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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勿忘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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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熟睡的珍珍,轻轻儿推到他的身边,说:“……只是,你不要忘了她……”
     
       小余热烈地说:“咋能忘了呢!珍珍的户口也可以随同我的户口迁到城里,将来她就在城里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她这辈子就是城里人,在城里工作,在城里安家立业了!你看,这有多好!……”
     
       芳儿听着,一半高兴,一半辛酸。她早些天就悄悄向人打听过有关的规定,她知道今年的新政策规定了已婚知青上调回城,可以带走一个孩子。因此,珍珍是可以跟随小余迁入城市的;她自己呢,不能。以后,丈夫孩子都走了,她将孤独地生活。
     
       “至于你呢,”小余接着说,“我再去慢慢想办法,将来把你迁移到城市近郊的一个生产队去……”
     
       “莫说那些,那是很难办到的呢!”芳儿说,“我在这儿也一样过。家乡地方住惯了,要叫我离开,我还不愿意呢!”
     
       她说这话一半是赌气,可是小余听不出来,他说:“隔着一千多里,来往太不方便了。”
     
       “不是有火车、有汽车么!”
     
       “那样,来去一趟得花多少钱呀!”
     
       “是呵……可是,我们不可以展劲劳动,多挣钱?日子过得尽量俭省,就可以积存起一点钱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那样拼命积攒着钱,拿去‘铺铁路’么!并且,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呵!”
     
       “那有啥法!”
     
       “不,今后是要想办法把你搬到郊区农村去。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珍珍,你能说你舍不得离开家么?”
     
       当然舍得!为了跟丈夫、孩子靠得近些,叫芳儿离开从小生长的故乡,迁到那陌生的生产队去劳动,她愿意!
     
       芳儿紧紧地靠着小余。关于未来的设想,筹划,暂时冲淡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一早,小余就急忙起床去看望队里的干部社员们,向他们告别。大家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个有文化、有干劲、待人温和的副队长,但是,人们还是很高兴地祝贺他前程远大。支书留他吃早饭,告诉他,进城以后要好好工作,不能辜负了党和国家对知青的关怀,同时,希望他记着农村的乡亲们,更别忘了常给芳儿写信……
     
       五天以后,小余按政策规定将自己和珍珍的户口手续办理好了。是一个宁静的黎明,芳儿锁上自己的家门,背着丈夫的行李送他上路。小余抱着珍珍走在前面,芳儿踏着小草上的露珠跟在后面。这一回,她不光把他送到小桥头,而是坚持着将他送至四十里外的火车站。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虽然他们都感到有许多话说。雾渐渐地散开了,阳光照耀着山岭,河风缓缓地吹着,空气鲜透了!路上走来一对青年男女,亲昵而又羞涩,看样儿是到公社去扯结婚证吧!路旁新栽的桉树亭亭玉立,才长出第一片嫩叶儿。一切都显得充满生机。近午时分,到了火车站,正好赶上一趟下行的客车。他们分手了,不说一句话。这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又不自然。好像早就注定了要发生这一切似的。
     
       芳儿应该高兴,应该为自己的诚实忠厚的丈夫祝福。但她竟然忘了。她眼里噙着泪把行李交给小余,同时把珍珍从小余手上接过来。
     
       “呜——”列车吼叫着。小余上车以后,立刻从一个窗口伸出脑袋来。芳儿站在春光明媚的站台上,呆呆地望着列车远去。此刻,她觉得心里像丢失了什么似的空虚和怅惘。他走了,只给她留下一个珍珍,而这个可爱的小宝贝不久也将离去,远走高飞!珍珍的户口已经迁走了,是一个城里的人了,目前没有离开芳儿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还没有断奶,还需要这个农民母亲的奶汁养活。想到珍珍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将不会遇到像自己今天这样的情景,芳儿又幸福,又酸楚。她哭了,这个俊俏的农村少妇,心里充满了做母亲的那种牺牲和贡献一切的感情。
     
       五
     
       开初,小余的信来得密,他用新鲜而热烈的言语,描绘着工厂生活的一切有趣之处。比起在农村来,他的劳动并不怎么繁重,每天有很充裕的时间看书、看电影;他需要学习技术。他给芳儿寄来一张照片:十来个青年工人站在洒满阳光的公园里,有男有女,个个穿得很漂亮,面带笑容。小余站在中间,他的左边是一个妙龄女子;不知怎么,芳儿觉得那个女子长得很丑。小余身上的衣服很旧,有点土里土气,但在芳儿眼里,显得那般英姿勃勃,使人动心,使人思念。
     
       从小余进厂的第一个月起,他就把工资的一半给芳儿寄来,余下的一半仅够他一人的伙食费。芳儿按月收到钱,全存起来,一个也舍不得花掉。一个多嘴多舌的妇女说:“还是芳儿有福气哩!如今做起工人家属来了,男人月月兑钱回来,吃是吃,穿是穿,什么也不用愁了。”芳儿听着这些话,有苦难言。她不扯一块花布,也不买一斤肉,省吃俭用,决心积攒起来做盘缠;她还想给小余制一点好衣裤,在城里工作,穿得太寒酸了,她觉得那是不应该的。
     
       但是,夏天里,珍珍害了一场病,是脑膜炎,在县医院住院治疗半个月,病好了,却把芳儿的积蓄全花光了。这些事,她没有写信告诉小余,为的是怕影响他的工作和学习。从这以后,她变得更加发狠起来,每天吃得很少,有时候晚上收工到妈妈屋里接珍珍,顺便就在那儿喝一碗玉米稀饭,回家就不再烧锅做饭了。干活呢,她自愿去做最重的,多劳多得,她担粪桶,干男社员才能干的活路;挖地时,她使用从前小余使用过的那把大山锄。
     
       光阴荏苒,秋去冬来。
     
       队里分配时,芳儿名下分得的粮食吃不完,而且,挣回了珍珍住医院损失掉的现款,她手上又有一笔钱了,有了钱,首先给小余制了一件棉袄寄去。
     
       但是,小余的来信渐渐的稀少了,十月以后,整整的两个月,芳儿只收到他一封信。内容也很简单,说是工作很忙,办理芳儿户口迁移郊区的事,跑了许多路。求了许多人,至今仍无着落,那里的生产队地少人多,劳动力多的是,人家不愿再收外来户了。小余的信充满着新的焦虑和忧烦,他说,大家都希望他能做个像他死去的父亲那样的好工人,可是他不争气,半年多了,技术没有一点进步,虽然他干活很卖力,可小组会上,同志们还批评他不安心工作。他自己也责怪自己思想上有些“包袱”。在芳儿看来,那字里行间,似乎透露着他对他自己在农村结婚有点后悔似的。
     
       芳儿用一整夜的时间给小余写回信。她想一阵,写一段,想呵,写呵,到东方发白,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张信纸。回头一看,只不过说了一个意思:要他不必挂念她,她很好,生产队的分配也提高了,今后还会更提高,只要展劲劳动,就会有好的生活,她有的是力气,收入并不比一个年轻工人的收入低多少;迁移户口的事,她叫他不必去麻烦了……一句话,叫他只管安心干工作,学技术,做个受人尊敬的好工人。
     
       信交出去了,她还特地把小余前几个月寄来的珍珍的一份粮票也寄还给他,叫他多吃,吃饱一点,别亏了身体。
     
       隔了几天,乡邮员给芳儿送信来。她想:怎么这样快呀?她高兴得连蹦带跳,从田里跑上大路,从乡邮员手中把信抓过来。
     
       当她把信拿到手上的时候,发现信封上的笔迹不是小余的。拆开来,只见落款处写着小余姐姐的名字。她这样写道:
     
       “……我的弟弟太不幸了!半年多来,他的工作没有搞好,学习没有长进,个人生活更没法安排。看来,长久下去,他将痛苦一辈子了。他不能这样生活下去……请你原谅,他是我的弟弟,我们全家的人都希望看到他成家立业,在城里建立起他的新生活。我希望你能识大体,顾大局,主动作出一点牺牲。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如果你真的爱我们小余的话(从你给他的来信看,你好像还在爱他),那么,就请你帮助我们。我想你完全办得到,因为你年轻漂亮,不愁……。难道现在这样路隔千里、两地分居、牵肠挂肚,你不觉得困难吗?至于你们的孩子,我看最好由你带着,抚养费的问题是可以商量的……”
     
       芳儿没有把信看完,就昏倒在大路上。田里干活的社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来扶起她。人们七手八脚地将芳儿抬回家去。
     
       这封信好比晴天霹雳。芳儿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心里乱极了。
     
       “地位变了,心也变了吗?……”她心里这样想到。她觉得应该恨小余,然而恨不起来,怨他么?也没有什么必要,因为她爱他。
     
       隔了两天,从县上来了两个工作同志,是知青办公室派下来处理知青住房的。他们对芳儿说,这房子是国家拨款修起来专供下乡知识青年“安家落户”的,任何人不得占用,现在下乡知青全都上调了,房子要折价转交给生产队。他们问芳儿是不是打算买,如果不买的话,就请在几天内搬出这个屋子。
     
       大队老支书在场,他对工作同志说:芳儿现在住着,是因为她和知青小余结了婚,她是小余的家属,理应住这个房子,不存在什么“占用”的问题;既如此,房屋也不应该折价出售。两位工作员听着老支书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他们申明:还没有遇到过这种特殊情况,如何处理,需要回县去请示。
     
       但芳儿却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对在场的人们说:“不用麻烦你们啦,我这就搬,这房子,我不能住……”
     
       她的话把在场的社员们惊呆了,都以为她在说胡话呢。她坚持着非搬不可。当天下午在娘家兄弟们的帮助下,芳儿搬回娘家去了。
     
       芳儿没有满足小余的姐姐的要求,她不能遵照别人的意志拆散自己亲手建立的家,让珍珍没有爸爸。她等待着,仍然等待着小余的信息。夜里,她常常梦见这样的情景:天边燃烧着灿烂的晚霞,原野上流水淙淙,小溪涨满了,水漫过小桥,她站在小桥上,小余在溪水中,亮晶晶的水珠儿顺着他那油黑发亮的脊背滚动。他笑着,露出两排坚实的牙齿,小余洪亮的声音在响着:“……谁相信这儿曾有过什么旱灾呢!”她听着,也笑了……。芳儿不仅常在睡梦中看见小余,她甚至觉得他依然躺在她的身边,听得见他平静的呼吸。只是,一到白天,芳儿就把自己小小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她希望小余的影子在她的记忆里淡漠下去;虽然,这是很困难的。
     
       不久,家里的人惊奇地发现芳儿住的小屋窗口,天天灯光一直亮到深夜。妈妈更增加了一层心事。一天晚上,家里人都睡熟了,妈妈敲开芳儿的门进来了,珍珍睡在床上,芳儿坐在小桌前攻书。
     
       “这样也好,睡不着,熬夜看书,也勉强打发光阴,免得……”妈妈这样说,凄然泪下。
     
       “妈,看你想到哪儿去了。”芳儿站起身来,迎着母亲,脸上露出异常平静的笑意,妈妈吃惊地望着她。
     
       这个年轻的农村妇女,虽然在她刚刚开始走向生活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件很不畅快的事情,要是换了旁人,也许会怨天尤人,或从此一蹶不振。但是,她不!生活向她展示着新的希望,失掉了(或可能失掉)自己倾心相爱的人儿,固然使人痛苦,而这个,决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芳儿是一个有了孩子的母亲,和所有勤劳的母亲一样,她更需要把孩子养大成人,为孩子建立幸福的生活。因此,她把自己投身到艰辛劳动中去,投身到农村的现代化建设中去,社员们推选她做科研组的组长,她就一个劲儿地学习农业科学。她相信,一个人只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集体贡献自己的力量,在革命大家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那么,有关个人生活的一切都会逐渐地充实起来,美好起来的……。不是么?眼下,出现在农村土地上的新的建设热潮,不是正在鼓舞着每一个庄稼人么!
     
       妈妈是很难理解芳儿苦闷中发奋的底细。她为芳儿着急,不能不把憋在心里的话掏出来:
     
       “小余好久没有信来了。我想,他的心……,靠他靠不住。”
     
       “不,我不靠哪个。”芳儿柔声阻止说,“妈,说这些干啥!”
     
       “我说这些干啥?这些日子,我看到你就难过,一家人……一家人心里都不好受。你姑妈对我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你不该走她的老路,新社会的妇女有婚姻自由,你该趁着你还年轻的时候打定主意,不要等到老来……”
     
       芳儿凄然一笑,安慰妈妈说:“这些我都知道,你老人家不要担心,该咋办,我会咋办的。日子还长呢……”
     
       她决心等着小余的信息,她不能想象:除了小余以外,自己还能把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做自己的丈夫。
     
       可是,等到一九八〇年春节,小余还是没有信。大年初一这天,芳儿把自己一针一线缝出的花衣裳给珍珍穿上,又换了顶新买的风雪帽,乐呵呵地给妈妈拜年去了。
     
       珍珍断奶后,瘦了一些,但长出了几颗亮晶晶的小牙齿。在芳儿看来,那对大大的眼儿,长得跟小余一样,越发的天真可爱了;不用别人帮助也能走几步路了。她学会的第一个单词是“妈妈”,第二个单词是“婆婆”,她不记得在她短短的生活史上有一个被称为“爸爸”的人。在吃团年饭的时候,芳儿却教珍珍喊“爸爸”。当珍珍天真地、不知怎的,吃力地喊出“爸爸”这个单词来,芳儿忍不住含着热泪吻着小宝贝的脸蛋……
     
       不过,那个做爸爸的,在这新春时节,还记不记得在遥远的农村还有这个牙牙学语的小宝贝呢?
     
       一九八〇年一~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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