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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登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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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立刻多了些柔和,陈锡元仍不依不饶地追问,提亲时说好的是“草莽之兔”,怎的到放定就成了“蟾宫之兔”了,这兔子一上天就长了一轮……
     
       刘春霖沉吟了半晌说,“十八年来未谋面,二三更后便知心”,别的都可以年龄而论,唯独婚姻这事,年龄的差距不是门槛,我的女儿便是嫁了比她大十八岁的丈夫,两情缱绻,琴瑟和谐,是对人世间的好夫妻。
     
       状元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母亲自认身份不会比状元女儿还高贵,再不说话,就此认账。
     
       刘春霖说,四太太你放心,你跟四爷这门亲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四爷身边没你不行,叶家没你更不行,长了你就知道了。
     
       母亲说,您说的是实话?
     
       刘春霖点点头。
     
       从刘家出来,母亲买了大麻花,买了空竹,买了杨柳青的胖小子年画,还给老五买了一副兔皮的护耳,母亲和她的兄弟坐了火车回北京了。在车上,陈锡元高兴地说,姐,咱们这回是正宫娘娘了,这出《大登殿》唱得好,王宝钏十八年等来了薛平贵,姐姐十八年等来了叶四爷。
     
       母亲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陈锡元说,姐,你听说了吧,状元给他闺女选的姑爷大了十八岁,我给你选的姑爷也大了十八岁。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越说越离谱了啊!
     
       车过杨村,站台上有卖糕干的,所谓的糕干就是熟米面加糖做的粉,以补充小孩子奶水的不足。杨村是专门出糕干的地方,杨村的糕干经销全国各地,十分有名气。陈锡元在停车的一会儿跑到站台上,买了两包糕干上来了,母亲问他买这做什么,陈锡元说他要回去给自己打糕干喝,尝尝糕干是什么味儿,他打小吃人奶长大的,没吃过糕干,这回他得补上。
     
       母亲笑他,他举着包说,六大枚呢,姐,这钱得你出哇!
     
       母亲说,你身上不是有钱吗?
     
       陈锡元故意说,你不是说退给叶家吗?
     
       母亲说,我什么时候说退啦?德行!
     
       我尽量将几十年前的这段往事说得有趣,我知道,以今日年轻人的观念理解老辈的做法肯定会有差距,果然坐在对面的博美听了我的叙述半天没言语,那杯咖啡端在手里也没喝,不知想些什么。半天她说,名分真有那么重要?
     
       我说,难道现在就不重要了?我结婚的时候必须是先到办事处登了记才能去结婚旅行的,否则旅馆里没有结婚证两口子不能住一处,有时公安局协同旅馆的半夜就来查了……
     
       博美说,还是观念问题,现在谁管谁呢?大家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听太姥姥经历过的那些事,就像听传奇一样,跟你们比,我们这一代显得太单薄,太简单了,真希望能有你们那样的阅历啊。但毕竟社会进步了。
     
       博美的言论和我儿子的如出一辙,我儿子常在电脑前伸着懒腰号叫:“怎么还不打仗啊!”要不就痛不欲生地对我说,他生在了一个“无运动”的时代,无聊极了,人生苍白得像张纸,日子跟复印机印出来的似的,一天跟一天,一年跟一年没什么差别。
     
       我对博美说,其实我羡慕你们,生在这样一个时候,我相信你的太姥姥也一定情愿嫁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小市民,过那平静淡泊的日子,可是我们都不能,我们被卷入各种漩涡,漩得找不到自己,漩得头破血流。这些年总算是风平浪静了,体味到淡中真味了,人也老了。
     
       博美说人生极其有限,她虽没有我对日月由曲折变为简单,由深刻变为浅白的理解,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抓住一切机会,享受短暂人生,为生命的每一刻制造出人生的最高价值。
     
       我听着有点儿懵。
     
       儿子开车来接我回去,我争着抢着付咖啡钱,博美说她可以记账,不用交现金,我说我是东道主,来西安哪儿有让小辈花钱的道理!我那个一米八的儿子,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女人推让,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替女人们把钱付了,这才是真正男子汉的风度,可他缩着手全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整个一个不懂人事儿。
     
       两杯咖啡,两块小点心,价格五百多,我的感觉跟当年舅舅上起士林近似,表面上却装得没事一样,免得让博美看出姨太太的小家子气。
     
       我付了钱,博美再没说什么,掏出一个包交给我,说是给我买的礼物,一条披肩,说我爱穿旗袍,披上这个最合适。
     
       在回家的车上,儿子揶揄地说,五百,心疼了吧?
     
       我说,总不能让客人掏钱,再说她还没有工作。
     
       儿子说,没工作能住五星级?
     
       我说博美说她住在招待所里,儿子说宾馆也是招待所,人家顺着您老太太说就当真了,不住这儿她怎么会让人记账。
     
       我说,你管她住哪儿呢?博美是亲戚,论辈分你是人家的表舅,你得厚道一点儿。
     
       儿子说,什么年月了,您还讲厚道,老实本分现在已不是优点,是傻B的代名词。
     
       我说,亲戚之间的感情是要靠走动联络的,你是独生子女,缺少亲情观念,除了那些魔兽,你谁也不认识,哪天一停电,狗熊老虎全傻了眼,两眼一抹黑!
     
       儿子说,亲戚就是麻烦,现在是越简单越好。就您那十几位兄弟姐妹,在下不敢恭维,个个老棺材瓤子似的,让他们的儿女拖累大了,一到过年,您就让我拉着您上北京,小炊笨似的提着礼挨家送,哪家走不到都挑眼,您看我们小辈们,谁跟谁都不来往,没理儿可挑……
     
       我让儿子停车,说为了不给他增加拖累,不让他拉我了。
     
       儿子说,干吗呀,您这是,说风就是雨的,得了,我不跟您说话了还不行吗。
     
       我说,最好!你以为我想说吗!
     
       儿子说,那您还下车吗?
     
       我说,我刚想过味儿来,这车是我拿钱买的,应该下去的是你,不是我!
     
       儿子的一脚油,差点儿把我闪一跟头。
     
       回到家里,打开博美送的披肩,软缎质地,夹里,淡紫色,两头绣着藕荷色的芙蓉花,花心隐隐点缀着两颗小玻璃,做工精致,高贵素雅,应该算是我所有行头里的上品。打开衣柜在各件衣裳上比划着,好像件件都能配得上。
     
       我对儿子说,女孩送的礼物就是比男孩送的可心,上回我过生日你给我送的什么呀,一只流油的烤鸭子。
     
       儿子说,烤鸭不好么?多实惠。
     
       我说,我血脂高。
     
       儿子指着披肩说,难道这个就好,什么颜色呀?
     
       我说,颜色怎么啦?
     
       儿子说,颜色不正,小老婆色。
     
       我说,你给我住嘴!
     
       晚上博美打来电话,感谢我下午的咖啡,告诉我说明天就走了,怕打扰我写作,不再来告辞了。又说,她在网上查了,中国最末一个状元刘春霖的女儿叫刘沅颖,嫁给了民国著名小说家徐枕亚,徐枕亚的代表作是《玉梨魂》,刘沅颖从喜爱作品到倾慕作者,得知徐枕亚妻子亡故,特别是读了他的悼亡词以后,更为感动,由此恹恹得病。刘春霖问女儿病因,刘沅颖取出《玉梨魂》让父亲看,刘春霖翻了几页说,“不图世间还有如此才子!”于是托人给女儿说媒,将徐枕亚入赘刘家。结婚时,徐枕亚已近五十,刘沅颖三十岁。
     
       六
     
       从天津回来的母亲俨然以女主人自居了,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厨房,叶家厨房的排场让母亲暗自吃惊,至少它比南营房隆记小吃店的厨房要大四倍,光灶眼就三四个。锅里熬着小米粥,笼屉里蒸着肉包子,厨子老王在打鸡蛋羹,羹里放了白果、鸡肉和香菇。母亲问是给谁做的,老王说西边的二娘,母亲问老王一个月要买多少米,多少面,油、肉、菜的开销是多少,老王说府上的一切开支都是二娘管着,每月到了一号,刘妈就会把钱送过来,逢有另外开销,临时另外加钱,算得很清楚。母亲问刘妈是谁,老王说是二娘屋里的,叫刘可儿,跟着二娘一块儿嫁过来的,名为下人,实则是个女管家,屋里屋外,大事小事她全张罗……
     
       正说着,刘妈进来了,还没迈进门槛就说,老王,大早晨起来你就嚼舌头,二娘可是有日子没吃卤口条了,正念叨着呢。
     
       老王赶紧解释说,太太这儿正问每月的开销呢。
     
       母亲一看,进来的就是那天夜里在门口堵她的“夫人”,敢情不是什么“张芸芳”,竟然是女佣刘可儿,就觉着她有点儿欺主拿大。不客气地揶揄说,我以为您是夫人呢。
     
       刘妈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接过母亲的话说,我怎么敢称夫人,一个下苦的使唤人罢了,不是我们家小姐身子骨不争气,我可不愿意替她揽这一摊子,太太来了最好,来了也尝尝宅门里过日子的难处,跟小胡同里五斤面、二两油的日子是没法比的。
     
       刘妈话里带刺,第一层意思说明了张芸芳也曾经是大宅门的小姐,她本人是跟着小姐过来的,是随时要维护小姐利益的娘家人,不是一般女佣;第二层意思是贬低母亲的出身,话里话外透出了对南营房穷丫头入主叶家的不满。
     
       母亲这时候满意极了,因为刘状元的话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妾就是妾,不能扶正。母亲还特别注意到了大家称她为太太,将西院的张芸芳称为二娘,就是说二娘到什么时候都是二娘,不会变为太太,尽管她为叶家生了那么多儿女,原则上说都是替嫡妻生的,自己没有抚养权,可不么,就是那位有权有势的慈禧老佛爷,够厉害的了吧?生了儿子不是还得交给东宫慈安养着!既然如此,那么这一院子儿女,她就是他们的妈,亲妈!
     
       三十岁的母亲在叶家找到了母亲的位置,媒人刘春霖在替父亲选择继室时,没给父亲找个撒娇犯嗲的小美眉来,也没给父亲找个徐娘半老的准老太太来,三十岁,既是母又是妻,合适。
     
       状元考虑得很周全。
     
       母亲等着西院的张芸芳来“请安”,却一直没见那女人露面,刘可儿见天到厨房端饭,花样翻新,翻得老王有黔驴技穷之感。细细算来,母亲嫁到叶家一个多月了,一个月来她竟然没见过张芸芳一面,那位懂得四书五经的小姐,难道不懂得这规矩?
     
       母亲跟她的兄弟商量,陈锡元不会引经据典,只会从他的认知范围找经验,陈锡元说为这个他特意又看了回《大登殿》,那里头交代得很明白,是代战公主给王宝钏先行礼请安的,王宝钏端坐在椅子上就没动窝,代战见过礼后,王宝钏才过来搀扶,两个人“呀呼咳咳”地寒暄了半天。目前西院的就是代战公主,咱们是王宝钏,尽管咱们晚到了“十八年”,咱们也是老大,老大自然要端着,本来人家就看不起咱们,咱们不能从一开始就跌了份。
     
       母亲认为她兄弟说得有道理。
     
       父亲的几个儿女都在外头上学,大部分住在学校,老大工作了,老大回来的机会最少,平时跑进跑出的只有老五,老五学校离家近,又不把念书当回事,他的影子在家闪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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