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往事如烟(2)
时慧宝有点犹豫，走了两步又站住：“没有那么紧张嘛。”
徐冰往回拖他：“紧张？简直是要命。”
两个人拉拉扯扯上了车。徐冰开车，时慧宝不自信地把镜子掰下来照。
时慧宝说：“我早晨都没洗脸，你要不然找个帅的，要不然你去找那个谁？”
徐冰怒目相斥：“谁？你想说谁？”
时慧宝一时无语：“我什么都没说啊。晚饭得放我回来。”徐冰哼了一声。
两个人来到商场，徐冰开始挑戒指，戒指柜台的小姐冲他俩笑，时慧宝不自然地四处乱看。徐冰饶有兴趣地试了半天挑了一个，拿着戒指盒递给时慧宝。
时慧宝接过来，还是不明白：“给你姐看？”
徐冰说：“可以这么说吧，她不要拍照片吗？拍一张你跪下向我求婚送我戒指的照片，我妈就放心了。”
徐冰得意扬扬地往前走，发现时慧宝站在原地没动，又回来。
徐冰走回来看时看到慧宝一脸不高兴：“怎么了？”
时慧宝说：“这样做是要负责任的。”
徐冰说：“我们经常这样骗客人的。”
时慧宝火顶在脑门上拔不出来：“你妈当真了怎么办？我成什么了？这么大年龄的人跟你唱这出戏？”
徐冰拍拍他肩膀：“放心，我不会缠着你，拍两张照片，看你紧张的。我给你买冰激凌吃。”
时慧宝说：“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事一定得做到？不顾别人的感受？”
徐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有自尊，你肯定觉得冲我下跪不好意思，我会还你的。”
徐冰一把把戒指盒抢过来，赌气一样，打开戒指盒，单膝跪下，双手捧起来冲着时慧宝说：“嫁给我。”
商场正是人多的时候，这一下有不少人围观，还有不少人在吹口哨。面红耳赤的时慧宝一把把徐冰扶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地上了车。
回到家，徐冰开了自个家门，和时慧宝一块儿探头探脑地进来。屋里没人，徐冰的姐姐的包还扔在屋里。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时慧宝坐在沙发上不理她，徐冰有点不好意思，热情地招呼他：“喝水吗？”时慧宝摇摇头。
徐冰说：“别生气了，我给你吃冰激凌。”
时慧宝恶声恶气地说：“我不吃。我还有四十分钟啊。”
徐冰说：“你要吃我也没有。”
徐冰坐在旁边沙发上：“帮帮忙，帮帮忙，你看我怕过谁啊？全世界我就怕我姐和我妈，你们过年假都能回家，我呢？无家可归。”
徐冰说着就呜咽了，装模作样地擦泪：“你回家还是我帮你的忙呢，要走你就走吧。”
时慧宝啼笑皆非地说：“行了行了，我都怀疑你发癔症了。你姐是不是回家了？”
徐冰进了卧室一探头，包还扔在床上，垂头丧气地回来。
外面有门铃声，徐冰过去开门，徐冰的姐姐提着两大塑料袋菜和肉回来，徐冰接过来。
徐冰的姐姐还在说话：“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真行，你--”时慧宝站起来尴尬地微笑着：“你好。”
徐冰过来，一只手钩住时慧宝的脖子介绍着：“我姐。宝哥。你就管他叫小宝吧。”
徐冰的姐姐笑笑：“啊，小宝。坐坐。”
时慧宝心里这个腻歪，束手束脚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徐冰的姐姐进卧室了，时慧宝想挣脱徐冰，徐冰两只手一块儿使劲，拉牛一样把他拉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帮忙帮到底啊。”
闪光灯忽然闪了一下，吓了时慧宝一跳。
徐冰生气地看着姐姐：“姐，拍照也告诉别人一声。”
徐冰的姐姐放下照相机笑嘻嘻地说：“抓拍，抓拍，你俩聊着，我先去做饭，想吃什么呀。”
徐冰笑嘻嘻地凑过去：“我吃煎茄子，煎肉圆，醋熘虎皮尖椒，再随便炒两个就行。”
徐冰的姐姐冲时慧宝笑道：“这些菜你都会做吧？”
时慧宝张大嘴巴：“啊？”
徐冰的姐姐说：“这都是她爱吃的。在家里就是我妈和我做，她从来不下厨房。”
徐冰的姐姐进了厨房，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时慧宝看着表：“拍完了我该--”
徐冰眼睛都立起来了：“你敢，吃完这顿饭就走，聊几句就是。”
时慧宝咕哝着：“有什么可聊的？”
时慧宝顺手打开电视，坐那儿看，听着厨房门一开，徐冰又钩住时慧宝的脖子，拽得他龇牙咧嘴。
徐冰的姐姐说：“花椒呢？”
徐冰这次放开时慧宝进厨房，时慧宝揉着脖子直懊恼。
徐冰打开橱柜找花椒，徐冰的姐姐把厨房门关好，在她身后：“你以为把同事拽过来冒充一下我看不出来是吗？”
徐冰愣住了，下意识否认：“不是。”
徐冰的姐姐说：“那是什么？我觉得他很讨厌你。”
徐冰干笑两声：“怎么会？他紧张，老实人。”
徐冰的姐姐说：“他年龄也不小了，结过婚吗？有孩子吗？别跟我撒谎，我会查清楚的。”
徐冰说：“结过婚，离了，有个女儿上小学。”
徐冰的姐姐说：“为什么离了？”
徐冰说：“不好说。”
徐冰的姐姐背着身炒菜：“你要骗我，我会看出来的。”
徐冰振振有词地说：“那不能。”
饭菜做好了，徐冰和时慧宝坐在饭桌一面，徐冰的姐姐坐在另一面。
时慧宝埋头吃，徐冰的姐姐不停地含笑给他夹菜。时慧宝见菜就吃。
徐冰火了：“你撑死他算了。”
时慧宝这次抬起头来，放下筷子。
徐冰的姐姐温和地问时慧宝说：“小宝？我这样叫你合适吗？”
时慧宝点着头：“合适合适，您随意。”
徐冰的姐姐说：“我听说你离过婚，为什么呀？”
时慧宝犹豫了一下：“我--犯了点事，坐过几年牢。”
徐冰的姐姐看着徐冰说：“犯的什么事？”
时慧宝刚想说话，被徐冰伸手制止。
徐冰面红耳赤，问了半天答不上来。
徐冰姐姐说：“不愿说就算了，那你讲讲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时慧宝放松多了：“我出来以后接了一家饭店，正好在她对面，经营上有问题，我干不下去了，也是赶巧了，当时她跟老板闹脾气，她们饭店的老板让我去顶她一下，干了两天就见到她了--”
徐冰抢着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主动提出要辞职。因为他知道，他的厨艺远远不如我。”
时慧宝愤怒地看着她。
徐冰说：“但我还是原谅了他，让他和我一样做厨师长。在各个方面我都很照顾他，他很受感动。”
时慧宝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已经不能忍受了。
徐冰陷入自己的想象之中：“后来，有一天，他送了我一个礼物，一个很大的箱子，包装很漂亮，外面还用红色的绸带系着。我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玫瑰花。”
时慧宝忍不住：“萝卜花。”
徐冰狠狠地踩了时慧宝一脚：“萝卜雕的玫瑰花！这是厨房里表达爱情的方法。箱子最下面，放着他给我的定情物。”
徐冰的姐姐说：“什么定情物？”
徐冰没构思出来，瞪着时慧宝说：“什么定情物？赶紧告诉我姐。”
时慧宝愤怒地说：“雕萝卜花的刀。”
徐冰的姐姐笑嘻嘻地说：“是吗？”
徐冰接过话来，下面还有一封信，写着：“如果你不相信我爱你，请用这把刀杀了我。”
时慧宝彻底垂头丧气了，他编不过徐冰了。
徐冰的姐姐笑着点头：“很浪漫呀。我给你们俩拍张合影吧。”
徐冰和时慧宝都表情严肃地目视前方手摁双腿。
徐冰的姐姐拿着相机看半天：“怎么像五十年代的人，坐近一点儿。”
两个人勉强坐近一点儿。
徐冰的姐姐说：“接个吻吧。”
徐冰抗议：“姐。”
徐冰的姐姐说：“这个样子，我回去没法交代啊。说他是谁都行，你们俩都是成年人了，都打算要结婚了，没接过吻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很无奈地点点头。
徐冰的姐姐举起相机：“来，准备，123！”
两个人：“么--啊！”动作像鸟亲嘴一样整齐划一。
徐冰的姐姐热情地放下相机对时慧宝说：“我妹有点孤僻，你年龄看着比她大，多照顾她点。”
徐冰说：“我不孤僻。”
徐冰的姐姐说：“你还不孤僻？她四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一喊她名字--徐冰！--喵！只会学猫叫。”
时慧宝笑起来，徐冰愤怒得不吭声。
徐冰的姐姐说：“后来她上中学的时候，第一次有男孩递给她情书，后来拆开一看是写给我的，她跳楼的心都有了，哭着回的家，哈哈！”
徐冰恶毒地说：“那是我姐在中学的六个男友之一。”
徐冰的姐姐得意扬扬地说：“那个时候她有一点儿小事就哭，都管她叫爱哭鬼。”
徐冰咬牙切齿地说：“我姐第一次把男友带回家来，我妈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当场就哭了。”
时慧宝完全被姐妹俩的恶毒气氛搞垮了，两个人越说越快。
徐冰的姐姐说：“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找我们家里人谈话，说她可能有自闭症，别人讲笑话笑一声，她都觉得是嘲讽她。”
徐冰说：“我姐那时候穿丝袜，被学校里抓出来轰回家。”
徐冰的姐姐说：“别人一笑她就哭，上课听不了讲，天天想自杀。”
徐冰说：“我姐学抽烟被我妈打了。”
徐冰的姐姐说：“开班会她唱《还珠格格》的歌，嗓子唱破了，大家都笑，结果等到中午放学，她一个人把全班同学的书包都划破了。为这事我妈赔了一大笔钱，她还划破过我的衣服。”
徐冰说：“我姐现在嫁了一个老头，老头前妻生的大儿子和她一般大。”
徐冰的姐姐说：“她厨师学校毕业的时候爱上一个叫李同的同班同学，结果把人家吓跑了，第二天，就换了人结婚，跑到美国去。我和我妈陪她过来住了半年。”
徐冰声嘶力竭地说：“我姐每次吃饭都害怕那个老头前妻的儿子在饭里给她下毒！”
徐冰的姐姐愤怒地说：“人家管我妹妹叫怪僻的老处女！”
徐冰说：“她现在推着她的丈夫晒太阳像遛狗！”
徐冰的姐姐气哭了，拍着桌子：“你胡说！”
徐冰也气哭了，拍着桌子：“你才胡说！”
时慧宝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一句劝架的话来：“我把桌子收拾了。”
徐冰的姐姐伸手就把时慧宝摁倒：“我问你，是不是叫你过来演戏的？你觉得她是不是很讨厌？你根本不会娶这样的人吧。”
时慧宝看看徐冰，徐冰低头擦泪不理他。
时慧宝犹豫了一下：“我没有觉得她怪僻，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完美，她就是有一点儿自尊，有一点儿敏感，但是对人的心很好，只要不把她逼急了，她就会很宽容。她是一个很豁达的人。”
徐冰诧异地扭头看他。
时慧宝接着说：“喜欢一个人，也会喜欢她的缺点，喜欢她嘴臭，喜欢她的歇斯底里，喜欢她的性格像男人，比男人还坚强。过去有人问我对她的印象，我说，她的确得罪不起，不过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如果和她在一起，下半辈子就有得过了。”
徐冰的姐姐长出了一口气，徐冰也长出了一口气，自然不自然地把脑袋贴过来。
徐冰的姐姐说：“对不起啊。我实在让她骗久了，你这么说，我听了特别高兴，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儿不相信。”
徐冰眉毛又立起来。
徐冰的姐姐说：“都是成年人了我问你一句，要结婚了，你们现在一起住吗？”
徐冰抢着：“当然。哈哈！”
徐冰的姐姐说：“好极了。今天晚上我睡沙发，我会睡得很早的，不影响你们俩。”
时慧宝惊住了：“我晚上得回饭店，还有工作。”
徐冰姐姐瞪着徐冰。
徐冰说：“啊！不用了，就在这儿住吧。”
当夜，徐冰家的卧室里，时慧宝抄着手站在屋里，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凳子上搭着衣服，床一丝不苟，徐冰正贼头贼脑地拨开门缝往外看。徐冰在门缝里看见，她姐姐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拍软了枕头躺在沙发上看着。
徐冰抱着被褥，简单地给时慧宝在地上铺了一下，时慧宝叹口气，用逝者在遗体告别时的姿势躺在被子里。徐冰也不换衣服，躺在床上，把灯关掉。
屋里的气氛又沉默又压抑，偶尔能听见外面电视传进来的声音。
徐冰和时慧宝都睡不着，瞪着大眼看天花板。
时慧宝突然说：“就是那首歌吧？把嗓子唱破了。”
徐冰侧着耳朵听。
时慧宝唱：“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时慧宝每唱一句，徐冰都咬牙切齿地替他使劲，一直到时慧宝嗓子唱破，两个人都笑起来。
时慧宝说：“不行了，唱不上去了。”
徐冰说：“我那次没有把所有人的书包都划破，她说得太夸张了。”
时慧宝说：“我相信。”
徐冰抬头看看他：“说什么你都相信，总之她说话很夸张，她以为她处处都比我强。”
时慧宝说：“我觉得她成心的，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
徐冰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就是想安静地自己过个假期，我还有好多计划呢，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可她来了我除了烦就是烦，人生这么短还不能开心一点儿，好像要完成什么任务一样。你回去吧，不该把你扯进来。”
时慧宝半支着身子，看她是不是在说反话。
徐冰不理他。
时慧宝重新躺下来，停了半晌，突然说：“我和醉酒的客人打过架。”
徐冰说：“什么？”
时慧宝说：“我们结婚第一年，就有了女儿，我媳妇是跳舞的，她想去把孩子打掉，我不同意，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耗着。等到孩子两三岁了，她工作丢了，我也懒得跟她再吵，天天在饭店里待着。现在想想，也觉得对不起她，人生那么短，非要按规律过，如果让她做她喜欢的事儿，可能就不会一辈子那么恨我了。如果她一直在跳舞，可能也就不会逼着孩子去当明星，去实现她的梦想了。我那时候真蠢，就想到自己，觉得自己正确，天天回家吵架。”
徐冰不吭声，静静地听着。
时慧宝说：“后来有喝醉酒的客人和店里的员工打了起来，客人伤得很严重，公安局让我们交凶手，所有人都告诉我没事，最多拘留几天，我想在这儿待着也是待着，我进去顶一下锅算了。没想到被打的客人落残疾了，我一下子就给判了六年，坐了三年才出来，这段事我不愿意给别人讲，不是丢人，是蠢得吓人。”
徐冰轻轻笑了两声：“我不是一定想要知道的。”
时慧宝说：“我怕你姐姐明天再问你。”
徐冰说：“我在厨师学校的成绩并不好。”
时慧宝说：“什么？”
徐冰说：“我那时候以为嫁给李同，可以给他做二厨，其实我不想在大饭店里干。我们俩想开个小饭店，一个炒一个卖，一个人管四口灶，那才很像个厨师呢。”
时慧宝笑出声来：“很对很对。”
徐冰说：“他跟我分开之前我已经有预感了，当时每个人都说让我恨他，其实我恨不起来，我从小就不是个很独立的人，太依赖别人了就会被抛弃，大概对方觉得负担太重了吧。没有人能对你的一生幸福负责，我就拼命跟自己说，跟过去一刀两断。幸好埋头做饭这个行业只和灶打交道，灶是不骗人的，只要你火旺，时间对，总能做出好菜来。我发现突然有一天大家觉得我是好厨师了，我就很高兴。”
时慧宝笑起来。
两个人说着就放松下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就睡到清晨，两个人被敲门声惊醒。
徐冰的姐姐敲着门问：“可以进来吗？”时慧宝和徐冰都醒了，惊恐地看着门口。
徐冰尖着嗓子：“等会儿，干什么呀？”徐冰使劲拍一拍她的床，示意时慧宝上来。时慧宝犹豫了一下，把被褥一脚踢到床底下，人躺在徐冰的床上，把被子盖好。
徐冰说：“进来吧。”
徐冰的姐姐笑嘻嘻地开门探头进来，看见两个人惊恐不安地看她，冲他们摆摆手：“等一下啊。”
两个人又被拍了一张照。
徐冰的姐姐说：“早饭准备好了出来吃吧。”
徐冰的姐姐关上门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徐冰突然回头愤怒地看着时慧宝说：“你干什么！流氓！”
时慧宝面红耳赤地解释道：“尿憋的。”
客厅里，时慧宝、徐冰和徐冰的姐姐坐在饭桌前开始吃早饭。
徐冰的姐姐笑嘻嘻地看着他俩，时慧宝还是埋头猛吃的老风格，徐冰满不在乎。
徐冰姐姐不停地给时慧宝夹菜，比昨天客气多了。
徐冰的姐姐说：“谢谢你照顾我妹妹，我和我妈都谢谢你。”
时慧宝被她弄得不好意思：“不是这个讲法，那也是我的--”
时慧宝觉得不对，说不下去，徐冰的姐姐替他说下去：“责任。对吧？这就是好男人。”
徐冰的姐姐叮嘱徐冰说：“看住了啊，这回可别再把他吓跑了。”
徐冰糊里糊涂地乱点头。
徐冰的姐姐说：“昨天我们俩斗嘴玩，别往心里去。我妹妹这个人，心是好的，我知道，逞强惯了，凡事稍让着她点。”
徐冰讥讽地一笑：“别冒充长辈了。”
徐冰的姐姐笑起来不跟她争论：“等一会儿我到你屋里试几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