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街的尽头是一座俄国人修建的东正教教堂。教堂通体都由红砖砌成，造型古朴、典雅。教堂前的广场上落满了雪白的鸽子。傍晚的时候，教堂的钟楼上会传来阵阵钟声，幽幽钟声会引起他们夫妇俩幽远的遐想。每次来到这里，宋雪香都会驻足不前，尽情享受一番这里的宁静。
后来渐渐的，宋雪香喜欢一个人出来散步了。每天吃过晚饭后，陆瑶还在洗碗，宋雪香就一个人匆匆走出家，也不与陆瑶打个招呼，陆瑶就知道，他是不想跟自己一起出去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尤其是近来，夫妻俩的关系日趋紧张，陆瑶感到宋雪香离她越来越远了。那天，陆瑶远远地跟踪在宋雪香的后面，宋雪香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中。宋雪香散步的路线依然是那条小街，然后在教堂前停留了近半个钟头，最后顺原路返回家中。
陆瑶怅然地望着宋雪香向楼内走去。她坐在花坛边的木椅上望着小区绿地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们，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她知道，连他的父母和女儿都不能打动他，宋雪香已经完全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陆瑶回到家里时，宋雪香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他问陆瑶，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陆瑶说，散步去了。
宋雪香说，一个人散步去了？
陆瑶说，你觉得一个人散步有意思吗？
那你跟谁散步了？宋雪香问。
陆瑶不以为然地坐到沙发上，撩了撩长裙，说当然是男人了。
宋雪香笑了，说男人？说你开什么玩笑，就你陆瑶会跟一个男人散步？
陆瑶站起身，说宋雪香你想不到吧？说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说罢，向卧室走去。把宋雪香一个人冷在客厅里。
又是一个傍晚，宋雪香早早的就出去了。陆瑶一个人在家里空落落的，她感到很委屈。自己在宋雪香的眼里成了什么？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把宋雪香从那个世界里拉回来。陆瑶觉得上帝太不公平，他曾送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宋雪香，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向迷途而不能将他唤回。为了女儿，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曾经完美的宋雪香，她心不甘啊！
陆瑶走出家门，一个人郁郁地来到教堂前散心。刚走到那里，陆瑶就发现王大夫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在广场前闲散地溜达着。王大夫也发现了陆瑶，他走过来说，陆大夫，想不到能在这儿遇上你。
陆瑶说，出来散散心。
怎么，一个人出来的？王大夫问。
陆瑶笑了笑说，一个人清静。
王大夫就站在那里跟陆瑶聊了起来。有了那顿尴尬的晚餐后，王大夫对陆瑶不再敢有更多的非分之想。可眼前这位温婉娴静的女性实在让他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怜爱，就像面对一株田野里的矢车菊，你只能在不远处嗅着她迷人的幽香，而不能伸手采摘。被陆瑶的毛刺扎过的他不能不有所顾忌的。
陆瑶感到王大夫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犯呆，就说，王大夫，你也常来这儿散步吗？
王大夫说，偶尔，偶尔。说陆大夫要是你喜欢来这儿，我以后也会常来的。
陆瑶说，王大夫你今天不会又喝酒了吧？
王大夫脸一红，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开个玩笑。
两个人正说着，陆瑶忽然发现宋雪香正向教堂方向走去，走到教堂前，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教堂的尖顶。
陆瑶忽然灵机一动，挎起王大夫的胳膊说，王大夫，咱们往那边走走。
王大夫被陆瑶突然的举动惊住了，说陆大夫你……
陆瑶夹紧王大夫的胳膊说，怎么，你不想陪我去看看教堂吗？
王大夫受宠若惊，连说想想。就随着陆瑶向教堂走去。
宋雪香见到陆瑶和王大夫挽着胳膊走来时，先是一愣，继而转过头装作没看见，可又不时地回过头来。
王大夫就显得尴尬起来，想跟宋雪香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身体僵直着，任由陆瑶架着朝前走。
来到宋雪香附近时，陆瑶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故意与王大夫装作一副亲昵样，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等他们来到教堂的另一侧时，陆瑶发现宋雪香已掉头朝着来路走去。
陆瑶笑眯眯地说，怎么样王大夫，感觉还不错吧？
王大夫兴奋得满脸泛着红光，说陆大夫，这里没什么意思，走，我请你去吃饭！
陆瑶又现出一脸的平静。她松开王大夫的胳膊说，对不起，我已经吃过了。明天见。说着，朝宋雪香离去的方向走去。
王大夫愣愣地望着陆瑶的背影，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陆瑶返回后，并没有急于上楼，她在小区的绿地四周徘徊着，最后又坐在花坛旁的长椅上，朝着自己家的窗口张望着。直到夜色降临，小区里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她才朝楼里走去。
陆瑶进屋后，宋雪香从书房走出来说，回来了？
陆瑶一脸得意地说，回来了。就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只苹果咬了一口，大口嚼了起来。
宋雪香说，陆瑶，我的钢笔哪去了，你帮我找找。
宋雪香见陆瑶坐在那里没有动，就说，算了算了，可能落到医院了。说着又回到书房去了。
陆瑶脸上的得意顷刻消失了。她停止了咀嚼，一股委屈和恼意一下涌上心头——这就是宋雪香吗，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亲昵，他竟然无动于衷，连问都不问一声……
宋雪香的冷漠像一把软刀子，深深地刺伤了陆瑶，她的心在流血。她将口中的苹果吐在地上，一头扑向沙发，眼泪无声地涌流而出。
宋雪香近来的散步路线改变了。他居住的小区附妫有一个街心花园，这几天他总是来到这里，花园的旁趟有一个名叫“华清池”的洗浴中心。宋雪香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正对着“华清池”的大门。渐渐的，宋雪香便发现，这家浴池是专为女性开设的。从大门进进出出的全是女人。也难怪，要不怎么会叫“华清池”呢。
几天来，那扇大门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宋雪香的目光。在宋雪香心目中，玉女出浴，该是人世间最圣洁、最美妙的情境了。宋雪香坐在那里，不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女性自大门里走出。浴后的女人们飘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脸色粉中透红，她们挺拔着爽洁的身姿，自宋雪香的眼前款款走过，飘逸的裙裾摇起一路香风。
宋雪香深深地沉醉其中。他的神思又飘向了那个遥远的世界：我宋雪香早该融入这个世界的呀。我在这个世界的大门外徘徊得太久太久，这对我是不公平的。
事后的那些天，在医院里，抑或回到家中，“华清池”中那弥漫的雾气、悦耳的水声以及莲蓬下那一具具浴在水雾中的胴体总是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令他魂牵梦萦，不能自已。
宋雪香是被一种魔力身不由己地牵进华清池的。
他头戴浴帽，身着内衣和短裤，静静地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痴痴地听着洗浴间传出的哗哗水声和洗浴中的少女们咯咯的巧笑声。他深深地舒出一口气，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和慌乱。他感到自己就该是这里的一分子。
从浴间里走出的少女们身体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们站在热风器下烘吹着青丝一样的头发，一阵阵香波的气息弥散在室内，让宋雪香感到心醉神迷。
更衣室里的女人们起初还没大注意宋雪香的存在，后来她们发现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坐在那里犯呆，也不脱衣，也不入浴，就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她”。面对那一束束质疑的目光，宋雪香没有一丝惊慌。他在想，我宋雪香的身姿不比你们差吧，要是我的计划得以实现，经过科学手段的改造和弥补，我会超过你们任何一位的。想到这些，宋雪香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就这样，他像踩着云雾一样飘进了洗浴间，飘进了那个雾气蒸腾的仙境。
莲蓬下的浴女们同样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不合时宜地穿着内衣短裤入浴的“女人”。她们先是惊异，渐渐地又被这位“女人”的美貌所吸引。边冲洗自己边用羡慕的目光欣赏着这位怪异的“美女”。宋雪香也同样在欣赏着她们。水雾下的少女们像一条条美人鱼，清洁的水流从她们那美妙的曲线上流过，如山涧的溪水抚摩着小河里光洁、圆润的卵石。宋雪香感叹道：浴中的女人真是别有一番韵致啊！
浴女们只见“她”在洗浴间里走了一圈儿，根本没有要洗浴的迹象，像在找人，又像在找东西。此时的宋雪香也深感遗憾，他多想与这些美人鱼们同浴同乐呀，可惜上帝还没有还他以女儿身，可是他想，这是迟早的事情。
宋雪香在浴间里游荡了一圈儿，最后不得不满腹遗憾地走了出去。
更衣室里，刚才那几位姑娘已经开始穿衣服，他随着她们从衣箱里拿出自己的风衣穿在身上，而后跟在她们身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更衣室。在服务台前，宋雪香将衣箱的钥匙交给服务员，换回了押金。
服务员在与宋雪香交换钥匙的过程中，始终用困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他。心想这个人真挺个别，从一走进这里，头上就戴着浴帽，洗完了澡还没有摘下，难道“她”的头上长了什么不好见人的疮疤吧？
宋雪香在服务员审视的目光中从容地走出了“华清池”的大门。走在前边的那几位姑娘还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而后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从她们的神态看，似乎在评价他的美貌。
走在后边的宋雪香身心为之一爽。他十分自信地想，我果真就该是她们之中的一分子，在她们中间我会是最出色的一个。
宋雪香在他进入“华清池”的第二天，就把钟子建叫到医院，向他讲述了这段经历。他说，钟编辑，我向你讲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在水城，关于我的一切，除了我自己以外，你是知道得最多的一个。以通常的眼光看来，我偷入女性浴池，一定是不道德的，可我内心是纯净的，没有一丝性的杂质。我只是想切身感受一下那个世界的氛围。我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女性世界的一分子，我要证实我的感觉。在那里我果真找到了自信。我想这对你今后想了解一个完整的宋雪香是会有益处的。
钟子健相信宋雪香就像宋雪香相信钟子建一样，他的坦诚让钟子建感动，他纯净的灵魂更让钟子建信赖。他的这次经历无疑为他早日走向那个世界起到了一个催化剂的作用。看来一切的阻拦与劝戒都将是苍白无力的了。钟子建为水城即将消失一位优秀的男人而感到深深的遗憾，也为宋雪香在未来的路上还将遇到什么样的波折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