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钟子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握住宋雪香的手，说宋大夫，你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
宋雪香的眼里流出了泪水，说钟编辑，我宋雪香一生追求完美，想不到竟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看到宋雪香黯然神伤的样子，钟子建心里一阵难过，说宋大夫，别这么悲观，你会好起来的。
宋雪香绝望地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呢，一个满脸刀疤，面目可憎的宋雪香，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抛头露面，还怎么走进上海的那家医院。钟子建说，宋大夫，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医生会为你修复刀伤的。
宋雪香的嘴角抖出一丝惨笑，说新组装起来的陌生面孔真让我难以想象。
宋雪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我不怪她，我知道她是爱我的。这都是命，是命运把我隔在了那个世界的大门夕卜。
钟子建握着宋雪香冰凉的手，说宋大夫，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在那道大门之外同样有你的世界。
优秀不等于完美。也许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完美。宋雪香的眼角又流出了泪水，说钟编辑，我真希望你能把我的过去和现在都写出来，让人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宋雪香这样一个人。
钟子建紧紧地握着宋雪香的手，两眼潮润了。
佟梅是一位不露声色，敢说敢做的女人，在她向丈夫摊牌后的第三天就顺利地办理了离婚手续。那位火车司机尽管痛彻心肺，但绝不拖泥带水，他坚信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于是他与佟梅的情缘就在他重重的一掌和几句掷地有声的咒骂声中了断了。佟梅想要孩子，可火车司机执意不肯，佟梅不想再伤他的心，就净身出户了。
轰动水城教育界的“数学教学观摩研讨”活动的成功举办，使王春林的心情为之一爽。它或多或少地冲淡了付玉红在他心灵上造成的伤害。他更加坚信了佟梅的那句话，王春林，你是最棒的。王春林渴望他驾驶的这条大船能冲破重重险阻，将他载向成功的彼岸。
王春林的痛苦和欢乐总是要与他的心上人佟梅共同分享的。于是他们相约又来到了老房子。一进屋，佟梅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离婚的事儿跟王春林说了。
王春林听了之后说，佟梅，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佟梅笑了，说这种事儿也有开玩笑的吗？
王春林呆住了。他搬过佟梅的两肩，说佟梅，这么大的事儿你事先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佟梅说，你闹心的事儿够多的了，我不想再来烦你。再说我就是想走在你前边，也让你少为我担些心的嘛。说春林，这回我可就等你了。
王春林扶在佟梅肩上的两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说佟梅，你好糊涂啊！
佟梅一愣，说春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春林在地上来回走动着，说佟梅你怎么不想想，在一中，可是有上百双眼睛在看着我呀。我怎么能离婚呢？
佟梅震惊了。她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王春林。
我们都是搞教育工作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人们会怎么说我们呢？王春林说。
佟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脸色苍白地呆在那里，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王春林走过来又抓住佟梅的两肩。说佟梅，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佟梅颤抖着嘴唇说，这么说是我影响你为人师表的形象了？
佟梅，我是爱你的！王春林说，你听我说……
佟梅搬掉王春林的手，陌生地望着他说，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佟梅！王春林慌乱起来。
佟梅流出了眼泪，她绝望地摇着头说，春林，是我对你的期望值太高了。你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你太让我失望了！……好吧，我不会再妨碍你什么了，过去的一切就算我自作多情了。
佟梅捂着脸哭泣着跑了出去。
王春林追到门口，拉住佟梅。说佟梅别这样，佟梅你听我说……
佟梅挣脱开王春林，朝小区外跑去。这突然降临的打击使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来到十字路口，望着往来的车辆，她几乎辨别不出自己要去的方向。她伏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伤心欲绝地哽咽起来。
钟子建约老葛去“香格里拉”酒店吃饭。电话里老葛说，钟子建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泡我？
钟子建说，老葛你在院里等我，20分钟后我打出租去接你。
老葛见钟子建来了真格的，就说我还用你接我，操，我这院长白当了？等着，我让司机去接你。
钟子建和老葛来到了“香格里拉”酒店。老葛望着金碧辉煌的包间说，钟子建，大哥不过跟你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这种地方可不是咱们来的，你小子可别他妈的瘦驴拉硬屎啊。
钟子建说，老葛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多大点事啊。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小说《“波斯猫”歌屋》正在连载？出版社还要给我出书呢。一期的稿费足够你宰的了。
老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洋酒说，这鸡巴玩意儿死拉贵的，喝起来还不如咱水城的“小烧”。
酒桌上，钟子建问起了小桃红和唐可的现状。老葛说，小桃红最近明显犯蔫儿。
钟子建说，为什么？
他没想到唐可这小子这么倔。任可戏不上，就是不靠他的边儿。老葛说，最近唐可又跟我说，他要调到水城艺校去。
去艺校？他要离开舞台？钟子建问。
老葛说，艺校的京剧专业缺老师，他自己都联系好了。
钟子建说，他是想摆脱小桃红？
可能吧。老葛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听说他的那个小师弟离开剧院学员班后，转到艺校学习去了。
噢……钟子建恍然大悟。说老葛，那你就放他？
老葛说，像唐可这样的名演员我当然不想放走，可是留住人你能留住心吗？
钟子建为唐可这么年轻就要离开舞台而感到深深的遗憾。但有小桃红在剧院，他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老葛说，唐可去了艺校，以后也是个罗乱。
钟子建心里也隐隐地有些担忧。今后唐可和他的师弟之间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钟子建喝下一口酒，郑重其事地对老葛说，听说你们剧院要组建学员培训部？
老葛说，你消息怎么这样灵通？
钟子建说，老葛，能不能把齐燕燕调回去当教员？
老葛把端在半空中的酒杯放下，顿了顿说，钟子建，你小子真是无利不起早，我说你怎么会请我。
老葛你说什么呢。钟子建说，齐燕燕可是一个不错的青衣，放走一个唐可，再捡回一个齐燕燕，你也算有失有得呵。再说齐燕燕现在对小桃红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你也不会遇到什么阻力的。
老葛犹豫地说，这问题可不大好办。齐燕燕在那个圈子里放荡了这么多年，这……
钟子建说，就是妓女还有从良的时候呢，你就算救人于水火了。
老葛指点着钟子建说，钟子建，当初我把齐燕燕引见给你，可是为了你的采访，想不到你们还搅到一块儿了。你小子挺花呀。
钟子建说，老葛你总是把弟想得那么坏。要不你把齐燕燕调回剧院严加管教，也免得你弟落水。
老葛说，还免得落水，谁知道你在“波斯猫”歌屋那儿都扎多少次猛子了。说这事儿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老葛一说考虑，钟子建心里就亮堂起来。他俩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可是事情并不像钟子建想象的那么乐观。当他把他的打算告诉给齐燕燕时，齐燕燕说，钟哥，谢谢你想着我，可是我怎么会去当什么教员呢？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够我买条裙子的。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钱，哪天这碗饭吃不下去了，我想开个美容院或者时装店什么的。我平时净跟那些老板打交道，到时候，咱也尝尝当老板是个什么滋味儿。
钟子建沉默了，心里怅怅的，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齐燕燕趴到钟子建的肩头上，说钟哥，你的情谊我领了。以后别忘了你这个小妹妹我就心满意足了。
钟子建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
佟梅给王春林来电话说，她准备辞去一中的工作。说她先去老家呆段时间，回来后再办理手续。王春林刚要在电话里劝阻她，佟梅已经挂断了电话。
佟梅说到做到。她带着绝望和心灵的创痛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回到她的老家，一个偏远的县城去做代课教员了。
佟梅离开的第二天下午，王春林的办公室里走进一位高大魁梧的陌生男子。他一进屋就自报家门说他是佟梅的前夫。王春林当时就呆住了，连从椅子上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火车司机走过去抓住王春林的衣领将他拎起，说姓王的，你玩弄完佟梅是不是得替她负点责任？
脸色煞白的王春林往外挣脱着，可他哪里挣得脱。
火车司机说，她为了你，连他妈的家都给毁了。现在又丢了工作。你倒人模狗样的坐这儿抽烟。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咋他妈的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啊？
王春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松开手，你听我说……
火车司机一掌掴在王春林的脸上，接着又在他另一侧脸上补了重重的一拳。王春林立刻眼冒金星栽倒在地上。
火车司机说，你他妈的也叫个男人么？连个娘们儿都不如！你白披了一张男人的皮！
火车司机一口痰啐在王春林身上，转身离去。
在火车司机教训王春林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半敞的门后一闪而过。
一脸青肿的王春林躲开众人的眼目，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老房子。他不想回到“丁香花园”，他无法以现在这副形象去面对付玉红。
一走进老房子，王春林就瘫坐在了床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种空前的孤独和凄凉将他摄住了。他的手触摸到床上，那里似乎还存留着佟梅的体温。想到佟梅，王春林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和愧疚。佟梅失望的眼泪，火车司机的拳头和唾沫让他猛醒到自己是多么的懦弱和无耻，真是空披了一张男人的皮呀。
王春林一夜未归，付玉红有些不安了。第二天上午，正要去一中打听消息的时候，付玉红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她感到无比震惊。
付玉红凭着预感来到了老房子。推开门一看，王春林果然在这里。付玉红瞅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王春林，在地上走了一圈儿。说想不到连王春林也开始玩起女人来了，看来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
王春林冷冷地看着付玉红，一声不吭。
付玉红说，可是你也不想一想，你王春林有多大能耐，啊？你也配玩女人吗？你能给她什么？你敢替她负责任吗？……唉，我都替那个傻女人可怜。
王春林冷笑着从床上坐起来。
付玉红说，王春林，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和耿一峰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不过互相利用而已。今后你也别再犯酸，咱们扯平了。怕戴绿帽子那是男人的事情，你王春林从来就没给过我一次高潮，你也配计较那些吗？
王春林紧咬着下唇，浑身颤抖地站立起来。
王春林你别这么看着我。付玉红说。今后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出息了。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我就把你当个“鸭”，一个不下蛋的“鸭”养着算了。
付玉红话音刚落，王春林抡起手掌向她掴去。这一掌好重，付玉红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付玉红惊呆了。她捂着脸怔怔地望着王春林，半晌才回过神来。说王春林，你，你竟敢打我？
王春林说，付玉红我受够了，受够了！你也用不着为我发什么慈悲。我王春林是窝囊，可也用不着你来养，咱们明天就去离婚！
付玉红没想到王春林竞也能发出这么大的火气，更没有想到他会提出离婚。她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王春林。她脑子里一下乱了套，竟呜呜的哭起来。说王春林，你还好意思打我，你背着我在外边搞女人，要不是你们学校的张主任打电话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呜……
张凤彬？王春林心里忽悠一下，人就呆在了那里。良久，王春林才疲惫地说，付玉红，你走吧，咱们的路也该走到头了。
付玉红说，走就走，谁爱在你这狗窝里呆。说我告诉你王春林，说出的话你可别后悔。
王春林冷笑着说，付玉红，你就等着我再去求你吧。
付玉红捂着脸冲出了房门。
付玉红走后，王春林一下跌坐在床上。他真是没有想到，张凤彬，这个平时一向对他谦恭有加的教导主任会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他猛然想起了佟梅前些时候对他的提醒。难道那个背后的举报人真会是他？王春林心里一下就凉透了。真是人心隔肚皮呀。王春林不由发出许多感叹来。
宋雪香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钟子建震惊了。据说，他是趁着医护人员不在身边时，一个人悄悄地溜回了妇科楼自己的办公室的。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用手术刀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宋雪香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人们只从他身旁的沙发上看到了那张登着红月儿玉照的报纸和宋雪香的女儿写给他的一封信。他女儿在信中写道：……爸爸，如果你要变成女人，这一辈子就再也别想认你的女儿了……
宋雪香就这样走了。一位出色的妇科医生，一位渴望成为女人的美男子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