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狭路相逢 (3)
夏晨星说：“江书记不在，现在还弄不清楚。”
高琦说：“我看那个调查组十有八九是市政府那边派来的。”
夏晨星说：“有这种可能。”
谷梦雨说：“是不是王炳华出了什么问题，让人家抓住了把柄？”
夏晨星说：“谁知道呢！”
谷梦雨说：“那我们的调查怎么办？”
夏晨星说：“我们没有接到撤回去的指示，调查当然要继续进行。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碰了面，不要问人家来干什么。人家要问到咱们，可以如实相告。”
夏晨星他们自从来到石塔就一直在县政府招待所吃饭。王炳华只是在第一天中午陪过他们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都是县委副书记老常相陪。现在吃饭的时候到了，他们准备到招待所食堂就餐。老常告诉夏晨星说，今天中午王书记要自己掏腰包请客，请他们到石塔县城最好的潇水饭店去。这使夏晨星感到有些意外，他们来石塔以后，王炳华可从来没有如此大方过，今天他怎么一反常态，想起请客来了呢？王炳华的这个举动使夏晨星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不妙。他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让人家抓住了把柄呢？
“老常啊，”夏晨星想到这里对县委的常副书记说，“我们还是在招待所吃吧，这里就很好，饭店的饭我都吃腻了。”
老常说：“王书记说他是专门请你的，请夏部长无论如何要赏光，大家都看你呢，你要不去就把王书记晾在那里了。再说了，今天中午招待所没有给你们备饭，你们总不能饿肚子吧？夏部长，走吧走吧……”
老常连推带拉，把夏晨星推出屋外。
潇水饭店离招待所不远，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
这是石塔县城里最为高档的饭店。老常陪着夏晨星一行人走进潇水饭店的玻璃门，然后穿过饭店干净整洁的厅堂来到后面的小餐厅。这个小餐厅里摆着两张餐桌，一张餐桌上已经有六七个人入座，他们正是另一个调查组的全部人马。另一张餐桌空着，显然是给夏晨星他们预备的。
夏晨星一走进餐厅，就和面朝门坐着的工商局局长冯彬打了一个照面。这让冯彬感到有些意外，他赶紧起身迎上前去。“夏部长，你们也在石塔？”他握住夏晨星的手说。
夏晨星说：“哦！是冯局长！我们已经来了两三天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冯彬说：“上午刚到。”
冯彬和谷梦雨、高琦等人打过招呼，然后大家各自落座。
夏晨星坐下后问老常：“王炳华呢？”
老常说：“马上就来。”
这时，王炳华匆匆走进来，后面跟着县长和另一位副书记。大家见面以后少不了又是一阵握手寒暄，然后县长和那位副书记坐在冯彬他们的餐桌旁，王炳华则坐在夏晨星的身边。王炳华与陪同夏晨星的副书记老常耳语了几句，老常就走出餐厅。不一会儿，服务小姐们就开始上菜。
等菜上好以后，王炳华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说：“各位领导，今天经过县委常委会研究，允许我王炳华和县委县政府的几个同志在潇水饭店陪大家吃一顿饭。石塔穷啊！原则上不允许领导干部带客人进饭店，更不允许搞超标准接待。今天虽然是一个例外，但我也不敢破这个规矩。这一桌超标准的饭菜由我王炳华自己掏腰包付账。这是因为夏部长带领谷总编高主任和其他同志来石塔为我们打气加油，出主意想办法，真心实意想让石塔脱贫致富。夏部长还表示甘愿和我王炳华当石塔经济起飞的上马石，他的话使我永生也难以忘怀。
所以今天我王炳华就是再穷也要请夏部长一行吃我一顿饭，喝我几杯酒，这是我王炳华的一番心意。冯局长那一桌我就不敢以个人的名义请客了，那一桌由县政府掏钱，县长作陪，酒水由县长掏腰包。因为冯局长一行是来调查石塔尤其是我王炳华的经济问题的，为了避免嫌疑，不要造成我拉调查组下水的影响，所以咱们就公事公办，请冯局长和各位多多原谅！其实呢，冯局长一行到石塔来调查问题，也是对我们的工作有力的促进，尤其会给我王炳华敲响警钟，我还是要表示感谢！来！按照石塔酒场上的规矩，先干为敬，我先干了这一杯，大家自便！”说着，王炳华仰头干掉了杯中的酒，然后又倒上一杯要与夏晨星对酌。
夏晨星真没想到王炳华会有如此惊人之举。这一桌酒菜丰盛，杯盘高垒。那一桌四盘一盆，冷冷清清。夏晨星望一望那一桌，尽管县长频频相邀，但满桌的人好像没有人举杯。而这一桌王炳华的酒杯已经举到了他的面前，这真使宣传部长夏晨星感到为难。喝了这杯酒就等于承认了王炳华一样客人两样对待的合理性，不喝这杯酒，他就辜负了王炳华对他的一片诚意，显得有些不大合情。而他又不能为此批评王炳华，因为王炳华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王炳华，真有你的！”夏晨星摇摇头说，“你先到那面去，招呼好那面的客人，回来咱们再喝。”
王炳华笑笑低声说：“夏部长你不用担心，他们来石塔要是查出我一分钱的问题，我马上从这里卷铺盖卷滚蛋，没有这个把握我也不敢设这种宴席。各位领导慢慢吃，我去去就来。”说完王炳华端起酒杯站起身走向另一桌。
那一桌还没有人动筷子，县长显得有些尴尬，他看到王炳华走过来才如释重负。王炳华走到冯彬的身边说道：“嗨！大家动筷子嘛！冯局长，嫌饭不好是不是？可石塔就这条件。来！我和冯局长干一杯！”
工商局长冯彬哪里受过如此冷落？在宁康的地面上不管他走到哪里，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今天这个场合是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这分明是打他冯局长的脸！但他毕竟见多识广，他知道自己不能发作，原因之一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夏晨星就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他不能在领导面表现出没有度量没有涵养；原因之二是董市长在对他们交代任务的时候，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说出石塔以及王炳华究竟存在什么问题，他总感觉此次下来有点出师无名；原因之三是他面对的是连董市长都不放在眼里的县委书记王炳华，他不愿和这个父母官闹僵，因为他今后还必须和王炳华打交道。况且他心里很明白，王炳华此举不是对他冯彬。但尽管如此，工商局长冯彬的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王炳华的酒杯已经举到他的面前。
工商局长冯彬眯起眼睛笑笑说：“王书记，你的酒可不好喝啊！”
王炳华说：“这是十年陈酿老白汾，一百多块一瓶呢，这酒不好喝什么酒好喝？”
冯彬不端酒杯，他说：“我还就是不爱喝汾酒，味儿不对！”
“那你爱喝什么酒？请讲！只要石塔有，我就慷慨解囊！”王炳华豪爽地说。
“我就爱喝你们石塔的罕山大曲！”冯彬满脸堆笑地说。
从工商局长冯彬嘴里说出“罕山大曲”几个字，王炳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指发生在石塔县酒厂的那档子事。前年春节前夕，石塔县酒厂为了牟利，低价从个体户手里收购散酒，贴上“罕山大曲”的商标混入宁康市场，酿成百人中毒的重大事件。经查，酒厂收购的大多是用工业酒精勾兑的有毒的劣酒。结果是酒厂厂长被逮捕入狱，县委县政府受到省工商局的严厉斥责，分管副县长被撤职，县长被记过处分，而这个案件就是冯彬亲手办的。
王炳华当然知道冯彬旧事重提的意思，无非是要提醒他不要藐视他这个工商局长的权威。而王炳华还真不怎么在意，他笑呵呵地说道：“冯局长，你要别的没有，要喝罕山大曲咱们可有的是啊！只要冯局长不怕要命，你们走的时候我可以让酒厂按内部价每人卖给你们两件！”
这个王炳华真是名不虚传，整个一块烧不熟煮不烂的石头。看来在他面前讨不了什么便宜，他不愿再跟王炳华啰唆，就站起来端起酒杯说道：“王书记，我真服你了！我就陪你喝一杯吧。不过这酒该算多少钱就算多少钱，你不必客气！”
王炳华说：“冯局长，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寒碜我是不是？这酒钱由县长掏腰包，你只管喝！来，干！”说着，王炳华将酒一饮而尽，冯彬也只好吞下那杯苦涩的酒。
现在该轮到王炳华和地税局副局长耿双怀对酌了。
“耿副局长，该我们俩喝了，我给你满上！”王炳华走过来说。
耿双怀没有动地方。上午被王炳华呛得连气都差点出不上来，直到现在他仍然耿耿于怀。再加上这一桌打发叫花子的饭菜，就更让他愤愤不平。
耿双怀原先不怎么认识王炳华，也没有听人们说过这位县委书记的故事。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使他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县委书记很不服气。
“王书记，这能说明你廉政吗？”耿双怀捂着酒杯不让王炳华给他斟酒，他极力作出沉稳的样子讥讽道。
王炳华手里的酒瓶停在半空。
“廉政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王炳华说，“现在这风气坏就坏在说得漂亮而做得丑陋。久而久之，人们就把漂亮和丑陋弄颠倒了。比如说这桌饭菜本来是很正常的，可是你就觉得不正常，非要和那一桌攀比。可惜你和我的交情还没有走到我自愿请你吃饭的地步，也许今后会的。今天耿副局长就将就着吃吧！”
耿双怀还要说什么，但王炳华已经越过他来到审计局副局长李旭堃跟前。李旭堃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说：“王书记，应该我给老领导敬酒才对！”
王炳华说：“那可不行！你现在是钦差，不是我在审计局当副局长的时候了。”于是，王炳华给李旭堃的酒杯里斟满酒，然后两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