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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次发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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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进了那幢楼,那幢拥有狂暴电梯和精神病电梯员的大楼。它在梦中已经不是六层楼的建筑,而是一幢破败发黑、没有任何窗户的摩天大楼。在荒芜之中,它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天空像世界末日般呈现为紫色,MEC的LOGO嵌在大楼的外墙上,我仰望着它,一列火车倒挂着驶过云端。
     
       没有门卫,不需要打卡,我直接走进了大楼。与我预料中相反,这里人头攒动,像是到了某个火车站大厅。来往的人群肩负着某种使命般大步行走,无不踌躇满志,无不风华绝代,只是与环境不配,那依旧是破败不堪的大厅,与时光无关的暮气和混浊。人们像是水中的倒影,与我擦肩而过时毫无重量,仅仅是轻巧地荡漾开了。
     
       有一部电梯在转弯地方等着我,我慢慢走了进去。
     
       一个按钮都没有,无法去向什么地方。穿紫色工作服的电梯员背对我站立着,长发垂在她的肩膀部位,如此熟悉又陌生,我不敢去碰她,生怕她也变成水纹,变成扩散又合拢的虚无之物。我只是站在原地呼唤她,齐娜。她微笑着向我回过头来。电梯门在此时合上。
     
       她看起来很好。
     
       “过得怎么样?”她问我。我摇摇头说:“我嘛,老样子。”我觉得这种回答过于枯燥,便又讪讪地说:“你保养得不错啊。”她说:“想看看真面目吗?”我说:“你可别吓唬我,还是这样挺好的,我还是喜欢看到你好好的样子,尽管,我目睹了那一幕,但在我心里那并不是你,我始终无法将草丛里的尸体和你对应起来。”
     
       她说:“好吧,看在曾经爱过你的分上,我就不吓唬你了,吓醒了一身冷汗可不好。”
     
       我说:“吓醒了咱们就没得聊了。”她又笑了一下,问:“你还没找到凶手?”她的语气仿佛我是在寻找一只拖鞋。我说:“我干吗要去找凶手呢,既然来了这里,就该由你来告诉我真相嘛,就像你讲过的那些校园聊斋一样。”
     
       她说:“万一我也不知道真相呢?”我说:“你已经是在异次元空间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应该知道的嘛。”她说:“可惜,异次元空间的档案室也有专人看管,档案有限,还不给人随便进去,科技不发达,也没有几千万亿个摄像头来监控曾经发生的一切,你想想看那得多大一个硬盘啊,过去所有的时间中宇宙发生的一切,可能吗?”
     
       我说:“神的力量是无穷的。”
     
       “神让我现在开电梯?”她问道。
     
       我无语,我觉得这更像是一部关于虚拟世界的电影,与其说有神存在,毋宁说是一个由意志力操控的能量场。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说:“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跟我一起坐电梯上去,什么时候下来可就没谱了。”
     
       显然她还是知道的。
     
       “知道,但不能回答,你和梦的距离,等同于你和现实的距离,你在世界的黑暗和内心的黑暗之间拦起一道屏障,如果回答了你,这道屏障将不复存在,非常可怕,你会变成一个无法超度的亡魂。”
     
       “不懂。”我说。
     
       “你追凶这么多年,这道理应该懂的。”
     
       我摸摸头,追凶?这么多年?
     
       “看看镜子吧。”她指指我身后。我转身,在不锈钢电梯壁上照出了我的模样。噢,我已经很老了。我秃头,胡子拉碴,裹着臃肿的棉衣,脸上还多了一副眼镜。我像是一个钻故纸堆的老夫子,又像是被流放戍边的罪犯,精神委靡,面如死灰,心怀往昔。
     
       “这就是你。”她说。
     
       我奇怪,我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我经历了什么事情导致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想这是件恐怖的事,但这是梦,梦里的我永远都是平静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类似半麻醉之后的清醒。我在这面镜子里看到齐娜走近一步,她的头颅出现在我的肩膀后侧,仍然是很好的,永远是很好的。她轻抚我的背说:“你该走了,电梯要开了。”
     
       “不不,我还没到走的时候,你并没有把问题说清楚,请问我为什么会去追凶?我并没有打算替你报仇雪恨,我这辈子都逃避这种事,难道我后半辈子又换了一种思路?”
     
       “麻醉失效了。”她说。
     
       我努力干笑。“因为这样,所以你不会告诉我谁是凶手,以免影响我的后半辈子。我懂了。这个梦可真他妈的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像《聊斋》那样托梦给我,让我给你申冤报仇呢。”
     
       “那又怎样?告诉了你,你此生仍然不得安宁。”
     
       “凭什么啊?”我望着镜子里的她,几乎要喊起来。她深深地叹息,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吹进了我的后脖子。我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电梯启动了,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很多年,它震动了一下,停住了。镜子变成了门,左右分开。外面已不是大楼的过道,而是一片由加拿大一枝黄花组成的丛林,草像狂暴的巨人,狰狞地向着天空生长,用不了多久它们就能把这个空间给塞满。我知道我们的对话将要结束。
     
       我问她:“你打算去哪里呢?”
     
       “去找钾肥,我以前对你们说过的,有一个战场,很多猫在抵抗怪兽轿车,我去那儿。”她向着密林跨出一步,走出了电梯,我想跟着她出去,却被一把推了回来。她说:“你留在这里,电梯会带你回去的。”
     
       我说:“那么,路上小心了。”
     
       她忽然露出了迷惘的神色,说:“噢,对了,临别前问问你,我是不是死得很邪恶?一点也不美丽,也不哀伤,也不可怜,也不神秘,只是邪恶。”
     
       我想了想说:“不,不邪恶,当然也不像你平常那么臭屁罢了。”我想这是我对她唯一能说的安慰之词了。她笑了,说:“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不臭屁了。”她就此转身,向着密林走去。在电梯门合拢之前,我还来得及问她:“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不,在你死的时候,还会回到这里来。”
     
       我起床穿鞋子,踩到一只拖鞋,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了,徒然地光脚磨蹭着脏兮兮的地面。寝室里黑咕隆咚,不知道是几点钟。我浑身是汗,烧大概退下去了一点,头继续痛,总算没让我蓝屏,还留有思考的能力。我坐在床沿上想了半天,没搞明白这个梦的意义所在,我记住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词:“麻醉”、“屏障”、“后半辈子”、“邪恶的死”。想想有点可怕,不能将其迅速忘记掉,干脆把梦里的细节全部拷进脑子里,打包下载,文件太大可能还有病毒,不敢安装,只能先存在硬盘里了。
     
       我喊了老星,没有人回答,拉开他的蚊帐才发现人去床空。我从床头拿过电筒,照了一下,老星的行李箱子还在。我生怕他走掉,尽管我认为他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我估计他会彻夜失眠吧。为什么在刚才的那个梦里只有我呢,应该也有老星才对。我拍拍自己额头,那毕竟不是牌桌,而是属于我的梦。这事儿太当真了不好。
     
       起风了,风把寝室里残留的各类杂物吹得四处乱跑,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翻弄寻找着什么东西。我用手电筒又照了一圈,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拖鞋在床底下,肯定是被人踢进去的。我把脚伸进去够它时觉得有只老鼠从脚背上蹿了过去,吓了一跳。
     
       我睡不着了,一脑门子汗,枕巾也被汗水浸湿。我从晾衣绳上摘下挂了不知有多久的内衣裤,在黑暗中将自己脱得精光,套上干净衣裤,再把脏衣服挂上去。等到我忘记它是否被洗过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干净衣裤了。这也是人生的魔法之一。
     
       夜晚并不冷,刚够我穿着衬衫长裤出去的。我趿着拖鞋到水房里,喝了几口自来水,洗了洗脸,然后撑着水池边缘发呆。
     
       去哪儿?
     
       我在看台上遇到了拉面头。我根本没认出她来,是她喊的我。明月当空,深夜的操场像爱伦·坡写的什么旋涡,被某一幅油画定格住了,既涌动又平静的样子。她坐在看台上当然可以顺势形容为礁石上的妖女。
     
       我问她:“现在几点钟?”
     
       “十二点刚过,还不算太晚。你肯定要说这么晚了别出来闲坐,对吗?”
     
       “陈词滥调罢了。”
     
       “全校都知道了,死掉的那个是齐娜。”
     
       “认识齐娜?”
     
       “上次去你寝室见过,把装修工逼得脱光了满校乱跑的也是她嘛,学校的名人啊。”
     
       “说起来上次在女生宿舍杀人的还真是装修工。”
     
       “必然是这些人。”
     
       我不想反驳她。我坐到她身边,感觉非常虚弱,喝了生水以后肚子也不是很舒服。我说:“我还没找到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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