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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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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春海心里一笑,对付杨光泉这样的呆子,他还是绰绰有余,便说:“我来看看改制的事。”
     
       杨光泉像是遇到了救星:“改制我真是搞不懂,还是你来干吧,我一看文件就头痛,这毛病你也清楚。”
     
       郭春海随便翻几页,佯装心不在焉地问:“听说你也自己办了个小厂?”
     
       杨光泉脸蓦地变白,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了,唉声叹气道:“不折腾咋办,厂子没了指望,一大家人还得过日子。”见郭春海一脸叵测,忙又说:“小厂,养个家,糊个口,实在也是没办法。”
     
       郭春海啥也没说,只是同情地叹了一声。
     
       这以后,郭春海按林子强提供的名单,天天去串门子,去喧,去谈。言谈中自然少不了跟别人检讨一番,说以前在位子上,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得罪了的大家,还请多担待。人总是同情弱者,郭春海都这样了,大家当然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意见。等得到大家的原谅,郭春海话锋一转:“我让李木楠撸了不要紧,人嘛,高也能活低也能就。可厂子不能散,这么多人靠厂子吃饭哩,散了咋办?得寻思个法儿让厂子活过来,活过来大家就都有指望了。”
     
       人们这才发现,郭春海变了。人一旦失去权力,反倒像个人了,话也对路,心也善良,能跟老百姓说到一块去了。又听说郭春海让老婆踹了,房子、家产、孩子,全让老婆拿走了。此时的他成了一条丧家狗,整日夹着尾巴,东家出来进西家,认错,赔情,能做的他都做了。你再有气,还能跟他去较劲?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郭春海现在口口声声念叨着厂子,他光棍一条,都能替厂子着想,何况拖家带口的。
     
       很快,郭春海的口碑又好起来,毕竟是当了几十年领导的人,大家心底里终归还是高看他一眼的。“五整一改”方案一出来,人们的兴趣又很快集中到未来厂长(改叫总经理)的人选上。大伙觉得杨光泉太软,面条似的,这种人能把厂子管理好?没底呀——
     
       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杨光泉接替厂长后,从不替工人说句话,上面叫咋他就咋,简直成了上面的传声筒。这种人靠不住!不像郭春海,敢跟上面作对。领头上访的是谁?是郭春海。踢陈天彪的是谁?还是郭春海。一直跑前跑后,把集资款(现在又说叫股金)从两万争取到一万的又是谁?还是郭春海!
     
       于是,签字仪式前一天的股东表决会上,人们齐刷刷把票投给了郭春海,就连杨光泉,也心服口服投了他的票。李木楠整的人,工人们偏要拥护!在他们心里,是郭春海替他们保住了饭碗。
     
       郭春海真正感谢的,只有林子强一个。
     
       “我这下半辈子,全交给你了,你说东,我就东,你说西,我就西。我要是敢背你做一件事儿,天打五雷轰。”
     
       林子强笑笑:“你现在是老总了,说话做事别那么直戳戳的,得讲些策略。”
     
       “不扯那些,我个大老粗,拐弯抹角弄不来,还是直肠子好。你说咋整我咋整,你讲策略就够了。我嘛,给你当个看家狗就成了。”
     
       林子强听到这儿,心踏踏实实落了地。
     
       改制一完毕,郭春海就去跑银行,他的尾巴依然夹得很紧,逢人三分笑,点头又哈腰。印刷厂是市上确立的试点企业,银行少不了得扶持,贷款很快批下来。市领导又亲自出面招揽业务,很短的时间内,印刷厂的机器声又轰轰响起来。等外地考察团参观时,厂子已是一片新景象。
     
       李木楠也开始走他的群众路线。在发现苏小玉留给他的那封信的第二天中午,单独请财务部出纳员白琳吃了顿饭。白琳结婚不久,新郎在部队坦克团工作。接到李木楠的邀请,白琳非常惶恐。一个小小的出纳员,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礼遇,不能不让她激动。提前回到家,对着镜子又是打扮又是梳妆,仿佛赴一次至关重要的约会。
     
       整个中午她都是在一种非常复杂的心境中度过的,目光始终盯在李木楠脸上,生怕不小心弄出什么差错,坏了李木楠的胃口。幸好李木楠吃得很有味,当然这是她的感觉,她把这感觉一直珍藏着。在她看来,这顿饭关键不在吃什么,而在于跟谁吃。请她吃饭的是李木楠,而且是单独请,所以不用李木楠表白什么,她已心领神会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琳总是拿这顿饭提醒自己,凡是到她手中的发票,没有李木楠的签字,一分钱都不支付。她的固执后来让财务部朱部长很恼火,但她自己却很高兴。因为自从这顿饭后,她在财务部的地位明显提高,再也没有谁敢对她指手画脚。
     
       从出纳到保管,到采购,到统计,凡是重要岗位上的重要人员,李木楠一一请了过来,或吃顿便饭,或随便找个地方聊聊天。李木楠发现,领导联系群众的方法虽然很多,关键一条是领导要主动。领导一主动,群众的心就近了,而且无形中心里就有了堵墙,自然而然就把别的领导堵到了墙外。
     
       他的信息一下广起来,大到某个领导(重点是林子强)跟哪些中层经常在一起,干什么,小到厂里谁在什么场合发了句牢骚等等,就连厂里男男女女的私生活也源源不断汇报上来。他这才发现,河化是个大世界,纷繁复杂,五花八门的事都有,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原来有那么多的内容。怪不得河阳城有人说,河化水深呀,水一深,啥样的怪事都有。
     
       所有信息当中,有一条引起李木楠高度重视。
     
       林子强跟江上月的妻子打得火热。汇报消息的人说,他亲眼看见林子强陪江上月的妻子上街买衣服,而且,胳膊还是挽住的。
     
       江上月跳楼自杀,河阳城引起不小震动。尽管检察院很快就做出对林子强不予起诉的决定,但在江上月的问题上,却迟迟不下结论。江上月的妻子肖淑贤一直跟检察院讨说法,三天两头跑检察院哭闹,整得检察长没法办公。有消息说检察院让林子强出面做工作,肖淑贤居然不闹了,同意接受检察院提出的赔偿。但在赔偿金的分割上,肖淑贤跟婆婆发生了严重分歧。婆婆坚持说儿子是她拉扯大的,儿子的命价理所当然归她。肖淑贤不同意,她是江上月的妻子,江上月活着挣的钱归她,死了挣的钱岂能落婆婆手里?林子强建议,把赔偿金以女儿的名义存起来,婆婆继续由肖淑贤赡养。
     
       婆婆突然瞪大眼睛问:“她要是嫁了人咋办?”
     
       林子强说:“淑贤就是嫁了人,也不会扔下你不管。你想想,这么多年淑贤是不是拿你当亲娘看待的?”
     
       婆婆嗫嚅道:“看待是看待,那是有我儿子哩,现在儿子没了,难说!”
     
       林子强磨了半天嘴皮子,还是说不转婆婆,索性大包大揽道:“淑贤要不养活你,我养。”
     
       “你……凭啥?”婆婆迟疑地瞪住林子强,脸上是打死也不敢相信的神情。
     
       “不凭啥,江上月是我的兄弟,好兄弟呀——”林子强突然动了感情,痛彻心扉地捂住嘴哽咽起来。
     
       婆婆毕竟老了,经不住林子强连哭带发誓的劝说,再说也担忧真跟媳妇闹僵,后来,点头答应了。
     
       善后协议签字前一天,林子强单独跟肖淑贤有过一次谈话。谈的时间很长,内容却无人知晓。这以后,两家的关系便不一般起来。
     
       李木楠觉得该去看望一次陈天彪了。
     
       这是个下午,特护区静悄悄的,李木楠推开门,病房里只有陈天彪一人,半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他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陈天彪并没睁眼,仍然那么躺着。李木楠一时有些心虚,头上开始渗汗。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该怎么进行,陈天彪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充满期待充满信任吗?
     
       望着眼前这张脸,李木楠脑子里涌出许多往事,他想起陈天彪三顾茅庐去小厂请他的情景,想起初到河化的日日夜夜,想起陈天彪一次次力排众议,将他一步步提携到领导岗位上的良苦用心……往事如烟,往事又如一把刀,层层剥开他的心灵。
     
       望着望着,他心里又浮出另一番感慨。
     
       如果说,主持河化这段日子他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受,那就是对人的感受。人在世界上,如同那些树,你如果单从树的枝叶来衡量、来判断一棵树的生命力,那你就大错特错。树的生命力不在枝叶,在于根。有些树根深枝粗,却没有几片像样的叶子,你不能说它就要枯死。那些千年古树,一身干皮,枯枝败叶,却风吹不倒,雨淋不死,一活就是几千年。而那些看上去清秀挺拔,枝浓叶茂的树,冷不丁一场风就给吹断了。为啥,它缺的是根呀!
     
       人活岁数树活根,说的正是这个理……
     
       而在河阳,要想活出根来,是多么不容易!
     
       “你来啦——”陈天彪微微睁开眼,瞅了一眼床边默坐的李木楠。
     
       “来了——”李木楠起身,恭顺地说。
     
       “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吧?”
     
       一句话,李木楠的心便湿了。他本来已做好挨骂准备,想不到,想不到啊。
     
       “没,没遇啥事儿。”
     
       “没有就好。”陈天彪复又合上眼,脸色微微变幻着。
     
       “您……恢复得好吗?”
     
       “好,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哦——”
     
       寂静。
     
       “分厂……都改了?”
     
       “改了。”
     
       “工人……没再闹?”
     
       “没闹。”
     
       “厂里……咋样?”
     
       “还行。”
     
       又过了半天,陈天彪像是很艰难地问:“你把汪小丽……撤了?”
     
       “有些事,等你……病好我再给你解释。”
     
       “没……没必要,你觉得咋合适就咋弄。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是……急了点,但我真是想把厂子搞好。”
     
       “我能懂,我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你……听到什么,还……还是别乱信……”
     
       “我能听到什么,什么也听不到呀。”
     
       “都怪我,没及时汇报。”
     
       “是吗?”
     
       “招弟呢,她咋不在?”
     
       “她回乡下了,家里有事。”
     
       “那……我派个人来?”
     
       “不用了。”
     
       液输完了,陈天彪自己拔了针头,拿棉球摁住针孔。
     
       “还有药吗?”李木楠真想找点事做,可病房里实在没啥事儿。
     
       “没了,你回吧,厂里不能没人。记住,干事就得像个干事的样,瞻前顾后不行,耍小聪明不行,要让人服你,首先自己要行得端,立得正。干错了不怕,就怕一错再错。河化……不能再出错了……”
     
       这话,既像是说给李木楠,又像说给他自己。李木楠觉得再待下去没了啥意思,陈天彪这些话,已经明确把他的意思表达了出来,再想多听什么,就有点愚了,遂起身告辞。
     
       一出医院,李木楠的心情立马变得不一样。来时他怕,内心很恐惧,这阵,却不再怕;来时他愁,这阵,心境居然出奇的明朗。改变心境的方法原来这样简单,就是要敢于面对你不敢面对的人,敢于面对不敢面对的事。他抬头望望天,天蓝得透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浑身变得轻松。
     
       接下来,他要认认真真考虑跟浙江人的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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