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百转千回(6)
李蓝看到小玉已是泪眼婆娑。他走过去，摩挲着小玉的沾满泪水的脸，小玉没有动弹，任他忙碌。李蓝心酸到牙痛，只能无奈地搓手、挠耳朵。尽管没有交往很长时间，但她感觉自己和李蓝已经是心贴心、肉连肉，却没有想到到市里去了一趟回来的李蓝竟然带回来一个重磅炸弹。
“我也会怀孕的。”小玉呢喃着，“诺言呢？你说过的诺言呢？我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偷吃过多少避孕药，你知道吗?”
李蓝无声地站起，伫立在屋内，思绪在四处飞扬。
在感情的问题上，自己确实是草率了。以前妻子在的时候，两人卿卿我我，感情融洽，好不容易才忘记了当初和彭娜在大学的那段揪心裂肺、牵肠挂肚的缠绵岁月。可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天，妻子就遭遇车祸突然撒手人寰，撇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行走在尘世间。
那段时间，自己甚至都有心随她而去，解脱红尘的羁绊。正是在这个时候，小玉走到了自己身边，体贴关怀、温柔备至，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有时候仅仅是为他倒掉杯里的凉茶，续上热水，但李蓝饱受煎熬、孤寂的心完全陷入妻子离去的悲哀中，根本无心留意小玉心绪的变化。
那次小玉正给他倒水，他伸手接杯子，一哆嗦，杯子掉在小玉脚上，开水烫得小玉龇牙咧嘴，李蓝手忙脚乱地用手撕她的袜子，怕袜子粘在脚面上，但小玉细嫩的脚面上，已经烫出两个泡，李蓝心疼地抚摸，焦急刻满额头。小玉看在眼里，喜悦却在心头。李蓝不知道，小玉其实是故意丢下杯子的。年轻姑娘的心，比天上的云彩还多变。可能会为了你去死，也可能会为了爱，让你去死。爱和恨，对她们来说，就像翻过一页书那样简单。
男女的恋爱，多是从这样的小情节开始的，就像男女的离异，多是从鸡毛蒜皮的怄气开始一样。
小玉和李蓝就因为一次摸脚，开始互相有了感觉。为了缓解小玉的伤痛，李蓝买了“金万红”药膏，每天帮小玉抹点，一来二去，就抹出了感情的黏糊劲儿。
可谁能想到，“金万红爱情”抵不过“大学怀孕人”，小玉本来准备说放弃的，可她一看到李蓝的面庞，心里就一阵一阵颤抖地疼痛，实在放不下。就像端着一颗疼痛的心，一张一合。唯恐忽然哪一天，心就只张不合了。又像送别离乡的亲人，怕从此一张口说再见，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其实更多的，她是恋慕李蓝性格中那股不安的躁动和纯情的悸动。她喜欢李蓝永远年轻的娃娃脸，喜欢李蓝走路大跨步的洒脱，喜欢李蓝嗓音里的慢腾腾……她没有理由放弃，她为什么要放弃？就因为别人一次偶然的怀孕，就放弃，实在是不值。可是，这个可恶的李蓝，为什么不委婉地告诉自己别的原因？偏偏要直接告诉自己，有人怀孕了。这等于李蓝手里拎着两个暖瓶，自己是空的，而彭娜却装满了开水。
我不会放弃的，小玉在心里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主动来找我。
16．钢铁厂的愁人事
乡镇工作的核心，其实就是不断地请示、报告。经过开发桃花谷景区的事情，李蓝对此已经深有体会。他几乎每天都向县里报告景区的进展情况，擅自做主的事情，他不想做了。
但还是没有找到背后的那只眼睛，他心里憋屈得很。
李蓝费尽心思也想不到，省城的张老板已经暗地里和罗然县长联系了无数次。他还以为是县长积极支持黑豆乡的工作。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人家不是帮你，但你却在自己的理解中愚钝地感激着对方。官场上尤其忌讳这样的盲目感激，一旦胡乱感激，你的仕途将很难长久。李蓝在离开黑豆乡的那一瞬间，才明白了这一道理。
景区的事情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省城的张老板已经派工作人员进入景区开始了前期的规划测量阶段的工作。罗然也在加紧促成山川钢铁公司和鼎盛煤矿机械厂的联姻。他的角色，有点像钓鱼的人骗着鱼儿吃泥鳅，他自己却一点鱼饵都不投。
李爽到县里活动了几次，县委书记常龙始终不表态，冷热难测。李爽索性绕开常龙，直接找罗然县长，想一口吞掉山川钢铁公司。对于蒋思成来说，谁吃掉山川钢铁也没有自己吃起来肉更香甜，所以他也在积极活动周阳市领导，力争促成企业自主改制。想加强自己的胃部消化功能，只有从自己的五脏六腑入手，所以，蒋思成派人开始和组织工人游行的炼铁分厂厂长钟华清交涉，期望用钱买通钟华清。
另一面，蒋思成和财务科长老王，一直担心以前给周阳市领导送过去的三辆宝马车的作用，在危急时刻领导会不会丢下他们的车不要？而事实证明，宝马的作用还是蛮大的。周阳市派来的工作组最终住进了山川钢铁公司招待所，这等于住进了贼窝里。招待所经理是蒋思成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工作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蒋思成的眼睛。工作组每天抽多少包烟，蒋思成都一清二楚。
蒋思成知道，虽然这两天周阳市领导在电话里只冷冷地说了几句。但他知道办事不可急于求成，他们在心里还是牵挂自己的。正因为他心里有底，蒋思成才又恢复了骄横跋扈的本色，像淬火过后的钢，更硬了。
工作组每天记录一些工人提出的关于退休计算公式的问题和工龄补助的计算误差。工人很兴奋地在生活区聚集，在招待所和生活区之间不断来往，大家以为自己提出的问题终于有人给解决了。
三天后，工作组悄悄地走了。临走前，工作组组长给蒋思成打电话，说：“蒋总你放心，来的时候领导已经交代了，我们掌握着分寸，毕竟不做做样子，工人这方面不好交代。我们带着问题回去，本身说明了我们的态度，至于处理意见，多少年积压下来的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而对李爽来说，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山川钢铁公司，他只是为了扩大自己企业的规模，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山川钢铁的资本做抵押向银行贷款。他需要的，除了钱还是钱。对于私营企业来说，钱像母亲的乳汁。
鼎盛煤矿配件厂也在准备三期的扩建，目的也是为了钱。建设中的企业，同时也可以在税费上得到减免。至于农民的土地，李爽没有考虑过，即使有时间考虑，他也认为，农民没有了地，省得辛苦耕种，而且可以到厂子里上班，多惬意的事情啊。
不过“鼎盛”吸取了高瘸子占地的教训，他们不出面占地，而是让村里和乡里出面，说是调整工业用地，这样就像有了营业执照似的，可以放心地甩卖。乡里经济指标全靠这样的私营纳税大户支撑，况且有了这样的大型企业，乡里干部的吃喝拉撒才会有报销的地方，自然是巴不得企业越大越好。所以，不用李蓝出面，副书记郭跃就一马当先，担此重任。
和婉村支书刘银进，更是巴不得有此机会，乘机巴结李爽，顺便弄点好处。
在农村，如果村里有李爽这样的企业家，一般是企业家兼支书，可李爽实在看不上这个支书位置，另外还有一层，他怕当了支书，就得给老百姓办事，因为办事就得花钱，给老百姓钱，他才不乐意。
17．小玉寻短见
周日9点多，李蓝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了半天，喝了点奶，收拾停当就直接上市精神病院看望岳母去。在精神病院门前的超市里，他买了老人家喜欢吃的香蕉、栗子和软一点的糕点。他已经是这里的熟人了，门卫老头没有让他登记，点点头就放他进去了。
精神病院子里绿树葳蕤，花草繁盛，猛一看像是疗养所，但一看见冰冷的粗粗的铁棍和院落里上空罩着的铁丝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阵战栗。
院落里，到处散落着情感和罪过的碎屑，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碰到。李蓝每次来这里，总是尽量放轻脚步，碎步走路，生怕打扰了本来就纷纷扰扰、情感纠结的院落。
来到房间，岳母盯着他，忽然红着眼睛尖叫道：“就是你，要不是你杀死俺闺女，闺女一定早来看我了。你赔我闺女……”然后便是雨点般的捶打。医生闻讯赶来阻止她，她才住手，胆怯地躲在角落里，两只手作挠人状，尖尖的指甲如虎爪。
李蓝走出房间，向医生询问她的情况。医生说：“时间太长了，不会有什么好转了。难得你还常常来看她，每次她都这么仇视你，李乡长真是心善。”
李蓝羞愧地说：“快别这么说了，多来看看她，或许我心里的负罪感能减少点。”善良和邪恶，如同橡皮泥，在这个院落里，可以随心所欲，任意转换。
李蓝想：和这些病人比起来，其实我们才是病人——一帮整天忙着算计的病人。还好，李蓝的心里还有一些纯净得如白雪一样的地方，每个月他都要去接受一次洗礼。今天也不例外，他顺便到邮局给甘肃的两个孩子邮寄了200元生活费。他已经资助了五位孤儿，是专门到县妇联找的偏远地区的小孩名单。
从邮局出来，李蓝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本来想到彭娜的住处看看，可联系彭娜，她的手机却是无法接通，估计是出差或者有别的重要事情。
他发了条短信息：娜娜，我来市里看望岳母，想到住处看你，可你不在。身体最近吃得消吧，改天我再来看你。记住，多吃水果。
百无聊赖中，李蓝就开车回了和婉村的家里，嫂子也不在家，在厂子里忙活。邻居要去厂里喊她，李蓝急忙制止，“不用了，我回去了。”
回到办公楼泊了车，李蓝看着熟悉的办公楼，突然觉得它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粗大的柳树上，知了聒噪地嘶鸣。此时中午已过，李蓝到自己的屋子里泡了包面，躺在床上准备午休，躺了二十来分钟，实在睡不着。他像一只悠闲的兔子，随意地到街上漫步，内心里却像嚼着苦瓜片一样。信步散漫间，抬头一看，他已经来到小玉租住的院落前，李蓝一怔，犹豫是否该敲门。仔细一看，门鼻上挂着锁，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又傻站了会儿，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