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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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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务员说了实情,花大头都没抬,手一挥说:
     
       “让那个县太爷等着吧,我得忙完才有空见他。”
     
       服务员小声说了句“是”,退出。要是换了花二,能哄得花东兴屁眼发笑。花二做事有目标、有圈套,花大做事直来直去且认真得毫无水分。酒店员工打了碗弄坏什么器械,或者迟到早退,花大绝不留情面,按照规定罚款。钱是人类自古以来热爱的东西,扣谁的钱谁都背后骂花大小抠不开事,由此开始怀念起花二来。花二对损害月红酒店物品的员工从不扣工资,只提出批评了事。对方觉得对不住花二这个老板,再做事时相当谨慎。星里星外的小事,花二从不理睬。花大却一根筋地处理,结果是怨声载道。被扣者为发泄心中不满,背后不是扔条活蹦乱跳的鱼,就是把被单床罩撕开口子做废品处理掉,口里阵阵骂花大是狼吃不算狗吃撵出屎的傻货。常常是见到他这个副总,面子上和蔼背地骂娘。
     
       花大一出现,花东兴即刻摆出领导姿态,说他是来视察的,为啥收他钱?花大一侧嘴巴向上掀动下,脸形显得更有魅力,他带着让花东兴嫉妒的魅力开了腔:
     
       “只要住店,不管来干什么都得花钱,这里是私营企业,不是公馆,不能因为你是县长就破例优待。”
     
       走南闯北的花东兴,第一次见到花大这种不开事的人,县上十里八乡的人哪个不是对他花东兴毕恭毕敬,热情地喊他花县长,逢年过节,PMP们哪个不是拎了重重礼品满头大汗敲开他家门?有些基层单位的PMP更加老到,他们多数是送来好烟好酒,等人走后,老婆喜眉笑脸打开烟包,发现里面有那么多展眼的钞票,乐得脸上的笑都定了型。
     
       花东兴来花妖镇根本不是什么视察,心虚中从兜里掏出住店费使劲往柜台上一砸: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店,上面来人视察还要收费,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收银员看了眼花大,花大示意收银员收下花东兴的钱。花东兴满脸阴云地被一名服务员带进客房,客房是高间,里面设施齐全,卫生到位,打眼一看舒服死人。花东兴满脸阴云撤去一半,另一半变成小人藏进心里,一旦有机会,他会扒花大几层皮。以往每次来月红酒店,他都要歌舞声箫外加找服务小姐销魂。今晚要和金福见面,他及时压住邪念,身子卧在沙发上,不住口地品茶,喝一口茶,嘴巴向两旁抻一抻,嘴巴间的两条八字线深刻挂在两边。这是他惬意时的表情。
     
       月红酒店在镇东,金福家在镇北,算起来要有六七站那么远,打花二当上镇长那日起,金福没了独坐小车待遇,和几个副镇长共坐一辆小车。按理说他是一任副镇长享受独车待遇也在情理中,花二把他变得不伦不类,一任副镇长没宣布拿下,干的却是末流镇长差事,这叫竹竿子打人疼到骨头缝里。吃了这样大的暗亏,气得金福暗地里破口大骂花二,扬言早晚撅了花二这个鳖犊子。
     
       花东兴突然找他,金福觉得蹊跷又兴奋。自从他去县里找花东兴落实镇长被卷,再也没去找过花东兴,对花东兴的恨意直线上升,但没敢背地嚼舌根。花东兴是顶头上司,人家说花是绿的,他得赶紧附和,否则没准哪天连副镇长也当不成。上下级关系在花妖镇看得很重,好比皇帝和大臣的关系,严肃、微妙得很。金福遭到花东兴回绝,一直把肝火压在肚子底层,直心疼那些送出去的礼物。一肚子火气窜到牙根上,一段时期口腔里都不敢吃盐,酒也自然免下。喝一口酒,牙花子沙得他直淌眼泪。花东兴亲自找他,啥事呢?在送不送给花东兴见面礼一事上,他颇费脑筋。
     
       送,他得拿出上眼货,家里的上眼货无非是好酒好烟外加一只明朝小鼎炉,这些东西都是他心爱的宝物。好烟好酒,他自己都舍不得用,每天摸几便过把瘾而已。至于那个明朝宝贝,他更是爱不释手;不送,那个花东兴肯定没好脸色,没好脸色给他,他日后的光景会更惨。思来想去,他打开一只终年紧锁的柜子,从里面摸出两条好烟、两瓶好酒放进牛皮纸袋,又抖了抖牛皮纸袋,显然他在掂量里面的分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盛行烟酒礼物。办事送得不够档次,人家就要“研究研究”,送到位,那会瞬间心想事成。金福把牛皮纸袋挂在车把上,骑上那辆放到仓棚好久的自行车,两腿紧捣脑袋紧捣地来到月红酒店。
     
       找到花东兴居住的房间,金福的一脸严肃换成笑脸,笑脸定型的时候,他推开门。花东兴格外热情地款待了金福,脸上的笑比金福还灿烂。金福被花东兴过分的笑弄得紧张又慌乱,这个姓花的到底藏了什么弯弯肠子,咋笑得这么开心?之前那张驴脸完全变成向日葵。
     
       “坐,坐嘛,算起来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
     
       金福很合适宜地递过去牛皮纸袋,措辞得当地说:
     
       “好久不见,一点烟酒,不成敬意。”
     
       花东兴眼睛亮了下,随后给他眯缝的笑眼遮盖住:
     
       “老朋老友的还这么见外,见面就好嘛,不要弄这些世俗的把戏嘛!”
     
       好听话说着,动作却和好听话形成反差,花东兴从牛皮纸袋里取出烟酒,眼睛笑得几乎看不见瞳人。烟是进口雪茄,酒是进口白兰地,两样东西是供销社副主任送的,人家儿子在国外,这东西不难弄,但很贵重,供销社主任退位,人家求他扶正,才送他贵重礼物。如今拱手承让给花东兴,心里疼得绞了劲,比女人生孩子还绞劲。花东兴拿起一条雪茄,摆弄中乘兴拆了封条,烟包现出原形。他抽出一根雪茄放到鼻子上闻了闻,深吸了口气,又畅快地吐出来,之后是叼在嘴上点燃。抽一口,那个香啊。他仰头吐出许多烟圈,馋得金福直咽唾沫。
     
       “这烟好啊,外国人就是有本事,人家生产的玩意好抽又冲嗓子香。”花东兴瞥了眼金福接续道:“这么好的玩意你是哪弄来的?”
     
       金福被问得脸红脖子热,顿了顿嗓子扯谎说,咱有个侄子在国外,想抽这玩意吱一声,不出半个月,咱侄子就给寄过来。还是家里有人在国外好啊!”
     
       “好哇,以后你供上我抽这玩意,我扶正你,你看咋样?”
     
       金福以笑回答了花东兴的扯皮,小心翼翼地问花东兴找他来有何吩咐。花东兴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几个烟圈,这才书归正专:
     
       “老金哪,我听说花二出了事,一时半节好不了,群龙不能无首,我琢磨着还是由你上任镇长比较稳妥,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现在我坐了一把交椅,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咋样老弟,我花东兴够哥们,够江湖义气吧?”
     
       金福使劲掐了把胳膊,那一把掐得很重,他忍不住“哎哟”一声,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他金福的美梦眨眼工夫变成现实,他不再心疼好烟好酒,甚至不记前嫌流出激动泪花。盼望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简直要喊花东兴“爷爷”,不,花东兴是佛祖,是他金福的救星。当了那么多年的副职镇长,当得他要酸背痛,工作没少干,还得弯腰向镇长施礼,那副点头哈腰的贱相,他受够了。工作没起色,得挨镇长磕;有起色,成绩是镇长的。副手,就是他妈给人擦屁股的角色。金福喝醉酒时经常说这样的话。他和花六喝酒那天,回到家里还有些后悔给花六出了馊主意,担心花六做事不利连他一块捅出去,心里一害怕,脸上的冷汗层出不穷,后来只好拿自己没下手害花二做安慰,再后来干脆去掉那层怕,动用嘴皮子煽风点火算个球罪,即使花六供出他,那又咋样,没凭没据,可以说花六陷害他,法律那关也会轻松过去。至于花二,倒是能听信花六的话,可他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心里那点恐惧瞬间被镇长头衔覆盖住。
     
       那晚,金福做东陪同花东兴吃了顿不当不正夜餐,灯光把他们的脸照得惨白,两张惨白的脸不时地凑到一块。他们在讲张三李四的从官史和笑料史,但双方谁也没提花二。金福一直在想,花东兴始终没说花二坏话,那为啥要撸了花二?镇长突发意外,手下的工作照样有人做,下面一大堆副镇长都闲出屁来,莫非花东兴和花二有着难以言表的隐情?就餐间,花东兴脸上始终挂着阴笑,金福捉摸不透那阴笑到底意味着什么。花东兴喝口酒嘴里便咝咝吁着酒气,表示酒的醇香。金福马屁拍得很响,边给花东兴斟酒边要服务员再上一瓶。为把自己深埋起来,花东兴忍住酒瘾摆摆手说:
     
       “老金哪,还有下次嘛,酒这玩意不能过量。”
     
       “那是,那是。”金福附和着说。
     
       两个人酒足饭饱,各自喝了醒酒茶这才分散。金福带着满脸惬意离开;花东兴痛快得直摇双腿,轻而易举解决了花二的官位,又恰到好处补还上金福往日的人情债,整个人兴奋至极,皮肉痒痒得难以把握,亲自找来服务小姐,唱歌、跳舞、搂抱、性爱,一阵折腾,天就大亮,他几乎一夜没合眼,趁镇子里的人还在睡梦中,他揉揉眼睛、哈欠连天坐进小轿车一溜烟离开花妖镇。那时的花妖镇到处响起鸡鸣狗叫,那是人们起床的前奏曲。花东兴开车的速度比平常要快许多,他怕人们看见这辆从县上来的车,也怕人们看见他这个县长在月红酒店逗留一宿。精明人做事滴水不漏,他想,他要比猴子精明几倍才行,不然,他的花天酒地很快会被人知晓,对他这个县长职位眼红的人,有的根基还很硬,要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他头上放光的乌纱帽就得被掀掉。县人事局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财贸部长,全都死盯着他这个县长位置,这些政客中有亲戚在省里做大官的;有实力雄厚的;有工作业绩突出的;他们面子上恭维他,暗里不断伺机夺位,他稍有偏差,下场便是夹着尾巴从竿子上落下,轻则擦破皮,重则摔断脊梁。
     
       一股凉风吹进车内,花东兴不由得打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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