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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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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爽!爽啊!
     
       一进门他便这样说。自从陈天彪住院,苏万财来的机会多了,来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放不开。有啥放不开的呢?妈的,白活了,以前真是白活了,让一个破烂儿压的,几十年抬不起头。这下好了,他住院,丢权,家成我丫头的了。丫头的就是我的!苏万财打了个酒嗝,爽,爽啊。
     
       苏小玉见又是他,扭头就上楼。苏万财嘿嘿笑了声,躲我哩,能躲过吗?
     
       “你站住,我有话说。”
     
       苏小玉艰难地止住脚,她要不止住,苏万财会追到楼上去。摊上这么个爹,有啥办法。
     
       “说,啥事?”
     
       “嘿嘿,你烦我哩,烦,我让你烦,有你烦不动的时候。”苏万财说着,重重倒沙发上。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就着驴肉,一个人喝了两瓶,两瓶呀——
     
       谁说我做不成生意?破烂儿,你以为没你我就活不成?错了,你错了呀,没你,老子照样做,而且是大生意!
     
       爽,爽啊。
     
       “我要喝水!”苏万财喝了一声。这酒就是好,好酒,好酒一入口便能尝出来,喝到肚子里更是不一样。“水,我要喝水。”苏万财开始烧,烧得很,眼睛里冒火,看苏小玉不像了,重影儿,恍恍惚惚,不像是他女儿。倒像,像啥哩,说不清,他摇了下头,还是说不清。
     
       苏小玉恨恨地倒过来一杯水,见苏万财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定定的,就想躲开。
     
       苏万财又说:“你站住,我有话哩。”
     
       “有啥事就说,没谁挡你。”
     
       “嘿嘿,没事,我能有啥事,吃得香,睡得着,打牌手气又好,交运了,真是交运了。”
     
       “那你躺着,我上楼了。”苏小玉丢下话,就走。
     
       苏万财忽然翻起身,一把拉过女儿,跟她讲起这次生意是怎么做成的。
     
       苏小玉做梦也想不到,父亲苏万财这笔大生意竟是跟李木楠做的!
     
       苏万财窥探这样的机会已不止一天两天。陈天彪住院,河化大权旁落到李木楠手里,令他无比懊悔。早知如此,就该在陈天彪掌权时多整他几笔。但他不气馁,他相信机会总是会来到的。得悉女儿要跟陈天彪离婚,苏万财没怒没恼,那个老男人都那样了,当然要离。不能让一朵鲜嘟嘟的花插老牛粪上,前些年插是因为女儿糊涂,糊涂够了她自己就要离。苏万财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能雪掉他心头的耻。但他紧跟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女儿为什么要离呢,莫不准是心里有了别人?
     
       对呀,别人!苏万财恨死自己了,咋就如此迟钝,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女儿是谁,没有别人她会离婚?想清楚这点,苏万财就开始行动。他的行动很简单,跟踪!踩着女儿的脚步,不相信发现不了新情况。终于,苏万财大功告成。某一天女儿扑进李木楠家,一把抱住李木楠时,他就在后面。原来是他!苏万财先是气愤,女儿怎么这事也瞒他,不公平嘛。紧跟着,就笑。哈哈,李木楠,果真是李木楠!这时候苏万财才记起一些事,好像女儿嫁给陈天彪前,就传出她跟李木楠相好的传闻,只是那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陈天彪身上,没把李木楠当回事。现在好,一个刚垮,另一个又来接替,老天成心要给他机会啊。
     
       苏万财这次没急,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事须从长计议。他把秘密压在心里,等,他相信机会是等出来的。可是再次偷听到女儿跟李木楠谈话后,他的心虚了,感觉不能再等下去。
     
       李木楠这吃里爬外的,居然那样欺负他女儿!
     
       第二天,苏万财大摇大摆走进河化,跟李木楠说:“我搞了批包装袋,你看怎么办?”李木楠脸一绿:“你搞包装物,跟河化有什么关系?”
     
       “真没关系?”苏万财凑上前去问。
     
       “你从河化赚不少了吧,该不该知足了?”李木楠口气很轻蔑,一点不把苏万财当人物。
     
       苏万财也不拿他当回事,往前跨半步,厚着脸说:“知足,你李总让我知足,我哪能不知足。”
     
       李木楠见他不对劲,蹙起眉头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想问一件事,你把我家小玉怎么了,多长时间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请你不要信口雌黄。”
     
       “啥叫信口雌黄?李木楠,胆子不小啊,敢对我家小玉下手。怪不得她要离婚,原来是你!”苏万财突然加重了语气。
     
       “你出去,马上出去!”李木楠有些慌。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啊,我出去到哪去,去找陈天彪,告诉他有人给他戴绿帽子了,还是他最亲的人?”
     
       “你……无耻!”
     
       “我是无耻,可我没抢权啊,没乘人之危啊,更没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苏万财边说边笑,笑得很阴,也笑得很损。说笑间,又把关于包装物的合同往李木楠面前推了推。
     
       李木楠大汗淋漓,他相信苏万财说出就能做出,要是把这人惹急了,转身就能跑陈天彪那里,添油加醋乱说一气。正犯着急,林子强进来了,李木楠如同看到救星,急不可待地冲苏万财说:“这事归林总负责,你……你找林总。”
     
       找就找!这时候,苏万财已不怕找谁,河化就像他家,他喜欢找谁就找谁。想不到林子强出奇的痛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办了,临走,还付给他一笔定金。哟嘿嘿,世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说不清的是苏小玉。
     
       苏小玉感觉自己的世界完全乱了,乱成一锅粥。她以为,逃开已经不再爱她,她也不再喜欢的陈天彪,生活就能清静,就能恢复到她向往的那个状态。可是不行,父亲苏万财不让她回去,母亲姚桂英也不让她回去。有天晚上,母亲姚桂英大半夜跑来,跟她耍疯,说胆敢离开陈家,离开这金窝窝,就死给她看!李木楠也不让她回去。他们用一条条绳索,捆绑了她,让她忽然间进退两难!
     
       夜已经很深了,苏小玉蜷曲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过去的日子一页页翻开,有爱,有激情,也有恨,有说不出的苦恼。这一夜,苏小玉是动摇的,她想用回忆温暖自己,唤回已经走失的心。可是不行,真的不行,想来想去,除了绝望,竟什么也不再有。这时她才确信,自己跟陈天彪,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原想如果还有一线可能,她就要收回那个决定,重新回到他身边,哪怕多痛苦,也要坚持。哪怕坚持到他出院,坚持到河化有个结果,再提离婚也不晚。但是太难,不想这些还好,一想,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鸟笼子,离开令她伤心的河阳。
     
       到底什么伤透了她的心呢,让她对这段曾经疯狂的婚姻不再有一丁点迷恋?
     
       温暖!对,温暖。
     
       苏小玉曾经以为,自己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女人。当初所以离开年轻的李木楠,决意嫁给陈天彪,并不是人们传说的贪图荣华富贵,当小三享现成。她是真的被陈天彪打动。他身上多有男人味啊,敢于征服,有野性。她迷恋他的雄才大略,更迷恋他敢作敢为的大男人气魄。相比之下,李木楠就逊色多了,充其量只是一介书生,弱小,善于空谈,常常不着边际,听着让人激动,细一想却落不到地上。苏小玉打小就不喜欢空谈,她喜欢实干,喜欢有血性敢打敢拼的男人。这可能跟她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有关吧,父亲苏万财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嘴上功夫。骂起仗来,一个村子的人都骂不过苏万财,但全村人能过上的日子,苏小玉一天也过不了。苏小玉上大学,苏万财从不给学费,说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还跟我伸手要钱,你亏不亏啊?苏小玉就觉真亏了父亲的,所以就靠自己,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正是打工那些经历,让她深深懂得,人的真功夫不在嘴上,而在手上。
     
       嫁给陈天彪后,苏小玉确也激动过,她不后悔,真的不。那么多人骂她,嘲讽她,啥话都有,有些脏得简直入不了耳,她都能忍。她要的是陈天彪,跟别人无关,跟父亲苏万财和母亲姚桂英都无关。她只求他们能红红火火的,把这场不伦恋轰轰烈烈演下去。开始倒也行,陈天彪尽管上了年纪,但激情依旧,热度丝毫不输给年轻人,苏小玉幸福坏了。可慢慢,矛盾就有了。矛盾倒不是出在年龄上,也不是出在外人的攻击上,苏小玉才不在乎那些呢。
     
       是生活细节。苏小玉原以为,嫁给一个男人,就能接受他的一切。享受他的成功,更能宽容他的缺点。但真到了婚姻中,自己先做不到。陈天彪看似辉煌无比,魅力四射,坏毛病却也一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农民做派。苏小玉是个爱干净的女人,丝毫容忍不了男人的不卫生,可陈天彪偏偏是个不爱讲卫生的人,按他的说法,没这习惯。比如他一月不洗一次澡,一周不洗一次脚,不洗脸不漱口就上床,就要亲热。刚开始苏小玉不在乎,日子一久,就受不了。强迫陈天彪进门换拖鞋,先洗手后吃饭,晚上睡觉,必须洗澡,洗干净才能同床。陈天彪一开始勉强响应,日子长了,同样受不了。结果两人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过激时,苏小玉甚至拿不让上床来惩罚他。陈天彪骂,老子上了半辈子床,哪见过这么多规矩!更可怕的规矩还在后面,男人上了年纪,小便就不利落,容易洒到外面。苏小玉想出一个妙法,每每陈天彪要进卫生间,必先跑进去说:“蹲下,坐上面,学女人。”
     
       陈天彪终于火了:“凭什么要坐上面,我是男人!”
     
       “男人?男人就该听老婆的!”苏小玉高声说。
     
       “你这妖精哪像老婆,要是大姑在,会这么……”话说一半,陈天彪噎住了,没说完。苏小玉脸色阴起来,怔然地看了陈天彪半天,啥也没说,出去了。
     
       打那天起,苏小玉心里多了东西。原来她坚定地认为,从她进门那一刻,那个叫麻大姑的女人就死了,再也不可能在这个家复活。但是她错了,她惊讶地发现,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有些烙印一旦打上去,再也消失不了。
     
       比起生活中那些小节,令苏小玉真正伤心的,还是麻大姑的复活。正是从那天起,陈天彪变了。以前很少回村子的他,第二天就驱车回村,还在招弟家住了一宿。
     
       招弟、麻大姑,像两个幽灵,时不时跳出来,骚扰她一下。苏小玉幸福的状态没了,生活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更糟的是,这时候的苏小玉,突然重视起温暖这个词来。以前她没想过这个词,以为婚姻就是男人娶女人,女人嫁男人,然后一块奋斗一块打拼。过着过着突然发现,婚姻不是这样,婚姻中是有很多东西,可温暖才是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如果给不了女人温暖,再多的山盟海誓,再多的金钱物质,都不能掩盖掉婚姻的虚脱。她原来错误地认为,自己要的是成功,要的是辉煌,等这些东西体验过后,才发现女人在婚姻中真正该要的,是温暖!
     
       一句问候,一句关怀,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呵斥。
     
       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能给得了她温暖?
     
       裂隙因此而生,并且越来越大。苏小玉最终发现,陈天彪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别人,麻大姑、招弟,包括那个令她憎恶的汪小丽。独独对她,温暖不了。
     
       温暖不了是因为没有爱。他看中了她,不顾一切娶了她,原以为是爱,结果发现不是,只是男人的征服欲、占有欲。想清这个现实,苏小玉彻底崩溃了。
     
       河化集团“五整一改”新闻发布会暨印刷厂、纸箱厂签字仪式在河阳宾馆多功能厅隆重举行。
     
       一大早,蓝鸟广告公司的职员们便忙了起来。拱门早早就吹了起来,两个鼓风机像忠于职守的吹鼓手,卖力地往拱门肚子里吹气。贴在拱门中间的“河化集团”四个大字在鼓风机的鼓吹下,使劲往外憋,看上去随时都有胀破的危险。
     
       寒风中,黄二丫围着一条粉红色围巾,正往空中升气球。这是最后一个气球,绑在气球上的条幅上面印着:“热烈欢迎兄弟企业领导前来指导工作”,黄二丫费了几次力,都没能升上去。气球明显充气不足,升到空中软不拉沓的,一点都没有欢迎的意思。她想再往里面充点气,可充气工吃早餐去了。黄二丫折腾半天,粉嘟嘟的脸上折腾出细密的汗。
     
       田二小姐走过来,冲黄二丫发火:“干啥吃的,到现在气球还升不上去。”
     
       黄二丫说:“气球太瘪,没法升。”
     
       田二小姐说:“你想要多硬,节约成本懂不懂?”
     
       黄二丫望一眼田二,田二今天打扮得格外抢眼,大冬天的穿一套天蓝色套裙,裙子刚刚裹住大腿,膝盖和小腿耀眼地裸着。田二小姐没围围巾,套装下的衬衣领朝外翻着,一颗蓝宝石显眼地趴在裸着的颈子上,高耸的胸前别出心裁佩戴了一枚蝴蝶状的胸针。黄二丫发现,田二小姐除过裆里没作特别记号,其他该给男人提醒的地方都提醒到了。
     
       “看啥看,没见过咋的,快点准备。”黄二丫不久前下到公司制作部,算是自己找了份苦差事,田二小姐得意死了,有事没事总要找理由奚落一番。这阵逮着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二丫恨恨瞪她一眼,对田二她已忍到顶点,不想再忍了,还口道:“你能了你来做,张牙舞爪,给谁耍威风?”
     
       “就给你耍,不服气呀,不服气你别升。”田二小姐挑衅地看着黄二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升就不升,当我怕谁不成,告诉你田二,老娘想升就升,不想升一脚踹天上去。”说着话便奋力一甩手,“噔噔噔”朝宾馆大门走去。身后的气球突地飞起来,晃晃悠悠上了天。一阵风吹,气球拖着长长的条幅,像个巨型蝌蚪,到了半天里。
     
       田二小姐急了,冲二丫背影喊:“黄二丫,球跑了,你不是说瘪着吗,咋一丢手就跑了。”
     
       黄二丫头也没回,趾高气扬吃早餐去了。
     
       恭迎在大门口的礼仪小姐让气球吓坏了,全都抬了头,直直地瞅着,不大工夫,“蝌蚪”不见了。
     
       领导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李木楠没想到,代表印刷厂签字的竟是郭春海。
     
       刚坐上主席台,他便发现郭春海也来了。郭春海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肥厚的嘴唇一努一努,坐在主席台下,远远地冲李木楠笑。
     
       李木楠介绍完经验(他介绍的相当成功,林山写的材料朗朗上口,念到关键处他自己都感动了),市上领导讲完话,签字仪式正式开始。
     
       郭春海大腹便便走上来,神情里满是胜利者的从容。他一点不在乎李木楠的惊讶和疑惑,对着记者的镁光灯,大笔一挥,将“郭春海”三个字写在精美的合同纸上,然后冲镁光灯笑了笑,扭头就往下走。礼仪小姐忙拦住他,示意要跟李木楠握手合影。郭春海转身瞟了一眼李木楠,把手伸过去。
     
       这一刻,李木楠甭提有多难受。镁光灯下,他感到无数条毛毛虫在脸上蠕动,恨不得一把撕碎合同,扔郭春海脸上。改制来改制去,竟改出这么一个结果!
     
       会议一结束,李木楠就想找林子强问个究竟。说好是让新任命的厂长杨光泉签的,怎么成了郭春海?还没等他找林子强,林子强已笑嘿嘿走了进来。
     
       林子强身后,竟跟着他最不想见的一个人。
     
       苏万财进来后一屁股坐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悠然自得。李木楠强压住心中的火,问林子强有啥事。林子强说老苏搞了一批配件,货已经拉来了。
     
       “谁让他搞配件的?”李木楠脸上顿然没了血色。
     
       苏万财欠欠身,故意大声说:“不是你说的吗,咋,忘了?”
     
       “算了,拉都拉来了,怎么说他也是董事长老丈人,你我要是不同意,董事长怎么想?”
     
       李木楠不只是惊讶了,直觉被人套在了套子里。两人走后,他立即给财务部打电话,这两天所有货款都不能付,尤其苏万财这边。朱部长在电话里汇报,苏万财的配件款已付了一半。李木楠惊问:“货才到,手续都没办,付的什么款?”朱部长说:“货两天前就到了,是林总批准付款的。”
     
       李木楠扔下电话,半天透不过气。
     
       他终于意识到,身边人出了问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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