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库尔雷克晃眼一看，惊叫着，来不及跳下驼背，白皑皑的骆驼就被长髯公驼顶翻在地了。这是库尔雷克很久都不能忘怀的一个狼狈场面，他在沙漠里翻滚，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抬头看时，白皑皑的骆驼已经站起来，正在把劲健的脖子伸向长髯公驼的两腿之间，拼命地顶撞着。这是雄驼打斗最常用的手段，也是刚才长髯公驼顶翻它的办法，用这种办法，力气大的骆驼就能战胜力气小的骆驼。
     
     　　遗憾的是，白皑皑的骆驼没有得逞，它一顶再顶，对方只是趔趄了一下，马上又稳稳地站在地上了。白皑皑的骆驼把脖子收回来，掉转身子想用蹄子踢它，却被对方趁机一口咬住了脖根。善打能斗的来自额济纳旗蒙古的长髯公驼只一口就咬破了对方的血管。
     
     　　白皑皑的骆驼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本能地想要躲开，刚一迈步，就被长髯公驼拦住了。因为自己是美驼就格外嫉恨别的美驼的长髯公驼不依不饶地再次把粗硕的脖子伸到了它的两腿之间，一顶，顶歪了它，再顶，顶翻了它，然后蹦起来，毫不留情地把两只前蹄重重地踏在了它的肚子上。就像两把铁锤的同时震击，肚子顿时被震破，白皑皑的骆驼转眼就站不起来了。
     
     　　库尔雷克惊呆了。突然发生，霎时结束，这就是骆驼的世界，一场雄雄相争的全过程。对长髯公驼来说，干净利落、招招见效；对白皑皑的骆驼来说，就是以赛跑的速度叩响了死亡之门。白皑皑的骆驼大概是不会后悔的吧。它是美驼，它肯定知道任何一场美驼跟美驼的碰撞，都是情敌跟情敌的决斗。在这生与死的联姻里，获得爱情与撕裂生命对谁都是一半对一半。谁让它是美驼呢，美驼的意义首先不是爱的享受，而是承受一切来自其他美驼的致命打击，或者是发起一切为了争夺爱人的冒死进攻。
     
     　　骆驼的海洋还在移动，但在长髯公驼扬威，白皑皑的骆驼奄奄待毙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已不再前行的漩涡，能看到的骆驼都看着，似乎都有点吃惊：白皑皑的骆驼啊，你怎么就死了？满不在乎的长髯公驼用刚才两次顶翻对手的脖子驱赶着乌图美仁：走了，走了，这样无能的美驼你还留恋什么？走了，走了，从今以后你就在我的保护之下了，谁也不能对你有什么意思了知道吗？
     
     　　随着长髯公驼和乌图美仁的移动，骆驼海的漩涡消失了，大家都朝前走去。
     
     　　母驼乌图美仁回望着白皑皑的骆驼，想哭又没有哭。它似乎有点搞不明白：长髯公驼为什么要打死白皑皑的骆驼，它不过是认识我就朝我走来了，又不是我的爱人格尔穆，你嫉妒什么？格尔穆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你快来教训教训这个强梁霸道的长髯公驼。你再不来，再不把长髯公驼从我身边撵走，巴丹吉林沙漠的骆驼就要把脸丢尽了。先是骟驼阿尔顿丢了脸，后是白皑皑的骆驼丢了脸，下来是谁丢脸呢？总不会是我吧？我不要丢脸，绝对不要丢脸。
     
     　　骟驼阿尔顿依然跟在乌图美仁身后，心惊肉跳地守护着它，不禁有点庆幸：白皑皑的骆驼死了，而我却活着，幸亏我不是美驼我被骟掉了。骟驼有骟驼的好处，虽然活得窝囊一点，却没有来自情敌的危险，可以长久而平静地活着。就像人常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骆驼的海洋缓缓地离去了，两峰美驼刚才决斗的地方，只剩下了白皑皑的骆驼和库尔雷克。库尔雷克愣愣的，看到白皑皑的骆驼已经死去，突然坐到地上，哭了。他觉得如果不是他骑着它前去喇嘛湾求药，它就不会死了。它的命是被他断送的，真的是被他断送的。拉骆驼的有一种习惯，只要骆驼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从来都是自责的，都觉得是自己把骆驼拉死或者骑死了。他伤感了很长时间，伤感得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黑了。他起身，从白皑皑的骆驼饱满的驼峰之间取下自己权充了鞍鞯的皮袍，穿在身上，开始用双手在沙漠里挖坑。
     
     　　一座人造的沙丘升起了。库尔雷克唱着悲伤的歌谣离开了。
     
     　　黑了黑了天黑了，
     
     　　腔子里的难过摞成山了，
     
     　　眼看着驼哥哥走远了，
     
     　　活割了心上的肉了。
     
     　　库尔雷克走进喇嘛湾的时候，喇嘛骆驼队还没有出发。他来到曼巴札仓（藏医僧院）门前，磕了三个头，说了求药的因缘。一个小喇嘛一听说他来自红柳泉，便把他引到了大法台江永活佛跟前。
     
     　　江永活佛给了他两丸喇嘛一枝花，告诉他：“这黄的一丸是涂的，这黑的一丸是吃的。涂的管住了鬼邪经脉，我给它念了阻魔经；吃的管住了死兆经脉，我给它念了再生咒。这一涂一吃就好了，蛇毒之鬼就散了。”说罢，又让小喇嘛牵来了一峰骆驼交给了他，“真是可惜了，南去藏原的骆驼又少了一峰，如果不是为了救人一命，我真是舍不得我的骆驼。赶快回去吧，延误了时辰，经咒和药宝就都不顶用了。”
     
     　　库尔雷克骑着喇嘛湾的骆驼连夜往回赶，天快亮时回到了红柳泉，远远听到嘛呢石陪伴的驼栈里传来一阵男人的哭声，心说坏了，姑娘大概已经升天了，用白皑皑的骆驼的死亡作代价，风风火火求来的喇嘛一枝花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