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薇阿的高跟鞋把楼梯踩得弹钢琴般响，她匆匆跑上去，糖姐不在原来的座位上，倚在外厅吧台旁，啜着一杯鸡尾酒。
     
     　　薇阿向糖姐报告：“庞奇没影儿了。不过他一定没有离开这条街。他是暂时藏起来啦。他会在晚上动手吗？”
     
     　　糖姐不理这个茬儿，只是吩咐：“一会儿姑娘们都来了，你要把规矩跟那三个新来的再讲讲。像昨天那样惹人家生气的事情，再不能有！”
     
     　　薇阿就望着糖姐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头捞出点什么来。糖姐仰头把杯里的余酒饮净，移过眼光，不跟薇阿对视。
     
     　　“是啊，糖姐，您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样的大惊大险没经历过？这点威胁，小小不言，对不？”薇阿边说边在心里自问：这句唐诗撂在这儿是否有点格涩？但不管引的诗句是否贴切，她见糖姐那强作镇静的德性样儿，很有些幸灾乐祸的麻酥快感。
     
     　　这时那三个不久前才来的小姐上楼来了，薇阿就过去跟她们拉长一张妈咪脸。但那三个只叫她“姐”，令她十分不快。她们过几天就会叫她“大姐”，也就是认她做妈咪了吧？
     
     　　糖姐转移到她的那个空间，依旧坐到修指甲的那张转椅上。透过玻璃墙朝外面望去，天色已经晦暗，第一批灯光已经燃亮。半年前，她有些担心庞奇回来，后来，生活里有太多别的人别的事，她渐渐把庞奇淡忘，忘得绝不在梦里出现了，此刻，这个男人从记忆里鲜明地浮现出来……
     
     　　庞奇刚招进歌厅做夜场，十分土气。有回他跟她说，他还没有喝过葡萄酒。糖姐原来叫唐淑仪，其实也来自农村，刚到这条街的时候，也是只闻过洋酒味儿没舔过洋酒杯儿，还是麻爷收她那晚，才痛痛快快让喉咙跟法国红葡萄酒亲热了一番。糖姐有天就私下跟庞奇打招呼，让收工以后，别让人觉着，跟在她身后走。歌厅是半夜两点打烊，小姐、调酒师、厨子、电工、保安、杂工……个个都疲惫不堪，匆匆收拾完，逃跑似的离开，各奔自己租的小窠，谁会特别注意谁呢？庞奇跟在糖姐身后十多步远，拐出街口，糖姐叫停了辆出租车，两个人坐了进去，来到糖姐租的那个楼里的单元。糖姐那时候是歌厅小姐的头牌，她已经洗净了土气，说话一点口音都没有，甚至有人觉得她说的不是大陆普通话而是台湾国语。那时候歌厅里的人只有她租得起楼房里的单元，虽然只是个一室无厅的独单元，但是有厨房和卫生间，她把屋里布置得相当洋气。
     
     　　进了那单元，糖姐就单刀直入地说：“大奇，我喜欢你的胸毛。可从来只能见着从领口蹿出来的。你脱了，让我看个痛快。”
     
     　　庞奇就把T恤脱了，赤裸着上身。糖姐禁不住“呀”的一声，因为她看清楚，庞奇身上的胸毛，像一棵树，胸沟两边最茂密，向喉结和胸大肌两边蔓延，然后顺着腹沟往下长，最后在肚脐那里收住。糖姐先用手摸，然后就用嘴唇去亲，这时糖姐感觉到庞奇裤裆里仿佛有个弹簧蹦起来了，糖姐欢喜地“呀”“呀”好几声，可是，庞奇却往后退，脸变得跟关公一般红。糖姐就知道，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处男。
     
     　　糖姐笑着跟庞奇说：“有句俗话，‘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我们两个正好，你的毛好性感，我呢，你看——”说着就脱光衣服，上了床，作姿作态，庞奇只愣愣地看着，糖姐就笑：“怎么？你喜欢骨感美人？你搂上就知道了，光有一把骨头不香！”又跳下床，拎过大半瓶法国红酒，再仰卧床上，把那红酒倒在耸起老高的乳房之间，招呼庞奇：“快来！喝你的第一杯葡萄酒！”
     
     　　庞奇忍不住扑了上去，搂住糖姐身子，狂饮那乳窝里的酒，红酒像血一样溢到床单上……
     
     　　那以后他们常幽会。但是他们互相从未说过“我爱你”。糖姐自己问过自己：爱大奇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后来她把他推荐给麻爷当贴身保镖。庞奇随侍麻爷，就难得有接近糖姐的机会了。庞奇爱糖姐吗？他也不知道，只是接近糖姐不容易以后，偶尔遇到糖姐，心跳会稍稍加速，但糖姐对他却总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眼神，他也曾向糖姐暗示过，他还愿意去她那里，糖姐却总无回应，他心里头就觉得丢失了什么东西。但这绝不是庞奇要报复糖姐的原因。如果庞奇恨上糖姐并且要杀她，那是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