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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女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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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某甲和某乙之间的关系,我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也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只有锅仔对那几万块的赏金有点动心,不过他很快也明白了,这是一个游戏,真要撞上杀人狂的话,赏金未必会有,医药费是肯定少不了的。至于某甲,他是最投入的人,他一直在对我们讲某乙暗恋校花的事情。
     
       直到跟丢了某乙,这件事变得不好玩了。
     
       我们沿着仓库区外围的一条街道走着。我们没有进入仓库区,那里的道路呈棋盘式,墙也好,房子也好,看上去都差不多。走进棋盘里,人会有种茫然之感。再往里走就是铁路,铁路将这里硬性地划分出一道边界。路上没有行人,一度有几辆卡车排队开过我们身边,车灯闪耀,喇叭震天,它们过去之后,整个世界无可挽回地陷入寂静与黑暗中,这时我们发现某乙消失了。
     
       我们喊他的名字,除了招来狼狗的吠叫之外,没有任何回音。我们站在原地做了一番推论,有说某乙已经偷偷回去了的,有说某乙可能躲起来的,但没有人说某乙遭遇了不测,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总之,无论是什么结论,这件事都变得万分麻烦。某甲说:“某乙这个浑蛋肯定是溜走啦,我们也回去吧,这儿不太安全的样子。”齐娜就骂道:“都是你这个笨蛋想出来的馊主意,万一某乙出了什么事,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再说了,白色羽绒服还在某乙身上呢!”
     
       我们都听齐娜的,某甲当然也就不好独自回去了,一则太难看,二则独自回去更可怕。我们站在原地看了看,道路通往货场,往那儿有一条通道可以跨过铁路,右侧则是仓库区,某乙去货场并穿过铁道的可能性很小,也许他是走进仓库区了。有人提议分头去找,但被否决了,六个人在一起比较安全,要是分开了,怎么聚拢又是个大麻烦。
     
       我们决定进入仓库区。那年冬天我们都还不知道凶手就是仓库里的保管员,我们只知道至少有四起敲头案发生在这一带,以铁道为界限,凶手似乎不愿意跨过铁道到另一边去,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今也不知道,它可能和变态犯罪心理有一点关系。
     
       仓库区很大,但围墙与围墙之间的道路并不宽,也没有灯,那道路不是用来走车的。那地方其实有很多人,各个不同的公司租下的仓库都有专人看管,还有很多搬运工和保安,并不像人们所看到的那么荒凉,要真没人的话,库区的货岂不是都要被偷走吗?但库区之间的道路,我们可以自由进入的,那确实是杳无人迹,漆黑一团。
     
       我们向里面走去,围墙极高,带着铁丝网。在那样的围墙下走路有一种压迫感。脚底下坑坑洼洼的,是一条土路,冬天的泥土都被冻硬了,风在这夹弄里猛窜。不断有十字路口出现,都是相似宽的小路。这个棋盘格的区域像个迷宫,不,不是迷宫,而是一个被压得扁平的异次元空间,道路清晰,却无限扩展,只有点和线,却不存在面的世界。
     
       某甲说:“某乙肯定是回去了,某乙看上去很老实,其实是个非常变态的家伙(这种说法后来被我们认可了)。”我们一起说:“闭嘴。”于是就沉默地往前走。后来某甲说:“看,某乙在前面。”
     
       我们直走到仓库区的最深处,看到了铁道边的铁丝网,但没有看到铁道,一片黑色的树林拦在铁丝网后面。那儿有一点灯光,是从围墙后面映射过来的。就在那里,某乙背对着我们,像壁虎一样贴在铁丝网上。我听到他在笑,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呵呵声,直到这时我还认为这是个玩笑,现在我们找到了某乙,这个寒冷夜晚的无聊游戏终于可以结束。唯独齐娜不满地说,我的羽绒服都弄脏了。
     
       某甲走过去拍拍某乙的肩膀,调侃地说:“在这儿小便啊?”某乙猛地回过头,某乙头上的绒线帽已经不知去向,他非常古怪地变成了长头发,波浪形的长发遮住了他半边脸,剩下那半边是狰狞变形的,泪水和鼻涕沾在脸上。某甲大叫一声,退回几步,被这个样子的某乙吓坏了。
     
       某乙大哭,说:“你不就是想让我被敲死吗?看,我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假发套,我把它戴在头上,敲头的杀手不就是专门敲长发女人吗?看,我现在就是一个长发女人,我和校花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下你满意了,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还可以涂点口红,抹个胭脂,我还可以穿裙子出来,要不要戴个胸罩?”
     
       我们先是被某乙的古怪模样吓到,接着又被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到。我看出来,某乙崩溃了。我们一起扑过去按住他,他奋力挣扎,扑向某甲,但他并不是要去打某甲,他那样子像是要扑进某甲的怀里。某甲大声说:“你丫真他妈的恶心!”
     
       后来某乙被我们架出了仓库区。在路上,他继续大哭,说他在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个机关养着一条恶狗,每每在放学时蹿出来咬人。某甲那伙人也怕狗,就让某乙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跟着。某乙每每被这条狗追得满街乱窜时,某甲那伙人在后面看着,为某乙加油喝彩。这就是某甲和某乙之间曾经玩过的游戏,这件事是并不高深的谜底。我们冷冷地看着某甲。某甲尴尬地说:“后来我帮你把那条狗毒死了,对不对?我为你报仇了。”某甲好像忘记了,是他把某乙推到前面去的。
     
       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咖啡女孩问:“后来呢?后来他们是不是闹崩了?”
     
       “没有,他们又和好了,就像没有发生过那档子事一样。某乙不能离开那个圈子,某甲也不能失去一个跟班,他们像是两种共生的动物。后来某甲还是会捉弄某乙,某乙呢,还是会偶尔崩溃一下子,但都像调情一样,也不复有那天晚上的恐怖感了。寒假之前,某甲在广州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继续罩着某乙,把他也带到了广州去。”
     
       “真不知道,将来是某乙死在某甲手里呢,还是反过来。”
     
       “我也这么想呢。”我说,“看到他们,我经常会觉得,人们的内心是凌乱的,像一个胡乱搭建起来的攻防系统,胡乱地射击,胡乱地挖些陷阱,筑些篱笆,对于真正的黑暗却一无所知,也束手无策。”
     
       我醒来时,女孩已经不在屋子里。这是上午,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像加了一层棉被,无论是我所经历的黑夜还是我所讲述的黑夜都已不再。
     
       咖啡女孩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垫,我记得女高中生睡在上面,我是靠坐在墙边,和咖啡女孩一起,抱着膝盖说话。我喝了一杯热茶,我对茶过敏,喝一点就睡不着,我头脑清醒地讲了很多话,但咖啡女孩告诉我,这不是茶叶,而是一种芦苇的叶子。听到这个,睡意当头而来,天快亮时,我趴在自己膝盖上睡了过去。
     
       这个睡姿简直要把我的颈椎骨弄断,我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摇头晃脑放松脖子。低头时,发现床垫上有一张纸条,是女高中生留给我的:
     
       我走了,谢谢你,还有你的女朋友。随身听里那张Lush的唱片我借走了。
     
       另外从你口袋里掏了一百块钱。我经常会去仓库区听摇滚,来找我。
     
       我把纸条塞进口袋,想了想又掏出来,揉成一团从窗口扔了出去。我走进厨房找吃的,顺便将咖啡女孩的箱子拖过来顶着房门,防着它再次被风吹上。
     
       厨房在过道对面,正对着卫生间的门,同样是两户人家合用。咖啡女孩曾经带我来这里参观过,非常破旧,与时光没有任何关系的破旧,倒是能折射出使用者的强大破坏力,并且像一个史前的双头怪物,有两个煤气炉、两只水壶、两套锅碗瓢盆、两个电冰箱。
     
       她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连冷气都没有,我饿慌了,打开对面的冰箱,那儿储备丰富,但主人显然不是精于家政的人,因为他把火腿、香蕉、方便面等不需要冷藏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塞在了冷藏室里。我拿出一盒桶装方便面,又拎过一个热水瓶(管它是谁的),泡开,五分钟之后揭开盖子,吃了个半饱,再将纸桶连同残羹一起扔到楼下,砰的一声巨响,毁尸灭迹。
     
       咖啡女孩还没有回来,我回到走廊里,一种沉入寂静沼泽的感觉再次包围了我。我走到楼道口,向下看了看,水泥砌成的楼梯上有淡淡的阳光,是从灰黑色蒙尘的玻璃窗那儿照进来的,在每一个楼梯转弯口都有着相似的格子阴影。不知谁家将一个瓦盆放在窗台上,其中的植物已经完全枯死,剩下一段秆子,以及龟裂的泥土。这个瓦盆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我看了很久。
     
       我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最简单的那种,既不思考也不判断的事务。咖啡女孩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垫,除了爱爱之外,一切都被预先免除了。我去了趟卫生间,办完事之后,看着那个脏得像出土文物一样的抽水马桶,决定给她洗马桶。既为了她,也为了邻居家的那碗方便面。
     
       程序很简单,打水,找到半包深藏在马桶后面的洁厕粉,调开了,用刷子猛刷。每一个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力争使它焕然一新。我一边洗马桶一边哼着《Ladykillers》,像一个快乐的清洁工。半小时后,马桶光洁如新,我满意地嘘了口气,站直了身子。手上的皮肤由于浸在化学品中,变得滑腻而水肿。我在水龙头上冲干净手,回到咖啡女孩的房间,把她的箱子踢开,拉上门,离开。
     
       我去第五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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