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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没有母校的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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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有个习惯,一到新环境就迅速忘记老伙伴。很多人说这是自私,其实我很早就觉察到缘分的阶段性,缘尽不可强求,只要还在成长,昨天的骄傲也许就是明日的笑柄。比如学校这种东西,就是个半胁迫性的群落,你没有权利选择班级,没有权利选择师长,没有权利选择下铺的室友,毕业后总有些人注定不再相见,区别只是谁先忘了谁。
     
       淅淅沥沥的秋雨天,我被分到全校设施最好的宿舍,占好下铺,咬着苹果,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男孩跟随家人走进来,他们和我进来时一样,捧着蓝色被罩和迷彩军服。之后半月,是无休止的踢正步、站军姿和军事理论课。偌大的操场,秋老虎肆虐,上万名孩子在烈日下哆嗦。我至今都认为大学军训是件无聊的事情,老师和兵油子在小孩子面前耍够威风,却只给他们留下黝黑的皮肤与满腔的鼻屎。这种官僚味极浓的运动,实际上只存在一种价值——选美,落满黄土的军帽下,姑娘们集体失去魅力,突然闪现出一张动人的脸蛋,这便是系花了。
     
       军训结束当天,宿舍区出现凄凉的一幕,一个女孩子哭着鼻子,在老父亲的带领下,跟几名女同学依依不舍地道别。大家说这个女孩子家里条件不好,与老家乡绅的儿子有婚约,家里没同意她上学,她私自拿着通知书前来报到。
     
       裕大学生多来自三线小城市和底层农村,贫困生规模庞大。贫困生在这里的定义已不是拿不出学费,而是连借都借不到钱的那拨穷孩子。他们大多来自西部山区,全家靠着坡上几亩耕地生活,兄弟姐妹好几个,还有帮冷血的穷亲戚。拿不出学费,要申请贫困生资格,等待助学贷款,而即便是功德无量的助学贷款,也不是天上的馅儿饼,毕业前你必须将它还清,不然就没有学位证。
     
       学费有着落后,生活怎么办?靠着裕大每月四十五元的生活补助根本不够活,你得去刷盘子、举家教牌、拖图书馆的地、上富家子弟的车。总之,得靠一己之力完成四年学业。当然,作为老字号的地方名校,裕大也有贫困生奖学金和助学金,可这些东西不会普度所有人,它们时不时还会去临幸那些拿着高档手机、穿着名牌鞋帽的家伙。我有一个勤奋刻苦的同窗,期末拿到贫困生奖学金,校方二话不说,先送他一个价高质次的MP3播放器,扣去播放器的钱,剩下的给他打到私营食堂的饭卡上,想套现,只有将饭卡折价转让。这种变着法儿侵吞善款的事情在校园里屡见不鲜,中国人发起国难财来历来不畏鬼神。
     
       在裕大,我算不上贫困生,但敬佩那些勤工俭学的学生。家姐上大学时,家里困难,她一边申请助学贷款,一边将所有节假日利用起来打工,同时她还是校学生会的主席。我中文系最好的朋友小高没申请到贫困生资格,更没有助学贷款,他的学费是向几个高中同学借的,而后他做家教,做餐馆服务生,同时兼着两三份工作。他哥哥来省城找工作,没处落脚,住进他的宿舍,他以一己之力养活两个人,身体和精神随时面临崩溃。
     
       晚上十点,小高做兼职归来,睁着无神的双眼,踩着凌波微步,我端着脸盆跟他打招呼,他一脚踏空楼梯,差点儿魂断当场。与小高同社团的一个小个子女生也是贫困生,在校外餐馆做迎宾女招待,我和同学逛夜市路过她身旁,她笑着与我们打招呼,我们回来时她依旧站在晚风中跟我们打招呼,只是那张脸分明哭过。
     
       我从没怀疑过贫困学生的未来,他们的艰辛与他们的学生身份一样,都是暂时的,都会有结束的一天。但我着实为他们的心灵担忧,日复一日地丧失尊严,人生观、价值观会不会扭曲——他们完全有借口扭曲。当然,对贫困生的解读还有很多,比如一些三好学生就冲我说:“中国人太多,大学师资又有限,不应该只看到贫困生的生活难处,也应该看到扩招政策给予了更多年轻人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显然三好学生的人生观比我要积极、正面许多,事实上任何国度、任何时代的教育体制都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就像三好学生们说的,裕大很仁义了,它有着媲美英美的学科数量,却收着平民级别的学费。
     
       四年后,我毕业了,顺利拿到学位证。我找到辅导员,问道:“我们是学设计的,为什么给我们发文学学士证?”她说:“哎呀,咱们学校文科类只有这几个学位颁发资格,有你的就不错了,你还挑。”
     
       2.姓焦的老师
     
       我出身不好,加上顽皮,从小到大没上过什么好学校,也没遇到什么好老师。小学时他们拿柳条子抽我,罚我去北风呼啸的门口站着。初中时他们当众挖苦我,将我画的四格漫画撕碎后扔进炉火中。高中时他们干脆把我爹叫到学校揍我,我被揍急了,却不能揍爹,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哭了。
     
       大学老师显然比中学老师和蔼许多,因为这种地方没有升学压力,学生成绩的优劣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收入,加上学生们正值娇滴滴的年华,他们尽可能地与学生们打成一片。
     
       我们的辅导员是个年轻的姐姐,音乐学院刚毕业的研究生,活泼可爱,笑靥如花。她虽是师长,却也是个孩子,擅长当众唱歌跑调和手绘各种惨不忍睹的儿童画。这个大孩子辅导员被学生传诵最多的是她的择偶段子,她身家显赫,父亲是将军,母亲是教授,哥哥也刚刚晋升中校,简直不可一世,她公开自己的择偶标准:有长相、有才华、有大钱,满足其中两条即可参选,所以至今也没听到她结婚的消息。
     
       作为传播学院的艺术生,我们有着全裕大最新潮的领导。院长本是名画家,写生季会跟着学生一起上山下海,到了晚上,他还会怀着浓浓的牵挂,不顾小伙子们赤裸的胸膛,溜进男生宿舍进行慰问,他拉开灯,摆出白酒和烟草,嚷嚷道:“都起来,都起来,才几点就睡觉!”学生有不抽烟的,他照发不误,嘴里唠叨:“不抽烟算什么男子汉?”学院新调来的副书记,比画家院长更加年轻,嗓门儿更加洪亮。他原是校长秘书,因办事利落得到提拔,同时他也是石家庄知名的司仪,平日里开着私家车到处参加红白事赚钱。他的代表歌曲是“这个人就是娘啊,这个人就是妈……”,每次在学校大舞台上唱这首歌总能震翻全场,站在远处的外学院学生呆呆地站着,真以为台上这位是总政歌舞团来走穴的。
     
       男生最喜欢的,永远是体育课。裕大的体育课根据个人志愿调配,学生每个学期都要填写自己的体育志向,包括我在内,多数人第一志愿永远勾选舞蹈,但最后总会被调配到其他课程。我没有气馁,孜孜追求,第四次在表格上勾选舞蹈,最终被分到了散打班。散打课是所有体育课中人气最低的,不是说大家不喜欢格斗,实在是害怕那个散打老师。他是学校体育部主任,他的课不论男女,上来就是几十个俯卧撑,不标准,就踹你屁股,下课,再做几十个俯卧撑,还是不停地踹屁股。散打老师喜欢边抖动肌肉边讲述他见义勇为斗歹徒的故事,他一遍又一遍地教育我们,不吸烟,不喝酒,每日坚持晨练,便可如他一般健美。2006年冬日清晨,人们在单杠旁发现他的尸体,死于脑出血。
     
       春末夏初,裕大女生开始集体饿肚子,因为游泳课又要来了。蛙泳是裕大的必修课。但平原子女,入水就紧张,一个个窝在浅水区发蒙,游泳老师扯着一脸的横肉说:“怕什么,都给我往深水区走,一脚把你们踢过去喝几口水,什么都能学会。”我们蛙泳考试最终全数通过了,包括那个游了半截实在撑不下去,换成狗刨式的学生,游泳老师在岸边扯着一脸横肉不停地鼓励他:“你快点儿刨。”
     
       大三后,再没有了艺术课与体育课,只剩下专业课和其他课程,于是我开始频繁逃课。我连班会都不参加,整日闷在图书馆和宿舍里,笃信从图书馆随便挑本书都能秒杀那些虚张声势的理论课教授。可即便是理论课,也开始减少,渐渐地,传播学院变成了青年疗养学院,大把的课余时间,接二连三的节假日,让那里的学生更加散漫与堕落。我们班有一个神一样的女生,四年里,她只有开学交学费和期末考试时才现身,大家都说她和她的警察男友云游四海去了,可就是这样的家伙,最后也顺利参加了毕业论文答辩。
     
       裕大的毕业论文答辩,同样是走过场,老师们根本不看学生从网上下载的论文,只是象征性地聊聊天,就算通过。也许是我“逃课王”的招牌太大,坐在对面的两位老师准备好好释放一下成见,其中一位一脸不屑地说:“哈哈,你小子,我给你们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就没见过你几回,现在设计类工作竞争多激烈啊,就你这个样子,以后能不能混口饭吃都不好说,你好自为之吧。”当时我很生气,也很失落,这位老师的专业课我真的没有逃过,所以这是赤裸裸的成见。读书人不一定都有出息,很多读书人的心胸与性格决定了他们的一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我眼里,这两位狭隘的答辩老师还不如当初教我们理论课的焦老师,焦老师除了在课上大声介绍自己是传播学院唯一姓焦的老师外,再无其他事情供我们回忆。
     
       3.后激素时代的爱情
     
       谈恋爱,是大学最著名的景观。家境好的,追求长相姣好的;家境一般的,冲身边姿色一般的下手。糟糕的性启蒙教育,使中国大部分大学生的爱情观远不及他们的下半身成熟。很多大学生的爱情,根本称不上爱情,不过是一堆粉饰过的性欲与赤裸裸的虚荣,不甘心躲在厕所自慰的男生,被言情小说迷得晕头转向的女生,携手品尝真正的禁果。尝完,上瘾,开房,租房,直到其中一方腻了,找个漂亮的借口离开,留下另一个在原地迎风流泪或破罐子破摔。
     
       相比那些坐在网吧角落里搜黄图的外学院男生,艺术系男生十分幸运,大家都有自己的电脑,可以利用蜗牛般网速的校园网熬夜下载爱情动作片,然后光明正大地在机房交换U盘。爱情动作片几乎占据了裕大艺术系男生四分之一的时间与精力,这种氛围下催生出来的男女交往,也基本以肉体的喜厌为标准,那些高富帅级别的艺术系男生,成为各大艺术类学院的山大王,他们恨不得将所有能追到手的漂亮女生睡个遍。
     
       因为对摇滚乐近乎疯狂的追求,我无暇他顾,很快就成为班上刺眼的单身汉。大二上半学期,山区贫困生都有了妞,他们从出租屋泄欲归来,自然要冲单身汉显摆一下优越感,趾高气扬地站在床头说:“超,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啊?”我说:“没有不要紧,但也不能凑合啊。”这句话很快传到他们女朋友的耳朵里,女朋友们一下子全急了,大骂我是王八蛋。
     
       长久以来我都有严重的中文系情结,这可能与自己喜欢文学并且家中几个姐姐都是中文系出身有关。刚入学裕大时,我就混进中文系文学社,结交了一大堆中文系的学生,但不到半年就和他们结伴滚出了文学社。大学社团,是个和军训一样无聊的东西,它只能成就一两个人的学分与威风,对其他大部分人而言,只是个意淫官场的游戏。
     
       社团的中文系女编辑为了挽留我,也是出于怜悯,主动介绍她们宿舍最后一个单身女生给我。与我约会的中文系姑娘,长相、气质、成绩均属一流,她知道我私下在搞文学创作,提出想要阅读的要求,我思考再三,还是将含有自己身世描写的随笔集送给了她,之后她就没了人影。她向我叙述过她的身世,她是三线城市小户人家出身,父亲早年嗜赌,几乎败光家产,母亲生于贫苦,也醒于贫苦,平日里常常告诫女儿:男人都靠不住,攀枝要攀高枝,嫁郎要嫁金郎。显然我不是什么金郎,连个银郎都算不上,这着实气坏了她。
     
       我托人传话数次,终于在舞蹈系练功房后见到了她,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放弃我的真正原因。一路旁敲侧击地问她缘何如此,她停下脚步,鼓足勇气望着我说:“咱们还是做好朋友吧。”我说:“不行。”她说:“你怎么这样?”我说:“就不行。”自此,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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