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官场也是家 (2)
张克勤来到客厅对董伟清和程普说：“你们倒挺快，也不叫我一声，没有集体主义观念哪！我看呀。这房子就是有些小啊。再来人就转不开身了。这样吧，北京来的客人我们都认识了，现在大家到各个房间看一看，就算是给江书记暖房了，然后我们就告退。江书记夫妻好久不见，我们就不打搅了。”
程普说：“老张你怎么净来虚的？果真不喝江书记为我们准备的谢客酒？”
张克勤笑道：“我是害怕江书记来不及预备才给他找个台阶下呢！要是预备了为什么不喝？”
于是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七点半钟，程普预先在饭店定下的家庭餐准时送到，大家当然就不客气地吃喝一顿。但这顿饭不能白吃，当他们酒足饭饱准备告辞的时候，每个人都向送到家门口的家庭主妇手里塞下一个硬皮的红纸袋，红纸袋上印着几个烫金大字，道是“乔迁之喜贺仪”。尽管江云天和路菲一再推辞，但还是拗不过执意要把贺仪留下的客人们。等客人走了以后，江云天和路菲回到客厅，把一叠红纸袋放在茶几上，见每个袋子的左下方都写着送礼人的名字。他们逐一把袋子打开，市长董伟清的钱最多，一共是五千元。其余的像商量过一样，都是三千元。全部贺仪总额为三万八千元。
……
市企业家联谊会的几个头头不知怎么知道了江云天乔迁的消息，当天下午，联谊会会长、宁康市高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蒋永谦给江云天打来电话，说是晚上他约了几个企业界的朋友想去看一看江书记的新房，这使江云天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为难。
江云天是在刚刚送走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柳成荫之后接到蒋永谦的电话的。
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柳成荫带着一干人今天上午来到宁康，他们是专程前来调查和采访石塔县企业改制的情况的。柳副部长告诉江云天，宣传部张前部长对省报转来的那篇介绍石塔企业改制经验的长篇通讯很感兴趣，但他说石塔此举触及到所有制这个敏感的话题，而中央还没有明确的指示，因此他不能马上批复可否见报。柳副部长说张前部长已将《跨越雷池》的复印件分送省委各常委。省委章书记指示宣传部会同省体改委、省委政策研究室以及经济管理学院等有关部门的专家组成考察组马上到石塔进行实地考察论证，力求对石塔企业改制的举措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估，以作为省委决策的依据。于是，以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柳成荫为首的一行人来到了宁康。
上午，市委书记江云天就石塔县属国有企业改制的情况向考察团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汇报，下午柳副部长就要赶往石塔。江云天安排市委副书记张克勤和宣传部长夏晨星陪同考察团前往协助工作。送走了柳副部长一行，江云天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就接到了企业家联谊会会长蒋永谦打来的电话。
“蒋会长，”江云天在电话里对蒋永谦说，“非常感谢你的盛情，再过几天我请大家聚一聚你看如何呀？”
蒋永谦说：“江书记，看来你是不愿让我们这些二等公民登门了，是吗？”
江云天说：“请蒋会长千万不要见怪呀！避开这几天，我的家门随时向各位敞开。”
蒋永谦说：“江书记，你乔迁之喜不下帖子请我们暖房就已经失礼了，现在我们不请自来登门致贺你把我们拒之门外，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造访，江书记不备饭我们就拧开水管喝凉水总可以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江云天再推辞就不好了，他笑着说：“那好吧！水管子里的水有的是啊！不过蒋会长，我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们必须空着手来，我们在一起讨论一些问题，你看行吗？”
蒋永谦满口答应：“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江云天刚回到家，蒋永谦就带着一伙人来到他的新居。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除了蒋永谦，还有企业家联谊会副会长、宁康运业公司总经理王会昌、江阳焦化总公司董事长赵云卿（上次联谊会开会，他正在国外考察），秘书长、华联建筑公司经理庞玉良。此外还有三个人，一位是以生产蒸汽助燃常压锅炉着称的环宇实业公司的总经理孔尚礼，一位是岳山挂车厂年轻的厂长周克杰，另一位是江云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那就是世纪大酒店的总经理沈筱宁……
那天，在会见香港东方投资公司总裁张李玉萱女士以后，董伟清因为满腹的愤懑无处发泄，情急之间把气洒在他的情人沈筱宁的头上。谁知沈筱宁竟不买他的账，在沈筱宁冲出她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的时候，董伟清便后悔了。他后悔不该跟自己所爱的人说那句绝情的话。倘若沈筱宁真的辞职了，那么，世纪大酒店恐怕也就完了，他与沈筱宁多年相互依赖的那份感情也就到头了。
董伟清在沈筱宁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独自坐了许久，他想她或许会回来，那时候他就向她道歉，但是，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沈筱宁也没有回来。
其实，沈筱宁并没有离开世纪大酒店，她冲出自己的办公室后就径直来到东方投资公司副总裁康祺下榻的房间门前，她正要举手敲门但又突然止住。她在康祺的房门前停了片刻就转身来到楼层经理的办公室，她吩咐楼层经理把康祺先生请到这里来。等年轻的楼层经理走出去，沈筱宁来到整容镜前，镜子里出现的那个女人把沈筱宁吓了一跳。她发现那个女人完全不是自己的模样，而是满脸怒气的另一个人，这怎么能约见客人呢？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搓一搓自己的脸，又从手提包里掏出眉笔和唇膏……待到康祺在她面前的时候，沈筱宁已经悠然地坐在了楼层经理办公桌旁的转椅上。
“康祺先生，请坐！”沈筱宁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她对楼层经理说，“我要借你这块地方和康祺先生单独谈谈，请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楼层经理走出去并把门关紧。
康祺站在沈筱宁面前，脸上显出戒备的神情。他知道投资谈判没有成功，沈筱宁对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是怀着一种即将赴死的悲壮心情来到这里的。
康祺没有坐，他就那样笔挺地站着。
“沈总经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康祺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东方投资公司不是我的，我无从知道总裁为什么突然改变初衷……”
沈筱宁止住康祺。
“康先生，”沈筱宁说，“我并不关心谈判成功与否，坐下来说话好吗？”
康祺疑惑地望望沈筱宁，然后低下头坐在沙发上。他猜不出眼前这个看似十分高雅的饭店总经理又要耍什么花样。
“康先生，”沈筱宁从转椅上站起来，她继续说，“我请你来是专为向你道歉的。上一次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为自己不道德的行为感到羞愧，我诚恳地请求康先生原谅！”
康祺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凝望着世纪大酒店的这位总经理，从她的脸上似乎看不出虚假和做作的成分，他只看见沈筱宁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仿佛是多喝了酒。
“为什么？”康祺不由得问道。
沈筱宁说：“不要问为什么，这是那盘录像带，请你收好。让我们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吧！我要告诉康先生的是，宁康是块好地方，江云天先生值得信赖，请相信我的话。”说着，沈筱宁走过来把那盘不光彩的录像带送到康祺的面前。康祺赶忙站起身把录像带接到手里。
“我……谢谢沈总经理……”康祺喃喃地说道。
“我不值得你谢……”沈筱宁说。
只有这个时候，康祺和沈筱宁才都感到自己的肩头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第二天，沈筱宁果然向世纪大酒店董事会提出了辞职报告，但是她的辞职报告没有被董事会接受……
此刻，宁康市企业家联谊会会长蒋永谦一行七人已经坐在了市委书记江云天新居的客厅里，女主人路菲忙着给客人们献茶。 “江书记，”蒋永谦说，“自从《宁康日报》发表了那篇题为《跨越雷池》的文章以后，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宁康的企业界简直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依我看来，宁康的国有企业要想走出困境，非走这一步不可，这是大势所趋。”
江云天说：“是啊！但迈出这一步不容易呀！”
被人们称作焦炭大王的江阳焦化总公司董事长赵云卿说：“国有企业的日子不好过，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吗？我刚从外面走了一圈儿回来，古岚县乡镇企业局就把我叫去了。我还以为人家要关心一下我在外面的情况呢，谁知人家连一句也没有问，劈头就说县委决定要往我那里派个党委书记。我说我就是党委书记呀还派什么？人家说不行，你是资方代表，不能体现工人阶级的利益，所以党委书记不能当了。我说好哇！我是二百多名共产党员民主选举出来的党委书记，既然你们把我当成资本家，那就先把我清除出党再派吧！可是事后一想，心里就禁不住打鼓，江书记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呢？”
这个突兀的问题使江云天感到为难。是啊！目前那些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乃至亿万富翁究竟应该怎样给他们定位呢？
“我看还是叫民营企业家好！”江云天回答。他不想做更多的解释，因为他说不清。就如同矿机厂老工人马喜顺师傅关于工人阶级是不是国家的主人这个严肃的问题一样，江云天自己也深感棘手。他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这时候，运业公司总经理王会昌摇摇头说：“江书记，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吧，我们有些领导同志就是不愿意把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当自家人看待，好像咱们是后娘养的。除了要钱的时候能想起你以外，谁拿正眼看你呢？国营企业搞垮了，可以宣布破产，债务由国家担起来了事。而那些头头呢？换个地方还当他的头头。我们行吗？我们搞垮了谁管？说不准哪一天栽个大跟头就得倾家荡产跳井上吊。所以咱是一步也不敢走错，时时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当然这怪不着谁，市场无情嘛！但是市场竞争需要平等，不能把民营企业打入另册啊！”
江云天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专注地听。
“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到江书记这里召开诉苦会咋的？”说话的是世纪大酒店总经理沈筱宁，“我同意蒋会长的看法，国有企业的经营体制改革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道理很简单，国有企业搞不好归根结底是因为它姓公，谁也没有切肤之痛。不是自己的孩子谁管他伤风还是感冒？所以说国有企业的产权置换是社会发展的潮流，谁也阻挡不住，因此诸位大可不必心理不平衡。叫你一个资本家怕什么？你有了资本，国家才有钱，这有什么不好哇？至于什么正册另册啦就更没有必要去管它。难道没有婆婆还非要找个后妈不成？现在不是让你跳井上吊，而是让你鼓足勇气跨越雷池为宁康也为自己干一番事业！江书记，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江云天笑笑没有说话，倒是蒋永谦拍起了巴掌。“真精彩！”他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各位老总大概都看出来了，江书记正在为我们铺路，宁康民营企业大发展的机遇来了，我们一定要抓住它！”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坐在沈筱宁一边，兴致勃勃地倾听宁康实业界这些老总们高谈阔论的作家路菲好像如梦方醒，她说：“哦！大概是饭来了！”说着，她站起身去开门，果然是饭店里的外卖服务员抬着食盒将家庭包餐送来了。
刚才江云天基本上只是听，没有过多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现在饭来了，江云天站起身说，“今天大家来我家做客，我和我的爱人非常高兴。可惜我和她在做菜方面极其低能，因此在外面定了一桌饭以表示我对大家的欢迎。现在请大家入席，开怀畅饮！”
大家也纷纷站起来。
蒋永谦说：“我还真以为江书记让我们对着水管子喝凉水呢！好！那就不客气了，今天大家要一醉方休！”
来到餐厅，圆桌上已经布满了菜肴。饭店的服务人员只留下一位小姐侍酒。大家坐定，那位小姐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然后侍立一旁。
江云天和路菲端起酒杯站起来，江云天说：“我们敬大家一杯，祝大家事业发达，身体健康！”然后他们与在座的客人们一一碰杯。当路菲和沈筱宁碰杯的时候，沈筱宁问路菲：“路大姐，你对宁康的印象如何呢？”
路菲笑笑说：“宁康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
“愿意在这里常住吗？”沈筱宁又问。
“我会时常到这里来。”路菲回答。
“你真幸福！”沈筱宁说完把一杯醇烈的老白汾送到唇边，一仰脖就喝了下去。在酒场上一向十分矜持的世纪大酒店总经理今天不知为什么竟一反常态，不待人劝便痛饮一杯。
路菲也喝了一小口，沈筱宁并不计较。她又替自己把酒斟满，然后举到江云天面前说：“江书记，咱们也来干一杯！希望你把宁康弄出个模样来再走！”
江云天看看路菲笑笑说：“我没有说要走啊，我才刚来嘛！说不定路菲也要到这里落户呢！”说完他与沈筱宁碰碰杯，他们一起把酒喝光。
“痛快痛快！”蒋永谦说，“难得沈总如此丈夫气，我们也不要落后啊！来！给江书记满上！”
沈筱宁并没有多大酒量，几杯就下肚，她的脸色就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