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8章 罗宅风波(2)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滚吧,滚吧!不孝的畜生!”他目送儿子头也不回,迅速地走出二门,非常痛心地叹息一声,半天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罗明走时,罗兰吃了一惊。她曾想跟在二哥的背后走开但是正当她迟疑不决时候,她看父亲很痛苦,向她望了一眼示意有话要同她说,于是她不忍心马上走了。刚才罗明同父亲斗争的情况,给罗兰增添了勇气。她在紧张中等待着父亲说话。
     
       春喜又从门框外露出来蓬松的头和稚气的圆脸,向罗兰挤挤眼睛,同时李惠芳对她摆一下下巴,都示意她赶快走掉。
     
       这时候罗兰一点儿临阵脱逃的意思也没有。她从来在盛怒的父亲面前没有像今晚这样的倔强和勇敢,等待向父亲反抗的机会。正沉默间,她听见那位躺在里间床上抽大烟的人喀喀地咳嗽几声,向地上叭地一声吐了一口浓痰,随即从床上坐起来,向外间开言劝道:
     
       “香哥,你不要动怒,好好同兰姑娘说一说,我知道兰姑娘自幼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她二哥的脾气执拗,明天我去找他回来,好生开导开导。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同他动什么气哟!”从说话的声音上罗兰听出来这人是她的远房表叔范仁甫,外号范大炮,商会的常务委员。他是“五四”时代的大学毕业生,在北京求学时候很少读书。亲戚们都说他在北京上学时大部分时间消磨在戏院和八大胡同中,到开封也是常常迷在第四巷,不干正事。在吴佩孚时代,他做过两任县长,北伐以后带着妓女从良的姨太太和赃钱回到故乡,在地方政治舞台上兴风作浪了六七年,近几年渐渐垮了下来。
     
       “难道是范大炮传的闲话么?”罗兰想,“好,范大炮,我总要好生记着你!”“唉!”罗香斋又摇摇下巴,自言自语地说道:“报应,报应,全是上天给我的报应!”罗兰抬起头来挑战说:“什么报应?”“因为我以前杀人太多,毁的家庭太多,上天才使我的大儿子不成器,二儿子和女儿……”罗香斋没有说完,痛心地连连摇头。从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里闪落掉两颗眼泪。
     
       罗兰突然小声说道:“哼,我觉得你有这样的二儿子和女儿,正可以在别人面前骄傲哩!”她以为这一句反驳的话定可以把父亲激怒,等待着父亲的大声训斥。谁知出她所料,父亲竟然没有咆哮如雷,没有拍桌子,反而变得温和慈爱,望着说:
     
       “兰,你是好孩子,自来很听我的话。你自从七岁上死了母亲,我为着怕你受折磨不再续弦,十分心思有九分放在你身上。你现在高中已经快毕业了,我满希望供你继续读书,上个好大学,一直到大学毕业,了结我一桩心愿。你如今跟着你二哥参加什么救亡工作讲习班,搬到学校住,很少回家来。你已经懂事了,为什么这样不体谅老人家的心?唉,你越读书越不知道‘孝顺’二字是怎样讲了!”罗兰回答说:“现在是全民族的生死关头,凡有爱国头脑的青年都争取做救亡工作。我是父母的女儿,但我也是中华民族的女儿。常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正处在危亡时候,我虽是女孩,但是我也有热血,也有责任,我不能死守家中,落在这时代的青年后边。”罗香斋迟疑一下,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你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多了你一个,国家不一定得救;少了你一个,国家不一定就亡……”罗兰截断父亲的话头,问道:“要是家家的父母都这样想,还有谁家儿女去救祖国?那‘匹夫有责’的话,岂不成了空话?”罗香斋点燃了一支香烟,沉默不语。罗兰又说道:
     
       “我知道父亲很爱我,我也愿意做一个孝顺女儿。可是如果天下的父母都把儿女留在身边,不让他们救国,国家不是只好亡了么?”罗香斋更觉得无话可说,心中开始发现,女儿虽然不像她的二哥那样思想左倾,中毒太深,但是这姑娘的翅膀也快长硬了,对世事有了自己的看法了,不会再像往年那样处处听话了。他想了片刻,感到无可奈何,慢慢地说道:
     
       “前天清明节,你们也不去上坟,也不回家来在历代神主和你奶、你娘的遗像前磕头烧纸,可见你们对亡故的老人一点孝心也没有。对死去的母亲尽孝道,就是要‘无违’,要‘慎终追远”。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因为你很小,不能体谅母亲的心情,没人怪你。母亲死后多年,你懂事了,却不能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为你放心,这能算孝?还有,如果父母一生所深恶痛绝的,儿女们偏偏乐之好之,那简直是不肖儿女。我家世代书香,自你曾祖父以来都是父慈子孝。我不愿意看到我的儿女一代败了家风,贻笑于人……”他伤心得说不下去,差不多要哽咽起来。吹着纸捻子,呼噜噜地抽一口烟,把烟灰吹落地上,然后抬起头来,从眼镜边望着女儿的脸孔,期待她开口说话。但罗兰赶忙躲开了父亲的眼光,扭转头向院里望去。她的心里非常难过,一方面反对他父亲的思想顽固,一方面又觉得父亲可怜,同时她看出来他真是老了。
     
       罗香斋等不着女儿说话,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小的时候,在家中读过《论语》,你应该还记得盂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说,‘父母唯其疾之忧。’圣人这句话表达出天下万世为父母者的爱护儿女之心。为儿女者应该时时刻刻记着只有父母最关切他们的身体,不仅不要误人歧途,危害自己生命,连饮食起居也应该处处留意,免得生出疾病。兰,我讲的这番道理你能够完全懂么?”罗兰不敢望她的父亲,点一下头,两行热泪骨碌碌滚到颊上。父亲抽了口纸烟,又接下去说道:
     
       “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现在纵然不能够再讲这话,但也不可毫无代价地把自己身体毁伤,叫老的看见难过。兰,你看,你比从前瘦多了。你纵然不为自己爱惜身体,也应该为我这个桑榆暮景的老头子爱惜才是。你看我这两鬓,比去年白得多了。兰,你在讲习班吃的不好,还是回家来吧。别弄坏了身体,跟你萍姐一样。你姑近一两年为你萍姐的事情,几乎要哭瞎了眼睛!”提起寄萍,罗兰满肚皮又是难过又是气,恨不得大声说道:“这都是封建家庭的罪恶,难道能怨我萍姐自己?”但是她努力忍耐着,咬着牙死不做声。罗香斋见她仍然不言语,以为她已经有点回心转意,赶紧说道:
     
       “我听说你们学校里吃得很坏,听我的话,还是回来吧。
     
       你住在家里,吃家中的饭,愿出去找同学玩玩我又不管束你,有什么不好?”“问题在生活得有意义,不在乎吃饭好。我在学校里,比在家快活得多。”“我何尝不知道你呆在家中烦闷?”父亲放下烟袋说,“我是怕你在外边吃得太坏,糟踏出病来,像你萍姐那样,使我一则对不起你早死的娘,再者我自己到老景不惟得不到你的安慰,反而要替你操心。”“怕吃苦就别救国。我们吃得虽然不好,却比前线士兵和乡下老百姓吃得好多哩。”“唉,傻话!”罗香斋苦笑一下,“你怎样能同乡下老百姓比?”“这两种人是国家真正柱石,我当然不配和他们比!”罗香斋完全没料到从他的女儿口中会说这样的话,不觉一愣,同时大怒。但当他正要严厉责骂时,只听范仁甫在里间床上放下烟签子,隔着隔扇向罗兰说道:
     
       “兰姑娘,别跟你二哥一样不懂好歹。你伯说的话全是出于骨肉之情,你应该好好地听从才是,怎么越长越不懂话了。”“都是跟那班没有家教的东西混在一起学的好处!”罗香斋气愤地说。
     
       “香哥别动气,你让我同兰姑娘说几句。”范仁甫又向罗兰叫道,“兰姑娘,你来我面前来,我同你细细谈谈。”“我一不愿当劣绅,二不愿抽大烟,三不愿放大炮,咱两个无话可谈!”“疯了!”罗香斋大声喝道,歪着头怒视着女儿脸孔,额上的青筋又跳动起来。“没老没少,顺嘴胡说!你真是疯了不成?我知道这都是黄梅教你的,先教你家庭革命,然后再教你,再教你……简直是洪水猛兽!一个个都变成了洪水猛兽!我听说你近来不让黄梅称你做小姑,你让她提名道姓地称呼你。好,好,你崇拜她,跟着她学!”“她既没有教我家庭革命,也没有叫我变成你说的洪水猛兽。我应该向她学习的地方很多,但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了解。”“你,你,你……”罗香斋气得说不出话来,摇着方下巴,急促喘气。“你再犟嘴!”“因为她是佃户的女儿,不是吸别人血汗长大的,所以你瞧不起她的卑贱身份。但她的灵魂比我们的高尚纯洁得多,我连给她提鞋带也不配!”“什么!”罗香斋猛拍着桌子,严厉地大叫一声,“疯了!”“我连给她提鞋带也不配!”罗兰重复说,憎恶地向全屋扫了一眼,迅速地向门口走去。
     
       “兰,不要走!”罗香斋忽然改换成一种绝望的悲声叫道,“唉,不要走,站近一点,我有话同你说。--你站在门口做什么?”“我要吸一点新鲜空气,这屋里闷死我了!”罗兰站在门槛边,等待着父亲说话。罗香斋不得已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喃喃地说:
     
       “趁你范二叔在这里,我想同你谈一谈你的亲事……”“我什么人也不要!”罗兰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屋里闷死人……我要走了。”“兰姑娘,”客人在屋里叫道,“你不要叫你伯太伤心了!”罗兰不再回答,只顾逃走。这时候上弦月已没留下一丝光彩,院子里十分昏暗。刚一脚跨出过厅,她看李惠芳正在前院等她,一把拉着她的手,兴奋地小声说:
     
       “你胜利了!你胜利了!只是咱伯会气下病的,你一两天再回来看一看他,在他的面前说一句暖心话。”她赶快把一封信塞到妹妹手里,又说道:“快回学校吧,已经快半夜了。”罗兰顾不得是谁的信,往口袋里胡乱一塞,拔腿就走。一个头发蓬松的影子在她的面前跑着。等她跑到大门时,大门的门闩响动几下,随即哗啦一声打开了。罗兰跨过高门槛,走出大门。那个头发蓬松的小姑娘和看门的老黄狗紧跟着出了大门。刚下台阶,春喜紧紧拉住罗兰的衣角,用带哽咽的声音向她说道:
     
       “姑姑,我送你回校!”“不行!快半夜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害怕么?”“我不怕,有老黄狗跟我一道。”“好吧,你同老黄狗送送我吧。我可是怕一个人晚上走路!”走了一阵,春喜忽然站住,泪眼望着罗兰,用可怜的声音恳求说:
     
       “姑姑,以后你要是离开家,也带我离开这里吧!”罗兰心中一动,注视着春喜的含着泪光的一双大眼,回答说:
     
       “好的,我以后带你跟我一道。”“真的,姑姑?”“真的。我决不骗你。可惜,你来俺家的时候太小,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地方人。要是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地方人,也记得你父亲的名字,我会将你带出去,交给你的亲生父母。”春喜突然双膝跪地,抱住罗兰的腿哭了起来。罗兰说:
     
       “春喜,快起来。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快快起来!”春喜仍在跪着,仰起脸来看罗兰,那稚气的圆脸上满是泪痕。她哭着说:
     
       “姑姑,我的爹妈早饿死啦,没有亲人啦,你带我去打日本鬼子吧,做救亡工作吧……你是我的恩人!”“别哭啦。我离开家时一定带你一道。快起来吧,起来!”春喜站起来,用手背擦着热泪。罗兰想着离讲习班不远了,打发春喜带着黄狗回家,由她一个人往讲习班走去。她将一只手按在春喜的肩上,小声叮咛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五星大饭店
潇洒的人生
美利坚,一个中国女人的战争
面包学徒的外遇历险记
贞观政要
纯真博物馆
生活心理咨询
金陵十三钗
连滚带爬
网游之螃蟹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