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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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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副站长却感动了,把那地图在手里抖得哗哗作响,连说:“很天真,也很用心,能这么用心不容易,不容易。你刘叔叔没什么大本事,只要把着这关口栏杆的升降,就有你吃饭的地方。”
     
       回头,拉加泽里对本佳说:“刘站长说是我叔叔。”
     
       本佳拍拍他的肩膀:“汉人想当你的叔叔伯伯,是疼爱你的意思。”
     
       “他没有自己的侄子吗?”
     
       “妈的,你不是叫钢牙吗?钢牙的嘴能这么碎吗?”
     
       “钢牙?”
     
       “这不是你的新名字吗?”
     
       “你怎么知道?”
     
       本佳拍拍椅子,叫他坐下,脸色变得严肃了,说:“你真以为你们机村就是铁板一块,干了什么事情外面什么都不会知道?说老实话,现在这些事情,没他妈一件合理合法,只不过大家都这么干,法不责众……总而言之,你要名符其实,做个真正的钢牙。”
     
       这一切,都给拉加泽里加入了某种秘密社会特别感觉。从检查站出来,他穿过镇子,经过修车店门口,他居然没有停留,第一次没有自己就是这小店主人的感觉。从这个小店门口走过的人,在十几天时间里,就变成一个腰间缠着十几万元的木头老板了。他径直从店门口走过去,在饭馆里要了菜,要了酒,又叫服务员去水文站叫降雨人来。
     
       跟降雨人聊天,是很轻松的事情。
     
       喝了半瓶白酒,他问降雨人:“你喜欢这个镇子吗?你喜欢我们这地方吗?”
     
       降雨人说:“老实话还是漂亮话?”
     
       “老实话。”
     
       “我喜欢这里的山,水,河,这么漂亮的杜鹃花,都喜欢。但我不喜欢这个镇子。”
     
       “当然没有省城热闹了。”
     
       “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这个镇子有种……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好像这个镇子总有些什么事情是藏着掖着的,这些藏着掖着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心照不宣,连这些端盘子上酒的服务员都略知一二,但我们这样的人永远被隔着,永远都不会知道。”
     
       “难怪你是跟驱雹巫师差不多的降雨人,一下子就把这味道闻出来了。”拉加泽里在这个镇上两年多,对这种气氛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还是你说得好,闻出这种味道,对,这个镇子就是这样的味道。”降雨人俯身过来,“这个破镇子上到底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酒喝得人头大起来,身子与意绪都有些漂浮,但他很满意地听见自己口齿十分清楚地说:“我是钢牙。”
     
       这时,老王慢慢踱进了酒店,带着他故作阴沉的警察表情,说:“喝酒呢,”
     
       “你也来上一杯。”
     
       老王有些喘不上气来,说:“这花香弄得我更喘不上气来,不敢喝了。”老王眼里跟脸上的警察表情消失了,又是那个时时被哮喘与肺气肿折磨的老头子了。
     
       即便如此,拉加泽里内心并不可怜他,而是带点挑衅意味地说:“他闻出了这镇子的味道。”
     
       老王的眼光又变得警惕了:“什么味道?”
     
       降雨人不想说,但老王又逼问了一句,降雨人这才开口:“老是搞秘密勾当的味道。”
     
       老王问拉加泽里:“小子,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老王坐一下,端起降雨人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一字一顿地说:“朋友,有些从上面下来的人总爱说三道四,也许十天半月就会离开,也许呆上一年两年,这个我不管,我只想劝你不知道的事情不要胡说八道。”
     
       李老板在镇上消失已经十多天了。
     
       他是这个镇子最老资格的居民,有检查站那一天,就有了他的茶馆。之后才是旅店饭馆加油站。他一走十多天没有一点消息,于是,谣言四起。大家没事可干,就议论他的事情。他留在店里的话是去一趟城里。大家首先就猜他去的县城、州府还是省城——至少没有人猜他是去了首都北京。大家的种种猜测还跟他神秘的经历有关。据说这个人读了很多书,因此把自己读成了右派,劳改了二十多年。有人说,他出生在大城市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家。有人说,他在城里有漂亮老婆。坐牢前有一个,坐牢后,又有一个。也有人说,他就是孤身一人。劳改那么多年,几番死去活来,男人的武功全废。就这么有一天是一天地活着,挣钱,挣很多钱,都不知花在什么地方。木头老板们在他茶馆里赌钱,再大的赌注,他都抱着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的大杯子,一脸落寞地坐在窗前。喝酒,也是很少一点。有时,镇上各色人等唱卡拉OK,旅馆里的女服务员涂了口红,换了衣服过来陪酒调笑,他也安然坐在哪里,面色平静,偶尔唱上曲,还是用外国语演唱。唱《红河谷》用英语,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用俄语。但从不喜形于色,从不让那些嘴唇腥红的小姐坐在自己的腿上,更不去她们饱满的屁股与乳防。
     
       李老板不在,激起的只是别人的丰富想像。对拉加泽里而言,李老板是他的财神。他不能像神灵一样刚刚显现真容就从眼前幻化掉了。
     
       拉加泽里坐在店里,却心神不宁。每有车在镇上停下,他都以为是李老板回来了。可从车上下来的都不是他盼望的熟悉身影。晚上他都睡在床上了,竖起的耳朵又听到了有汽车停下。他披衣起来,站在门口,那辆停下的汽车重新发动,从他面前轰轰驶过。强烈的光柱照亮了镇子,随即,又沉入了比被照亮前更深的黑暗。
     
       只有检查站上,一扇扇窗户上都相继亮起了灯光。
     
       没人想到,被撞伤的检查站长罗尔依回来了!他是搭昨天半夜那辆卡车回来的。天亮不久,他已经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下架着拐杖在镇上走了两三个来回。大家都很吃惊。刚受伤时,都说他可能活不过来了。后来,又说他变成了植物人。一周以前,有人去医院看他回来,还说他依然昏睡在床上。但这个早上,他突然精精神神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大家都热情地向他招呼,他也热情地向人问候。
     
       他能认出一些人,也有些熟悉的人他好像不认识了。他跟降雨人热情握手,说:“老朋友,老朋友,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到了拉加泽里跟前,他也伸出手,说:“好啊,年轻人,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修车店的拉加泽里!”
     
       “修车店?哦,对对,这里很多车,总有些需要修理一下。”
     
       中午,一辆救护车突然出现在镇上,大家才知道,罗尔依站长是自己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医生说他一醒过来,就开始念叨检查站上的事情,所以,在县城里找了两圈找不到,就径直追到这里来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医院。小汽车载着林业局领导来了,劝说一阵,却只是增加了他的固执。医生认为,对这种奇迹般苏醒过来的病人来说,在这种他喜爱的环境中也许更有利于进一步康复。
     
       听检查站人说,局里领导和医生一走,罗尔依就张罗着开会。大家也就坐到会议室,装出他还是站长的样子。但他刚要讲话突然就大汗淋漓,副站长叫人扶他回房间躺下。然后,检查站才真正开了一个会。局领导已经明确,由刘副站长主持工作。他就睡了两个多小时吧,又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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