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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狱·隐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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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期徒刑12年是我的刑期。编号1133是我的代称。靠窗的上铺是我的床位。
     
       从接受判决的那天起,我简单地计算了一下,一年365天,12年,意味着,我将在深牢大狱里度过4380天,每天面对绷着面孔的冷冰冰的狱警以及同我一样身着灰色囚服的犯人,接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改造。
     
       我很清楚,度日如年的日子其实早就开始了,准确的开始时间,应该追溯到我被人从办公室“请”进那辆白色的中巴车。
     
       判决结束那天,我如释重负。从异地调查到看守所,再到女子监狱,于我,是种解脱。异地调查的日子,用求生不能欲死不得来形容,是最贴切的。不打不骂,却连续几天几夜不许睡觉的经历,令人终生难忘;两条腿被绑在凳子上,起初不觉得什么,时间长了,血液不得流通,肿得很粗,一动不能动,那种痛楚,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根本无法想象。关于那些日子,我只能写这么多,即便如此,我也在担心,这样简单的文字,是否能够被世人所见到。
     
       坐在去往监狱的囚车里,隔着安装着栏杆的车窗,望向自由世界的楼宇街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我心潮起伏。我在想,也许这个世界的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人的身上,还在上演着与我的经历相同或相似的故事,那么当事人会想到故事的结局是一条不归路吗?好像就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至少,算是一种人生的回忆和总结。如果谁在无意间读到了这些文字,希望会起到一点点提醒的作用。
     
       躺在深牢大狱的硬板床上,闭着眼睛,我很天真地盼望,睡眠状况可以得到些许改善。人在睡着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或者说,可以暂时的去往另外一个空间。即使片刻的精神逃离,对我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事实永远与想法背离。在劳动强度极大的情况下,我的睡眠变得极少。原因很复杂,除了不适应监狱的生活,还有重要的一点,我一直担心,同监室的那些犯有重伤害、抢劫等罪名的犯人会在半夜的时候伤害我。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以至于睡着了,偶尔也会突然睁开眼睛。我总是担心,有人拿着一把刀子指着睡着的我。细心的人便会发现,即使在白天,我的眼里依然深藏着恐惧和不安。
     
       更可怕的是,进入这间牢房三天了,连续三个夜晚,我都从梦里惊醒。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的我只有七岁,模样可爱乖巧,梳着两条羊角辫,母亲在上面细心地系上了艳粉色的绫,有风吹过,或是走路时,颤颤悠悠的,像蝴蝶在扇动着翅膀。我时常抬手去摸一摸,生怕弄丢了。即使在梦里,我也清楚记得,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考试得了第一名,父亲送我的奖品。
     
       我喜欢读书,但同读书相比,我更喜欢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到山上采药。父亲的身形很瘦削,细而且长,面色黧黑。夏天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肋骨。我不喜欢父亲的瘦削,一直盼望着父亲可以强壮些,就像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身上有鼓起的肌肉块,那样至少会给人一种外形上的安全感。
     
       当我把这样的想法说给母亲,母亲却笑了,那种笑不是嘲笑,不是嬉笑,而是一种略带羞涩的笑。母亲笑过,低眉说:“红萸,你爹可是城里人,是文化人,是真男子。”
     
       父亲是文化人我承认,藏在樟木箱子里的很多书,被父亲视若珍宝。父亲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看那些书。许多在我看来高深莫测,如同天文的词句,父亲可以吟咏如流,虽然我听不懂,却极羡慕父亲吟咏时的那份陶醉。说起城里人,我却不肯认同,父亲的样子和衣着,比乡下人更像个乡下人。至于什么是真男子,哪里是我这个七岁的孩子能听得懂的话呢?
     
       我只是看着母亲,痴痴地笑,母亲骂我:“傻丫头,不能那样子对着人傻笑,没个姑娘样儿。”我不想听母亲的批评,叫了声娘,一扭身子,跑了出去。
     
       在我眼里,生在山里的母亲更像个城里人。有这样观点的,不只是我,话语很少的父亲也这样认为,村里人都这样认为。母亲的皮肤白皙,五官中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像深潭,澄清如水,不含一丝的杂质。父亲和我一样喜欢母亲的眼睛,他时常会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看母亲,悄悄地把笑容藏在眼底。
     
       父母对望的时候,常常会心一笑。那样的笑,曾经让七岁的我沉醉,尽管,那时我并不懂得感情。
     
       小时候,我对中药便有着无法抗拒的迷恋。我时常惊异,那些花草树根,怎么就能救得了人的性命,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名字,黄芩、厚朴、金樱子……其中,我最喜欢的,当然是红萸。
     
       许多年以后,回忆往事,我突然觉得这份着迷应该与我的名字有关。父亲讲过,“红萸”取自宋朝诗人喻良能的《重阳咏菊》,“红萸有韵岳连湛,素蕊无香赐望回”。我恰好生在重阳节,父亲便用红萸给我做名字。那时,我不懂诗,更不懂得这个名字里包含着的意义,只知道,红萸是一味药材,倒是父亲常常抚着我的头自言自语:“药可医人,理可医心。”
     
       父亲不喜欢我跟着他去采药,他怕我遇到危险,可我喜欢。我喜欢青草的味道,喜欢野花的细碎,喜欢采到药材时的快感。父亲时常假装瞪起眼睛吓唬我:“红萸,山上有蛇,会咬人的,你不怕?”
     
       我仰起小脸:“我才不怕呢,就算被蛇咬了,还有爹治呢!”
     
       父亲又瞪起眼睛:“靠人靠得了一时,靠不了一世,自己长本事,才行得了万里路。”我懵懂地看着父亲,不太明白那话的意思。父亲长出一口气,大手拉起我的小手,向山上走去。
     
       山上的野花开得正盛,蝴蝶飞着、舞着,向花儿献着殷勤。我采下一朵,放在手里,发现另一朵更漂亮,又采下来放在手里……一朵又一朵,直到手里握不住,就紧紧地抱在怀里。花太多,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极力地伸着脖子,瞄着没采到手的野花。
     
       父亲回头笑我:“红萸,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抱着那么多的花,是走不远路的。”
     
       我不信,还是一路采着。
     
       路过一条小涧,父亲抬腿迈了过去。我急得一身汗,不敢跳。父亲说:“红萸,把那些花儿扔了,你就能跳过来了。”
     
       我不肯,也不跳,请求父亲抱我过去。
     
       父亲脸色沉了下来:“红萸,你要是再不跳过来,我就先走了。”
     
       我左右为难,看看手里的花,看看父亲的脸,再看看小涧,狠下心,闭上眼睛一跳……小涧变宽了,变大了,我的身子不断地向下坠着,我高声喊:“爹,救我!”
     
       山谷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把花扔了,把花扔了……”
     
       我仍然死死地抱着花,身子越坠越快……
     
       梦里,我看到七岁的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我的入狱是同耿仕轩紧紧连在一起的。他判的是无期徒刑。
     
       作为坤州市的常务副市长,年近五十岁的耿仕轩,事业如日中天,本来他可以走得更远,走得更高。但变卖医院土地、巨款来历不明、医商勾结、猖狂卖官、权色交易、官官勾结等诸多罪名,将他和我以及其他相关人推进了高墙之内。
     
       究其根本,打倒耿仕轩的关键是经济问题。其他的诸多事情,不过是像拔萝卜一样带出的泥巴。
     
       其实,这些事真正牵扯到的官员,又何止走进深牢大狱的这几个人?
     
       关于这件震动L省的肃贪事件内幕,并不像人们猜测或者外界传言的那样,一切都是耿仕轩和我策划操纵的。有些事,有些人,我知道。有些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其中的一些事,即使是他也无力左右。官场之上,我们不过是棋子,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对于耿仕轩在一些事情上的隐瞒,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察到了。最初,我认为,他是想获得利益中的最大份额,毕竟人都有私欲,即便有了肉体和情感上的纠缠,谁能控制得住利益上的欲望呢?就算是父子、夫妻、姐妹、兄弟,又如何?何况我和他只是没有名分的“夫妻”。
     
       但又想起,耿仕轩曾经在很清醒的时候对我说,仕途之上,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感叹,也是官场的实情。不知道,便不会被卷入其中;知道了,便难逃其责。追根溯源,总能发现隐匿的根源。
     
       后来,从这一点分析,我慢慢地懂得,这是耿仕轩对我的一种不同寻常的保护。也许就是这种保护,让我越发觉得,耿仕轩对我的感情深沉而内敛。他习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而不是把情感挂在嘴边。行动,其实比说多少好话来得更重要、更真切、更贴着心肝。
     
       宣判那天,我看到了站在被告席上的耿仕轩。已经几个月没见了,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憔悴了。他头发原来全是黑的,纯色的黑,而不是化学制剂的结果,这让他引以为傲,也让我为之着迷。可那天,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头发,白了,全白了,他瘦了,衣服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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