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后继有人(1)
谁知，就因这“建设”二字，竟改变了叶成煊今后的生活。原来，他学着别人唱高调喊口号，这个“建设”本是个泛指，可居委会的老太太没多少文化，一看‘建设’两字，那行啊，你就去建筑单位建设大楼吧。她倒好，把“建设祖国”直接理解为修房子了。
等叶成煊接到省建筑公司的录用通知后，回味儿了好一阵子，他想东想西，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看来这唱高调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自己终归是没那命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去上班，尽管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做一名建筑工人。
分配给叶成煊的工种，是起重工。这是在建筑工地上专门负责设备及建材的吊装搬运移位。本来这个岗位，只需要初中毕业生即可，叶成煊也不计较。每天，无论风吹日晒，他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做着分内的事情，也不多言语。他牢记着和丽筠姐分别时，她对他说过的话：既然我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就遵循着普通人的轨迹去正常生活吧。这一干，就是四个年头。然后，叶成煊终于盼来一件大喜事：妻子江晓滢再度怀孕了！
1976年的春天，成都市面上的食物似乎丰富了些。叶成煊下班后，去农贸市场买菜，竟然看见有卖春卷的了。卖家的身前放着一个炉子，一口鏊子，用手和了一个面团，轻轻地抖动几下，随之在锅面上一舔，一张薄薄的春卷就出炉了。叶成煊看得嘴馋，便买了一斤春卷饼子，又称了几斤莴笋、胡萝卜和海带。回家后切成丝，配好佐料，卷了一个尝尝，味道还真不错。
叶成煊一面在锅台上炒菜做饭，一面等着妻子下班回来共进晚餐。这时，突听得外面有敲门声，他连忙出去一看，不由乐了。来人叫陈洪，“文革”初期，他们同是一个造反派组织的成员，当年冲击广播电台，二人都被抓过。放出来后，还一起去成都餐厅吃过“清炖蒋介石”。二人当年的关系不错，不过自从他们那派组织“垮杆”以后，双方已经很少联系了，今日突然相见，自有一番高兴。
两人坐下叙了叙旧后，陈洪兴奋地问叶成煊：“你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天安门事件’？”
叶成煊笑笑，说：“这么大的事，能不知道么？”
陈洪又问：“你怎么看？”
叶成煊想了一想，说：“我没怎么关注这事儿，我现在就盼着妻子能赶紧生个儿子呢。”
陈洪听了，先是一怔，又笑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当年可是我们队伍中的第一笔杆啊！千万别埋没了。”然后，他才详细地向叶成煊说明了他此番的来意。
原来，早在去年，周恩来总理因病住院，伟大领袖为稳定国内局势，加快经济发展，重新起用邓小平主持国务院工作，进行整顿。邓掌大权后，开始对“文革”发动以来造成的各种问题进行梳理解决，把发展经济放在首要的战略地位，力图将全国的政治经济生活重新调到“文革”以前的状态。这种做法，又让领袖产生疑虑。因为领袖亲口说过，他这一生就干了两件事：其一，是把蒋介石赶到了几个海岛上。这件事持异议的不多；其二，就是发动“文革”。这件事拥护的不多，反对的却不少。领袖既然把“文革”视为自己此生的重要功绩之一，怎容得旁人诋毁？于是，“文革”后期最大的一场运动，“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尘嚣甚上。
转年间，周恩来总理去世，全国人民无限悲痛。清明节前后，上百万群众人自发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活动，名为悼念周总理，实为发泄对“文革”新贵“四人帮”弄权的不满。人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献花篮、送花圈、贴传单、作诗词；悼念周恩来，拥护邓小平，声讨“四人帮”。于是，“四人帮”疯狂反扑，动用武力将现场人群驱散，并将这一事件定性为“反革命政治事件”。
两人聊到这些事情，叶成煊正琢磨着陈洪找他做什么来了？陈洪已直接向他表明：却是想让叶成煊帮他写一篇批邓的文章，以迎合“反击右倾翻案风”！
这个态度出乎叶成煊意料之外。“四人帮”的所作所为，早在民间引起不满。人们嘴上不说，心里面可恨透了。他不明白陈洪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洪看出叶成煊的疑问，他笑着解释说，大人物们的斗争关他屁事，谁当权都那么回事儿。他如今在单位里郁郁不得志，看着单位的好多领导还不是靠着造反爬上去的，怎么他当初就没投靠上一个好点的组织？现在有了这场运动，跟他关系较好的一个头头已经暗示过他了，让他在“批邓”运动中表现积极一点，就有机会获得提拔。但他知道自己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想起叶成煊当年可是他们的第一笔杆，所以就来找他帮忙来了。
陈洪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包里拿出了两罐奶粉和一包白糖，递给叶成煊道：“早听说你爱人又怀上孩子了，所以给你带了点东西，小孩子生下来用得着。”
奶粉和白糖可是紧俏商品，叶成煊慌忙推辞。陈洪却使劲往他手里塞，说自己的孩子都大了，不喝奶粉，这东西就是专程来给他的，硬要他收下。
叶成煊推却不得，只好收下。自然，陈洪的忙，他就一定得帮了。不过说老实话，叶成煊的政治觉悟越来越低了，虽然他也对“四人帮”不满，但正如陈洪所讲，大人物的斗争关他们什么事？让他写文章反击右倾翻案风，他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陈洪见事情说定，便起身告辞。等江晓滢回来后，夫妻二人用完晚餐，叶成煊便坐在书桌前开始撰文。妻子问他在写什么？他如实告之。江晓滢或因为又有了身孕的缘故，一腔心思都系在即将出世的孩子身上，对政治运动愈来愈感到厌烦。她对丈夫说：“这些事你还参乎什么？别再卷到人家的斗争里去了。又像女儿出生时那样，搞得那么狼狈。现在这社会，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雨的，安安分分上班工作就好，心里踏实。”
叶成煊想了想说：“我本来也不愿意写的，可人家送了东西来呢。”说着，指了指放在橱柜里的奶粉和白糖。江晓滢看了看，也不好吭声了。
几天后，叶成煊把写好的文章交给了陈洪。陈洪看了后，赞不绝口，连声道谢。他似乎看到，自己头上已经生出一顶乌纱帽来。
而叶成煊在不久后，也许就得懊恼贪了人家这小便宜，把丽筠姐临走前的叮嘱又抛之脑后了。
再说这一年，中国发生的好多事情，都足以惊天动地。三月，吉林降了一场世界罕见的陨石雨；七月，河北唐山发生7.8级大地震；九月，人民心中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位共和国的大人物相继去世，老百姓们从年头就接二连三地听着哀乐，扎着白花，都有点傻了。这一次，更是心怀恐惧，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江晓滢的母亲就是在陪着怀孕的江晓滢散步时，听到毛主席逝世的广播的。老人当时就掉泪了，满心担忧地问江晓滢，毛主席离开了，我们该怎么办？