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良心为证 (2)
后来我说，你这个傻瓜，为什么往里存钱？他说，你为什么往里存钱。我说，我存钱关你什么事。他说，我存钱也不关你事。我说，不关我事你来找我干什么？他想想说，没地儿存了，只有到自助银行来。我说，这是我的户头，你存什么钱啊。他说，我立的户啊。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你不怕我会取走？他说，我怕什么？是你先存大笔钱的，你不怕，我也不怕。我说，你还是傻，你凭什么不怕？你真的不怕我取了钱跑？他说，你腿不好，蹦不了多远。我听了泪水又喷出来，我抱紧他，用拳头打他，他一动不动让我打。我说，是你抛弃我的，我要打死你，你今天别想活。他没吱声，只是抱着头。我打够了，又抱他哭。五环说，你打累了吗？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说，快去给我买吃的，我饿了，我要吃饱饱的，打死你。他说，这里没有小卖部，我们到别处找去，我好久没背你了，让我背着你跑，好不好？我说，你老了，我也胖了，你背不动我了。他说，我肯定背得动你。来。他真的蹲下来，我趴在他背上，立刻感觉出他的背不像过去那么强壮了，骨头突出来，顶着我的乳房。他说，坐稳了。
五环背起我，在深夜的长街上跑起来。他没说假话，他还能背得动我，但没走几步就喘气。他大喊，维林，你真的重了，你比以前胖了。我说，胖了也不许停下来，快跑！他跑得气喘吁吁，问，维林，舒服吗？我说舒服，就是不许停下来。他说我保证不停下来。我说，快跑，再快一点。他跑到一家二十四小时商店门口停下来，说，我实在跑不动了。我说，我真的胖了吗？你说错了，我没胖，我瘦了。他回过头摸我的脸，说，你真的瘦了。我说，是你老了，你背不动我了。这时，五环就流出眼泪来，一直摸我的头。我说，五环，你为什么流眼泪？你是男的，你流什么眼泪？他不吱声，擦了泪水。我说，你不要哭，你就是老到七十岁，你的脸老得像猪肚的样子，我也会嫁给你，我是回来当你老婆的。他说，可是，我结过两次婚。我说，我也结过婚。他说，你现在真的饿吗？你想吃什么？我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进去买了一个蛋糕。我们就来到一座天桥上，用塑料勺一口一口地吃。我突然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在深夜坐在一个天桥上吃蛋糕。
这是我一生难以忘记的夜晚。只有我和五环，我们在一座天桥上，吃蛋糕。我们分离那么久，在这个晚上我们重逢的时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看不到任何伤痕。他讲了他两次婚姻的经过，我也讲了我的经历，我们好象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说，我讲完了。我说，继续讲嘛，我还没听够。他只好再说一遍。我听着听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曙色微茫了。他也睡着了，手里还抱着我。我们就在街上过了一夜。我看见天慢慢地变白，我好久没见过天是怎么亮的了，街对面早点铺的人开始忙碌了，包子的香气传到我们这里。有人骑着三轮车运东西从天桥底下走过，好象一条船从桥下驶过，使我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我身上有一层旧的衣服像夜色一样渐渐褪去，现在的我，完全是新的了。
五环讲的故事，和我的所有过去，都像衣服一样脱去，现在，我们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像刚从学校毕业，坐在天桥上谈恋爱。大阳从远处升起，五环还在熟睡，现在是我抱着他。太阳照在他脸上，他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脸红得出奇。我突然想起给五环抄书时抄过的一首诗，和我现在的心情很相像，我觉得有必要把诗念给你们，写诗的人我忘记了，只记得诗是这样写的：今天早晨\/我睡在天上\/我比植物更新鲜\/太阳离我最近\/没人能再给我提起过去\/苦难够不上我\/我被母亲的手轻轻托起\/交还爱人\/我必须重新学习说话\/过去说的全不算数\/包括错误\/我很年轻\/可以梦见整整一个国家\/我年轻到任何人都会原谅我\/今天，我比人类更放松\/我流过的眼泪变成了清泉\/哭泣成了歌声\/我再也不会犯罪了\/在我身上没有病历可找\/我比天空更轻\/但说话比从前更急促\/也更幼稚\/我用步行就可以找到幸福\/今天早晨\/请来跟随我。
我在想诗，五环醒来了却问我，你又吃包子啦？我闻到气味。我笑了，说，我没吃包子，是天桥底下卖包子了。
五环说：
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能和维林重逢。所以我说这个经历简直就是奇迹。说出来人家也不会相信，我们是通过玩存钱游戏重逢的。奇迹就是这样，一般说来，飞机坠机没有机会生存，但只要有过一次，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它就是事实，我们习惯把它称为奇迹。我认为我能和维林重逢，就是奇迹，我们是幸存者。关鍵还在于我们重逢的那一刹那不需要过渡和修复，我们就明白我们是要回来结合的，因为看不到一点伤痕，我们的分开只是一次渡假而已。现在，我们渡假结束，又重逢了。
我把维林领到我租的临时居所，她很诧异我竟没有房子。我说，我不是卖不起房子，而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打算在全国到处租房子住，住到钱花光了事。维林睁大眼睛看我，我说你别这样看我，我真的这样想过。她说，五环，你搬到我那里吧，我有房子。我说，好，要不我能去哪里？还到天桥上睡？
当天我就搬来了，说我是搬来的，不如说是走来的，我没有什么家当。那几天我们都忘了上班，整天泡在一起，好象有说不完的话，跟初恋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带她去买衣服，逛酒吧，吃饭。我们沿着簋街一路吃过去，两星期就把这条街基本吃完了。我们盘算着去吃别的街。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反正我和维林没什么高雅动作，基本上吃吃喝喝。维林什么都听我的，我说去哪里玩，她都说好。她甩着我的手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呀！我的手都被她甩疼了。我们玩了一周，我说，你应该上班去了吧？她说，没关糸吧？我说，什么叫没关糸吧？到底有没有关糸？她就大声说，没关糸，我们去北戴河玩好不好？我说真的没关糸？她好象没听我说话，说，我想到海边。我想了想，好吧，我们开车去。
我们真的到了北戴河。我们把车开到海边时，维林跑进水里大喊大叫。可是我们没找到住的地方，旅馆都满了。维林说，我们就住车里吧，我们先去游泳。于是我们就去游泳。天下着小雨，换衣房是露天的，连衣钩也没有。我问卖票的人为什么不钉个衣钩？他竟说怕我们把衣服忘在里边所以不钉衣钩。我听了差点背过气去。维林在对面笑。我出来也没发脾气，我的心情好得很。维林也换好衣服出来，我觉得她好漂亮，身材很好，一点儿也没变。我说，你的腿怎么样？她说，我的腿好得很，可是你别想逃，你还得背我。我说，行，我背你下水。我背上维林，往海水跑去。我的心情很好，谁也别想惹我发火。
我们在沙滩上呆了一夜。晚上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们俩。我们紧抱着。维林突然说，我想你要我。我吓了一跳。她说，听清楚没有，要我。我说，我……她说，我看你没反应。我结结巴巴，说，有反应，我有反应。她说，我碰到了，你没反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去抱她，手笨拙地碰触了她的乳房，我说，不是，我。。。。。没想，我不敢碰你。维林把头埋进我怀里，说，你再不来，我都老了。我听了心一揪，好象一把刀把心切开。维林说，你哭了？你为什么哭啊？我说不知道，我就是想哭。她说，我没把初夜给你，对不起。我立刻按住她的嘴，你别这样说。维林说，我们把今天当新婚之夜吧。来。她抱了我，我说，这里会不会有人？维林说，不管他。
可是我一进入她，维林就哭了。整个过程她一直不停地流泪。我做不下去，说，你别哭啊。她说，你别管我，你继续。我就继续，她的泪水从脸上流到沙滩上。
五环说：
我们从北戴河回来后，维林去上了几天班。但她没有心思，不停地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哪里？后来她索性又不上班了，就在家陪我。我说你这样怎么行。她说，我就是要见你，我不能离开你。我说，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难道我还会跑不成？她说，我就是不行，我上班心会发慌，没踩着底似的。我说，你要是真不想上班，就多休息一些日子也行，我们反正有些钱过日子。
我们不是有一些钱，我们是有很多钱，够我们过半辈子的。维林在家休息了几天，说，完了，我不想工作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想工作了。我笑，说，你这是什么毛病？她说，我觉得这样宝贵的时间拿来工作，而不是谈恋爱，是不是太可惜了。我说，我也这样想，但我们该怎么办呢？她说，我们至少现在不愁钱，就该好好谈恋爱。我问她，那怎么谈啊？她说，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时时和你在一起。我说，要不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就时时刻刻能看见你了。她说，可是我不能抱你。我笑着刮她的鼻子，你成小姑娘了。她说，我本来就是小姑娘嘛。我说这样吧，我们去旅游。维林跳起来，好啊，我们走遍世界各地，和你在一起。我说钱花光了怎么办？她小声说，花光了，我们也走完了地方，就不活了呗。我说你胡说什么啊。她捧着我的脸说，五环，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也不怕。我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她说，钱花光了就再去赚呗。我说这是个好主意，我要带你走遍世界。维林看着我，说，五环，我爱你。
我们把钱凑在一起，立了个新户头。我想把原先那个户头的钱取出来，维林不让，她说，这个户头留着，因为是它让我们重逢的，我不想取用它。我说好啊，我们就是饿死也不用就对了。维林说，我不会死，我会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