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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兄弟江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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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今天,陈晓成就打算挨刀,挨王为民的刀,值得。
     
       两瓶见底,两人东倒西歪,当然王为民的贡献更大。这个胖子!陈晓成红着眼,瞪着他:“你说,凯冠生物顺利‘过会’了,挂牌上市会有问题吗?”
     
       王为民趴在桌子上,也许因为胖,或者与酒精汹涌有关,他的心跳频率高起来。他把右手从左胸下抽出,指着陈晓成,慢吞吞地说:“你啊,你、你怎么变成这个、这个样子啊?举轻若重啊!”
     
       陈晓成抓住王为民右手,压在桌子上:“他妈的,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太惊险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要功成,不要骨枯!如果上市不成,我、我就太对不住你了,我、我有愧啊!我还有脸混江湖吗?我跳海去!”
     
       “你就作贱自己吧。举轻若重,举轻若重——不对啊,老兄,干我们这行的,要举重若轻,举重若轻!这差点成你的口头禅了。”王为民抬起头,“就说昨天讨论的那事吧,你啊你,你就举轻若重了。我们、我们之前干事,多么痛快!”
     
       陈晓成摇了摇头,伸了伸脖子,费力地坐直。他说:“我就知道、知道你今儿来,就要说那件事,都讨论五次了,我还是那句话,不同意!”
     
       王为民指着陈晓成:“你说,你、你为什么不同意?啊?我都请你,请你喝二锅头了,这、这可是正宗二锅头,我买的。”王为民指指自己的胸膛,又指回陈晓成,“我贿赂你,行不?”
     
       陈晓成嘴角露笑,说话逐渐连贯起来:“你就是请我吃白宫国宴,我也还是不同意。再怎么贿赂我,都没有用。”说完,他嘿嘿一笑。
     
       “为什么?”王为民醉酒时多脸色发白,也许,他的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太充足了。他把陈晓成的嘿嘿一笑理解为一脸坏笑。
     
       “那个项目不行,风险太大!”
     
       “那可是找上门的项目!以前我们又不是没做过,不是做了好几单吗?这次是矿产资源收购。环亚集团,超大型国企,你是知道的。环亚集团负责并购的崔副总,是我爸爸在地方时提拔的属下,你说,这还能有啥担忧的?我们今天买过来,明天就能被他们收购,倒倒手的生意,成功率百分之百。”
     
       王为民眼睛发红,他死盯着陈晓成。
     
       “我的线人做了尽职调查,你看看。”陈晓成打了个嗝,他拿起桌上的档案袋,打开袋子取出文件,费力地扔给王为民,“你认真看看。第一,涉及转让的部分房屋、土地的使用权的权属证明未办理。第二,这个矿,在他们的业务量中占比至少40%,竟然探矿权已过期。我们去查了当地国土资源厅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他们两个矿的探矿权均未在规定的时间内申请办理延长探矿权保留期限,目前均已超过有效期限,其勘查许可证成为无效证件。第三,就说那个焦化厂吧,环保及自动化设备无法正常运行,目前废水、废气排放远远达不到国家的环保要求,而且对尚在运行的其他设备带来很大的影响,导致自动化系统瘫痪,无法正常运行,使得产品不合格率增加。第四,再看看这幅照片,杂草丛生,牛羊成群。这就是他们一家煤矿,竟然也理直气壮地报价两亿元。你说,你说,这是什么资产?真他妈的,太黑了!”
     
       陈晓成谈起业务,头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逻辑清晰:“我相信这个项目我们参与进去,是能挣笔钱。但是,你得意识到这笔钱会带来多大的风险。50亿元收购,对于任何一家国企而言,都不可能完全不在乎,那将牵涉多少人的利益?如果利益分配不均,会没人举报吗?”
     
       陈晓成心平气和起来:“不要相信他们能摆平一切。这么些年了,我们知道,在利益面前,很难一碗水端平,利益永远没有百分之百满意的。这么大的标的,如果有人举报,我们怎么脱得了干系?我们已经不是初创时期了,现在风控是我们最重要的一环。说白了,万一举报,涉及老爷子怎么办?”陈晓成说到这儿,停顿了会儿,然后抬起右手,指着王为民:“你说,如果涉及老爷子,会怎么样?”
     
       一听到老爷子,梗着脖子的王为民像一只充满气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动了动脖子,不再言语。他知道,仕途如日中天的老爷子,正在接受考查跑步晋京呢。每当想起老爷子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王为民就情不自禁地打寒战。虽然他们是父子,父亲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但从小的严厉差点毁了他的自信,如果不是当过幼儿园园长的母亲细心呵护,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爷子亲生的。
     
       当年他们联手创业,就制定了一个内部规则,凡是1000万元以上的投资项目,必须两人全票通过。即使后来他们任一项目出手都是上亿元,这个规则也没有改,仍然是1000万元。陈晓成说,不能水涨船高,风险控制永远不能缺位。当然,这个规则仅限于他们自己的民海兄弟投资集团,而与后来管理的盛华基金不相关。
     
       “来,今儿我们不谈项目,不谈挣钱,不谈他妈的挂牌上市,我们只谈女人。”陈晓成伸手在空盘子上摸了摸,空空如也,桌上一片狼藉。
     
       王为民斜眼看着他,谈女人?
     
       之前,一旦讨论中意见相左,二人就喝酒、唱歌、骂娘,不谈金钱不谈女人,不谈风花雪月不谈宫廷秘史。哦,不谈女人,这有点不够兄弟了吧?这世道,男人之间谈女人,女人之间谈男人,男女之间谈上床,兄弟之间不谈女人?多少年的兄弟了,王为民明白,所以即使自己醉得吐了一地,手脚岔开袒胸露腹就地仰躺,他也能做到绝口不提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更不谈所谓爱情。陈晓成曾经说过,什么都可以迁就他,只有这件事情,陈晓成是零容忍。那个女人,在陈晓成心里是一个巨大的隐秘,一个不可触碰的城堡,一个不可见光的暗室,随时可能爆炸,随时可能自毁。王为民这份自律和默契,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维持他们兄弟关系的重要因素。
     
       曾经有一次,一位多年未见的同学来京,是他们二位读研时的死党。他们在后海“朝酒晚舞”酒吧喝酒、叙旧、侃大山。喝高了,那位同学——已经在西北地区一家地级检察院做了一名年轻的检察官——借醉酒指着陈晓成说:“你就是一个大傻×,挣钱为什么啊?就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梦?你藏了多少年了,秘不示人,看把你折磨的,不人不鬼,过的什么日子?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耗尽青春,值吗?还像个爷们儿吗?”
     
       这位检察官同学连珠炮一般地质问,尽管他东倒西歪,脚步不稳,说的话却句句直击人心。王为民在心里叫好,同时又暗想,这下子可坏了。果不其然,喝高了就沉默不语的陈晓成,一边闷头不响地听着检察官同学的酒后之言,一边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突然爆发,一下掀翻桌子,只听到玻璃瓶哗啦啦的响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合着酒吧歌手嘶哑的嗓子,简直就是列侬的摇滚曲。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陈晓成冲上去,脚步凌乱,抓住检察官同学的领子,面目狰狞:“让你说,让你说,让你说!”
     
       检察官同学也不甘示弱,这次说得有点不利索:“就要说,偏要说,说话是我、是我的权利,你管不着!我、我就看不惯你一直装纯洁,谁也不欠你的,你为什么这个、这个样子?你、你还是爷们儿吗?”
     
       他们拉拉扯扯,一边厮打一边拥抱,然后抱头痛哭,哭得最厉害的当然是陈晓成。是的,他们是同学,是室友,是兄弟,兄弟的心结就是大家的心结,兄弟的忧伤就是大家的忧伤,兄弟的女人就是大家的女人,哦,这个不对,他们嚷到这儿赶紧改口。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在别人的兄弟圈行得通喊得响,但在他们这个兄弟圈里女人如衣服则绝对是谬论,荒谬至极。
     
       后来,王为民抽身出来喊来几个手下,丢下一沓钱给酒吧,手下马仔扶着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到停车场,费劲地把他们扶上保时捷卡宴。第二天酒醒,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昨晚的事,照样海吃山喝,心无芥蒂。
     
       喝高了的王为民摇摇头说:“我不和你谈女人。谈女人,说不了几句,你就发疯,不好玩。要么去捏个脚,要么……”他整个身子趴在桌子上,脑袋费力地抬了一下,很快又趴在桌子上,口里吐出一句:“睡觉去。”
     
       这时,苹果手机的《马林巴琴》有节奏地响起来,王为民按了免提,刚“喂”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东北口音:“你他妈得罪谁了?我是段老四,我受人之托,必须解决你,你选择一个舒服的死法。”
     
       王为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大半:“你是谁?”没等对方反应,陈晓成就一把抢过电话:“你他妈从哪里冒出来的?告诉你,给我十个小姐,我在上面累死。”
     
       对方一听:“哎呀妈呀,你想啥呢,有那好事我还去呢!”然后很愤怒地挂了电话。
     
       陈晓成在王为民的迷惑不解中站起来,脚步踉跄,哈哈大笑:“你这叫树大招风。谁把你电话号码泄露出去了?这他妈的就是一种冒充黑社会的电话诈骗手段。前些天,我也接到了,说叫刘刚,上来就说要卸掉我的胳膊腿儿。警方后来告诉我,这是一种新型诈骗犯罪。”
     
       王为民听闻,哈哈大笑,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在一层空旷的客厅里晃悠。陈晓成前后左右指着四面的墙壁,然后双手做飞吻状,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表演讲:凡·高,凡·高,全他妈凡·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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