。赵尚同拿起一张处方笺,写了几个拉丁词,龙飞凤舞地签了字,交给护士拿走了。护士临走时向客人——倪吾诚莞尔一笑。她的光灿的笑容收括到巨大、庄严、非人间的洁白的修女帽里。倪吾诚只来得及看到她的清洁细嫩而又滋润的皮肤。那皮肤柔滑光亮如脂。他笑了。他似乎是相当愉快地向院长乡党告辞。他表示感谢赵兄的好意,请放心,一切都会好的,我倪某人决不做对不起人的事。赵尚同挑一挑眉毛,飘然一笑。他与他紧紧握手。眼科医生的手指的清洁与护士的脸蛋的清洁同样地使他惊异。赵兄刚刚缩回手不待倪吾诚出屋便伸手到洗手池上冲洗来苏儿消毒液。倪吾诚感到神往和折服。
     
       倪吾诚终于在一个星期天看到了赵尚同与妻子、孩子一起出游的情景。那是在中央公园(现名中山公园)。他们一家从里到外看来都是和睦的。赵尚同走路的姿势更加“晃悠”得厉害。遇到上坡、下坡、沟坎台阶,赵尚同都彬彬有礼地搀扶着妻子。还常常与妻子耳语,说完了两人笑在一起。倪吾诚跑过去向他们全家问好。临走时赵尚同瞥了倪吾诚一眼。倪吾诚一哆嗦。
     
       他早晚会杀了我的!倪吾诚想。
     
       当姜静宜用赵尚同的榜样来劝导、教育、激刺倪吾诚的时候,吾诚便说:他是圣人,我比不了。
     
       静宜也能熟练地反击这种说法。她说,你应该知道,你学不了圣人,可圣人管得了你。圣人专门管你!然后静宜要发挥,跟人家比,你算狗屁!你喝过几瓶洋墨水?你认几个狗字儿?你懂科学?你别假充人灯啦!跟人家谈学问,你处处露怯,贻笑大方!人家呢?真有学问的人才那样呢,返璞归真,读书深处意气平,胸有成竹,如妇人好女。你当就你认字?我还看过《留侯世家》呢。司马迁就是这样描写张良的,如“妇人好女”。自古以来,满招损,谦受益。真正有大学问大本事成大事业的,有几个像你那样飞扬浮躁,心神不定,活像一只猴子!
     
       我连寂寞都感不到了,只感到疲劳。疲劳是tired吗?我的发音又需要硕士院长圣人的纠正吗?
     
       越争论就越敬佩赵晃悠。姜赵氏娘儿仨曾经一起议论过,赵尚同有什么挑儿没有?
     
       对母亲,对妻子,对孩子,对乡亲,对事由,对学问,对医院,对病人……没有挑儿,没有挑儿!那么,说话晃悠脑袋算不算是个缺点——挑儿呢?那算什么挑儿,人家说话爱晃悠晃悠吗。那如果他是大官,是委员长或者司令或者道台呢,那样晃悠着脑袋合适吗?那怎么不合适呢?如果当了大官,当了委员长或者道台或者司令,那一讲演一晃悠脑袋就更神气了,更威风了,更漂亮了……那,那,那他没去跟着老蒋抗日,算不算挑儿呢?这么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却是姜赵氏提出来的,日本人的占领使她提心吊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难住了两个女儿。还是静珍来得快,见识高,她慷慨地回答道:“如果咱们中国人个个都跟赵大夫一样,一样的人品,一样的本事,一样的道德学问,一样的正经,中国早就强盛了,哪儿来的小日本鬼子!”母、妹为之叹服。
     
       静宜常常有点什么事去找“晃悠”,请教方法也请求支持。因为这,在倪萍七岁刚上小学那一年,她竟受到女儿的抗议:“妈,你别老上赵伯伯那里去了,多不好!”
     
       谁也没弄清倪萍所说的“多不好”的含义。但这句朦朦胧胧的话使静宜与静珍、姜赵氏空前地严肃起来。她们把倪萍叫到跟前,由姜赵氏做了一次慷慨激烈的宣讲:
     
       傻丫头,不懂的事不要瞎说八道!我们姜家的女子,个个是一步一个脚印!我们姜家虽非名门望族,也从来不含糊!光县志上上了名的贞女就有四个,节妇就有三个,修牌坊的就有一个。说起咱们姜家女人的正经来,咱们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我给你说说,那个那个,按辈分算那是你姥爷的三姑。人家那真是贞女,五岁订的亲,等十一岁的时候,那位郎君得了重病。你姥爷的三姑没等郎君去世自己先跳了井。府上的张举人专门为她写的诗,说吗来?
     
       静珍拉长声背诵道:
     
       星光暗淡月弯环,
     
       不若先郎赴九泉,
     
       就节不须求活水,
     
       恐流遗痛到人间。
     
       这不是嘛,还用说远里吗?你姨不就在你们眼前吗?我这个闺女十八岁结婚,十九岁守志,你问问谁能挑出她半个不字?这些年咱们吗歹人没见过?吗坏没发过?可就没有人说咱们娘儿们这话……
     
       说得倪萍心酸起来,愧悔无地,哞哞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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