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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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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杨蔷云受到严厉的批评。星期一的全校周会上,张教导主任报告纪律问题,他指出高三的同学纪律不好,例如上完早操不踏步就解散,吃饭时进饭厅不排队,等等。他特别举出了杨蔷云的例子,他说:
     
       “昨天晚上,我们住校的同学是应该上自习的,但是高三班的杨蔷云同学无故不上自习,也没有请假,就逛公园去了。因为逛公园而不上自习,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的事。而且,她在熄灯之后才回来,按照规定,本来不应该给她开门的。再者,她回来后不但不虚心检讨,反倒和工友吵架……”
     
       张主任正为做纪律问题的报告缺少生动的例子而发愁,有了杨蔷云这个“典型事件”,他的困难便解决了。
     
       所有的同学都用目光找杨蔷云。有些认识蔷云的人偷偷指着蔷云告诉那些不认识蔷云的人,“就是她!”在蔷云的脸上,迷惑的神色要胜过羞愧或者苦恼,她好像不理解张主任讲的话的意思,凝神地向台上望着。
     
       后来,在吕晨的参加下,团分支开了批评会。
     
       这次批评会和往常有些不同。蔷云的错误似乎是简单明了的,但她在会上的解释却使一部分人茫然不解,一部分人十分不满。
     
       她解释说:“我有过失,希望大家批评我,责备我。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因为贪玩不想念书了吗?不是那样。到底什么原因,我想了好久也认识不深刻。我现在能谈出来的,那就是我太浮,我受了春天的诱惑,春天诱惑了我……”
     
       那些不满意这个解释的同学马上指出,这是“掩饰错误”。
     
       使会议开乱了的主要人物是苏宁。在许多人结合张主任的报告展开了对蔷云的批评之后,从来没在团的会议上发过言的苏宁,忽然站起来说:
     
       “团员同学们,杨蔷云的错误,主要是因为我……”
     
       蔷云当时就起来极力否认。大家让苏宁接着讲,苏宁也不讲了。最后,大家就纪律的重要性和违犯纪律的不能容忍谈了谈,会议结束了。
     
       对于加在她身上的指责,蔷云是心安理得地承受的。她最近甚至于愉快地想:“早就该狠狠地批评批评我了。我过去不是常常受批评吗?最近,我老是搞坏了事情,就因为对我批评得太少了。”
     
       但是,批评会以后几天,她也有变化。大家看到,她一个人出神的时间多了,说说笑笑少了。当她碰到那些曾经猛烈地批评她的同学的时候,她故意表示十分亲热而且随便。她最大的变化是她的嘴唇,最近她觉得嘴唇干得要命。她用手摸一摸下嘴唇,简直像摸一块烤糊了的丝糕。嘴唇上起了许多白皮,蔷云一摸到这些白皮,就无情地把它们撕掉。撕掉了干皮,嘴唇显得湿润而且柔软了。第二天,又起了一层干皮。蔷云再撕掉。结果,她的嘴唇肿起来了,说话都带一种“呜呜”的声音。周小玲告诉蔷云,“快照照镜子吧,看你的嘴唇怎么了?再这样下去,可就像另一种动物了。”说完了她笑着跑,其实蔷云并没有想打她。
     
       这天下午,苏宁提着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杨蔷云塞给苏宁一个纸条:苏宁,好朋友,原谅我吧!那天我干了许多蠢事,不可饶恕的蠢事。但你是知道我的,不计较吧?苏宁,你最近生活得很好,确实不错,为什么有时候还……为什么?告诉我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在现在,还有痊愈不了的伤痕么?
     
       蔷云把纸条塞到苏宁手里,不好意思地走了。
     
       小小的纸条,在苏宁瘦长的手里发抖。
     
       蔷云回到教室,继续完成她的制图。从批评会以后,她就做起这件工作。最初,她抱着一种处罚自己,管制自己的心情,每当她量了又量,比了又比,死死地画一道直线,或是轻轻地转动圆规的时候,她的两只脚总是并在一起磨一磨鞋子。她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喊口号,“要征服自己,才能前进!”她像仇人似的对待这张制图,挑剔每一个毛病,一会儿想改正这,一会儿想改正那,一会儿又想重做。在这种精密、麻烦的劳动中,她和自己的脾气作战,她的惭愧的心稍微平安了一点。
     
       现在,制图就要完成了,她紧紧皱着眉看着每个点,每条线,每个圆和半圆。这每一条线都代表着她的多少烦恼、焦躁和耐性啊。慢慢地,她的眉头放开了,她的心也轻松了,这张图做得很不错,甚至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色泽鲜明,浓淡合度,简直比一幅风景画还漂亮!
     
       她眯着眼看那半圆,想象着另一半没有画上去的圆,心里说:“多么圆,多么圆……”
     
       于是她忍不住去找班上的“制图大师”──袁新枝。袁新枝正在一笔一画地抄作文。蔷云不愿打扰她,就站在旁边。新枝己经注意到了,把作文本一合,问:
     
       “你找我么?”
     
       杨蔷云点点头。蔷云把新枝拉到教室外边,蹲在廊子上。蔷云把自己做的图给新枝看。
     
       “挺棒!”新枝歪着头审查了一下,终于称赞说。
     
       蔷云红着脸笑,像小学生第一次默写受到老师的夸奖一样快活。
     
       “这一条线临末了的时候,稍微粗了些。就这么一点。”袁新枝用小指指着那儿。蔷云关切地跟着她的手指看,蔷云几乎要辩护一下,说那根本不容易看得出来,但是在袁新枝面前,她的话又咽进去了。
     
       “可是,你是怎么了?”袁新枝想起来,奇怪地捻着蔷云的头发,“这是上学期的作业呀!咱们早就做过。你怎么又心血来潮弄上它了?”
     
       杨蔷云严肃地说:“这张图,我一直没交。我费了吃奶的力气,老没画好。后来,时间也过了,我就没有弄下去。最近我又想起它来,它是我负了半年的债,今天刚偿还。”
     
       “可现在画也没用了。先生不会要了。”
     
       “那也有用,有用!”
     
       “嗯。”新枝了解地点点头,“你的嘴唇怎么了?肿得这么高?你该去校医室看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蔷云的头发理了理,把蔷云的松了的发卡卡紧。
     
       “先别说嘴唇,活该,肿它的去吧。袁新枝,你告诉我!”蔷云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恳切地看着新枝,“为什么你制图制得那么好?为什么这一类的事做得都那么妥帖?我愈来愈体会到,你实在是一个天才的实践家,你有两只神妙的手!”袁新枝伸手打了蔷云一下,站了起来。蔷云连忙握住新枝的两只手,随着也站了起来,“我真佩服你的两只手,它们能做功课,画图,做饭,做活,大概还能够刺绣,雕刻,种花……”
     
       “算了吧,我的手还能捏面人儿,还能造飞机,哪有那事呀!别胡说了……”
     
       “但是你有一种特别的才能,而这种才能我一点也没有!”蔷云恨恨地说。
     
       最初袁新枝觉得蔷云恭维她只不过是开玩笑,但蔷云确实是诚心诚意地求教,于是新枝想了想,告诉蔷云:
     
       “不,我没有才能,我是个最平凡的人,想想咱们班上,简直没有比我更平凡的了。如果有些事情能够做好,那也绝对不是才能,而只是天性,我从小有这么一种天性,我的两只手不能闲着。如果我走在街上,看见哪个商店的玻璃窗上有一块污斑,就和在我脸上有一个墨点一样让我别扭,我非得跑进去给他们建议擦掉它不可。如果谁的衣裳破了,我甘愿为她缝补。
     
       杨蔷云,我不如你,许许多多事,我不会理解也不会表达。不论是悲伤,不论是快乐,全都表现在我的手上。记得小时候,其实也不太小,十二岁,我奶奶死了,全家都难受得了不得。我奶奶最疼我,她常常领着我去隆福寺吃艾窝窝。那几天,家里的人忙着殡葬,饭也没有人做,地也没有人扫,衣服也没有人洗。那几天,我难受极了,于是我把全家的家务担当起来。我请了几天假,每天生火,打水,扫院子,和面,烙饼,炒菜。从早到晚,我干得比平常还起劲,我烙各种饼,芝麻酱饼、葱花饼、水晶饼、肉饼、发面饼……家里人都奇怪,为什么我不哭,不难受,却整天忙着烙饼。我爸爸说我没良心,不孝顺,我妈妈说我的心是铁做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难受,我难受得要死。但是让我不洗脸不梳头地守在棺材旁边哭吗?我做不到。我烙饼,正是因为我难受。算了,不说这些事。当我高兴的时候,我也得做点什么。如果我感情激动了,我做出来的不是抒情诗,而是葱花饼。我就那么平凡!”袁新枝说着说着倒叹息起来了,她摇一摇头。
     
       蔷云拿着新枝的手来回地看。小小的手,洗得很干净,和旁人不同,她的手背细腻,手心却有些粗糙。她的指甲剪得短而且均匀,只有右手的弯弯的小指,留着一点指甲。新枝把手缩了回去。蔷云怀着敬意看着新枝,她说:
     
       “说什么葱花饼和抒情诗呀,你刚才讲的这一段,比诗还吸引我。它也许是另一种诗,噢,大概是童话诗什么的,我还没有读过。你不仅会用你的手,我刚才说得不全,我觉得,你简直有一种外交家的风度!请相信,我这是从这个词儿的最好的意思上说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和别人闹僵过,我以为,一只老虎来了,你也能讲个故事给它听。”
     
       “你干嘛和我过不去呀?简直愈说愈没有边儿了。”新枝做出一种受委屈的样子。
     
       蔷云不理会新枝,仍然沉思地说:“你确实是了不起,能大能小,大了像老师,小了像孩子。如果我能像你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而我只会用我的脑袋,或者用我的角,到处乱撞。”
     
       “算了算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校医室。咱们谈着话,我觉得你的嘴唇又肿了七分之一点五英寸。”
     
       蔷云大笑,笑得嘴唇疼起来,不得不用三个手指头轻轻按一按。她弯下腰,把制图纸拿起来卷好,说:“不用吓我。我相信在和你谈话之后嘴唇马上就会消肿的。校医室是我最讨厌的地方,不到抬我去的时候,我是不会去的!”
     
       “你这些地方还不如我的妹妹。她如果生了病,从来不怕去医院治。杨蔷云,你应该小心点,你最近上火了。我建议你买一点梨煮了吃。”
     
       “好,吃完饭就买去,煮梨倒很好吃。”
     
       她们回到教室把东西整理好,拉着手去饭厅。蔷云不住地打量着新枝,似乎期待着每一眼从她身上再发现点新东西。当她们走过音乐教室的时候,新枝拉了拉蔷云的衣角,蔷云转过头,看见在音乐教室前的一棵大柳树下,郑波站着发呆。她低着头,用右脚在地上不规则地画着,她的手里玩着一片细长的柳树叶子,把叶子卷在手指上,又松开。她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衣服,她换浅颜色衣裳这样早,引起了蔷云的注意。于是蔷云大声叫:
     
       “郑波,嘿,想什么心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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