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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格律之美(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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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而后知不足”,“开卷有益”,这是我们自幼接受的信条。不过,近年来我也遇到相反方向的烦恼。从报刊广告中得知新出版的某某书好得不得了,待拿到手里(赠阅的或购进的),充满期待地先睹为快,却大失所望,只好丢进废纸堆。这不由得令人想起辛弃疾所说:“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诗人的牢骚语,固然不必字字当真,“全无是处”倒未必,只说“古人书”也有失片面,今人书又如何呢?辛弃疾所处的时代,印刷、出版行业远没有现在发达,他也没有见到如今这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文化垃圾,不然,当会又有说词的。面对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旧书,以及源源不断涌来的新书,我在想,人生这么短暂,书是读不完的,只能有所选择地读。选择的标准就是有用,无论是资料性的实用价值,哲理性的启迪价值,艺术性的欣赏价值还是娱悦性的消遣价值,总之要有一点用的才留下来,沙里淘金,其余一概扔掉。我不是版本收藏家,只读有用的书。开卷未必有益,要懂得选择,懂得舍弃。一部电影,如果头十分钟不能吸引你,就不愿看了;同样,一本书,如果头十页毫无趣味,也就不必看了。无用的书,扔掉毫不可惜。
     
       不断地读书,不断地扔书,我的书房是流动的。
     
       (发表于2006年12月11日《京华时报》、12月16日《北京晚报》、第12期《中国政协》,转载于2012年第8期《秘书工作》)
     
       明日黄花蝶也愁
     
       “黄瓜菜都凉了”,是北京人口语中常用的一句话,比如,甲对乙说:“别着急,等我回来,这事儿一定给您办成!”乙说:“等你回来?嘁,黄瓜菜都凉了!”意思是:晚了。这句话,我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着实在毫无道理。要形容“晚了”,自有生动贴切的比喻,为什么非要说“黄瓜菜都凉了”?要知道,无论北京方言,还是规范的普通话,都只有“黄瓜”,而没有“黄瓜菜”这个词,其他地方的方言中好像也没有,那么,它是怎么被生造出来的?而且,黄瓜作为蔬菜,常常是生吃或凉拌,本身就是“凉”的;当然也可以炒着吃,但是如果炒出来不及时吃,任何菜放久了都会凉的,又岂止黄瓜?为什么非得用“黄瓜菜都凉了”来形容“晚了”?
     
       今试解其谜。
     
       我猜想,这个“黄瓜菜”恐怕是个变种,它本来是“黄花菜”;而“黄花菜”也是个变种,本来是“黄花”。但这个“黄花”却已不是“黄花菜”了,在古诗文里,“黄花”专指菊花。如相传为王安石所作的咏菊诗:“昨夜西风过院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李清照词《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醉花荫》:“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现在让我们来看苏轼咏菊的名句。《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末句“明日黄花蝶也愁”,在他的诗《九日次韵王巩》中也曾用过。此诗此词,都作于重阳节即夏历九月九日。“黄花”,当然是指菊花,古代有重阳赏菊的习俗。“明日”,指重阳节第二日,即九月十日。“明日黄花蝶也愁”,是说如果错过了重阳赏菊的最佳时机,待节后再来,花已凋谢,蜂蝶也无兴趣了,以此比喻过时的事物。当然,这是诗人夸张的说法,九日、十日只有一天之差,花不至于残到这种程度。唐人郑谷就说过:“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后两句说的是实话,花未必一夜衰败,是人的心境不同了。第一句给了苏轼启发,由“节去蜂愁蝶不知”升华为“明日黄花蝶也愁”。
     
       最要紧的就是“明日黄花蝶也愁”这句话。若给以最简洁、最通俗的解释,它的意思就是“晚了”——这不恰恰和“黄瓜菜都凉了”是一样的意思吗?
     
       结论已经有了:“黄瓜菜都凉了”正是从“明日黄花蝶也愁”演变而来。只是因为苏学士的诗句太雅了,老百姓囫囵吞枣,难以消化,遂以讹传讹,先是把“黄花”变成了“黄花菜”,后来又变成了“黄瓜菜”。之所以造成这样的误会,大约那个“蝶”字也有一定的连带责任,它不是和盛菜的“碟”同音嘛!于是东坡居士的“黄花”终于变成了一道“黄瓜菜”,被盛到“碟”里,你要是来晚了可不就“凉了”嘛!
     
       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雅俗之间的沟通竟如此之难,我们习以为常的语言文字中,这样的阴差阳错不知还有多少!
     
       附带还要说一句:“明日黄花”这个成语至今在书面语中仍然存活着,只是常被用错。我曾不止一次在稿件中使用“明日黄花”,待刊登出来发现已经编辑改成“昨日黄花”,人家好心地认为是我写错了,过时的当然是“昨日”,怎么能是“明日”呢?所以要帮我“改正”,而不知此典出处,更不明白东坡先生此处所用的“时态”——权且借用英语的“时态”概念——不是“过去完成时”而是“将来时”,有什么办法!
     
       (发表于2004年10月25日《人民政协报》、《诗书画》2004年卷)
     
       野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如此歌颂“原上草”即野草,除去人们在时常引用时所引申的其他意义,他原本歌颂的便是野草的旺盛的生命力。
     
       而人们并非都是这么喜爱野草。比白居易早得多的东郭先生在被狼欺负了一回之后就发愤写了一篇文章:《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其实他受的那番委屈和野草完全无关。因为老先生没法儿找狼报仇,只好拿野草出气,在他之前或者之后,也还有人时不时地跟野草过不去,比如屈原大夫就总把香草比作美人,把荆棘比作奸佞,荆棘也是野草。野草的名声总不大好就是了。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每当学校当局要我们“大搞卫生”,便总少不了一项:拔草。当然是拔野草,把房前屋后、路边、操场四周的野草坚决、干净、彻底地消灭之,直到眼中不见绿色,才算完事儿,鸣金收兵,英雄似的。
     
       现在再说二十多年之后。我不知道如今的学生们是否还在星期六下午奉命向野草发动进攻,但我家门前的草坪却是每隔不久就被洗劫一回。
     
       说起来,那草坪也是怪可怜的。自从十多年前盖了我们居住的这排高层建筑,就有了门前的草坪。里边种的草,据说是花了很多钱从外地买来的优良品种。园林工人一撮一撮栽下去,还时常来浇水啦什么的,很用心。但不久就被孩子们踢球捉迷藏踩得一塌糊涂,于是就采取了防卫措施,在草坪周围装上铁栅栏,并且插上“严禁践踏草坪,违者罚款”的牌子,以示神圣不可侵犯。
     
       但那草很不争气,受着这般如独生子女似的保护,却仍然长不好,过几天就死了一片,剩下少数幸存者,像癞痢头上的几撮黄发,挺不好意思。园林局是铁了心的,不活,再栽。于是再栽再死,再死再栽。这场战役打了十几年,草坪仍不见起色。我看园林工人早就不耐烦了,只是拗不过领导,所以只好不厌其烦地重复无效劳动。
     
       就在他们无可奈何地伺候这不识抬举的草坪的时候,野草不声不响地长起来了。先是在铁栅外边,然后侵入其内部边缘地区,后来索性登堂入室,填补“癞痢头”的空白了。而且后来居上,比人工栽的草高出一大截,繁茂无比。
     
       这当然是不可容忍的。园林工人奉命拔草,就像我们当年奉命拔草一样。但拔了之后没几天,野草又冒了出来。于是就重复我们在二十年前打过的旷日持久的战役。因为拔了再长,这仗就总也打不完。
     
       亚运会前夕,园林工人推来了剪草机,要把草坪修剪整齐。无奈野草已成气候,和“正式”的草混为一谈。分不清谁该拔,谁该留,而且时间紧急,容不得慢慢地选择,园林工人便干脆囫囵吞枣,排头推去,推成了小平头儿。野草们竟然侥幸混进“正式”行列,为亚运增光添彩了。
     
       野草们当然无意和园林工人以至园林局过不去,它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草,却有的受百般优待,有的却一定要被“斩草除根”?而且,除也是除不尽的,野草的生命力远比那些备受青睐的草强盛得多。
     
       我每天从门前经过,有意无意总要看一眼草们。不管是什么草,它们在我眼中是平等的。绿色的生命,人类的朋友。它们给予人类的好处,除去科学家们所说的那些之外,还有许多美的享受和人生的启迪。大话都不去说它,单单“映阶碧草自春色”,“朱雀桥边野草花”的自然趣味,有何不好?
     
       (发表于1992年第1期《绿叶》)
     
       燕雀之志
     
       冬日,一只小麻雀不知怎么地误入了居民楼,见人影憧憧,危机四伏,立即明白了这不是它待的地方,赶快逃走!它向楼道的窗子飞去,却“咚”的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如坠石般落了下来。于是更加惊慌,再次奋起,冲飞,仍然是那个结果,“锵”然有声,坠落在地。再三,再四,都是以冲锋开始,以失败告终。它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见那一方明净澄澈的天空,却飞不出去,总有一种看不见的硬邦邦的东西在阻挡它,好似妖术魔法,那是什么东西呢?以麻雀的智力,很难弄懂人发明创造的那种玩艺儿:玻璃。于是可怜的小东西为了逃生就坚持不懈地以血肉之躯反反复复地去撞玻璃。当然,它最终也没有撞开,只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伏在楼道里的水泥地上喘息,积蓄力量,以求一逞。
     
       这情景,恰巧被我遇见。我从楼道里经过,看见它正在那里喘气。见有人来,急匆匆又要起飞,却已经没有了力气,于是,“束手就擒”,做了我的俘虏。
     
       我的举动不应受到谴责,因为我丝毫不想加害于它。在这朔风呼号、万木萧索、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我为这鸟儿顿生同情之心。北京城虽有广厦千万间,却没有它做巢的地方。北京城虽有诸多品味佳肴美馔的好去处,却不是为它准备的。它所要求的其实不过几粒谷物甚或草籽而已,但北京没有农田,供观赏的草坪在冬天也已是草枯冰封,觅食很难了。回想我们在“除四害”的时代,对麻雀“全民共诛之”,赶得它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后来科学家说麻雀每年吃掉多少多少害虫,有益于人类,这才又为它“平反”,从“耻辱柱”上卸了下来。想起这段历史,面对着这只小麻雀,觉得挺对不起它似的。所以,我“捉”鸟其实是爱鸟。昔日那些喜爱“放生”的和尚、居士以及做出仁爱之态的帝王之类,不也是先捉了鸟再“放生”吗?即使是当今“保护动物协会”的什么人,也会先救护它,然后再考虑安置它的出路。
     
       我顺理成章地把小麻雀带回家来。当然,除了以上人道主义的考虑之外,还有一个很实际的目的:我的小儿子非常喜欢小动物,这正好可以做他的玩具。
     
       儿子果然像得了宝贝那么高兴,立即把家里的铁丝笼找出来,供麻雀居住。那笼子是以前为养鸽子而做的,以两个铁丝文件筐对扣而成,还做了开阖自如的门,这是孩子的爸爸的手艺,他为满足孩子的乐趣舍得花时间做这些事。但这笼子的网眼儿太大,麻雀装进去,很容易钻出来,因此我们不得不再加以防范措施,用一根细绳儿缚住了它的腿,拴在笼子里面。麻雀即使钻出笼子也无法逃走,在它扑棱棱地寻找脱身之术之时,人已经闻声赶到,把它重新塞进笼子里去。
     
       儿子非常珍爱这只小东西,为它在笼子里备了水,还专门买了小米来,供它膳食。一家人像争睹什么稀罕物,蹲在笼子前,看它吃食。
     
       然而小麻雀却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宁肯忍饥挨饿,也“不食周粟”,视死如归,有伯夷、叔齐之气概。
     
       儿子很着急:“小麻雀,你吃啊,吃啊!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他爸爸说:“养麻雀只能养没出窝的幼雀,成年的就难驯化了。你看,你看,它在生气呢,就这样不吃不喝,活活气死!”
     
       那语气之肯定,表明他在儿时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
     
       我却不大相信它真的会“绝食”到底。一只小小的麻雀,在它饥肠辘辘之时能够抵御近在嘴边的美食诱惑吗?
     
       当晚,我们把笼子放在饭厅里,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儿子悲切的喊声:“妈妈,不好了!麻雀饿死了!”
     
       我一惊,赶紧跑过去,只见麻雀仰面躺在笼子里,两只小爪儿静止地蜷缩在肚子上,果然是死了!
     
       孩子的爸爸叹息着说:“怎么样?我说养不活就养不活吧?”
     
       他的理论得到了证实。
     
       我懊悔自己好心办了这么一件坏事,害了这小小的生命。默默地打开笼门,伸手去拿这只死雀,想找个地方把它埋掉。
     
       谁能料想,就在我的手触到麻雀的一刹那间,它突然扑棱棱窜跳起来,要趁此机会夺门而逃!
     
       儿子破涕为笑:“噢,它没死,没死!”
     
       我却大吃一惊,小小的麻雀竟然会想出这么高超的骗术,“装死躺下,以待时机”!
     
       孩子的爸爸颇有些尴尬,他的“老经验”和面前的新问题完全对不上号。
     
       有我们三人重兵把守,麻雀的这次“越狱”当然没有成功,结果是使我们更加防范。
     
       又过了两天,麻雀仍然是那种绝食姿态,但也并没有饿死。它的体内究竟贮存了多少营养,可供如此消耗?我也有些不安了。但因为忙,也没有时间老是注意它。一次,我无意中经过笼子旁边,竟然看到它正在啄食小米!心中不禁暗笑:看来,你的“英雄”行为也是很有限度的,这不就乖乖地就范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麻雀发觉了我在注视它,便立即停止进食,重新掉转头,闭上眼睛,卧在笼底,作宁死不屈的绝食状。
     
       它“饿”而不死之谜被揭开了,原来它在对人采取两面派策略,既要保证自己不饿死,又要保持自尊,顾全面子。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嘱咐儿子和家人,给它留个时间吃东西,不要惊扰它。
     
       如此几天过去,小麻雀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看来它的伎俩已尽,只好接受了这种牢笼中的生活方式。想必它也明白:这比它在外面栉风沐雨、食宿无着、担惊受怕要舒服得多了,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只小鸟嘛,除此之外又有何求呢?从此,我们也就心安理得,虽然它腿上的细绳儿松动了,也不再过问,由它去。笼子也由原来放在饭厅改为放在阳台上,除了添水、添米之外,尽量不打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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