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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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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那间客房,花二一条直线奔向摄像机,从墙里掏摸出来,回到办公室把录像带放到录像机里,出来雪花子,几秒钟后,雪花子变成花东兴吃喝玩乐场面。花东兴喝得五迷三道时,手伸进一个姑娘的怀里胡乱摸着,人家姑娘立马愤怒,狠命咬住他偷欢的那只胳膊,他“哎哟”一声退出胳膊,想急,没敢,脸上的愤怒骤然变成嬉皮笑脸,他对姑娘们说,你们出来做小姐,应该放下身段,看票子行事,本人是你们老板的熟头客,要是我向你们老板稍微一动作,你们就得卷起铺盖走人,你们谁愿意留下过夜,花某不会亏待她。
     
       一个长相小巧不爱说话的女子靠前一步说她愿意,不过,她需要三千元钱,说家里的奶奶等钱住院。花东兴醉眼蒙眬中盯住小女子,心里作出盘算,三千元睡一觉未免太昂贵,可是小女子太诱人,撩拨得鸟东西直泛滥。他摸了下皮包里厚厚的一沓钱,那打钱是为别人办事赚来的,足有五千,还没来得及放老婆手里。放老婆手里有个球意思,他妈的肥婆子,老子凭啥给你钱?他突然大手一挥,要其他几个小姐出去。其他几个小姐分别领到他的小赏钱一哄而散,室内只剩下面带哀容的小女子,花东兴如同得了哮喘病艰难地喘息着,腰带一松,裤子自动退下。女子连忙捂住眼睛。花东兴疯狗般扑向女子,女子咬紧牙关,像在接受一件重要使命,不吭不叫,肉体完全顺从,精神却是极度紧张。
     
       花东兴从女子身上下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女子接了三千元钱,握在手里,像是握住成千上万块金子,手抖的不能自已。花二看到这里啪地关了录像机,嘴角咧出从未有过的嘲笑,这种嘲笑能让人一下子看出某种心计和狡猾。二十七岁的花二第一次改变憨厚笑容。花二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陌生的笑,觉得很满意。花二自从心中有了仇恨,邪恶东西逐渐覆盖住部分善良,剩余那点善良会在他高兴时偶尔钻出来闪亮一下。尤其在花六口中得知事情真相,花二心中仇恨升了级。
     
       游手好闲的花六一连几天没进食,卖吃食的小商贩宁可集资雇用个维护市场秩序的保镖,也不愿白白送给花六吃食。他们厌恶透顶花六。花六每经过吃喝的地方,顾客便少一半。花六满身臭气,手、脸全都黑糊糊,最可恶的是花六那张嘴,每到一个地方跟人家要东西满嘴喷唾沫星子,顾客看见唾沫星子喷溅在某个馒头或包子上,恶心得直躲闪。商贩们觉了警,花六再靠前要东西吃的时候,他们用准备好的蝇甩子左右开弓甩过去,花六天生不是省油灯,他们甩他,他顺手抓起路边的马粪或牛粪撇过去,弄得摊位到处飞散马粪或牛粪。他们不得不脱离岗位,按住花六一阵拳打脚踢。花六被打得鼻孔冒血、眼眶子乌青,从地上爬起来照样捡马粪或牛粪往摊床上撇。他们没时间和他周旋,毕竟眼皮子底下的生意还得光顾,于是几个摊主按原计划找来保镖。花六从此白吃失业。
     
       花六饿得只剩一口气,第一次哭了,哭的时候想起陈年往事,想起亲爹后妈。亲爹后妈简直比豺狼还狠毒,夜里不让他点灯,掐断他住的仓棚电源,不让他生火,他住的炕不管什么季节都是潮湿冰凉,一个冬天,他实在顶不住,偷着生了火,多时不烧炕,潮气不断扑打火苗,炉子怎么也生不着,他偷用了一点柴油和煤引子,这下炉火旺了,烟囱也冒足烟,后母出来倒水,看见前院仓房生了火,立刻叫回在笊篱厂上班的丈夫,要丈夫好生教训一下花六。花六的爹天生耳根子软,一听老婆说花六偷用柴油和煤引子,揪住花六就是一顿胖揍,把只有十岁的花六打得遍体鳞伤,活像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花六从父亲拳头下滚爬出来,一口咬下父亲一根指头。这下大概咬醒父亲的良知,父亲没再还手,以后也没再打他,可是当亲爹后娘陆续生下三女一男,那个拙劣的家从此消失了,亲爹后娘卖了房子,带上仨孩子离开花妖镇,去了别的地方,花六从此彻底成为孤儿。
     
       市场里再也找不到吃喝便宜,花六挖起蚂蚁洞,蚂蚁成群被他抓到玻璃瓶子里,随后他找个地方架上干树枝点燃,把装蚂蚁的瓶子放到火上烤,一会儿工夫,瓶子里噼里啪啦响起来,蚂蚁全被烤死,瓶子里变成焦黄一片。待瓶子冷却,花六打开瓶盖饱餐了里面的蚂蚁。连日来附近树林里的蚂蚁洞几乎被花六掏光,野兔子野鸡什么的不好打,那需要有捕猎技巧。花六开始捡烂菜帮子吃,烂菜帮子吃到肚里不到半个时辰,花六上吐下泻,去一家卫生所磕头作揖要来止泻药用唾沫咽进去,总算是缓解住拉肚。本就没食的肚子经这一折腾,花六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躺在马路边,见人便哼哼唧唧地要吃喝。金福的黑色轿车驶过来,花六像是找到救星,一个鹞子翻身爬起来跪在轿车前面。车上的金福在打盹,司机突然刹车,惯性惊醒金福,金福揉了下厚眼皮,习惯性地矜矜鼻子问司机为啥停车,司机说前面有个要饭花子挡路。金福这才注意到跪在车前的花六。金福完全忘记之前利用花六的事,下了车,黑着脸斥责花六说,浑蛋,还不赶紧滚蛋,他妈的,王八蛋。
     
       一连串“蛋”没骂醒花六,花六反倒伸手扯住金福央求道:
     
       “金镇长,求你给顿饭吃吧,花六饿得肠子贴了肚皮。”
     
       金福身子一歪,花六那只黑铁般的手脱离开金福。这时候的花六身体棉花一样软,可以说瘦成皮包骨,风一吹都能倒,金福一抡胳膊,花六甩出老远,随后金福上了车,车子倏地启动,扬起一卷尘土,花六破口大骂金福是没良心的狼狗、小娘养的贱种,咒金福子孙万代没屁眼,肚脐子拉尿。咒骂完,花六拾起一块砖头撇过去,力气有限,砖头只撇出一尺远。饿得惨兮兮的花六,突然想到花二和月红酒店里的好吃好喝,禁不住流出一大截口水。他随即摇摇晃晃朝月红酒店走去。
     
       来到月红酒店门口,花六怯了步,一瞬间想起对花二做下的种种坏事,大热的天竟然连打冷战。花二出手迅猛厉害,要是往里闯,等于往枪口上撞。花六没精打采地转身欲走掉,忽然想起金福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暗示话,要是把金福那些暗示话出售给花二,花二肯定会赏给他一顿饱饭。思想间,花六不由自主地迈进镶有金边花纹的月红酒店。保安没容分说连推带搡轰他出去。花六被赶出门外的刹那,突然提高嗓门喊了花二,花二在五层的办公室里看账簿,听到有人喊他,立马下了楼。来到楼下,看见满身泥巴、满脸挂皴、满眼哀状的花六,眉毛一皱双眼一立吼出话:
     
       “花六,你他妈在哪转悠不成,非来我的酒店转悠吗?吓跑顾客,我打断你的狗腿。傻愣在那干啥,还不快给我滚远远的。”
     
       花六没动,扑通跪在花二面前,酒店门前的红地毯立刻卷起微尘。花二瞪了眼擦楼梯扶手的保洁工,要保洁工赶紧用吸尘器清扫地毯。花六那边倒蒜般磕着头,边磕边说有重要事要向花二汇报,花二拎小猫样拎起花六: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时间奉陪。”
     
       花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述了金福如何教唆他坑害花二的种种坏事,说要不是肚子饿得难熬嘴叉子馋,他决不会干那些缺德事。说着,花六使劲扇自己几个耳光,这一扇,手上的皴扇到脸上,脸上立刻出现五个大小不均的黑道,酒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过客被花六的举动吸引住。
     
       望了眼围观人群,花二不由得想起两年前月凤葬礼那天的情景,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好像能看到死人从棺材里复活一样,脖子硬硬的挺起,脚跟离地二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时花六这个兔羔子耍弄花大被他一掌击晕,人们看到最刺激最壮观的一幕。如今满身散发臭气的花六在他面前一阵狂扇嘴巴,再次掀起看客热潮,也再次引起花二强烈反感。花二狠扫几眼看客,挥手说,没看过大粪吗?等着瞧,我要把全镇最落魄的花六变成公子哥,到时候你们再来瞧也不脏眼。人们知趣地离去,如今,花二财大气粗,谁敢招惹,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花六说明实情,花二证实了自己的猜疑,心里对金福更加恨之入骨。恨归恨,真正做到修理金福又无从下手,殴打一顿金福,等于给金福制造整治机会。作为副镇长,金福会以伤害罪镇压他,还会以各种名头没收他的财产。他没那么傻气,他要整治得金福无话可说,又无法行使权力,让金福吸进的气吐不出,那才叫全新窝囊。他花二就是要活活窝囊死金福。镇长的头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起码在花妖镇那是吐口唾沫都落地有音,谁敢轻易惹镇长,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官的想法越来越浓烈地打压花二,花二从没参加过任何群体组织,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民主人士。当官的首要条件得是中共党员,复仇让花二有了新打算,为能尽快突击入党,他拼命突出业绩,每月纳税全镇首屈一指,工商所长老关见了他满意地笑出一脸皱纹,花二乘胜追击,丝毫不放过老关这难得的笑容。老关平常日子都是一副绷脸,像谁欠他债没还似的,现在是只要见到花二,哪怕他在家里刚和老婆吵完架也要及时挤出笑。花二上缴的税费超过镇子里个体经营者的五倍,所里除了上缴给国家,其他余额全都作为当月奖金发放,老婆那张驴脸变得金光灿烂,他也用不着整天听老婆数叨缺这少那的烦恼,所里的同事也对他尊敬得点头哈腰,每天见面都要笑脸相迎,笑容好比他对花二那样虔诚,有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姑娘居然笑出眼角纹,老关是打心眼里激动,人家姑娘要是没得到利益为啥在一个糟老头面前笑成那样,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有了福利?
     
       花二自然被评为季度先进个体户,到年底自然也是拿下先进称号。时机成熟的日子,花二宴请了老关,把老关带到月红酒店最上乘的包间,海底游的、天上飞的、陆地跑的,无一不应有尽有。那些海底游的、陆地跑的、天上飞的,全都给做出花样,在老关面前争芳斗艳,弄得老关不知筷子伸到哪个盘子好。花二见了,连忙赔上笑脸为老关夹鲍鱼、蛇肉、鸽子肉,满脸PMP形象,要是这种形象被花二意识到,花二独处时会把那张PMP脸扇成歪茄子。当时的花二太认真太投入,简直认真投入得不知所以。一心想入党的花二是老关吃什么介绍什么,老关吃了一块清蒸蛇肉,花二解释说,所长,听说这蛇肉的药补作用大着哩,活血、除湿、去寒、低脂肪,最要紧的是治虚劳、补肾……
     
       花二坏笑着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老关是个精明人,知道花二想说啥,咽进一块蛇肉,脸上堆满笑纹,拍了下花二的肩膀、龇了下牙花子回敬道:
     
       “花兄弟,实不相瞒,你关大叔就是连顿吃蛇肉,那也是白扯,身上的鸟东西不中用喽,自从做完肾结石手术,那玩意就报了销。不过,坏事从来都是好事的先兆,如今,你大叔我是无“官”一身松,和你大婶分屋睡,想喝就喝想抽就抽,就是把屋子抽出庐山模样也没人管,自在,自在啊,哈哈,来,咱爷们干了这杯,这杯一落肚,咱爷们就是刎颈之交。”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从下午喝到傍晚,从傍晚喝到星星出来,从彼此彬彬有礼到说粗话,一老一少已经好成一个人。老关红着脸醉醺醺地凑到花二身旁坐下,花二知道老关喝到兴头上,也从侧面了解到老关的耿直性格,假如花二这时说出心里话,说自己想突击入党,说自己入了党准备涉足政界,老关肯定认为这顿酒是花二的别有用心。此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花二什么废话都没说,搂住老关的肩膀,喷着浓重酒气对老关说,爷们,打今儿起,你啥时候想来月红酒店喝酒,花二保证好酒好菜随时摆上。
     
       老关看了眼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表壳划痕累累,老关把胳膊抬到眼前仔细看了下,屁股马上离开座位,往出迈步的时候,一个前扑趔趄险些把老关摔成趴鸭子。花二也醉得不轻,但理智尚清醒,他卷着舌头命人送老关回家,自己踉跄地下到一楼,没等掏出房间钥匙,就被花铁匠一把拽进屋。只听屋里一阵噼里啪啦,随之是花铁匠的谩骂话,你个王八羔子就知道喝,你哥还在疯人院,你咋能咽下那驴屁玩意。花二乘着酒兴回敬了花铁匠,啥叫、叫驴屁玩、玩意,我那是享、享受。随之花二高歌猛进了,唱起了当时流行的“红高粱”,气得花铁匠拿着花二新买给他的烟袋锅子满屋子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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