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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气里有什么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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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的那天早上,金木水忽然想到怀水巷吃拉面。
     
       下了楼,穿过院子,金木水看到门卫正怪怪地看着他,金木水冲门卫笑了笑,门卫也冲他笑了笑。
     
       昨天晚上,泥兰带着一伙人闯进来,在金木水眼皮底下搬走了家里的东西,电视、冰箱、沙发,就连那张折了一条腿的床也没放过。泥兰是两年前离家出走的,那时金木水还是这座城市路灯管理所的副所长,算是副科级。泥兰两年里音信全无,据说带她走的是一位卖水产的经理,两年里金木水并没找过泥兰,因为他下岗了,单位搞优化组合,他被莫名其妙地组合掉了。女儿一怒之下去了乡下爷爷家,发誓不再回来。
     
       金木水发现泥兰混得并不怎么样,至少眼角的皱纹多了,脸色也一片蜡黄。演员出身的泥兰混到这份上,实在出乎金木水的意料,所以金木水没拦泥兰,任她搬。那张折了腿的破床像是故意难为泥兰,娘家人抬着它怎么也弄不出门,还是金木水想了个办法,把三条好腿全给卸了,这才弄出去。黑脸的娘家表哥在院子里扔给他一根烟,拍着他肩膀笑道,别介意呀表妹夫。金木水点燃烟,他实在想不起泥兰何时多了这么个表哥,不过他没怀疑,故做轻松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呀,娘家表哥。
     
       门卫见金木水也站在里边,所以载着家具的大卡车出门时没拦挡。
     
       金木水走出小区,往左拐,路过小花园时他看见了老钱。老钱像是在等人,正目光楚楚地朝这边巴望。老钱看见金木水,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他说好啊老金,金木水说好啊老钱,两个人就握了手。金木水有些日子没见老钱了,关于老钱的情况他很少听到,老钱说聊聊呀老金,金木水说聊聊呀老钱。两个人就做伴往怀水巷方向走。
     
       这时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晨练的人们已收身回家,一个穿跨栏背心的女人走过来,她的身子看上去很健美。金木水认出她是楼下的女人,女人曾经很胖,足有140斤,想不到坚持长跑瘦成了这样。她的肌肉确实健美,胳膊发出油亮的光,乳房像是变小了,紧贴在背心里。金木水望望女人,很想打个招呼。金木水一直想跟女人打个招呼,可女人不理他。女人一直不理他。
     
       金木水跟老钱穿过了小广场,金木水本来想直接去怀水巷,老钱突然说陪我去鱼市场吧,我想看看鱼。金木水想了想,答应了老钱。反正他不上班,早吃迟吃都一样。
     
       这中间老钱一直不停地给他说事,说的都是老钱自己的事。可金木水一句也没听进去。金木水在想泥兰,他想泥兰为什么要搬走家具呢,那个带她走的经理为什么没一同来呢?老钱说还是你好啊,自由。这次金木水听清了,金木水抬眼望了望老钱,怕老钱多心,附和道,都不错呀,老钱。金木水又说,自由有什么难呢,你说。
     
       老钱怔了怔,脸上的肌肉像是突然僵了。不过他嘿嘿笑了笑,说是呀是呀,看鱼,看鱼呀。
     
       金木水就陪着老钱看鱼,鱼市场真是活跃,那些大大小小叫不上名的鱼真是好看,金木水看了一会,就又走了神,这次老钱不跟他说话了,老钱是真正的看鱼,他看鱼的样子真叫专注。
     
       金木水陪老钱看完鱼,已经九点,这时的鱼市场有点乱,买了鱼的人们想出去,没买到鱼的人们还在挑。金木水感到看鱼真是没意思,他想起了吃饭,他肚子饿了,他跟老钱说,去怀水巷吧,拉面很好的。
     
       金木水跟老钱出了鱼市场,拐过一条小巷,就闻见拉面的香味了。走进怀水巷时,金木水忽然看见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农民工。金木水认得他,在信访办常见到他,不过没说过话。年轻的农民工也朝怀水巷走来,看上去心情不错。金木水想,他的事情一定办妥了吧,那可是件大事儿呀,比他金木水的事儿要大。
     
       2
     
       农民工孙吉祥今天要回家了。
     
       家里接连发了三份电报,说是母亲病危,要他速速回去。
     
       农民工孙吉祥这半年几乎没上过班,他在要钱。包工头刘百万克扣了他十个月的工钱,不给他,孙吉祥想把它讨回来。
     
       农民工孙吉祥今天心情确实不错,昨晚他把刘百万的姑娘干了!干得真爽。
     
       要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农民工孙吉祥本来是不想要钱的,他想继续在刘百万的公司干下去,干下去就得让刘百万继续克扣。可他的母亲病了,需要钱看病。农民工孙吉祥找到刘百万,本来只想要一点点钱,多少给家里寄一点也行,可刘百万说没有,一分也没有。刘百万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跟他要钱是很不容易的,可农民工孙吉祥实在需要钱,所以他豁了出去。
     
       刘百万的公司是一家大公司,在本市很有名。当初孙吉祥选择在这家公司打工,就是看中了刘百万的名气。一般说名气大的人是不赖帐的,他怎么会在乎那么点小钱呢?他那么有钱,是的,刘百万太有钱了,光老婆就好几个,每个都有一套大房子,房子都是孙吉祥他们修的,可能市长的钱都没他多。有钱的人说没钱,这就让孙吉祥不好想了。孙吉祥找了好几次刘百万,刘百万都说没钱,刘百万还说不就那么几个小钱么,你嚷嚷什么,到年底一并给你。可孙吉祥干不到年底了,家里来电报说,母亲的病不是好病,要住院,可能要花好多钱。孙吉祥央求刘百万,你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母亲。没想刘百万燥掉了,燥掉的刘百万样子好凶,他让人把孙吉祥轰出去。孙吉祥挨了打,心情很沉重,他知道这钱要不上了,再要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不要钱孙吉祥又回不去,他连车费都没有。
     
       这时候孙吉祥听到一个消息,中央一个大首长说了,农民工的钱不能欠,欠了是犯法的。孙吉祥就找到信访办,信访办的主任很热情,耐心问了孙吉祥很多事,还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孙吉祥的名字,让孙吉祥回去等,他说很快就有消息的。孙吉祥很高兴,他相信信访办的领导,他可是公家人,还是官,不信他刘百万不怕。这中间孙吉祥天天留心电视,电视摆在汽车站的候车大厅,孙吉祥佯装等车,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看电视。电视里果然在说农民工的事,省长都讲了话,要求下面尽快落实农民工的工资。孙吉祥越发有信心了。
     
       孙吉祥一等就等了几个月,中间他老去信访办,主任还是很热情,还是那句话,回去等,很快会有消息的。可孙吉祥等不住了,刘百万知道他找信访办,不让他上班,还不让别的包工头要他,孙吉祥找不到活干。起初他还在车站或批发市场找点零活干,挣点小钱,慢慢就难了,到处都是人,都是跟他一样的农民工。
     
       孙吉祥决定不等了,他冲信访办主任说,再不给钱我就要死给他刘百万看。信访办主任有点不相信地盯住他,问他打算怎么死?孙吉祥想了想,说,我知道过几天省长要来市里考察,到时我就在省长面前自杀,看他刘百万害怕不害怕。主任嘿嘿笑了笑,笑他想得太简单,你当省长那么好见呀,怕是连我都见不着哩。主任说完这话神秘地笑了笑,那笑让孙吉祥搞不懂。
     
       3
     
       孙吉祥果然没见到省长。
     
       省长来的那天,他倒是早早起了身,还准备了把刀子,他想一看到省长,就大喊一声,冤枉呀,然后一刀抺向脖子。当然不是真抺,顶多出点血就行,孙吉祥为此演习了好几次,觉得很有把握,不会真把自己抺死。
     
       可警察比他还早,早起的警察连饭也没顾上吃,就把大街戒严了,所有的路段都封死了,连卖菜的卖小吃的都不让进。孙吉祥根本混不进去。警察做出了一个可笑的规定,大凡跟他一样像农民工的,这一天都不让进城,他们让警察用一条黄线挡在了城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省长的小车嗖地开过去。
     
       孙吉祥见不到省长,就想别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刘百万的家,把他的儿子或女儿骗到手,骗到一个人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打电话让刘百万拿钱来。这个想法是他在一个电视剧里学到了,电视剧里的那帮人蒙着脸,哑着嗓子,很成功。可到孙吉祥这儿就不行了。刘百万的儿子去年就让人绑了,扬言要一百万。刘百万冷静得很,一点不在乎绑匪的话。绑匪不让他报警,他偏报。孙吉祥想这就叫艺高人胆大,刘百万那么有钱,当然不会怕几个绑匪。听说他把自己的奥迪车开到公安局,说这车我不打算开走了,就留给你们当奖金吧。说完大摇大摆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四个穿西装戴墨镜的年轻人,比警察还威风。
     
       刘百万的儿子最终让绑匪杀了,绑匪看到警察,很生气,觉得刘百万不讲信用。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讲信用呢?既然刘百万不讲信用,绑匪也就用不着讲信用,在警察冲向他们的一刻,他们先杀了刘百万的儿子。
     
       刘百万没儿子了,但他还有个姑娘。这姑娘是他跟二老婆生的,十六了,孙吉祥打听得很清楚。其实用不着打听,在刘百万的工地上干活,啥事儿都能知道。他的儿子死后,大老婆也疯了。刘百万把大老婆送到精神病院,就跟二老婆公开了关系。
     
       刘百万跟二老婆住在一幢豪华别墅里,听说那别墅是修给市长的,市长不敢住,刘百万就让二老婆住了。二老婆曾是唱歌的,现在不唱了,她给刘百万当老婆。那个姑娘孙吉祥只见过一眼,远远的,跟在两个保镖后面,上了车。孙吉祥没看清楚,但他想一定很漂亮,演员生的还能不漂亮?
     
       孙吉祥只能在姑娘身上下功夫了。老天不负有心人,昨天晚上,机会终于来了。他猫在别墅南边,那儿有座假山,草长得好高,孙吉祥藏在里面,别人根本看不见。天刚黑时孙吉祥看到两个保镖跑了出来,样子好慌张,紧跟着他看到二老婆也跑了出来,样子更慌张。二老婆果然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那漂亮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孙吉祥根本没见过。二老婆骂两个保镖,你们吃屎的呀,人跑了半天不知道。孙吉祥这才知道刘百万的姑娘跑了。她为啥要跑呢,孙吉祥想不通,不过他听二老婆说,你们分开找,找不到别回来见我。孙吉祥就知道没戏了,人都跑了,还绑个屁。
     
       保镖走后,孙吉祥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他感到非常憋气,心里一片沮丧,他想钱是不可能要回来了,现在刘百万丢了姑娘,不知道有多生气哩,还能给他钱?孙吉祥软沓沓地往回走,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路过野林子时,他跟一个女孩子撞上了。女孩子正在疯跑,没想他会从野林子里走出来,一下就撞上了。孙吉祥忙扶起女孩子,借着夜色,他一眼认出是刘百万的姑娘。孙吉祥心里嘡地一声,不相信这是事实。女孩子刚要骂他,猛地听到后面有说话声,好像是保镖的声音。女孩子一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孙吉祥还没反应过来,保镖就到了跟前,女孩子半真半假说,快抱紧我,我让你亲。孙吉祥脑子里的血猛地一涌,就感觉身上怱地热了起来。女孩子果然说话算话,见孙吉祥没反应,她果断地伸出舌头,塞到了孙吉祥嘴里。孙吉祥一下不知怎么办了。女孩子边咬他边拽着他往林子里走,保镖走过来时,他们已到了林子里,保镖好像望了一眼,见是一对亲热的恋人,走开了。女孩子的手还牢牢地抱着孙吉祥,不让孙吉祥松开。她的整个身子贴在孙吉祥怀里,很像回事儿,脚尖踮在地上,舌头在孙吉祥嘴里乱动。孙吉祥长这么大还没抱过女人,当然更没亲过女孩子。他想先亲了再说,就学女孩子一样亲了起来。保镖绕着他们转来转去,终是见他们亲得太逼真,没往多里想,走了。
     
       女孩子一丢开孙吉祥,就打了孙吉祥一个嘴巴。
     
       你凭啥亲我?!
     
       孙吉祥怔住了,捂着热烘烘的脸,不知道说啥。
     
       女孩子又说,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反正你也不会亲,没沾到我便宜。
     
       女孩子见孙吉祥不说话,觉得奇怪,就说,你一个人跑这儿做啥?
     
       孙吉祥说我在找你。
     
       女孩子扑哧笑了,笑完后她说你又不是我保镖,找我做啥。
     
       孙吉祥没法回答。他还回味在刚才的热吻里。说实话,孙吉祥这时已没了绑架女孩子的念头,本来那念头就不是多强烈,是他实在想不出办法时乱想的,刚才让女孩子一吻,彻底吻干净了。
     
       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才能把刚才的热吻继续下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孙吉祥很清楚,他捂着脸,想离开女孩子。他怕她认出是民工,用更脏的话骂他。
     
       女孩子叫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吉祥老老实实说,我叫孙吉祥。
     
       女孩子说这名字老土,不好玩,你重取一个吧。
     
       孙吉祥说这名字是我爷爷取的,怎么能换?
     
       女孩子说你叫恶狼吧,这名儿好玩。说着她就叫了一声恶狼,孙吉祥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没吭声。女孩子生气了,说你这人好没劲,又问你多大了?
     
       孙吉祥说我十八了。
     
       女孩子说我叫闪电,十六岁,做个朋友吧。
     
       就这样,恶狼孙吉祥跟女孩子闪电做了朋友。
     
       闪电说她很闷,如果孙吉祥答应陪他到天亮,她给孙吉祥一百元。见孙吉祥犹豫,她不耐烦地说,不就一夜么,又不是让你娶我,一千总行了吧。说着拉开裤子上的一个兜,哗地掏出一沓子钱来,很爽地抽了十张,扔给孙吉祥。孙吉祥惊讶极了,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怎么会给他那么多钱。孙吉祥还在惊讶,女孩子一把拽住他,说前面有个湖,我们去那边坐吧。
     
       这个夜晚发生的故事多少有点浪漫,农民工孙吉祥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场这么浪漫的艳遇。当他变成恶狼跟着闪电坐到湖边时,闪电把整个身子偎他怀里,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讲到后来,闪电说你怎么连接吻都不会呀,没劲,你都十八了,按说上床都不在话下。
     
       孙吉祥忍不住就说,你教我吧。闪电扑哧笑笑,说教可以,不过得收学费。孙吉祥忙把那一千拿出来,闪电又笑了下,说看来你真是老实,现在你这样的男孩子不多了,我们班上那些王八蛋,可个个都是色狼呀。说完就抱住孙吉祥,真要教他。
     
       教到一半时闪电停下了,她使劲嗅了嗅,说空气里啥味儿呀,这么难闻。孙吉祥一想就知是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他都两个月没洗澡了,幸亏夜色帮忙,要不,闪电早把他一脚踢开了。
     
       闪电解开孙吉祥的衬衣后,这个秘密就掩不住了,她一把推开孙吉祥,你身上怎么一股屎味呀。孙吉祥羞亏地低下头,觉得真是对不住闪电。不过闪电又说,还好,比奶油味好闻一点,我喜欢你这种男人,不过你得洗个澡,要不进行不下去。说着还亲热地摸了摸孙吉祥的脸蛋,算是安慰他。
     
       孙吉祥说这时上哪儿洗呀,这么晚了。闪电说澡堂子还开呀,人家这阵才做生意哩。孙吉祥说那你咋办,我可不想扔下你。闪电说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孙吉祥不相信地盯住闪电,觉得闪电说的不是实话,她会在这儿等他?笑话!
     
       闪电眨了下眼睛,说快去呀,我不喜欢人跟我做对,尤其是朋友,如果你让我开心,我可以陪你做一场。闪电说这话时一点不像十六岁的女孩子,倒像个风月场上的妓女。不过孙吉祥已经理解她了,他觉得闪电说这话时其实是很迷惘的,这迷惘跟她刚才讲的故事有关,孙吉祥决定去洗澡,不管闪电等不等,他都要洗这个澡。
     
       4
     
       农民工孙吉祥最终没能在澡堂子洗澡。
     
       孙吉祥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买票时,卖票的男人疑惑地盯住他。澡堂的灯很亮,这就把孙吉祥彻底暴露了出来,连他衬衣上的白石灰迹也清晰可见。男人盯着大票,显然不相信这钱会是孙吉祥的。孙吉祥让男人的目光盯悚了,盯毛了,想男人会不会知道他口袋里另外九张。孙吉祥买了票,到澡堂里面脱衣服时,遇到了一个难题,他的衣服放哪里,服务生指给他的小柜能放心么?澡堂里可是什么人都有呀,说不定他刚泡到水里,口袋里的钱就不翼而飞了。孙吉祥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洗了。
     
       孙吉祥回到湖边,意外地发现女孩还在。女孩闪电坐在夜幕里,脸上挂满泪珠,样子忧伤极了。孙吉祥怯怯地走过去,学电视里那样轻轻揽住闪电的肩,这一刻孙吉祥内心充满了关切和怜爱,他早把绑架什么的忘到了脑后。
     
       闪电头依在孙吉祥胸前,小巧的嘴巴启了启,她说这夜多静呀,静得我都想睡觉了。孙吉祥说你睡吧,我给你放哨。闪电又往紧里靠了靠,这时她闻到了孙吉祥身上的怪味,她惊乍地坐起身,质问孙吉祥,你咋没洗?
     
       孙吉祥当然不能说实话,他知道闪电一定会这样问,路上他早把谎话想好了,他说我不放心你,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孙吉祥这样说着,还伸手替闪电抺泪,闪电的泪珠儿晶莹透亮,夜色下发出奇异的光芒,孙吉祥把闪电的脸捧在手中,他是多么舍不得她流泪呀。
     
       后来他们看到了湖,其实湖就在眼前,不远,刚才因为夜太黑,他们没看到。闪电立刻兴奋了,她说多美的湖呀,你还坐着干什么,去洗呀。孙吉祥半天犹豫着不肯,闪电一把拽起他,朝湖里跑去。
     
       这个晚上,平静的湖面上多了动静。先是农民工孙吉祥脱光了衣裳,跳到湖里洗澡,后来,后来女孩闪电也走了进来,女孩闪电是让孙吉祥裸露的身体吸引进来的。农民工孙吉祥穿上衣服很脏,一脱了衣服,优势立刻显出来了,他十八岁的身子高大结实,发出令人晕眩的光亮,闪电坐在岸边,静静注视了会,就不能抵挡来自湖内的诱惑了。她款款解衣,面带羞涩地走进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多少让我们有点难以启齿,好在月亮很快让一朵云掩去了,大地出奇地静,这儿又很偏避,相信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夜发生的事。
     
       现在,农民工孙吉祥幸福地走在大街上,他口袋里不只是一千元,而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六千元。女孩闪电本是拿这钱到满世界疯狂的,可他遇到了十八岁的农民工孙吉祥。农民工孙吉祥想,与其让闪电到处把钱糟蹋掉,还不如拿回去给母亲治病。
     
       农民工孙吉祥买的是上午十点的车票,看看时间还早,就想到怀水巷吃碗拉面,都说怀水巷的拉面是第一的,孙吉祥在城里打了几年工,还没尝过,现在他有钱了,就想亲自去吃一碗。
     
       孙吉祥拐进怀水巷,迎面走来两个中年男人,孙吉祥觉得其中的一个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算了,不想了,他现在心情不错,就要回家了,就要见到母亲了,要是能把母亲的病治好,孙吉祥还想到这座城市来,带着母亲一道来。
     
       5
     
       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死呢?
     
       李警走在街上,脑子里还是这个问题。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像个中学生,赤条条的漂在湖里。衣服胡乱撒在湖边的草地上,洁白的衬衣上用鲜红的血写着:我的死与别人无关。
     
       是她写的么?
     
       自杀?他杀?
     
       李警一时想不明白。
     
       李警很困惑,这段时间他常常困惑,这不是做警察的困惑,是做人的困惑。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怎么老是莫名其妙的事,人们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火球里,稍不留心,就会焚烧或毁灭。对,毁灭,李警觉得这个词很准确,很能概括他现在的心情。
     
       李警点了颗烟,李警一向抽烟很猛,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或是难办的案,烟就抽得更猛了。这段时间李警还算顺心,女儿成绩不错,考重点中学不成问题,用不着给校长送礼。自己在单位干得也不错,估计提队长不成问题,副队长升队长本来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但越简单的事往往越容易办砸,不少人就在这上面栽了跟斗,那是他们太不把简单两个字当回事了。李警不一样,他一向把简单当成复杂的倍数来理解,事情就让他控制住了。
     
       会不会是奷杀?李警又想起那个女孩。他为她忙了一早上,从早上七点发现到现在,打捞,查现场,初步取证,李警感到有点累。李警现在往回走,他要先去刑警队,向队长汇报早上发现的这起案子。
     
       李警穿过广场大街的时候,手机响了,队长说林业局家属楼有人报案,二单元四楼421发生凶杀案,要他火速赶到现场。
     
       李警脑袋嗡一声,机械地转过身子,朝新的案发地走去。
     
       这时候,金木水和老钱刚刚迈进怀水巷。
     
       这个早晨的老钱其实是很有心事的,只怪金木水自己也有心事,没把老钱的心事看出来。老钱有点着急,其实他是不想到怀水巷吃拉面的,看完鱼,老钱就剩一件事,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一个自己最希望倾诉的人倾诉一场。这个人就是金木水。老钱在小区外等的人就是金木水,可是今天的金木水不像平日的金木水,平日的金木水要是看到他这样,一定会问老钱你怎么了,那样老钱就会趁势把心里的话说了。老钱心里真的有话,老钱必须跟金木水说说,不说他就没机会了,不说金木水可能就永远听不到了。老钱不想这样,他想这个世界上至少要有一个人听听他的真话,听听事情的真相,那样他就死而无憾了。可是金木水不关心他,连他的心事也看不出来。老钱很失望。金木水怎么会这样呢?
     
       老金呀,你没事吧?老钱这样问。
     
       没事,真没事,能有啥事呢。金木水这样说。金木水说话时一直勾着头,看都不看老钱一眼。
     
       老钱更失望了。
     
       快到拉面馆了,拉面馆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拉面有什么好吃的呢,老钱真是不理解,连金木水这样的人也要赶来凑热闹。老钱不能犹豫了,再犹豫,就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老钱怎么跟金木水说,等拉面吃完,怕是一切都晚了。
     
       老钱决定不吃拉面,老钱决定把金木水带到另一个地方去。
     
       老钱跟金木水在怀水巷撕扯了起来。金木水一定要去,老钱硬是不让,两个人撕扯在了一起。老钱说老金你怎能这样?金木水说老钱你怎能这样?
     
       两个人撕扯了一阵,老钱生气了,老钱愤愤地推了金木水一把,骂,没想你是这样一个人。金木水根本没想到老钱会推他,昨夜折腾了半晚上,他的身子还没缓过劲来,让老钱一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金木水想起了泥兰昨夜推他的那一把,也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让泥兰重重推倒在床边,头磕在床沿上,差点晕了过去。
     
       金木水缓了片刻,一透过气,马上气愤地跳起来,一把推向老钱。他哪里知道,今天早上的老钱更是推不得的,老钱昨夜比他更费事,到现在几乎是硬撑着跟他走,他这一推,老钱完全失去重心,一个仰叉倒下去,头摔在了下水井盖上。
     
       这个时候,老钱的家已被撬开。老钱的家本来是锁好的,先来的警察怕里面还会出事,自做主张就撬开了。刚撬开,李警赶到了。
     
       屋子里有股鱼腥味,很臭。
     
       里面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女的四十出头,男的五十来岁。
     
       很显然,这是一对偷情的男女,让人勒死在床上。
     
       李警让助手拍照,提取脚印,自己则走进了对门。
     
       对门住着一四十岁的单身妇女,是她报的案。见到李警,妇女很兴奋,她说她叫李敏敏,她有很多线索要给警察提供。李敏敏说着忙给李警倒了杯水,拿起桌上的烟,自己点了一根,看见李警极不友好地盯住她,忙又抽出一根,递给了李警。
     
       李警点上烟,在一种极不舒服的状态下听李敏敏给他提供线索。
     
       李敏敏先是介绍自己,说她二十三就离了婚,这房子是离婚时法院判给她的。她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包括对门那个姓钱的男人,她相信他不是个好东西。李敏敏说她监视了他们二十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为了让李警相信,她还把李警带上阳台,果然李警在阳台的电视天线上看到一个探测头。她又把李警带到卧室,这间卧室正好跟对门的卧室相隔,李敏敏在暖气管道下面又打了个眼,安装了一个小摄像头,透过这摄像头,对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我这样做不为别的,就是想获取他犯罪的证据。李敏敏非常得意地说。
     
       他是个非常冷酷的家伙,一开始我就看出了这点。他老婆是个骚狐狸,骚完了,隔着墙都能闻到她的骚味。那个死了的男人是个卖水产的,以前跟另一个女人好,还拐了那女人离家出走。后来他抛弃了她,又跟这女人好上了。
     
       昨晚我本来睡着了,可他们的动静太大,把我吵醒了。警察同志,你不知道这两个人有多不要脸,你要是看到那场面,简直能把你气死,真是不要脸。赤条条的,床上干还不过瘾,又到地下干,那姿势我都没见过。
     
       他们整整干了半晚上,妈呀,我数得清清楚楚,一共干了五次,年轻人都不能这么干,一定是吃了药。现在街上到处都卖药,这楼下面就有一家。有本事别吃药呀,吃药算什么本事?呸!
     
       我知道他会来,他有三天没进过家门,我记得很清,他说是出差,要到南方,那时我就觉得他在骗这个女人。这个不要脸的骚货,脑子比猪还笨,也不想想,男人都下了岗,还出个屁差。
     
       他果然来了,是半夜三点。我当时有点困,但我坚持住了。我不信等不来他。
     
       他悄悄打开门,悄悄走进去,这对狗男女已经睡了,睡得比猪还死。不死才怪,那么干不被勒死也得累死,呸,死了干净。
     
       不过你们不能放过那男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是个畜牲。他早就备好了绳子,早就挽好了扣,只要往头上一套,用劲一拉,床上的人就这样了。
     
       她做了个窒息的动作,还学着挣扎了几下,然后伸出了舌头。
     
       6
     
       农民工孙吉祥目睹了两个中年男人打架的全过程。
     
       两个中年男人打架的时候,他终于记起里面的一个在信访办见过,还帮他说过话。孙吉祥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想帮他一把。
     
       没想到中年男人一把推开他,说你走开。
     
       孙吉祥很不理解,他带着几分遗憾离开两个中年男人,朝拉面馆走去。
     
       孙吉祥现在是有钱人了,口袋里的六千元给了他从未有过的信心,他的腰板不由得挺了起来,脚步也迈得抖搂。中年男人推他的那一把他完全不在乎,他只是不明白大清早的他们为什么要打架,难道他们之间有宿冤。这么想着他扭过头,看了中年男人一眼。推他的中年男人已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的土,朝这边走过来。另外一个还躺在井盖上,像是装死。
     
       昨天晚上他跟女孩闪电先是在水里疯狂了一次,感觉美妙极了,女孩闪电真是不简单,高难度的动作她都会,叫声尤其美妙,让黑夜一下充满了神秘,孙吉祥太愿意沉醉在那份神秘里。后来女孩牵着他上岸,到了小树林里。小树林像是情人幽会的天然地,很容易就能找到人们散落的塑料布。孙吉祥抱着女孩躺上去,这时候的女孩全然没了凶相,温柔极了,简直就像他的新娘。女孩任由他摆布,不摆布她就哼哼,一哼哼孙吉祥就受不住了,只能用劲摆布。
     
       他们很累,这是孙吉祥的第一次,没想持续了这么长时间,连着几次都很长,很精彩,很用力。
     
       孙吉祥脑子里不时晃过一个念头,她是刘百万的姑娘。
     
       孙吉祥知道这样的念头很不好,不该晃出来,可念头总是在关键时刻晃出来,晃得让他更想凶狠地用力。
     
       女孩在他身下叫成一片。
     
       后来他们困了,月亮很抒情地照着他们,裸露的肌肤一点羞耻都没,反倒在夜风中跳出细微的火花。
     
       他们相拥而睡,睡得很甜蜜。
     
       孙吉祥醒来时大约五点多钟。工地上打工这时就要上工了,孙吉祥一到这时间就会醒来。女孩睡得很熟,打着细微的鼾,小嘴一鼓一鼓的,小拳头般结实的乳房发出均匀的颤,孙吉祥忍不住摸了摸,很好摸,诱人死了。孙吉祥本来还想多摸一会,可他看到了女孩的牛仔裤,他忽然想到里面的钱。孙吉祥看了女孩一眼,确信她睡得很死,不会醒来,快快拉开裤兜,妈呀,一沓子百元大钞,又拉开另一个兜,妈呀,又是一沓子!
     
       孙吉祥只犹豫了一秒钟,就不再犹豫了。他以极快的速度把钱装进自己兜里,然后飞出了林子。出了林子想想不妥,他不能不给她留一张,又快快踅身回去,将一张百元大钞放进了女孩口袋。这次转身的时候,孙吉祥显得有点犹豫,心里也复杂了一点,所以他多看了女孩几眼,女孩在梦中伸出手,抓住了他,孙吉祥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捂着口袋,生怕女孩会抢那个地方。
     
       孙吉祥最终还是逃出了林子,逃出林子的一瞬,他记起女孩临睡时说过的一句话,你带我走吧,到哪都行,我恨死父母了,恨死家了。
     
       现在,这句话又响在孙吉祥耳朵里。孙吉祥知道自己骗了女孩,可不骗行么,他相信只要女孩一醒来,就会后悔,就会骂他,打他,说不定还要告他强奷!他才不相信刘百万的姑娘会跟他走呢,要是让刘百万知道,他还会有命么?
     
       趁她还没认出他,跑吧。
     
       孙吉祥还是有点不放心,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扔在树林里不管,心里实在不踏实。所以后来他又回去了一趟,主要是看看。还好,林子里静静的,那张他们躺过的塑料布还在,上面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痕迹。他相信女孩回家了。女孩发泄了一晚上,说不定心中的苦闷发泄尽了,想通回家了。
     
       孙吉祥长吸了一口气,这才放放心心去车站买票。
     
       中年男人老钱从井盖上坐了起来。
     
       老钱很后悔,怎么能推老金呢,不是想拉老金说会话么,怎么就推了他?老钱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更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完了,老金愤愤地走开,表明老金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废话,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听他的废话,更不会相信他有什么难言之情。中年男人老钱在井盖上坐了会,然后起来了,他发现太阳很明亮,照得怀水巷一片透明。他用力呼吸了几口,借以平缓内心的波澜。中年男人老钱闻到了一股怪味儿,一种乱乱的味儿,好像空气的成分一下多了起来。
     
       中年男人老钱掉转身子,有点绝望地想,算了,不说了,跟谁都不说了,就当这些话是个没出世的孩子,憋死在肚子里吧。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把心里的五味全吐了出来。他决计不再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去自首,找那个叫李警的男人。
     
       老钱往前走,快出怀水巷时,猛听后面有人叫他。
     
       是老金的声音。
     
       老钱的步子戛然而止,半天后他缓缓转过身子,就看见老金一脸愧疚地立在面前。老金说,老钱呀,吃碗饭吧,吃完了我陪你散散心。
     
       老钱喉咙哽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又缓缓合上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儿轰然落下。
     
       7
     
       农民工孙吉祥跟老钱他们几乎同时到了拉面馆。
     
       拉面馆的生意十分火爆,金木水看了下眼前的阵势,由不住发了感叹,想不到两个多月没来,这儿的生意比以前更火了。
     
       他们排在了队后。
     
       农民工孙吉祥排在他们后面。
     
       卖票的还是老板娘。这是个兰州女人,当年跟她的兰州男人一同来到这里,卖起了兰州拉面。那时候这座城市的人还不习惯吃拉面,他们的生意很惨淡,有一阵几乎开不下去了,兰州女人就给别的店打工,借以维持生计。想不到若干年后兰州拉面风靡全国,店红火得不敢让人相信。
     
       金木水看到,店面又扩大了两间,原来她打过工的那家店让她兼并了。
     
       老板娘小兰州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一早上都把钱找错。最早是把一张五元的当成了二十元,给人家撕了票,又找了一张十元,一张五元,还有几张毛票。后面的人都看到了,没想小兰州再次把钱找错,这次那人故意拿了张五十元的,撕了票,小兰州就开始给他找钱,一张,又一张,有五元的,也有十元二十元的,一连数了好几张,最后竟拿出那张五十的,一并给了那人。后面的人全都屏住呼吸,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队伍出现些微的骚动,谁都有意识地往前挤,谁都想尽快挤到跟前。买了票的人心存窃喜,端上碗跑到外面吃,立刻将怀水巷吃出一道风景。
     
       直到抽屉里没钱了,小兰州才发现找错了钱,她放开嗓子,冲吃饭的人大声嚷嚷,谁找错钱了,我抽屉里咋没钱了?!
     
       小兰州喊完,马上就醒了,这时买票的人就有点吃亏,就恨自己为啥不早几分钟出门。可是过了一会,抽屉里钱一多,小兰州又犯病了,又开始错找。刚才买票的人简直恨死小兰州了,这不明明是耍人么?
     
       等金木水他们到跟前时,小兰州刚好醒过来。金木水发现,卖了一早上,小兰州的抽屉里确实没卖下一分钱。
     
       金木水很不解,大兰州呢?他怎么能容忍妻子这样出错。
     
       金木水当然不知道,大兰州跟小兰州闹矛盾了。这矛盾追溯起来时间怕是很久,简单点说吧,大兰州跟店里的服务员不干净。以前小兰州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全当没看见,可大兰州太过份,明目张胆把服务员往家领,一领就领到小兰州床上。店里生意好,小兰州丢不开,大兰州就有太多的机会。有次让小兰州抓住了,大兰州嘿嘿笑笑,服务员也嘿嘿笑笑,全不当回事。小兰州没办法,她总不能跟大兰州离婚吧,那样不正中了服务员的计。
     
       小兰州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停地换服务员,越换越小,越换越难看,看你大兰州还忍心睡?大兰州不管,照睡不误,小?小能小到哪?丑?还能有小兰州丑?
     
       后来小兰州算是想通了,管他呢,只要店还是自己的,只要大兰州还是自家男人,爱睡谁睡去,她懒得管!
     
       最近形势不好。两个月前店里来了个小姑娘,说是农村的,小兰州目测了会,也就十六七岁,人还没长出形状,没多想收下了。想不到事情就坏在这小丫头片子上。
     
       小丫头片子姓金,叫金火土,怪怪的名字。她说她是乡下的,可小兰州很快发现上了当,乡下能有这么有心计的丫头?乡下能长出这么白净的丫头?再说乡下丫头毕竟是乡下丫头,既或睡觉也是大兰州勾引或强迫的,哪像她,简直一个小潘金莲。
     
       还没出半月,她就到了小兰州床上。此后,大兰州像是换了个人,天天不着店,天天陪着她玩,玩累了就睡觉。小兰州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你猜咋?离!大兰州这次铁了心,好像千年不出的白蘑菇,让他等到了。
     
       小兰州遇到了难题,想了好多法子,都不管用,大兰州中毒太深,收不回心了。他是铁上心要把这个家往散里拆,要把这个店往毁里搞。小兰州彻底失望,一怒之下搬到店里住。
     
       昨天晚上,小兰州因为要取东西回了趟家,大约十一点吧,她想大兰州一定带着金火土去蹦迪,不料开门一看,两人赤条条躺床上,啥遮羞布也没盖,大约干得太猛了,死睡过去。也不知为啥,小兰州一下被绝望淹没,怔怔地望了会床,心想这日子还有啥盼头呢?还不如一把火点了完事。这么想着就很果断地走到厨房,打开液化汽,然后关好门窗,回来了。
     
       小兰州一夜未眠,她说不上是后悔还是害怕,或者啥想法也没,脑子里恍恍的,空空的。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抱了两个汽瓶放到吧台脚下,不知道做啥用,反正她想有用。
     
       轮到金木水买票了,买了票,到窗口端饭。金木水和老钱坐了个对面,他看见那个信访办见过的农民工坐在他们的后面。
     
       8
     
       李警终于从那个叫李敏敏的女人家走出来。
     
       案子看起来并不复杂,只要抓住姓钱的男人就行。李警相信他不会跑远,或者根本不会跑。李警没啥依据,李警凭得是直觉。
     
       李警肚子饿了,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一口。李敏敏倒是热心,要给他热牛奶,可这女人的东西能吃么?
     
       李警朝怀水巷走去。
     
       这么多年,李警的早餐都是兰州拉面,吃上瘾了,一顿不吃都不行。有人说大兰州在牛肉汤里放了罂粟壳,人吃多了会上瘾,李警不信,他敢!没想自己真上瘾了。
     
       李警赶到拉面馆时,拉面馆一派热闹,李警没排队,径直走到小兰州前,买票。小兰州神神经经盯了他一眼,像是没认出来,不过还是买了票。李警想,也许自己穿了便服,要是穿警服她就认出了。后面的人对李警一片不满,什么东西,有人骂。
     
       李警在窗口等面时,就听有人议论湖里淹死的女孩,消息真快,他们都知道淹死的是包工头刘百万的姑娘了。这点连李警都还不知道。
     
       李警吃了一惊,要真是刘百万的姑娘,事儿就麻烦了。刘百万这人,难缠,去年他儿子让绑匪杀了,害得李警差点丢官。不过李警很快平静住神态,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笑了一下,像是对刘百万的报复。
     
       议论的人都在窃笑,看得出,他们跟李警一样高兴。
     
       李警端着碗找地方,无意中就瞅见有个民工模样的小伙子也在吃饭,他的头上直冒汗,握着筷子的手在抖,李警觉得很滑稽,不就一碗拉面么,至于么?
     
       李警最终坐在了金木水边上。坐下时顺便扫了对面一眼,对面的男人大张着嘴巴,像是被啥卡住了。
     
       李警顾不上他们,低头吃饭,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哩。
     
       拉面馆的空气顿时变得复杂。
     
       李警买票的一瞬,小兰州就认出了他。尽管没穿警服,小兰州还是认出了他。
     
       小兰州的手下意识地探向下面,那儿藏有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小兰州几乎要拿出刀了,可她发现李警并不在意她,不会这么快发现吧,小兰州想。小兰州给李警买了票,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李警,后面买票的人她只管撕票,根本没考虑要收钱。
     
       还好,李警看上去没啥异样,小兰州松了口气。
     
       农民工孙吉祥刚端上碗,就听见边上的人议论,说小女孩淹死了,他惊得差点跳起来。怎么会呢?她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会淹死呢。农民工孙吉祥认为议论的人一定是搞错了,安下心吃饭,可他清楚地听见他们说的是刘百万的姑娘,难道刘百万还有别的姑娘,不可能!他的头上冒出了汗。问题大了,一定是自己拿走了她的钱,想不开,一头跳了湖。这可咋办呀,说不定警察很快就追上来,这可是要吃枪子的呀。农民工孙吉祥吃不下去饭了,但他拼命地镇静着自己,不能慌,这时候一慌,啥都完了。
     
       农民工孙吉祥看见一个男人扫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睛很毒,像个警察,孙吉祥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还好,男人端着碗坐在了前边。农民工孙吉祥不敢再吃了,他想溜出去,可又怕引起前边男人的注意,他牢牢地按住口袋,寻找着机会。
     
       中年男人老钱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叫李警的男人会这么快找来。难道他们发现了?很有可能。老钱一下想起了对门的女人,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呀,自己昨晚咋就把她给忘了呢?一定是她告的密。可恨的女人,该死的女人。老钱心里无比恶毒地诅咒着。见李警坐在了自己对面,老钱心想完了,这是警察一惯的伎俩,说不定他们的人已在外面做好埋伏,就等他吃完出去。
     
       中年男人老钱很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给老金说呢?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老金吃这有毒的拉面呢?要不然他早自首了,哪能麻烦人家亲自来。
     
       自首跟抓获是不一样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钱太知道抗拒的厉害了。
     
       怎么办?要不要现在伸出手去?
     
       金木水吃得津津有味,这儿的拉面就是不一样,味纯,地道,两个月没吃,真是馋了。吃着吃着,金木水就觉得有点异样,空气好像有点不对劲,多了些啥。他抬起头,见老钱怪怪的,不吃饭,死盯住边上的男人看。金木水望了男人一眼,没发现有啥特别,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很正常。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后面那个农民工更可笑,脸色惨白,好像吃毒药一样。头上的汗雨点般落下来,有那么热么?金木水看看外边,阳光是很艳,但也没热成这样呀。
     
       金木水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小兰州的手一直握在刀子上,犹豫着该不该扑上去,先下手为强。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不是李警就是张警,反正会有人很快找上门来。与其坐以等毙,不如——
     
       小兰州还是下不下决心。忽然,她的手触到了气罐,她猛地记起下面是藏了两个气罐的,她一下兴奋起来,手不由得探向阀门,只要阀门一开,大家全完蛋。小兰州这么想着,眼睛就看见操作间里跳动的火焰。
     
       好啊,大家都完蛋,全世界都完蛋!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农民工孙吉祥一眼就望见了。他猛地站起来,就往门口冲,他撞倒了一位刚端刚端上碗的顾客,那顾客惊叫一声,扬起了碗,碗里的牛肉汤洒了一屋,滚烫的牛肉汤,拉面馆里立刻一片尖叫。包括李警,也被烫得跳了起来。
     
       农民工孙吉祥横冲直撞,眼看到门口了,三个警察里面的一个扑向他,一把逮住他,说你疯了呀!
     
       中年男人老钱在一片惊叫中迈过头,他傻了眼,门口三个明晃晃的警察,完了,现在自首也完了,他气愤地端起碗,猛地朝自己头上砸去。
     
       惊乱中谁也没注意小兰州,有点人老色衰的小兰州这一刻突然发出一道奇光,她无比美丽地笑了一笑,她的这一笑可谓空前绝后。
     
       她终于意识到,一切都要结束了,爱情,幸福,家庭。这个破鸡巴店,为什么要开这么火,为什么要赚这么多钱,为什么要放那带毒的壳。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打开阀门的一瞬,她非常甜美地冲门口的三个警察笑了笑。
     
       操作间的火光跳出一连串美丽的舞蹈,迎接着另一种气体的到来。
     
       李警这时终于吃完了,他极不友好地瞪了一眼,具体瞪谁他也说不清,大概是瞪那个烫他的人。他看到了门口的警察,他这才记起自己给下面的派出所打过电话,让他们抽调几个精兵,帮着忙一阵子。
     
       他想这三个家伙一定也是上了瘾,路过怀水巷就想吃拉面。
     
       三个警察看见了他,冲他招手。
     
       金木水这时候才喝完最后一口汤,他吃得实在太慢,他发现比他慢的是老钱。
     
       空气里多出一股味儿。
     
       李警想走出去,金木水也想走出去,谁都想走出去,唯有老钱还怔在那里。
     
       可是有谁能真的走出去?
     
       事情发生前的最后一秒,金木水猛地看见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她正朝店里走来,后面跟的好像是这家店的老板大兰州。
     
       那个女孩太像他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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