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不会理解，在炽烈的战争中一下静止下来，一这种冷静是十分可怕的！
这是一种阴森森的冷静。
这是一种危险万分的恐怖。
战争不知将要酝酿着一种什么样的奥秘和剧变。
对已经溃不成军的美国部队来说，这种停火意味着什么？
我方将要采取什么步骤？
是一举将其彻底歼灭？
是打开一个缺口，而后趁他们逃溃中的慌乱，进行猛烈攻击？
他们又如何进行且退、且战？
也许这只是下意识地陷于慌乱、麻木。
也许是美国士兵，不愿再听任何人的指挥，也许已经确实没有任何人指挥。
军事学是十分复杂、奥妙的心理学、运筹学。
……这十分严峻的冷静，虽然只有一分钟，而这一分钟显得十分漫长。
一个声音一下打破这冷静。
这声音带着一种活力突然震响上空。
是我们通过扩音器对敌人进行的宣传战：
“美国士兵们！你们的司令官已经抛弃了你们，你们惟一的出路是放下武器，一你们为什么远渡太平洋到朝鲜来作战？你们为谁而战？你们为何而战？我们的政策是宽待俘虏，保证你们生命安全，对你们来说现在是最后的时机了，如果抵抗结果只是自取灭亡。”
这响亮的震撼人心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飞掠过整个战场。战场上还是一片更加严峻、恐怖的冷静。
这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燃烧的大火发出熊熊的火光，在飞扬、跳跃，把黑夜照明，把战场照明。
何明亮眼尖，他对于飞说：
“有一个人影？”
于飞随着何明亮手指的地方看去，从那慢慢动荡的火光中，果然有一个美国士兵举起双手向这边跑来……“啪！啪！”几声零星的冷枪追着这人影发出闪光。
于飞看着这人影愈近愈大，露出一个人形。
这个美国士兵，他跑到我方前沿就把背在身上的冲锋枪卸下来抛在地下。
两个战士押着这个美国兵来到于飞面前，于飞一看是一个黑人，整个黑漆漆的脸上闪着白色的眼光，显出黑色人种的刚强，鬅松的络腮胡须却如染霜雪，从他的宽厚的胸部里像风琴一样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们枪毙我吧！我是不想再打了！”
于飞却对他伸出一只手去。
这黑人冷峻地迟疑了一会，把一只粗壮的大手一下握住于飞的手。于飞说：
“放下枪，就不是敌人，我们欢迎你！”
这黑人个头高大，肩膀、脊背都非常结实，这个形体使于飞一下想到花岗岩的雕塑。他以黑人的纯朴对待于飞的信赖，他说：
“那我听候你们的处置。”
“我们为什么要处置……”于飞敏捷的思路一下冲口而出。
“我希望你做一下拯救你们的同胞的事情！”
“我？拯救？”
“是的，你看我们的部队已如拉满弦的弓，我们正在计算着进攻的时刻，到那时你们的同胞就会血流成河，死于非命！现在你应该做一件人道主义的工作，你喊话一用你的例子，劝说他们都放下武器，这是惟一的出路……你要知道时间对他们并不太富裕了……”
“好，我来试试看！”
他跳上吉普，他分量很重的身子，压得吉普车颤了一颤，他登上后座，从扩音器里像强烈的风一下掠过战场。
“我是密苏里州的罗伊费希尔，我过来了，他们对待我像客人一样，你们快过来吧！他们就要发动攻势了！”
黑人这深沉洪亮的天赋特有的声音，使于飞一下想到黑人歌手罗伯逊。
黑人士兵弯下身问于飞：
“我可以说保证吗？”
“可以。”
“我保证你们平安无事。”“我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这纯朴、诚实的黑人给于飞留下非常深的印象。
“你们不放下武器，这些披着白刷刷雪衣的人就要出现在你们的面前了……”
一刹那间，从美国阵地上无数表示投降的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在空中像一滴冰凌一样闪闪发亮。
一行行美国兵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兴高采烈、慢吞吞走过来，把枪支弹药抛在地下。顷刻之间堆积如山，俘虏的行列在志愿军战士们的押解下，于风雪中委曲、蜿蜓、迤逦向后方走去。这时，于飞看见罗伊费希尔的背影那样高大，给人巍蛾之感。这时于飞从心中赞赏着这个人：
“他是一个拯救人生命的圣者。”
但他无所希求，无所期望，他心甘情愿地杂在俘虏队伍中，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