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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年来多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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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力游向谢惜言,将他救起,托着他的头游向岸边。谢惜言已然无力,整个人都往下沉,只是还有求生欲望,看见长生就死死拽住,越发沉重。长生勉力将谢惜言推向岸边,累得筋疲力尽。
     
       脚下水草缠绕。长生看着谢惜言大半个身子已躺到岸上,心知他无恙。自己要爬上来时,却已经没了力气。
     
       就在一念之间。他想到的是放弃。内心涌起的倦累覆灭他——人是这样奇怪,一念可以欲望翻涌,亦可以心如止水。
     
       陡然间就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他想到尹莲,想到尹守国。他想到年少时在南方的那个下午,他得知尹莲心有所属,明了自己只是她心爱男人的代替品,那份绝望的屈辱无以言喻,心碎欲绝,只想溺毙水中从此一了百了——如今,那绝望的死意又来纠缠他。告诉他,多年的眷恋,沉默的隐忍,不如放手。
     
       还有谢惜言的出生带给他极大的压力和忧患。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让他逃避自己养子的身份,不用视尹莲为母亲。
     
       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又想起离散多年,面目早已模糊的生身父母。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急急赶到的司机和保安联手救起了他。他们却不知长生一心求死。
     
       躺在岸上,还有残存的一点意识,睁开眼,看见谢惜言偎在保姆怀里,吓得脸色青白,茫然地睁着眼睛,张大嘴巴只知号哭。
     
       长生心头一软,朝他露出个模糊的笑容,动动手指,又晕厥过去。
     
       2
     
       溺水之后,长生昏迷许久。专家来会诊,各项身体指数的检查都正常,只是人醒不过来。长生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内心刻意的逃避,对死亡的迷恋。他执意要驻留在那个安然不被打扰的空间里,越久越好,不想出来面对任何人。
     
       昏迷中,长生能意识到自己的抉择。心识漂浮于身体之外,他朦胧中看见许多人在身边忙碌,穿梭来去。他依稀知道尹莲日日守在他身边,日日期盼他醒来,但他还是不想睁开眼睛。
     
       心里有巨大的失望,裹挟他沉坠其中。长生知道自己不能就此长睡不起,但他愿意极力拖延时间,任神识在外飘荡,独自涉过千山万水。
     
       像一条长长的隧道终会走到尽头,当他看见洞口的耀眼白光,睁开眼醒过来。是日光明白的下午。
     
       幽静的疗养院,青翠树梢在眼底悠悠颤晃,他看见尹莲泪痕未干的脸,在清朗的日光下,泪痕分外触目惊心。尹莲清瘦了许多,神色憔悴,看起来别有一番清冽之美。
     
       心中怵痛。是尹莲的眼泪唤起了他,还是他内心对许多事还有眷恋,不甘心就此放下?
     
       长生吁出一口气,轻轻地动了动,惊动了守候在旁的尹莲。
     
       姑姑。他朝她笑了笑,好像只是清早醒来睁眼打招呼,先前发生的事故根本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尹莲瞪着他,本已停泪的眼,又再大雨滂沱。尹莲扑身抱住他,抚摸他愈加清瘦的脸,轻吻他的额头。只是哽咽,她被这不安压抑太久,见他无恙,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泪,像有生命一样贴着他脸,自主游走。他尝到她苦涩的泪,还有温度。从他的唇隙,进入他的身体。这在长生,也是震动。他们极少身体接触。小的时候,尹莲带长生出门逛街,还会抓住他的手。等到长生渐大,连牵手这样的举动也少了。除非是送别和重逢,才会有短暂拥抱。
     
       像这样情不自禁的拥抱,在长生的记忆中,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他初到尹家,畏惧声势不敢入门,转身要逃走,尹莲抱住他;一次是在尹莲结婚的时候,长生心中懊郁,情难自禁地抱住酒醉的尹莲,流露出不舍。
     
       这一次,却是非常长。四下无人,长生任尹莲抱住。她不停地流泪,他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从她拥抱他的亲密姿态,就知她从不认为他是心意成熟的男子。
     
       长生心中凄楚,像有一个荒凉深渊,一条湍急河流,怎么也填不满,亦停息不住。他对她的爱从未获得想要的回应。那呼应总是南辕北辙,令人啼笑皆非。他最深的悲,是真实的感情不能流露,不被允许。
     
       这般倦怠无力。闭起眼睛,被她拥抱着,紧贴着她,心田空寂似天地初开。往事一幕幕,流光碎影,镜头纷呈闪现,仿佛穿越时光长河,回到久远的过往。再睁眼时,恍惚已到一生尽头。
     
       如果,到了一生尽头,还能这样静静相拥,死亦瞑目。
     
       窗户微微敞开,薄薄的白色蕾丝窗纱被风吹拂,轻轻飘荡。
     
       3
     
       紧紧拥抱的两人,心境却迥异。无意间经历的生离,让尹莲再次意识到长生对她的重要性。她看着他的脸,那乖顺的笑意,在她眼中,依旧是六岁时的孩童模样。
     
       他自幼便是动人孩童。无意间展颜一笑,别人却因此心花怒放。那双清透凤眼,端凝的神态,自小到大,不曾变换。
     
       一直以来,长生丝毫不让她操心,安稳长大。长这么大,她未看见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有一次,她看见他在阳台上抽烟,夕阳如墨,绘出他金色孤单侧影,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见她来,长生就掐灭了烟,说,我以后不会抽了!尹莲笑而不语,以后她在家里就真的没见过他抽一支烟。
     
       有时尹莲希望长生能够坏一点,任性一点,不要那么克制。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底。但长生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早已习惯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将压力苦水全数自行吞咽。
     
       尹莲对谢惜言也不是溺爱,只是相较于长生,谢惜言更需要照看。长生外表明朗似阳光,内心又清冷如月,难以揣度。年岁愈长,长生与她交流愈少。两人愈是情深意重,相对时愈是无话可说,是默契也是哀凉。
     
       一直以来,长生以成人的姿态与她相处,端正静直。长生不知,他的静默无意之间与自己挚爱的人筑起高墙,叫尹莲深深失落又无计可施。
     
       她又有预感,随着长生长大,感情不能再轻易流露。一不小心就出界,道破了真相,难以相对。她其实清楚那不可言说的暗礁在哪里。
     
       当尹莲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长生的时候,惊惧几乎将她击溃。自从出事以来,她几乎寸步不离守着长生,不知流了多少泪。
     
       意外发生之后,因谢惜言也受了惊吓,尹莲没有责打他,甚至连句重话也不曾出口。她只是不理睬他,以冷淡坚决的态度叫他明白,他一时任性的后果有多严重。
     
       目睹尹莲的态度,谢江南同她聊过,认为她对惜言的态度过了。尹莲明确表态,这是我能容忍的极限。
     
       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对谢江南说重话。谢江南亦是聪明不过的人,不愿与她起争执,对这个话题,就此撇开不谈。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长生醒来后调养了几天,还是准备动身回香港继续读书。急于离开的原因,他缄口不言。那是他躺在病床上时,半梦半醒之间,听谢江南和尹莲为溺水的事争执。
     
       人在半迷糊中,没有即刻醒来的意思,连那争执听起来都像梦话。他听到谢江南的声音灌入耳中,惜言是小孩子,长生没看好他,没有半点责任吗?
     
       他心中一凉,依旧闭目睡过去,仿佛如此,就可以将那句话当做梦中之言。
     
       临行的前夜,尹莲站在窗口,看见长生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似要溶进沉沉夜色中。尹莲走下楼来在他身后,低唤他的名,长生应声回过头来。
     
       尹莲说道,你身体还没好,干吗那么急着走?
     
       长生淡淡苦笑,没什么。姑姑,我回学校多些时间看看书。安静一下。上次你交代我办的事,我还要回去跟进。
     
       那些事,不急的。尹莲轻轻喟叹,接下来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楼下,桂花落满一地,花落如碎金,幽香馥郁,影影绰绰如人心事。尹莲站在长生身边,想起上一次与他并肩仰望天空,是在长生六岁时,在甘丹寺的山上。
     
       光阴似箭。
     
       良久,尹莲轻轻说,长生,你觉不觉得,自从那年离开了西藏,我们所见的天空就不再那么明亮了。
     
       长生不语。他们都没有道破这伤感,一丝怔忪从心底泛起,难言的悲哀席卷而至。他必须强行按捺才能不露痕迹。
     
       尹莲想起当年离藏时,罗布的预言。其实她为此耿耿于怀,多年以来,一直努力回避这宿命般的谶语,竭尽所能将长生留在身边。此时默然相对,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徒劳和或许有一天,长生会离开。或许这一天,正在无声无息地逼近。
     
       尹莲叹气,长生,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快乐?是否我当年做错了,不该带你到这里来,也许留在高原,留在那片你熟悉的土地上,你会更快乐。
     
       尹莲的话触动了他,长生心中有句话蠢蠢欲动,险险脱口而出,那个蛰伏的念想,回西藏去,找回自己的根脉,这个愿望,近年来已经日渐强烈。
     
       言语至此如至悬崖,已不能再深谈下去。
     
       尹莲望着他,这昂然如碧树的少年如今已年满二十三岁。她虽未觉得自己苍老,却不能漠视他的成长。
     
       这一望间,她发现一种辽远。长生的眼神,和那些散落在藏地的眼神,很像。长生脸上,早已没有了高原红,可轮廓依然鲜明桀骜,标榜着无法遗忘的血统。无论她将他带离多远,他终有一天会回去,如高翔在蓝天的鹰隼。
     
       4
     
       从日喀则回拉萨的路上,在羊湖逗留。向晚时分,游人皆散。湖边空寂得仿佛天地初开。那湖光山色,雪山倒影,诚然美不胜收,若不以跋涉千里的匆忙之心掠看,不急于用影像去摄录其美,接纳其荒芜,则更有沉寂的豁然之美。
     
       山道逶迤,点点霞色,栖息在渺无人烟的山峦之上。千年万年,你来或不来,有多少眼观望,赞叹,是杳无人烟都好,此地完满依然。
     
       他们的相处是这样静,如山如湖相依为伴,长生临水静坐观想,缦华捡起石片,丢入湖中。湖面打起一个个水漂,小小旋涡,很快静息下去。
     
       日头像倦鸟,掠过远峰,向西而去。黄昏薄暮中,湖水波光粼粼。湖边冷风侵体,坐不了多久就要起身运动。他们沿湖而行,聊起来日的计划。
     
       缦华一心追溯仓央嘉措的踪迹,墨脱是她挥之不去的情意结。此时她还不知道,墨脱在长生心中的殊胜地位——在藏语里,墨脱的含义就是“隐秘的莲花”。在久远的将来,他会去到这魂牵梦萦的地方。心中有此念,却不急于安排行程,在此之前,他要追随桑吉,精进修行。
     
       抬头看着暗蓝天空,月影朦胧。长生喟叹。我耽搁了太多光阴,耗费心力在无用之事上,而今从头学起,希望还来得及。
     
       这话,令缦华凛然。
     
       5
     
       二十五岁。苏缦华的经济基础全然稳固,纵然在这物价攀升,人人自危的城市中,亦可衣食无忧。她转而负责杂志广告,与生意人打交道,投广告,拉赞助,人与人之间的机心算计,利益合谋。摆在台面上的游戏规则,对她而言,比日日面对那些浮华矫饰的文字,贩售华丽幻相,更让她轻松。
     
       杂志圈隔三差五就有活动,一周能收一摞邀请函。媒体见面会,品牌发布会,特卖会……名目繁多,花样百出。其实就是在富丽堂皇的场合,聚集一群衣着楚楚的男女,穿梭其中,觥筹交错,说着似是而非的话,相互搭讪,显露腔调及姿态,交流自以为得趣的话题,希望宾主尽欢,达成各自的目的。
     
       人与人之间必须互相迁就,基于工作需要,她不能孑然置身事外,显出与众不同。然而,除却工作上的必要应酬,不得不出现的场合,她宁愿将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交给一些急于露脸获得赏识的同事或下属,让她们去领取几百块的车马费或是小小的纪念品。
     
       她宁愿搬张椅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喝茶,本质是清闲散淡的人。何苦要为难自己。
     
       独居,家中少有人来。父亲的来信,是她为数不多的期盼。
     
       生活方式简单。工作起来极认真,亦有方法。曾死追一个大客户半年,从被秘书挡驾拒之门外,到与人结为好友,家中做客,客户的老婆孩子都与她熟稔。最后那客户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跟你苏缦华的合作就不会断,你们杂志圈变动大,但我将一句话放在这里,今后你在哪里做,我的广告就投到哪里。
     
       亦是有毅力魄力。某年集团高层变动,部下反水。时至年底,正是要做来年大刊的时候,编辑流失严重。一时间内忧外患,许多人等着看笑话,看她倒下。
     
       不能坐以待毙!苏缦华一个人身兼数职。策划,定选题,采访,拍大片,组稿,审片,审稿,排版,印制,发行,投放市场。一个星期平均每天只睡不到两小时。凌晨刚在办公室盯完印制,看着杂志装车运走,投向市场。这边就要化妆,穿戴,神采奕奕,参加十点钟的新闻发布会。下午动身飞往另一座城市,晚上和客户见面,言笑殷殷,思维不乱,啃下一个被前任搁置的项目。夜里还要打电话安抚下属,发电邮。督促交代下一步要完成的事。
     
       每天一睁眼,不是刷牙洗脸,而是打电话盯印厂,跟紧杂志进度,确保质量。踏入办公室,不是吃早餐,而是与渠道沟通,印出来发不到,一样前功尽弃。
     
       那段时间她忙到天昏地暗,连叹气说声累都是奢侈。不如省下口气,接着做事。能撑下来全凭骨子里一股意志。她有如兽一般不屈的斗性,亦是深谙世态炎凉,人的趋炎附势。若是就此认输,以后断难建立威信。危难时刻只有熬出头才见转机,力挽狂澜,一旦翻转局面,不怕人不重聚回来,到时再宾主尽欢。
     
       低谷之后,人人敬畏。行业内的声誉到达新的高度。
     
       平日在琴馆练琴,缦华衣着静简,举止低调,言谈之间甚少透露自身信息。多数人以为她是普通的小女生。独自身在异乡,有一份安稳工作,衣食无忧,爱好古琴。如此而已。
     
       那日,周以行带人来听琴。来人是收藏界的大家,姓沈,台湾人,受邀来北京参加秋拍,唯好戏、琴、茶。闲暇时以行领他去听了厅堂版《牡丹亭》和《玉簪记》,又去听了几出京戏。
     
       以行花了大心思,包下庭院,请了名角开堂会。《四郎探母》《锁麟囊》《苏武牧羊》,连演了几天大戏。亦包下琴馆,领了贵客雅集。不料原先定好操琴的老师临时生病,事到临头,急得馆主打电话四处找人救场。眼看着客已到,操琴的人却被堵在路上。缦华来琴馆取东西,被她看见,抓住不放,再三恳求。
     
       抹不开情面,只得上了。
     
       缦华度其意,先弹一曲《平沙落雁》,又弹一曲《梅花三弄》承以《流觞》最后一曲《高山流水》,技惊四座。
     
       她本不是献艺的人,又不知来者是谁,只是心意散淡,倒比刻意为之合了曲意。
     
       以行见来人兴致颇高,言下对缦华琴艺甚是肯定,不免面上有光,心中欢喜。待缦华操琴毕,他亲去致谢。
     
       以行找到缦华,缦华正收拾东西要走,被他拦住要塞红包加以酬谢。缦华淡淡道,不必客气。
     
       周以行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馆主在旁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苏小姐是被我请来救场的,今天约的琴师生病……实在不好意思,差点误了您的事。
     
       以行这才了然,收起红包,对缦华说,救场的!那更是意外之喜了。请您到前面饮茶,聊表我的谢意。
     
       见他言语潇洒,缦华瞥了他一眼,问道,什么茶?
     
       以行笑道,号记茶。
     
       缦华眼波一转,抿嘴一笑,那倒可以尝尝。
     
       以行听她口气就知道她是同好,甚是惊喜,苏小姐会泡的话,那就更好了。我们都是俗人,只会喝。
     
       缦华回头对馆主一笑,李姐,我今儿算是被使唤上了。
     
       馆主见他们言谈相契,便笑着推她,错不了,我记着呢,回头谢你!去吧,一事不烦二主,号记茶,七十年的好东西,也不低了你的手艺。
     
       缦华不再推辞,对以行说,稍等,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苏缦华去换了衣服,理好头发出来。周以行站在门口,乍见她淡妆素立,姣姣如梨花,眼神清亮,似笑非笑。
     
       以行与她对视,心中悸动,不动声色掉转了眼光。风起青萍,对她,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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