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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一凡耍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把戏就把众人骗了。他仅仅是利用了我们的贪婪和长期吃定他的决心,就轻而易举的得了手。从某种方面来说,我真的佩服我的师兄。他确实是天才,他的脑子从未运用于勾心斗角之上,但这一回只是牛刀小试,就一举成功。另外,做为业余选手,他的绘画才艺也得到了尽情展示,虽然我和刘先生都是绘画方面的棒锥,但毕竟也无所事事地盯了那么多天,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感到最伤心的还是于童,她在得知鉴定结果的第二天来到了我们的实验室。她居然喝了些酒,她带着酒气走进来,呆呆地盯了一会儿空空荡荡的墙壁,就伏在长条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坐在长条桌的另一头,看着于童独自哭泣,我们之间是字典、数据,水杯,还有其他杂物。一种落寞的感受在回荡空空的房间中。我明白于童为什么难过,她在哭那个已经逃走的人,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毫无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明了这一切也使我难过:我爱的人,她的眼泪与我无关,这还不够难过吗?
       我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只花瓶,里面插了一束鲜艳的塑料假花。我把那只花瓶摆在她和我的距离中点。这件礼物我早已准备好了,这种塑料花可以常开不败,它就象一个稳定的B角那样,可以一直等待下去。而真正的鲜花,就象那种奔放的A角,虽浪漫无边,却总是一闪而过。我仅仅是想以假花插入花瓶这个动作告诉于童:这个世界并不完全是为而A角准备的,有时B角也有机会。
     于童哭够了,抬起薄薄的身体,拿着面巾纸细细地擦眼睛,一会儿,她对我说:“程宇,我们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的。”我说。
       “我先回去做会儿实验,然后再回来找你。”于童坚定地说。我明白于童的意思,她对礼物的迅速反馈令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卑鄙的喜悦,我不禁微微向她笑了一下,我忽然感觉到,原来A角们走了,B角们竟会如此放松惬意,难道这就是武大郎的幸福吗?
       但接下来就是烦心事。在我们的会议室又召开了一次冗长的会议。被骗的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饭店公关部的刘先生也列席了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人们先是竭尽全力表达了愤怒,对朴一凡的人品进行了全面攻击,两个小时候后讨论才转入正题。刘先生提出了饭店方面的意见:既然各位科学家是担保人,现在出了事,按照规矩应该由担保人进行赔偿。因此把画的价值除以五十,每个人要付五十分之一。
       科学家们一听就炸了,即使是除以五十,这仍然是一笔巨款,谁也赔不起。大家纷纷吵吵起来。有人就建议报案,说干脆让国际刑警将朴一凡捉拿归案。刘先生马上拒绝了这个提议,首先饭店不愿意把事情搞成这样,那样他们的推广活动将成为一个社会上的广泛的笑柄,饭店的声誉会遭到巨大打击。其次,报案只是一件门面上的事,它将使所有责任人轻而易举地卸下包袱,而那幅画肯定就再也无法回归了。
       这个方案落空,大家就只好另想办法。商议了很长时间,定了几条原则。第一,饭店和责任人们都暂且忍耐,此事不易扩大化,一扩大对谁都不好;第二,责成我全力劝说朴一凡回来,许以既往不咎;第三,全面检查朴一凡的科研笔记,如果有现成的心得和成果,整理之后进行拍卖转让,赚回来的钱作为赔偿基金。
       我默默地听着,人们即使在这种应该同仇敌忾的时候也显示出了冷酷的自私和功利。他们不关心画,他们只关心成果——那块朴一凡碗里的蛋糕。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他们原来就是为了成果才甘冒风险,现在他们已经陷于尴尬之地,就更得捞上一把,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我的生活就此改变了,人们在我的实验室扎下根来,每天实验室里都是闹哄哄的,众人分工协作,对朴一凡开始全面调查,大家把数据按观测时间编了号细细分析,朴一凡的笔记被大量复印,几乎人手一份。几个电脑高手还围在朴一凡的电脑前,对他自编的密码保护系统进行了解密。
       朴一凡的电脑几乎就是一个超市,里面除了大量的色情图片,确实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这些都是朴一凡秘不示人的。由于好奇和私心,我也一直在旁边盯着。有一张简单的制图众人忽略了,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张图画的是:一个星球在遥远的宇宙深处,它的光芒照射过来,中途被一只平面镜反射到宇宙中另一处一个观察者的眼中。朴一凡在草图的备注中轻描淡写的写道:也许我们过去的方式是最老实的方式,我们太忠于它们原来的亮度了。
       这幅草图代表了什么呢?我一直在暗暗思考,那只平面镜我见过,它就是朴一凡手中的口红盒,它的意义在哪里呢?
       一个宁静的午夜,我正在观测站伏案工作,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朴一凡的声音。“是我,师弟。”他说。
       “你还知道打电话啊。”我责问道。
       “我猜你现在已经回不去实验室了,那间屋子里一定是人头攒动,你只好躲到这儿来,所以我就往这儿打了电话。”朴一凡阴险地笑了起来。
       “你可把我们坑苦了,你猜得不错,现在人们象炸了窝一样,全都挤在我的实验室里,那哪象实验室,象动物园。”我说。朴一凡继续不阴不阳地笑着,仿佛他自己真是诸葛亮。
       “你在哪儿?”我问。
       “在我想在的地方。”朴一凡说。
       “回来吧,我衷心地希望你回来。带着那幅画,为了我们多年的交情,也为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劝道。
     “不可能。”朴一凡断然拒绝道,“是你们逼我这么干的,我被你们坑了十几年,我只有这办法,我说过我早晚会报复你们的平庸、无聊,天天无所事事,又时时见利忘义。”
       “那你这么做就不自私吗?不说别人,起码你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是你唯一的师弟对不对,你坑我就一点不内疚吗?”我大声责问道。
       朴一凡听了我的话,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倒基本上还算一个好人,一个老实人。不过于童归你了,你不是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于童就是你的啊?她自己也没说过,记住,在这个方面我们是竞争关系,不定谁胜谁负呢?”我说。
       朴一凡在电话那头嗤的很长一声,我能想象他一定特别的不屑,要是在平时他早和我理论上了,我多半还会说不过他,但这一回他并没有接嘴。
       朴一凡似乎是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过一会儿,他出乎意外地说,“实际上,这件事上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因此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这份礼物绝对物有所值,但是就看你的悟性了。”朴一凡说。
       “什么礼物?”我纳闷地问。
       “我会告诉你的,如果我还能把一切都想起来的话。”朴一凡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不在国内,你必须帮我照顾我妹妹,好好待她,不准动她的歪脑筋。”
       这是什么条件?我十分不解。朴一凡又会给我什么礼物呢?不会是又一场恶作剧吧。
       “咱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我模棱两可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回来吧。大家保证既往不咎。如果你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当然即使那幅画回来也好。”
       “别做梦了,你们。”朴一凡又笑了起来,“我已经把那幅画卖了,弄到一大笔钱,在一个地方躲起来想自己的事情,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最后一块蛋糕,你爱要不要。”朴一凡说完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在朴一凡遗弃的超市中似乎食品众多,但是人们分不清哪块是真正的蛋糕,哪块蛋糕具有真理内核。我因此被非常偶然地推上了一个滑稽的领导岗位,人们成立了一个“名画事件善后小组”,我被推举为这个小组的技术攻关的领头人。
       他们的推理过程是这样:必须根据朴一凡的思想轨迹去猜测他的想法,我跟了朴一凡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华生,对他的思维模式最了解,因此我是最有可能猜到朴一凡下一步想法的人。
       可这真是大海捞针,我又不是朴一凡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呢?不过,看着众人无奈而哀求的眼神,我只好答应。可是我心里不抱一点希望,我知道自己是谁,只有海龙王才能弄到那根定海神针。
       因为私心,朴一凡的那个电话我隐瞒了,朴一凡的礼物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根据约定,我开始经常去看丫丫。她是朴一凡最小的妹妹,住在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家,在上初中二年级。朴一凡的亲戚人很和善,他知道我是朴一凡的师弟,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因此对我很热情。我有时是自己去,有时和于童一起去,去了就带丫丫去公园,游乐场,或者去吃麦当劳。
       丫丫有一双和朴一凡相同的大眼睛,其他的和朴一凡完全不一样。朴一凡好为人师惯了,他滔滔不绝,趾高气扬的教训人是常事。而丫丫却能坐在那里长达一、两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刚开始,我带她出去玩时还征求她的意见,问问她想去哪儿,可她从不与以回答。后来,我也就懒得再问,只是每次想起哪儿就去哪儿。她就默默地跟着我去玩。玩完一天,她只说一句,哥哥再见,转身就会消失在夜晚之中。
       也许是朴一凡他们家族有问题,有一次我想,盛产天才的家族一定有它的独特性。
       日复一日,我们的研究毫无进展,众人的情绪已经完全陷入低谷。听刘先生说,饭店的高层已经威胁,如果超过某个期限,他们会放弃绥靖政策,不顾任何影响坚决要求众人赔偿。
     如果那样会有更多的科学家逃走的。我感叹说。
       所以,你要极力劝朴一凡回来,也许他会回来的。刘先生说。
       怎么可能,我想,朴一凡我还是了解的,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人能劝得动,况且他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都没有,我都没有任何机会张嘴。
       又是一个周末,我带着丫丫去了水上公园。我们城市的这个公园据说是亚洲最大的一个水上公园,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我带着丫丫一直在划船。整整一个下午,我沿着水岸慢慢地划着,我的心很宁静,在这样的景色中,谁都会陶醉,其实生活不过如此。丫丫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水面,她在波光粼粼中就象一个沉默的智者。
       傍晚时分,我们吃完饭,就去一条商业街闲逛。我领着丫丫,我在前,丫丫在后。街的两边是一个又一个精致而漂亮的商店。我背着手有一搭无一搭欣赏着橱窗中购物的美女们。五分钟后我转过身,丫丫没了踪影,我抬起头张望,就见丫丫在很远处站住了。
       我走回去。丫丫站在一个宽大的展示窗前。这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店,店里面灯火通明。它的展示窗十分精美,各种各样的玩具笑嘻嘻地排列在橱窗内。丫丫的那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窗中的玩具。
       “怎么,喜欢吗?”我问。
       丫丫并不说话。
       “如果喜欢,哥哥进去给你拿。”我说。
       丫丫点点头。
       我于是进去拿橱窗中的玩具。我一次又一次走进走出店门,把玩具一件又一件送到丫丫的手里,丫丫的大眼睛来回转动着,可她总是不表态。橱窗中的玩具快被我拿光了,可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玩具店的老板已经开始注意我的行动,他让店员仔仔细细检查每回拿回来的玩具,他也许在猜我是不是在玩什么调包法。这时我挑到一个能够跳舞的机械小人。我把它放到丫丫手中。上好了弦,轻轻一碰,那个小人就轻盈地舞动起来,底盒中传来非常柔和的音乐。
       丫丫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丫丫微笑,这简直就是这一阵我的世界中最美丽最愉快的微笑。我慢慢蹲下来,手托着底盒,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怎么,妹妹,喜欢吗?”我问。
       “喜欢,哥哥。”丫丫轻声说。
       “好,那就好。”我也一下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也没什么原因,就好象丫丫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鼓励一样。很晚,我才把丫丫送回家,她一直抱着跳舞的小人跟着我,我的身后那种轻柔的音乐不断地飘过来。在楼下,我和丫丫象往常一样告了别,我挥挥手,转身走向车站准备坐车回研究所。在黑暗之中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丫丫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哥哥。”
       我回过头,奇怪看着她。
       “你等等,我给你一个东西。”丫丫说。
       丫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把一个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抚摸了一下,表面有些粗糙,入手有点重,借着远处的灯光,我费力分辨一下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很大的海螺。
       “这是我哥哥让我交给你的。”丫丫最后说。
       原来朴一凡送给我的竟是这样一个礼物,丫丫就是那个礼物的守护神。
       第二晚上,我来到于童的单身宿舍。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那只海螺摆在我们中间。
       “它能说明什么呢?”我抚摸着海螺自言自语地问道。
       “也许什么也说明不了,说不定又是一场恶作剧。”于童有些哀怨地说。
       我拿起海螺,把它放在嘴边试试,它果真能被吹响,一种闷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它穿过灯光,门窗一波一波传向城市的深处。
       两个星期后,我又接到了朴一凡的电话。这是我盼望已久的,可他上来就说:“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你的电话号码。”
       “是吗?这有什么困难?”我不解地问。
       “是的,相当困难。”他说,看样子他不象是开玩笑,“怎么样?礼物收到了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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