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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玫瑰的岁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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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有了孩子,邵老先生才算是勉强适应他们。对黄效愚这么个外孙女婿,他倒也没什么太大不满意,除了年龄不般配,性格太婆婆妈妈,邵老先生更看不惯的是外孙女的蛮横,她成天对着黄效愚指手画脚,完全不像个做媳妇的样子。藏丽花自小就被宠坏了,外婆在世的时候,家务事不管大小,都由老太太去做。外婆过世以后,家里开始乱得不像个样子,因为藏丽花根本不会做家务,也不想做。与黄效愚结婚以后,她依然还是大大咧咧,家务事很快便全盘落在了比她小八岁的黄效愚身上。
     
       邵老先生觉得看一个人的字,也可以看出性格。藏丽花的字更像男人,粗犷,大气,不拘小节,黄效愚的字却像女人,细腻,结构端正,每一笔都很落位。当初黄效愚要跟藏丽花学写字,邵老先生没有反对,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希望他的字里能再增加一些阳刚之气,做人也因此变得刚烈一些。黄效愚有很好的颜字基础,按说写颜字的人,骨子里就不应该柔弱,不应该没什么原则,可是他对藏丽花,就像对自己喜欢的某一类字帖一样,总是百般呵护,一味偏袒。现实生活中,总是藏丽花跟黄效愚胡闹,她太要强了,而黄效愚的脾气又实在是太好,藏丽花怎么闹,怎么无理取闹,他都能忍让。
     
       刚结婚不久,藏丽花就与黄效愚闹离婚,她的理由是他们的结合太匆忙,太不成熟。那时候因为还没儿子,黄效愚也没有十分反对,先是不理睬她,后来便赌气还击,说当初要结婚,是你的主意,现在要离婚,还是你的主意。他说我反正是个听话的人,都听你的话好了,都按照你的主意去办就是了。邵老先生对这种视婚姻为儿戏的做法十分愤怒,说你们不嫌丢人,我好歹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你们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两人闹了一阵,事情也就过去。藏丽花并不是一定真的要离婚,她只是情不自禁地要闹点别扭,想到黄效愚比自己要小八岁,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别扭,而对付别扭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再闹点小别扭。去医院检查化验,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便立刻放弃了离婚念头。藏丽花这个年龄的女人,很多人的小孩早上了小学,厉害的甚至上了中学,她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孩子,当母亲的权利还是不愿意放弃。离婚的念头是取消了,对黄效愚气头上说的那句话,始终不肯放弃,动不动就要翻出来敲打几句:“你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都明白,什么结婚是我的主意,离婚也是我的主意,这话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说,当初是我不要脸,是我主动勾引了你。”
     
       黄效愚对她的唠叨照例是不吭声,逼急了就只会一句“本来就是”。藏丽花最恨他这句话,说你真是没出息,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说女人勾引你,我是勾引你了,可谁让我瞎了眼呢,看上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等到他们儿子四岁的时候,藏丽花又跟外省的一位画家发生了瓜葛,闹得鸡飞狗跳,画家妻子打上门来,弄得大家都没办法收场。于是藏丽花打定主意要离婚,这一次,黄效愚是真不肯离,十分苦恼地说,离婚了,我们的儿子怎么办。
     
       藏丽花搬到外面去住了一阵,那一段日子,黄效愚就像个烫手的热山芋,捧在手上嫌烫,真甩了又舍不得。在外面住了一阵,她找了个台阶,又住了回来。想想还是不甘心,说你现在下岗了,全靠我养着,我也不忍心把你怎么样,你不想分手,我们就不分手,可你终究是个男人,不能一点都不在乎。黄效愚说谁说我不在乎,藏丽花说在乎什么,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戴不戴绿帽子。
     
       当藏丽花说话很过分的时候,黄效愚就埋头写字,写字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有时候心情非常糟糕,他便通宵达旦地背帖,一笔一画一丝不苛。对帖当歌人生几何,何以忘忧唯有练字。藏丽花依然喋喋不休,很愤怒他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非常投入地写字,恨恨地说字如其人,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再花工夫也仍然写不好字。你再用功,再努力,也就是个字奴,也就是个字匠。有时候被骂狠了,黄效愚也会小声嘀咕几句,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字奴,我就是字匠,我喜欢当奴当匠,又怎么样。
     
       藏丽花喜欢打麻将,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像男人一样大嗓门说话。随着她的名声鹊起,麻将也越打越大,抽烟和喝酒也越来越凶。出国去赌场玩,她一定是输钱最多的人,就算是打老虎机,也能输掉很多美金,有一次在墨尔本的皇冠赌场,她先是赢了将近一万美金,可惜很快又让她给输掉了。藏丽花越来越像个女名流,关于她的话题越来越多,正面和负面的新闻源源不断。她越来越不顾家,根本就不在乎黄效愚的感受,根本就不在乎外界如何评价。她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书法展览,从省内,到国内,再到海外,不止一次地去香港和台湾,一次又一次地拿大奖。著名书法家该有的荣誉,该获得的头衔,她心想事成,基本上都拥有了。出版了高规格的书法作品集,举办个人书法展,所有这一切,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如今水到渠成,说得到就都得到。
     
       藏丽花本来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个人事业上的成功,让她变得更加张扬,更加肆无忌惮。
     
       藏丽花很少去想黄效愚对自己会有什么帮助,更不相信什么夫妻双修共同提高。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线条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往心上去。她印象中的黄效愚永远是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大男孩,永远是个很虚心地跟在自己后面练习写字的学生。多少年来,对待黄效愚,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她这个当老师的,一直享受着盛气凌人的特权,以至习惯成为自然,隔一段如果不痛痛快快地骂骂他,就好像缺失了一些什么。
     
       其实藏丽花早就明白,自己如果能像黄效愚一样投入,像他一样痴迷,她在书法造诣上还可能走得更远。她是个十分有才华的女人,在成名的日子里,她不失时机地乘胜追击,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才华,也过度地挥霍了自己的才华。和当代大多数著名的书家一样,藏丽花的创作,早就遭遇到了发展的瓶颈,她的信心还在,才华依旧,可是对黄效愚的依赖程度,却在无形之中一日日地加深了。
     
       终于有一天,藏丽花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黄效愚。多年的夫妻生活,她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忽视他的存在,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挑剔他写过的每一张字。她已经习惯了黄效愚对自己的忍让,习惯于占上风,终于有一天,藏丽花发现经过漫长的修炼,黄效愚的书法水平早已炉火纯青。邵老先生生前曾经感叹,他们夫妻如果能够很好地切磋,都把对方当做自己命中前世就已注定的贵人,相互取长补短,两个人的技艺都会得到长足进步,前途将不可限量。
     
       终于有一天,藏丽花突然开始觉悟。她突然明白外公当年为什么会那么说,为什么要发出那样的感叹。她突然发现自己所擅长的那些玩意儿,自己书法技艺中的那些精华,已经被黄效愚全盘吸收,已经很神奇地化成了他自己的东西。遗憾的却是,等到藏丽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没办法弥补。藏丽花过去从来没意识到,有一天,黄效愚会变得非常优秀。她从来没想过,黄效愚可能会超过自己。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字最后竟然会达到那么高的境界。
     
       黄效愚究竟有多么优秀
     
       也许黄效愚平时太刻苦,太用功,在藏丽华功就名成的大好岁月,她常常有一种不可掩饰的得意。相比较而言,她相信自己天生是一个会写字的女人,根本不需要像黄效愚那么努力,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笨工夫。出名以后,接受媒体采访避免不了,怎么回答却十分有讲究,面对记者的提问,藏丽花最初喜欢描述小时候练字如何刻苦,喜欢强调自己有什么样的童子功,到了后来,她已厌倦了那种平庸的回答,不太愿意用勤奋来形容自己。很显然,勤奋是很多常人都能够做到的,她更愿意向外界展示自己天资过人的一面。
     
       藏丽花一再强调自己的过人之处,就是能一眼就看出别人有什么不好。她总是喜欢这么说,这是我的本能,我天生就是这样,天生有一双毒辣的眼睛。有时候,这样的火眼金睛确实是很伤人,由于她的口无遮拦,充满了攻击性,无形之中已经得罪了很多同行。在当代书坛,没有人喜欢被她评头论足,没有人躲得开她的毒舌。不过,对于黄效愚来说,她却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在她挑剔的目光下,他的缺点暴露无遗,根本不可能掩饰和躲藏。
     
       一直到身患绝症,藏丽花都不曾明白过来,自己的进步其实与黄效愚也有着密切关系。习惯成了自然,很多事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对不好的东西确实有过分敏感,然而对什么是最好常常犹豫不决。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藏丽花只清楚什么是不好,却不太明白什么是更好。在这一点上,黄效愚恰恰相反,正像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他对好的玩意儿有着特殊嗅觉。藏丽花给别人题字,准备参加某某书展,总是习惯一气连写上几张,然后摊在地上,或是挂在墙上,让黄效愚帮她挑选。一开始或许还是无意,仅仅是因为偷懒,到后来竟然产生了严重的依赖,藏丽花已逐渐地对自己失去了判断力,必须要借助黄效愚的慧眼。黄效愚总是一眼就能挑出最好的那一张,他从来都不会看走眼。
     
       大器晚成的黄效愚究竟有多优秀,一下子还真说不清楚。他对书法艺术总会有些特殊的理解,总会有些不一般的看法。大街上一块最普通的招牌,馆子里店员随手写的揽客菜单,甚至厕所里的下流涂鸦,都能让他流连忘返,都有可能会给他不一样的启示。博采众长转益多师,他可以非常娴熟地将北碑南帖的种种优点,很随意地体现在自己的创作中。与藏丽花写字的速度相对缓慢不同,黄效愚动笔前会踌躇再三,有时候甚至还要冥想半天,迟迟不能下笔,可是一旦挥毫,立刻一气呵成,仿佛早就烂熟在心,已写过了多少遍一样。
     
       终于有一天,藏丽花聚精会神在写字,黄效愚十分专注地一旁看着。一个写一个看,一个表演一个欣赏,妻唱夫随,本是他们夫妻生活中最让人羡慕的常见场景。然而这一天的情况十分特殊,一连写了好几张,写完了,藏丽花对着刚写的几幅作品看了半天,突然信心全无,又唉声又叹气,说这几张字简直就是不能看。那时候,她的肺部还没有查出来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动不动就咳嗽,只是感到胸口闷,常常喘不过气,说话很吃力。藏丽花不甘心地又铺了一张纸,蘸了墨,犹豫再三不能落笔,最后便把笔递给黄效愚,让他来写一张。黄效愚接过笔,不假思索,刷刷地就写,很快就完了。
     
       藏丽花对着那张字沉默良久,无话可说,内心深处未必完全服气,嘴上已没有了往日的犀利:“你现在的字,一点都不比我差!”
     
       藏丽花开始感到悲哀,她发现在黄效愚书法作品中,已经找不出什么太大破绽。一向挑剔的藏丽花终于开始松口了,开始用听上去完全不太像表扬的话,来评价自己的老公。她很不服气地告诉黄效愚,他的字已没什么太大毛病。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非常高的评价,能这么说,说明藏丽花已不再像过去那么心高气傲。虽然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她总觉得黄效愚还是学生,还是习惯用老师的口气跟他说话。
     
       过了五十岁以后,藏丽花发现自己对写字的热情,已经大打折扣。在藏丽花内心深处,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纠结,甚至就是无奈,她接受不了黄效愚的字比自己更好的现实,虽然这个人是她的老公,是她最亲近的人。或许是好胜心在作怪,藏丽花就是不太愿意服输,不服输的最好办法,是干脆不写字。常常是黄效愚让她写,逼着她写,说了好多遍,她才会勉强拿起笔来。除非是要参加什么重大的书展,除非人家花了大价钱一定要买她的字,否则就没有一点动力。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书画家天天动笔本是常事,然而在她总是想逃避,到后来,干脆借口自己身体不好,不愿意多写。
     
       一位很有名的美籍华人学者罗本来中国访问,此人的书法水平非同寻常,手上的功夫十分了得,对国内享有盛誉的书法同行,经常会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据说罗本最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就是在北京参加书法名流的聚会,到场的名家一个个泼墨挥毫献艺,轮到让他写,他看了那些名家的字,突然赌气不肯写了,因为他觉得这些名家的字,实在是太糟糕,罗本不愿意与他们为伍。主办方知道他的名气,知道罗本在海外华人圈子里的影响,一定不肯放过,非要留下墨宝不可,结果他便以右手酸疼为由,用左手胡乱涂抹了一张。
     
       这个罗本是美国哈佛的著名教授,似乎根本就不怕得罪同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用词激烈,不加掩饰毫不留情,对国内的书法家进行了严厉批评。他公开表示,自己既然用左手都能比他们写得好,为什么还非要用右手呢。罗本对中国文化界的游戏规则,显然是无师自通,知道如何让别人关注自己。书坛本是名利场,谁敢捅这个马蜂窝,谁就会立刻引人注目。一时间,赞成和反对的人分成两大阵营,罗本来南京讲学,本地媒体如获至宝,追在后面采访,希望能他从嘴里获得报料。罗本果然没有让喜欢八卦的媒体失望,他不加掩饰地说:“我到哪儿,都说人家的字写得不好,别人会很生气,因此我这次在南京,绝不说谁的字不好,只说谁的字好,说好话总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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