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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人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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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来说?”
     
       “比如说,它是一个高度重复的游戏,只是其中的排列组合千变万化。新手玩扫雷,只是为了能够通关,胜利了就结束了,就失去了兴趣,但事实上寻找极限才是这个游戏的真正目的。在玩的过程中还会发现一些排列组合的必然性,比如121的组合,一定是两个1旁边有雷,1221的组合一定是两个2旁边有雷,看上去是个小技巧,但在扫雷游戏中是改变命运的强力武器。”
     
       “有意思。”
     
       “扫雷游戏并不存在输赢,因为输的次数百倍于赢的次数,所以输掉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有在临近胜利时挖爆了雷才会有一丝挫折感。失败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学长吐出一把带鱼骨头,继续说,“菜鸟们考虑的问题很简单,只是如何胜利一次,如果是入门级的玩家,考虑的就是寻找极限位置,这对鼠标和大脑计算能力的要求都很高,是所谓技术范畴的东西。”
     
       “高手呢?”
     
       “高手早已达到极限,寻找的是突破极限的机会。只是机会而已。这时你会发现,技术和运气都只是一个因素,突破极限是一切因素综合到最佳状态的结果。一旦突破了,那种感觉,既不是胜利的喜悦也不是人在高处的空虚。”
     
       “是什么?”
     
       “某种等待了你很久的东西,忽然出现了。注意,不是你等待的东西,而是等待你的东西。”
     
       “这个体验恐怕很特殊吧?”
     
       “一般的特殊,毕竟只是一个扫雷游戏而已。”
     
       学长终于扒拉完了盒饭,泡沫塑料盒子里还剩一个完整的狮子头,我以为他会带回家去吃,不料他用一次性筷子戳着狮子头,举起来,细细地品尝。显然,这顿盒饭也暗藏着人生真谛。
     
       他左手举着狮子头,右手点击鼠标,眼花缭乱地玩起了扫雷。这一局死于半途,在一个细微的地方出了错,点中了雷。他解释道:“鼠标没问题,刚才是我计算失误了。”接着第二局,点开了一片空地,不久就死了。他解释道:“太多的空地有两种可能,非常容易或者非常难,刚才那局我就是玩不下去了。”第三局一路顺风,结束于128秒,他放下鼠标,摇头道:“人生充满了平庸的胜利。”过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当然,失败也是平庸的。”
     
       等他吃完了饭,我让他破解小白的邮箱。他皱着眉头问:“破解?哪个网站的邮箱?”
     
       “雅虎。”
     
       “那就破不了了,雅虎的邮箱怎么可能破得了?”
     
       “上次我打电话问你,你说可以的。”
     
       “上次我以为你是要黑了哪个邮箱呢,爆邮箱很容易的。”
     
       “废话,那个我也会,还用得着找你吗?我要破解邮箱。QQ号你以前不是经常偷的吗?”
     
       “那是两码事。”学长说,“雅虎的邮箱是破不了的啦,如果我能破雅虎的邮箱,我还会在这里混吗?FBI早就请我去上班了。任何门户网的邮箱,除非你能进入后台,通过网络是没有办法破解的。话再说回来,要是雅虎的邮箱那么容易破掉,雅虎早就倒闭了。”
     
       “好吧。”我摇头认输。
     
       学长回去开工。有源音箱里播放着Nirvana的《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我坐在电脑公司的接待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二〇〇一年的春天,组装机的价格大概七八千元,每一个从电脑公司买走电脑的人都有一种微微的自豪感。对于电器消费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正是那些最初的消费者决定了电器普及的可能性,他们是规模化生产的基础:上市、促销、规模化、降价、普及、升级换代,再降价、再普及,是一个螺旋展开的过程。马克思将其视作经济过剩,托洛茨基用革命来切开螺旋体,Nirvana在螺旋的缝隙中进入另一个核心。
     
       电脑公司的生意出奇的好,沿着我的左侧一排坐着十二个装机员,学长也在其中,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都穿着一种黑色的运动服,手臂上有橘黄色的条纹,从肩膀直到手腕,是某电脑品牌的纪念品,脚下无一例外都是运动鞋,脖子上无一例外都挂着身份牌。我坐着,长头发的接待小姐给我递上了一杯水,发现我并非顾客,而是曾经在这里实习的夏小凡,也没有生气,倒还对我笑了笑,说:“好久不来玩了。”
     
       我曾经也坐在那十二个人之中,每天干到夜里九点,直到楼上的商场打烊,电脑公司的员工走得稀稀拉拉的,我便独自去茶水房那边抽烟。在下班离开之前我习惯于抽一根烟,在压抑的地方释放掉某种情绪。每晚的九点,长头发的接待小姐在茶水房打扫卫生,她背对着我,蹲下,站起,头发在跳动,裙子后面的拉链像是要被她丰满的臀部撑至裂开。我像个色情狂一样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是浑然未觉呢,还是如芒在背?
     
       我曾经跟踪过她,不,用“尾行”这个词可能更适合一些。那是一个下着雨雪的夜晚,我从商场地下室出来,同样穿着黑色的橘黄色条纹运动服,衣服很薄,在地下室开着暖气的地方并不觉得冷,但是走到室外却开始打哆嗦,所幸住所并不远,我加快脚步走路。雪下得并不大,商业街上的行人稀少,一些车堵在施工区的马路上,而寂静的工地却像是行将冻毙的人沉沉睡去。
     
       长头发的接待小姐穿着驼色大衣,举着一顶碎花小伞,在红绿灯路口站着。我也走到那个路口,绿灯亮起,她快步穿越马路,我紧随在她身后。到下一个路口时,她向左转弯,我本该直走,五百米之外的一条偏巷就是员工宿舍,但那天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起向左拐了。
     
       她始终没有发现我。在下着雨雪、打着伞的夜晚,匆忙而过的行人和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中,要发现一个尾行者是很困难的。况且这条马路位于繁华的商业区,这里只可能有小偷,不太可能有色狼。
     
       我在路边的地摊上花十元钱买了一把伞。天气非常冷,不远处就是公共汽车站,我想她要是走向车站,我就折返回去算了,但她没有去坐公交车,而是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我跟着她。我的意识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诚然,跟踪一个女孩是一件可恶的事,但是我并没有企图去骚扰她,也没有让她发现我的存在,主客观都没有造成伤害的情况下,是不是就可以被原谅?
     
       她走进一家面包房,片刻之后,拎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出来,从袋子里掏出一枚点心边走边啃,脚步稍稍放慢。我像是窥见了什么隐私,竟有一丝小小的激动。她显然是饿了,她的饥饿感仿佛是牵动着我的神经,如在一丝冷雨之下感知到了南方的冬天。
     
       我们偏离了主干道,走上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我一直跟在她身后十米左右,由于湿冷,我越走越哆嗦。可能是这种冷挽救了我,我的脑子是木的,欲望全无,倒是有一种哀愁浮在心头,和欲望呈相反的方向。
     
       什么故事都没发生,甚至没有情节可言。她住在小路尽头的一幢旧公寓里,已经是晚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她走了进去。我站在楼下,冷雨中闻到街边饭馆炒菜的油烟味,和冬季的夜晚极不搭调的气味。
     
       我走进那家饭馆,里面没开空调,借着厨房里的热气,我坐下来稍微喘息了一下,顺便要了一盘蛋炒饭。吃蛋炒饭的时候,我稍稍回暖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孤独,适时地原谅了自己。
     
       蛋炒饭吃到一半,饭馆门被推开,她挽着一个短发像T的女孩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我。我努力咽下嘴里那口饭,听见短发女孩在说:“饿死了,来一份鱼香肉丝饭。”前台女孩看着我,眼神从迟疑到狡黠再恢复正常,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对我打了个招呼,我回应了一下。短发女孩问她:“是你朋友吗?”她说:“不,新同事。”又转头问我:“也住这片吧?”我含糊地答道:“是的,是的。”她当然知道,我们这些外地的实习生都住在员工宿舍,她这么问我,既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又暗地里抢白了我一下。当她在电脑公司做接待小姐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看出她身上有如此狡黠聪明的劲头,既可爱又可怕的东西。
     
       那晚之后,没过多久我就辞工回学校了。事后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跟踪她,究竟是出于孤独还是出于病毒发作。我只知道是她最后的那个眼神把我从幻觉中捞了起来,我仍然迷恋她,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站起身,对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电脑公司。我的第二站是公关公司。
     
       深夜,我回到学校,老星从上海回来了,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坐着。我问他:“带了什么土特产回来吗?”老星说:“上海有什么土特产?五香豆?大前门?”我说:“中华烟。”老星说:“我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说罢很舒服地枕着后脑勺,躺在床上。我心想,你丫就乐吧,齐娜变心的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不料他随后就说:“听说齐娜和小广东搞在一起了。”
     
       “咦?你好像并不伤心嘛。”
     
       “我更多的是诧异,齐娜,多么地爱猫啊,她怎么会看中一个吃猫的家伙呢?”
     
       我原想刺激他一下的,可他竟如此坦然,我反而要替齐娜开脱了,把德国公司人事部的事情说了一遍。老星不屑地说:“这种事都能相信,这年头以介绍工作为名义骗财骗色的到处都是。”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小广东是在撒谎,我不觉得齐娜会愚蠢到上这个当。”我在适当的地方等着老星,“唯一的解释就是齐娜真的爱上小广东了。”
     
       老星在床上打了个滚,“我忽然想起那只叫钾肥的猫,你还记得吗?”
     
       “记得。”
     
       “后来它去哪里了?送走了?”
     
       “死了。”
     
       “噢。”老星说,“上帝保佑钾肥的灵魂去天堂。”
     
       老星去上海颇有斩获,在一家网站应聘,那公司正拉到一笔风投,像发了酵的馒头一样膨胀,原先紧巴巴的一团面粉变得又白又肥,松软可口并热气腾腾。与老星同去应聘的还有数百名IT学子,来自T市工学院的老星本来被淘汰的概率极高,不料福星高照,公司负责招聘的一位总监竟然是T市人,纯粹是出于无意识,这位总监在面试时和老星多聊了几句,发现老星是个善于沟通、具有团队精神、能够讲几句经典格言的社会新鲜人。就一个社会新鲜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种表象更能蛊惑人的呢?
     
       “下个月和我一起去上海,把你也弄进去。”老星说。
     
       “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随便你,我带亮亮去也行。亮亮呢?”
     
       “介绍他去我以前干过的电脑公司了,毕业就能转正的。”
     
       “像开会那样坐成一排给人装机?”
     
       “不,像擦窗户工人一样骑着自行车上门服务。还记得《布拉格之恋》吗?偶尔会有艳遇的。”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卖到泰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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