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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卷二·第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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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黄湘他们会按时把炮制出的东西送到打字室,我就常往那儿去。打字员很高傲,不爱搭理人,是几年前从体工队转到这儿来的。看着她那个胖墩墩的样子,真不明白究竟从事哪种运动才合适。后来听说是体操,吓了一跳。可能她从前是个瘦子。只要闲下来她就打毛活,还瞥一眼我的毛衣领口。一看到她就能想起一个人——那个轮椅老人的外甥女……有一次我来打字室,发现她正与打字员在一起嘁嘁喳喳,心上一紧:我可不愿父亲的事情传到这座大楼来。
     
       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会儿怎样了?打字员极有可能知道一点点。但我不愿向她打听。那个老人如此强烈地吸引我。他身上辐射着一种魔力。这是某种很神秘的力量,它令人恐惧……
     
       女打字员见我在看她,马上红着脸噘了噘嘴巴。她的头发有些黄,削短了,参差不齐披在脖子后面和肩头;加上前突的唇部,发黄的眼珠,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只沙地小狐。她与苏圆的关系非常好。她是过来人,丈夫也是体工队下来的,外号“竹竿儿”。“竹竿儿”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别,嘴边常有一丝藐视的微笑。她打着毛活,不时从上到下瞥我一眼……
     
       一个星期之后,我意外地从一个处长那儿看到了铅印的文本:一大叠六七本,其中还有精装本,都是关于“东部大开发”的研究报告书、综合方案之类。我尽快翻看了主要部分,差点气晕过去。
     
       所有文字都在为那场“大开发”提供理论支持,完全不顾基本事实,捏造数据,厚颜无耻。像平原地区的贮水量、能源状况、排污能力等最基本的情况,都打了折扣,有时直接就是伪造。采用的手法比较复杂,最常用的是沿用十几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数据。更可恨的是,每个文本的“前言”都假惺惺指出:他们依靠的是富有实践经验的设计和施工智囊机构,是实干单位,有任务感,奉献的“智慧产品”能保证决策方案的客观性,使决策大大科学化,不受行政干预等等。
     
       我没有任何犹豫就去找了裴济,尽管极大地克制,语气中还是带出了不小火气。我说这样的材料太过分了,以这样的依据做出的决策,将会毁掉整个平原,对不起子孙后代……瓷眼看了我十几分钟,抖动着腮肉:
     
       “你连八大科研部门的工作都一块儿否定了?这样做有把握吗?嗯?”
     
       “我只否定应该否定的部分。”
     
       裴济在地毯上踱步:“你了解的只是局部,现在要汇总,全局兼顾……当初指派你参加勘察,是慎重考虑过的……”
     
       “没有局部准确,就不会有全面结论的正确。再说那时由朱亚同志负责综合……”
     
       瓷眼马上挥挥手打断:“算了,暂时不要提老朱了。他有他的情况,你慢慢会知道。人死了,算了。”
     
       “为什么?!”
     
       “算了。”
     
       “为什么要‘算了’?他光明磊落,谁泼污水也没用!我亲眼看见他怎么工作,人是给累死的……”
     
       我忍着不让泪水流出。裴济鼻子两侧的肌肉又抽动了。他走近一步,嘴唇一动,又让我看到了令人心寒的镶齿。
     
       “小同志,服从纪律吧!”他果断地摆了摆手。
     
       “可是……”我觉得眼睛又像两颗石子那么坚硬了,按住它喊了一声。
     
       他不容再说,更用力地摆手。
     
       怎么办?像走到了一个坎上,没有退路,也找不到绕行的路。有一双眼睛,不,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我。没有走进结局就感到了疼痛,像悬冰割破了冻颊……
     
       从裴济那儿走回,一直回到那间窄窄的小宿舍,我一直默默的。躺到半夜睡不着,胡思乱想。突然想起工作室别人还有钥匙,那儿有抄满了数据的笔记本……我一下坐起来。
     
       慌忙跑回办公楼,打开工作室,灯亮之后马上去柜子里找那些本子。还好,它们仍旧躺在那儿。
     
       从此我再也不想让它们单独待在一个地方了,就把它们携在身边。即便是午夜,我也不停地写着……
     
       我想该给有关决策部门提供一份真实的参考资料。为了郑重和有力,要找一个地方打印出来,再复印多份。
     
       这是充满危险的选择。我明白有什么东西逼近了、开始了——这大概也是命运中的一部分……
     
       03
     
       平原上的战事变化得出人预料。金志成为城防司令,防区却日益萎缩。上峰命令金志死守港城,如果失去了这个支点,那就不仅会失去整个平原,还会影响到华东和海北的局势。
     
       殷弓的队伍非常活跃。黑马镇的地位得到空前巩固,将近一半的村镇建立了民兵组织。这些队伍可以有力地策应主力部队。
     
       眼下使殷司令焦虑的倒不是金志,而是战聪。战聪的队伍不仅装备精良,而且纪律严明,有“义军”的美称。许多打散的土匪自愿归附,连趾高气扬的麻脸三婶也听从调遣。如果不是战聪的牵制,支队也许在短时间内就可以逼近小城,那时形势就会明朗多了。
     
       殷弓曾通过各种渠道争取战聪,忍耐力已达到极限。如何对待战聪及他的队伍,殷弓与上级意见并非一致。在他看来,现在已是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消灭对方的时候了。
     
       这支混杂武装让他绞尽脑汁。他正计划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对此飞脚极为赞同。许予明和宁珂则保留了意见,但遭到了殷弓的驳斥。
     
       殷弓欲令李胡子带领一支小规模的队伍,与支队保持某种独立性,以迷惑敌人。李胡子须在相应时间内取得战聪的合作。这个过程中支队将围困战家花园,如果金志不能及时增援,那么李胡子就可以有所作为。殷弓并不奢望就此一举歼灭这支混合队伍,但活捉或击毙战聪是他的首要目标。
     
       一月之后,李胡子有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人数虽少,却马上引起了广泛注意。一些进步组织极为惋惜,认为这是一种分裂行为,表明了李胡子“匪性未除”。支队则希望李大侠好自为之,起码能够保持中立。李胡子未吐露一个字,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态度。他有意疏离平原地区一切武装集团、政治派别。
     
       不久战聪与李胡子取得了联系。李胡子表示今后绝不再陷于纷争,也不受制于人;今天他算是赚了个明白……战聪表示了一定的赞赏。
     
       这期间殷弓与宁珂又有过多次谈话。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宽泛,常常从眼下的战争说到未来的胜利、对小城日后的美好设想。两人都兴奋得双颊通红。宁珂说,小城解放后,第一件事是扩建一个像样的大医院,同时这也是曲予先生的心愿。殷弓不再做声。曲予遭到暗算的消息宁珂还不知道。殷弓估计杀害曲先生的只会是金志,甚至还想到了远在省城的宁周义——金志在着手除掉这样一位有影响的人物时,必会请示上峰。宁周义最起码会事先知道一点风声——殷弓倒也希望如此,因为这样一来宁曲两个家族就算结下了世怨,除掉宁周义也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话题最后仍然回到了眼下的战况上来。殷弓认为任何的观望等待、犹豫不决、心慈手软,都会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战争的确到了决定关头。
     
       宁珂同意这样的分析。不过宁珂同时也想:在殷司令看来,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又不是“决定性的”时刻呢?
     
       “我们最后奋斗一下,胜利也就来了!”
     
       殷弓突然握紧了宁珂的手,握得他都有些痛了。
     
       殷弓继续握着说:“那时啊,也许组织上就让你领导这座新兴城市呢,你会更忙,那就没有时间陪曲予了!”
     
       殷弓说到最后一句松了手。
     
       宁珂喉头那儿热乎乎的。他很激动:“我准备……献出一切。真的,我不会害怕牺牲的……”
     
       殷弓低了一会儿头,又盯住他:“眼下还是最残酷的年代,民众和战士还在流血。你想过没有,宁周义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们对他已经太仁慈了。我以前说过,如果他的家室在平原,他还敢让人在这里大开杀戒吗?”宁珂愣愣地看他,他用力一挥手,“那他就会收敛许多!不是吗?你认为呢?”
     
       宁珂觉得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个设想。为什么对方会一再产生这样的想法?他知道殷弓希望自己把阿萍奶奶请来,也就是说,让宁周义添上后顾之忧,多考虑自己的后路……他摇摇头:
     
       “她不会来的,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来。”
     
       殷弓冷笑:“我看未必。”
     
       他那肯定的语气让宁珂一阵惊讶。宁珂想起宁缬姑姑:为了许予明,她也许会不顾一切往山区和平原跑;但与阿萍奶奶不同,宁周义对这个放荡的女儿早已失望了——他突然记起许予明好多天未见,问了问,殷弓说与飞脚一起执行任务去了……
     
       就在这场谈话不久,飞脚哭丧着脸回来了,他一贯笑模笑样,这次让人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宁珂问他,他摇摇头,径直找殷弓去了。一会儿殷弓从屋里出来,骂骂咧咧的。宁珂抬头看他,他说:
     
       “老许被捕了!”
     
       原来他们完成任务后要一起从东部城市归来,许予明却坚持多留几天。飞脚等不得,就先一步离开了。他计划去李胡子那儿,约定了三天之后会面。四天过去了,没见人影,后来才知道人早走了。两天之后李胡子手下的人告诉飞脚:麻脸三婶的人逮到了许予明。
     
       宁珂紧张极了。因为他心里明白,落到那个人手里,恐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他问殷弓怎么办?殷弓久久不语。飞脚提议让李胡子去求四少爷战聪。宁珂马上赞同说,这真是惟一可行的办法,但一定要快,要赶在敌人动手之前……
     
       殷弓仍不做声。他在空地上踱步,不断把折断的树条抛在地上。这样走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西边说:“李胡子万万不能动作,他在这个时候出面为支队求情,很不明智……战聪很狡猾的。”
     
       宁珂有些急躁:“可这关系到许予明的生命!这是不能犹豫的……”
     
       飞脚看看他,又看看殷弓。
     
       殷司令下了最后决心:“不让李胡子插手了。我们将尽最大努力营救老许……这个人哪!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一定有很多办法战胜敌人的。做好行动的准备吧!”
     
       飞脚再未说什么。宁珂却陷于更大的焦躁与费解。因为他实在弄不懂支队会做点什么。战友危在旦夕,远水也不解近渴,硬打硬拼将会更糟……他险些要恳求殷弓了——后来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丝毫用处。
     
       宁珂被这一噩耗给弄蒙了。他直到与殷弓他们分开之后很久,才仔细去想许予明被捕的原因和细节。越想越是茫然。因为凭这个人异常丰富的斗争经验,落到一群草匪手中是极为偶然的。如果他不在鹰眼姑娘那儿耽搁呢?他想得很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营救。突然,他想到了岳父曲予——先生刚刚离开黑马镇不到一个星期,为什么不找他呢?先生去求战聪,想必这个四少爷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还有,先生还可以借助小城诸位贤达,去影响金志。这未免不是一条极好的路子!想到这儿宁珂急急回返,找了殷弓。
     
       殷弓一直眯着眼倾听,不停地皱眉。那张有着刀疤的脸此刻何等苍白。
     
       “老殷,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殷弓摇头。
     
       “不行吗?为什么?你怎么了?”
     
       殷弓的手按住了宁珂的肩膀,拍打两下,松开了。他继续摇头。
     
       “殷司令,你要说出道理来!你为什么要反对我提出的计划?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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